第15章 大明湖泛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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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寶祥能夠體會吳一笑的心情,他那樣的江湖人,一旦遇到真正心動的女人,就好像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著了火,一燒起來,就燒成灰才結束,根本沒有救火的機會。
    “為了顧蘭春——”
    這就是陳寶祥內心唯一的信念,仿佛瀕臨溺亡的人,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他在店裏坐了很久,把三把刀拿出來,在燈下小心擦拭,直到鐵灰色的刀刃之上,纖塵不染。
    之後,他又取出一份畫在羊皮紙上的濟南地圖,鋪在桌上,仔細審視。
    從斜馬路到西門大街的路線,他再熟悉不過,閉著眼睛也能數清楚。
    梅花公館前後各有一個門,前門走人走車,後門扔死屍,出死人。
    陳寶祥審視著兩個門口的位置,知道它們都有用。
    吳一笑要想混入梅花公館,就得走後門旁邊的狗洞。
    劫獄成功,也得走後門撤退。
    “最壞的情況呢劫獄不成,劫囚車”
    他的額頭開始冒汗,雖然是寒冬臘月,但想到日本鬼子的三八大蓋、歪把子機槍,內心忍不住就要急得冒火。
    三八大蓋能夠百步穿楊,劫囚車一定是在大街上,如果僥幸成功,迅速撤離,鬼子每一個步兵排裏麵,都有兩名神槍手。
    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就是,劫囚車成功,然後被鬼子們反打反殺。
    “唯一的辦法,就是殺光押解犯人的鬼子,一個活口都不留!”
    柳月娥出來,拿著件大棉襖,披在陳寶祥的肩膀上。
    “當家的,就要進臘月了,咱得多準備幾個豬頭,去年的老主顧,都惦記著這事。五香鹵豬頭、豬蹄、豬尾巴……鹵肉的香料不夠了,幾口大鍋都得刷出來,劈柴、木炭、煤都得準備一些……還有孩子們過年穿的新衣裳……”
    陳寶祥突然心頭一跳,柳月娥的話點醒了他。
    “反正就是殺日本鬼子,買通夥夫,一包藥下去,死幹淨了拉倒!”
    想到這個主意,他的心頭豁然開朗,騰的一聲站起來,把柳月娥嚇了一跳。
    “好,好,就這麽辦!”
    濟南的冬天,東城這些住戶家裏,老是鬧耗子。
    所以,家家戶戶都備著耗子藥。
    耗子藥分很多種,陳寶祥嚐試過,隻要加入味道強烈的調味品,就能掩蓋它的刺鼻氣味,無論放在哪裏,都不會被人發覺。
    剛才,柳月娥對他的啟發是,既然雙方要以死相拚,那麽不管用耗子藥還是三把刀,結果是一樣的,沒有高尚和低劣之分。
    華夏古人崇尚“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其實是一句屁話。
    兩國相爭,要想盡一切辦法,消滅敵國的有生力量。
    每多殺一個鬼子,鬼子的力量就削減一分,為非作歹的能力就降低一分。
    如果華夏的每一個城市、村落、街道、人員都有這樣的認知,采取極端手段,對付日本鬼子,大概這些狗雜碎們都不夠殺的。
    “當家的,你怎麽了”
    陳寶祥笑起來,摸摸柳月娥的頭頂:“我很好,剛剛你不是說老主顧們要豬頭、豬蹄和豬尾巴,我這不就想著,到底殺多少頭豬,才能弄那麽多豬頭呢”
    他把日本鬼子比作豬狗,殺豬屠狗之輩,頗多仗義之士。
    不知道於書童聯絡的人馬怎樣了,陳寶祥已經感到濟南城“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巨大壓迫感。
    一整晚,陳寶祥翻來覆去。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他一想到顧蘭春就在梅花公館之內,胸口就堵上了一塊大石頭,幾乎無法喘息,幾次把他憋醒了。
    天一亮,他就從後門出去,穿過金菊巷,直到芙蓉街。
    他判斷,像駱紅纓那樣尊貴的人,必定有清晨吃早點的習慣。
    無論她住在哪一家客棧,都會派人出來買早點。
    果然,他算得沒錯。
    在玉謙旗袍店對麵站了一陣子,他就看到了駱紅纓的丫環,從北麵平安客棧的黑漆大門出來。
    陳寶祥遠遠看著,直到丫環買了油旋、雞蛋灌餅、油條、小鹹菜、豆腐腦,用一個棗木托盤端著,返回客棧。
    陳寶祥早就買好了八個紅棗江米粽子,熱騰騰的,用一塊白布手帕包著。
    “小妹妹,我姓陳,是駱小姐的朋友,能否通稟一聲,有事求見”
    他笑容可掬地彎著腰,雙手捧著粽子,放在托盤上。
    那丫環兩眼亮晶晶的,向他掃了一眼,立刻答應:“請稍等,我上去稟報小姐。”
    陳寶祥等在門外,也沒有閑著,兩眼放光,盯著來來往往的人。
    日本人剛來的時候,濟南人把這些小個子倭奴當傻瓜,欺負他們聽不懂中國話,騙他們錢,當麵問候他們祖宗。
    陳寶祥那時就覺得不妥,會出大事。
    果不其然,日本人的軍部裏麵有翻譯官,翻譯官開設夜校,在每個步兵排裏都訓練一名小翻譯,對濟南人常說的粗話俗語了如指掌。
    於是,很多人因為嘴賤,遭到殺戮。
    陳寶祥從來不做那種事,要想戰勝對手,就先重視對手。
    他猜測,神槍會的人進入濟南,日本人必定有所察覺。
    雙方正在上演一出“三岔口”,黑燈瞎火,摸來摸去,看似平靜,互不侵犯。
    實際上,一旦交火,就是你死我活的一戰。
    他觀察四周情況,就是希望,駱紅纓一切平安,沒被鬼子盯上。
    很快,丫環下來,請陳寶祥上二樓丙字號房。
    駱紅纓披著鬥篷,坐在火爐邊。
    在她的手邊,放著一張地圖,看上麵的脈絡和地名,畫的也是濟南城。
    “陳老板,這麽早來,有何指教”
    陳寶祥沒有遮掩,立刻提到劫獄的事。
    駱紅纓伸手烤火,目光沉靜,語調溫和:“沒有勝算的事,也可以做嗎飛蛾撲火,以卵擊石,有意義嗎”
    當下,濟南城是日本人的天下。
    陳寶祥妄圖對抗日本人,到梅花公館劫獄,的確是異想天開的做法。
    任何人聽了,都會搖頭。
    “駱小姐,你想救人,不在梅花公館動手,其它地方,勝算更少。我得到線報,梅花公館即將押解十名囚犯去濼源公館,一旦進了那裏,最終隻有一種結果,就是——死。”
    陳寶祥沒有故弄玄虛,隻說實話。
    同時,他提出了耗子藥的計劃。
    “殺光梅花公館的小鬼子,救人離開,出城逃亡。”
    駱紅纓一笑,把那張地圖攤開:“陳老板,不要活在夢裏了。我隻救一個人,帶他離開梅花公館,偷偷出城,穿過山區的齊長城,到泰安去。從那裏坐火車向南,永遠不再回來。”
    “錯。”
    陳寶祥隻說了一個字,就否定了對方那麽長的一段話。
    他看得出,奔雷虎失陷於梅花公館,隻是一個大計劃的一部分。
    以神槍會的實力,要救奔雷虎太容易了。
    甚至說,於書童和駱紅纓出手,殺入龍潭虎穴,就能順利救人。
    “你們在等機會,等時間,等一個變局的契機。駱小姐,你們都是神槍會的大人物,名聲赫赫,威震天下,但你們沒來過濟南,不知道濟南的情況。”
    陳寶祥沒有動氣,畢竟,這種時候,大家必須擰成一股繩,才能發力求勝。
    他把日本人的幾大公館介紹了一遍,最後再次強調:“藝高人膽大,但要有個限度。你最好讓線人們查清楚,進了濼源公館後,還能不能活著出來我有兄弟,是江湖上有名的飛賊,可以進入梅花公館,摸清情況,伺機而動。現在,該說的都說了,如果你想救人,讓丫環到米飯鋪來找我。”
    他離開客棧,在府學文廟門口站了一會兒,渾身越來越冷。
    “神槍會到底要幹什麽他們的目標是誰梅花公館裏麵,除了押運金子的交通員,難道還有其他的重要人物”
    按照線索,日本人設立梅花公館,是為了對付南來北往的江湖幫會勢力。
    所以,囚禁在那裏的犯人,無一例外,都是幫會中人。
    陳寶祥在冷風中踱步,索性解開圍巾,敞開紐扣,讓冷風鑽進懷裏。
    他必須弄清楚,駱紅纓搭救奔雷虎的真實目的何在
    “陳老板……”
    小丫環脆生生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來,驚醒了陳寶祥。
    他一轉身,駱紅纓和小丫環站在十步之外,麵帶微笑。
    “陳老板,我是外地人,聽說乾隆爺曾經雪夜泛舟大明湖,吟詩作對,炙烤全羊,香飄半個濟南城。不知道陳老板有沒有空,帶我遊一遊大明湖”
    陳寶祥毫不猶豫,立刻點頭。
    沒有摸透駱紅纓的底細,他就算回米飯鋪,也坐立不安。索性繼續跟對方糾纏下去,直到獲得一個滿意的結果。
    三個人到了司家碼頭,陳寶祥出錢,租了一條青篷大船。
    船上有兩個船夫,一個撐著竹篙,一個在船尾搖櫓。
    丫環攙扶駱紅纓上船,陳寶祥招呼一聲,立刻開船。
    大船剛剛離岸,一個青衫文士匆匆而來,一個箭步騰空,就躍上了船頭。
    “陳老板,叨擾了。”
    文士滿臉笑意,向陳寶祥抱拳拱手。
    “三爺。”
    丫環叫了一聲,從船艙裏跳出來,用力擁抱那文士。
    陳寶祥知道對方是神槍會的人,也抱拳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