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祥不知道答案，如果知道，他就能分辨出，到底應不應該全力以赴營救顧蘭春。
    “你真不知道還是說，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跟神槍會作對不老實的話，今天這大明湖，就是你家人明年的祭祀之地。”
    趙無極冷笑，向水麵指了指。
    每年夏天最熱的時候，陳寶祥都會帶著傳文、傳武到大明湖來遊泳。
    大明湖中間很深，百年之間，從未幹涸過。
    所以，湖裏有大魚、大鱉，超乎想象。
    “你想合作，嗬嗬，有趣……很多江湖人一聽神槍會的名字，就退避三舍，根本不敢照麵，更不要提合作的話頭了！”
    趙無極說的是實情，神槍會既是江湖黑道幫會，又是東北軍老帥、少帥鼎力支持的白道勢力。
    華夏之大，能跟神槍會比肩的，絕無僅有。
    如果沒有皇姑屯一役，老帥升天，神槍會甚至可以飛黃騰達，成為禦林軍裏的天字第一號幹將。
    陳寶祥沉默，當下的濟南，不合作必敗。
    任何人單打獨鬥，都對付不了日本人。
    “老陳，留給你的機會不多了——”趙無極笑著，向兩個船夫打了個手勢。
    “費這麽多話幹嘛呢三哥，濟南的江湖道上有幾個能人，掰掰指頭就數得清，這家夥就是個開米飯鋪賣紅燒肉的，跟我們合作，他媽的想啥呢”
    “就是，合作合作，九陰之下的泥鰍想跟九天之上的神龍合作，他也配”
    這次，兩個船夫不再互相攻訐，而是一致對準了陳寶祥。
    “那不叫紅燒肉，叫把子肉。”
    他淡定地笑了笑，糾正對方。
    “狗屁的把子肉，肉就是肉，還分得那麽細幹啥你們濟南人就是事多，對付日本鬼子，全是慫蛋，一談到吃，精神就來了，一群飯桶！”
    陳寶祥輕輕咳嗽了一聲，覺得胸口有些堵得慌。
    江湖朋友粗獷慣了，有時候說粗話，在所難免，可以原諒。
    不過，他不願意任何人貶低濟南和濟南人。
    他在這片土地上出生長大，喝的是泉城水，吃的是玉米麵、地瓜麵和米飯把子肉。
    把子肉是濟南當地的美食，也是濟南人的臉。
    對方這樣說，就是在濟南人臉上扇了一巴掌。
    “老兄，濟南人把你怎麽了是刨你家祖墳了還是拐你家女人了張口閉口罵濟南人……現在，咱就一件事，要不要合作不合作，你把船搖回去，我轉身就走，絕不打擾。”
    今天，陳寶祥找的是九當家駱紅纓，想不到又驚動了三當家趙無極。
    “三哥。”
    一直沉默的駱紅纓終於開口，湖上風寒，她的兩頰已經凍紅了。
    “九妹，請說。”
    “三哥，劫獄和劫囚車，肯定是前者更容易得手。我們以動製靜，直擊目標，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反之，劫囚車就變成了以靜製動，鬼子的戰鬥力太強悍了，我們都見識過。在長街交手，我們成功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駱紅纓說話的時候，隻是望著湖麵，不看自己的同伴。
    大船右側，一條青灰色的鯉魚跳出了水麵，打了個挺，又嘩的一聲落水。
    “三哥，陳老板是個講信用的人。起先，他完全有機會把十四弟獻給日本人，卻始終保密，沒有壞了江湖規矩。單憑這一點，他就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
    “嗬嗬嗬嗬……”
    趙無極笑了幾聲，不置可否。
    “我讚成陳老板意見，大家聯手，廢了梅花公館，各自救人，一拍兩散。”
    駱紅纓說完，雙手從棉袍裏抽出來。
    左手裏是一封大洋，右手裏是一把短槍。
    之前，她給過陳寶祥金條，算是定金。
    當下，她再次分別托起了大洋和手槍，看著陳寶祥。
    “選吧陳老板。”
    陳寶祥毫不猶豫，拿走了大洋，放進口袋裏。
    “在濟南，我們所有的行動，都聽三哥的。所以，他最終決定，其他人不能越權。”
    趙無極沒有急於做決定，而是走向船頭，遙望北岸鐵公祠的方向。
    不久，一隻青灰色的鴿子飛來，繞著大船盤旋。
    趙無極伸出右臂，指向鴿子，然後吹了一聲口哨。
    鴿子迅速落下，站在趙無極手臂上。
    鴿子腿上綁著鐵環，裏麵插著一個紙卷。
    趙無極取出紙卷，右臂一抬，鴿子就振翅飛去。
    他展開紙卷，看了一遍，隨即吩咐：“成了，返航。”
    大船返回司家碼頭，有幾個人在岸邊等著。
    其中一個，竟然是吳一笑。
    雙方匯合之後，吳一笑氣急敗壞，抖了抖雙手。
    原來，他的雙手被麻繩綁住，動彈不得。
    “陳老板，就憑你的兄弟這三腳貓的輕功，也想潛伏到梅花公館去打探情報”
    趙無極拍打著吳一笑的肩膀，滿臉都是嘲弄。
    旁邊的人也笑了：“濟南人就這麽點本事，飛賊，飛賊……韓長官的手槍隊抓了三年都沒抓到，我們兄弟在濟南城裏的客棧走了一圈，手到擒來。哈哈哈哈……”
    陳寶祥微微一笑，沒有辯解。
    成王敗寇，如此而已。
    既然已經被對方抓了，強行自吹自擂，也沒意思。
    “‘草上飛’吳一笑——如果真的派你去梅花公館，你會怎麽幹”
    陳寶祥知道吳一笑回答不出，立刻插嘴：“一包耗子藥，送鬼子上西天。”
    “放屁，放屁放屁……你把水裏、飯裏、菜裏拌上耗子藥，他們還吃嗎他們是沒腦子還是沒鼻子，連耗子藥都分辨不出來”
    普通人都知道，耗子藥味道刺鼻，兩尺之內，分辨得清清楚楚。
    他們不是廚子，而陳寶祥是廚子。
    “各位來到濟南，覺得把子肉好吃嗎”
    旁邊的人一愣，這個問題跟目前的困境風馬牛不相及。
    “什麽意思”
    “還行，跟杭州的東坡肉有得一比……”
    “把子肉不錯，雖然不是濟南名菜，但也算不錯了，米飯饅頭把子肉，狠狠地吃一頓，渾身冒汗，手腳有力氣！”
    “各位，把子肉為啥好吃就是因為咱濟南廚師有獨特香料。華夏各地，全都養豬，豬肉的味道大同小異，但咱一把香料撒下去，立刻就烏鴉變鳳凰，香味迎風傳十裏。韓長官在濟南的時候，最愛吃的就是把子肉——一包耗子藥，一包香料混在一起，日本人就算都長著狗鼻子，能聞出來嗎”
    刹那間，所有人鴉雀無聲。
    陳寶祥故意點出了韓長官吃把子肉的例子，就是要證明，香料能夠掩蓋一切，絕對不會露餡。
    所有人抱著胳膊，死死盯著陳寶祥。
    沉默了一陣，吳一笑身後的年輕人呸了一聲，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下毒殺人，絕戶滅門，這不合江湖規矩啊！咱們堂堂的華夏江湖高手，要靠耗子藥來救人，簡直丟人，太丟人了！”
    陳寶祥再次沉默，沒有分辯。
    真正的智者，知道什麽時候閉嘴。
    他看得出，趙無極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其他人想不通，對方也一定心如明鏡。
    “回去——帶著陳老板和吳老板。”
    趙無極揮手下令，語氣已經變得客氣了很多。
    幾個人分成兩隊，趙無極、駱紅纓跟陳寶祥、吳一笑一起，回到客棧房間內。
    “陳老板，還沒嚐過你家的把子肉呢！”
    此刻，趙無極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之前的殺氣一掃而空，笑眯眯的，仿佛離了大廟的彌勒。
    “香料能跟掩蓋耗子藥的味道，我能保證，不露馬腳。”
    陳寶祥知道對方的問題指向何方，立刻回答，滴水不漏。
    他惦記著顧蘭春，此刻的每一個時辰過去，顧蘭春身上的危險都增加幾分。
    “減量，一半即可。我們不需要用耗子藥殺人，隻是削減他們的戰鬥力就足夠了，避免藥量太足，不小心露餡。等我們殺進去，一刀一個，比耗子藥殺人，更過癮。”
    趙無極笑著，輕輕搓搓手，似乎說的不是殺人越貨，而是一些有趣的笑料。
    陳寶祥終於放了心，因為趙無極這樣說，等於是同意合作。
    接下來，他隻要安排好顧蘭春的撤退路線，就足夠了。
    “陳老板，你救顧蘭春，同時也救徐虎子，對不對”
    陳寶祥搖頭，如果此前他對吳一笑“智取生辰綱”的建議還有些動心的話，現在一點都不存在了。
    他隻想保障顧蘭春的安全，其他人，一概不管。
    “哦真的嗎我本來以為，你跑來跑去，做了這麽多事，是為了膠東來的黃金。原來，陳老板是不愛黃金愛美人啊江湖道義，吾輩楷模，佩服，佩服，嗬嗬嗬嗬……”
    屋內的氣氛看似融洽，其實，還藏著無數複雜的變化。
    陳寶祥還沒來得及回答，吳一笑已經叫起來：“我跟他不一樣，我要黃金，去他媽的江湖道義，你們愛救誰救誰，我隻要黃金！”
    這些話，暴露出了吳一笑的本色。
    黃金麵前，他不顧一切，甚至連駱紅纓都顧不得，對陳寶祥說的那些話，全都推翻。他不愛美人、江湖道義，隻要黃金。
    “沒錯，沒錯，江湖何來道義有了黃金和權力，什麽都有，就是江湖老大，連道義的標準，都由我們製定，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