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停息，街上有人快速奔跑。
    陳寶祥辨別腳步聲，圓口布鞋踩過青石板街，沒有沉重動靜，隻有輕微的噌噌聲。
    遠處，有日本兵在嗚哩哇啦地亂叫。
    陳寶祥進屋，站在門後邊。
    後門被人推開，有人閃進來，隨即關門。
    陳寶祥隻能聽聲，看不見門口的動靜。
    追兵跑過來，又向西去了。
    那個人確定追兵走遠，就輕輕進了柴房。
    “是於書童”
    陳寶祥豎起耳朵，屏住呼吸，聽到那人的長籲短歎聲，立刻判斷出身份。
    知道是於書童，他反而放了心。
    神槍會派這麽多人過來，不會隻為了救人。尤其是二當家龍千裏也要來，那問題就更嚴重了。
    陳寶祥有種預感，神槍會要幹大事。
    比如，他們想找龍頭車，然後通過龍頭車，去白山黑水之間，尋找大清龍脈。
    黑白兩道傳說，大清氣運之所以如此旺盛，連克明軍、李闖王部隊以及吳三桂大軍，就是因為借助了龍脈之力。
    韓長官在的時候，幾次全城搜索，為的就是尋找龍頭車。
    “誰找到龍脈，誰就有帝王之命！”
    昔日韓長官身邊三大智囊裏的關習之曾經不止一次這樣說過，並且詳細解讀了大清龍脈的來曆。
    他篤信大清龍脈的存在，極力支持韓長官全力以赴搜索龍頭車，最終追查大清龍脈。
    過去，陳寶祥隻是旁觀者。
    他想過安穩日子，不願卷入江湖鬥爭。
    所以，不管別人怎麽說，他都認為，龍頭車、大清龍脈都跟自己沒關係。
    如今，神槍會的出現，讓一切都活生生地擺在眼前，讓他無處逃避。
    一直到天亮，陳寶祥都迷迷糊糊，既沒有完全睡著，也沒有清醒過來。
    一閉眼，他就看見顧蘭春緊皺的眉頭。
    “她生氣了，一定是生氣了……”
    他醒來後，立刻披著棉襖去了柴房。
    柴房裏空無一人，隻留著淡淡的血腥氣。
    由此可見，於書童受傷了。
    上午，店裏正常開門營業。
    老主顧們的話題，全都圍繞著梅花公館的血案。
    陳寶祥一想到死的不是鬼子，“白費力氣”四個字，再次浮上心頭。
    “你們知道嗎鬼子氣瘋了，死了那麽多人。他們來濟南三年了，就沒遇到過對手，沒想到，一下子就來了這麽多高手。我聽說啊，是這些人下的手——”
    說話的人把右手放在桌子下麵，比了個“八”字。
    四周響起驚歎聲，濟南人早就知道八方麵軍人人都是高手，以一敵百，驍勇善戰。
    “鬼子貼出了告示，隻要能提供線索的，最低獎賞十個大洋。他媽的，小鬼子也不想想，濟南人誰稀罕這點賞金隻要是殺鬼子的，都是英雄好漢，別說是舉報了，要是我知道是誰幹的，一定在家裏給他們供長生牌位！”
    陳寶祥默默地聽著，他相信，鬼子貼出告示，一定能起到作用。
    就算濟南人不舉報，總有黑心江湖人，為了賞金，不分善惡。
    “我可聽說了，八方麵軍進城，鬼子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前些天，鬼子在東邊濰縣殺了八方麵軍的運金隊，徹底惹惱了這些神仙。他們這次來，就是要跟鬼子決一死戰，已經放出話來，要把鬼子全都幹死——從濰縣到濟南，一個都不剩……”
    有人拍巴掌，大聲稱讚。
    有人感歎，隻有八方麵軍，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近中午時，陳寶祥正在低頭算賬，吳一笑悄然進來。
    “三哥，昨天的點心呢”
    陳寶祥一愣，彎腰看了看，點心盒子塞在桌子下麵，就提出來。
    “我去看個朋友，走到這裏了，才發現沒買禮物。點心我先拿走了，改天再給孩子們買。”
    吳一笑拎起點心，匆匆離去。
    陳寶祥愣了愣，知道這裏麵有問題。
    柳月娥從後麵出來，在陳寶祥耳邊低聲說：“當家的，我早晨收拾的時候，揭開盒蓋看了看，裏麵不是點心，是一個油紙包著的鐵疙瘩。”
    “什麽”
    “是鐵疙瘩，像個萊陽梨，大概有拳頭大。”
    陳寶祥的心猛地一沉，按照柳月娥的描述，點心盒子裏裝的是手榴彈或者炸彈。
    嗡的一聲，仿佛有人突然在他太陽穴上猛擊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
    “手榴彈，炸彈……吳一笑送盒子過來的時候，有些傷感，難道說，他想毀了這裏”
    這就是實情，陳寶祥相信自己的判斷。
    剛剛吳一笑拿走盒子，也不是良心發現，而是沒能找到交通員徐虎子，以後還得利用陳寶祥。
    “這還是我兄弟嗎黑心毒手，我竟然養了條毒蛇”
    陳寶祥表麵不動聲色，內心的激怒已經無法克製。
    他走到後院，一個人坐在炕沿上。
    過去，四人結拜，情同手足。
    如今，吳一笑竟然做這種事，簡直讓他無法忍受。
    “我必須找到他，讓他說清楚，到底想幹什麽”
    後門一響，有人進來，直接進了北屋，正是於書童。
    “陳老板，給你送禮來了！”
    於書童手裏拎著兩盒點心，看拴著點心的麻繩，正是吳一笑拎走的東西。
    “怎麽說”
    “陳老板，明人不說暗話，你的好兄弟吳一笑在黑市上買了兩盒點心，不是吃食，而是真正的鐵疙瘩。嗬嗬嗬嗬，他想把你這個好哥哥送上西天……”
    於書童的話，像兩把刺刀，紮進了陳寶祥的胸口。
    現在，證據確鑿，已經坐實了吳一笑的狼心狗肺。
    “我不信。”
    “不信陳老板，我說了，都是江湖人，別幹傻事。看見這些點心，你就該明白，自己已經被人賣了。隻不過，想害你的人發現事情有了變化，不得不更改計劃，把點心拿走。我早就盯上他了，兔子尾巴藏不住，還是露出來了。”
    於書童親自動手，打開了盒子。
    正如陳寶祥所料，每個盒子裏都有一顆手榴彈。
    手榴彈的拉環固定在油紙包的邊緣，如果不認識手榴彈的孩子，一撕開油紙包，就會把拉環扯下來，當場爆炸，不可能幸免。
    吳一笑說，這點心是給秀兒買的。
    如果有人受害，肯定是秀兒無疑。
    秀兒是陳寶祥兩口子的眼珠子，吳一笑上來就對準了她，令陳寶祥一瞬間動了殺機。
    “他不仁，我就不義！”
    “陳老板，證據我給你送來了，下麵怎麽做，就看你的了。不過，我勸你啊，以後交朋友最好擦亮眼睛，不然被人賣了，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於書童笑著起身，身法有些僵硬。
    “你左胳膊擦傷了，我這裏有刀槍紅藥。”
    “我沒事，小意思。”
    於書童灑脫地離去，留下咬牙切齒的陳寶祥。
    “必須殺了吳一笑，他對駱紅纓說那樣的話，現在又想害死秀兒，殺我全家。不能再忍了，不能再忍了，真他媽的不能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