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風雪關帝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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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家的,孩子嚇掉了魂,今天就不去私塾了。我找後宰門街的花嬸子過來看看,給叫叫魂。”
    陳寶祥點頭,然後一字一句地說:“告訴孩子們,從現在起,膽敢威脅我陳寶祥家人的,死——”
    昨晚那件事,如果是熱血匹夫,很有可能,直接在院裏捅吳一笑三刀,讓自己家人守著,解氣雪恨。
    陳寶祥永遠不會那麽做,古人說過,布衣匹夫之怒、天子之怒、士之怒的區別。
    布衣之怒,免冠徒跣,以頭搶地爾。
    天子之怒,滅國隻在一念之間,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士之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他不是布衣匹夫,做不了天子。
    在這亂世之內,他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士”。
    明白國家大義,懂得天機變化,審時度勢,進退自如,絕對不會自絕於天下。
    一整天,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好的壞的,沒有任何音訊。
    有好幾次,陳寶祥想去芙蓉街玉謙旗袍店問問,有沒有大青衣的消息。
    可是,他又覺得,神槍會的人無處不在,如果冒昧地闖入旗袍店,弄不好會給連城璧帶來麻煩。
    午飯後,後宰門街的神婆花嬸子過來,在院子裏燒了幾張黃紙,又店裏店外轉了幾圈,告訴柳月娥:“惡人舞刀弄槍,閨女的魂嚇得跑出了院子,關二爺夜巡濟南城,一起裹挾著,去了芙蓉街關帝廟。讓陳老板過去拜拜,說幾句好聽的,請周倉老爺放人,就行了。”
    柳月娥準備了一碟點心、一碟鹹肉、一碟糖果,囑咐陳寶祥,趕緊去關帝廟。
    秀兒躺在屋裏,額頭滾燙,翻來覆去,一會兒都不得安生。
    陳寶祥提著籃子,趕緊去芙蓉街關帝廟,在關老爺塑像前麵,擺開供品,跪倒磕頭。
    “關老爺在上,小民陳寶祥,閨女秀兒,拜上關老爺,及周倉、關平二位爺。昨晚秀兒受到驚嚇,丟了魂,請老爺們高抬貴手,放她回去,一定早晚燒香,拜謝老爺們。”
    磕頭禱告完畢,陳寶祥出來,站在荷花缸前麵。
    這兩口四尺口徑、三尺多高的荷花缸,本來是關帝廟裏接“無根水”用的。
    夏天是雨水,冬天是雪水。
    濟南城的老百姓家裏有事,來這裏打水回去,喝了就好了。
    病重一些的,打了無根水,再請廟裏的老道士寫一張符,回去燒了,水和符灰一起吞下去,保證完全好了,不留後患。
    陳寶祥站在缸邊,彎腰打水。
    一個穿著灰色西裝,戴著青色禮帽的年輕人大踏步進來,向關老爺的塑像深鞠一躬。
    “剛入濟南城,拜會忠義千秋關老爺,請關老爺明察秋毫,判斷是非,讓濟南這渾濁不堪的天氣,得以清清朗朗。”
    年輕人聲音雖輕,但中氣十足,每個字都傳入陳寶祥耳朵裏。
    陳寶祥吃驚,不知道這是哪一路的英雄
    “朋友,借問一聲,去珍珠泉怎麽走”
    廟裏隻有兩人,那年輕人走過來,向陳寶祥拱手請教。
    “一直向東,到西更道街向南,從大院正門進去。”
    “多謝。”
    年輕人沒有離去,而是走到南牆根下,看牆上的壁畫。
    關帝廟的壁畫,描繪的是關雲長的生平,最令人熱血沸騰的,就是過五關斬六將。
    天橋下的說書先生,最愛說的就是這一段。
    “好,好,關二爺果然是蓋世英雄,破顏良,誅文醜,過五關,斬六將……這樣的大英雄,可惜麥城被殺,這天下還有公理嗎”
    年輕人看到精彩處,連連擊掌,感歎不已。
    外麵,廟門一響,又進來一人。
    “小棋,在這裏磨磨蹭蹭,幹什麽呢”
    年輕人回頭,笑著回應:“我在看關二爺過五關、斬六將的故事,熱血之極,好看好看。”
    進來的也是個年輕人,但穿的是普通的家丁小廝衣服。
    “好了,大爺都等急了,讓我來催催。你說拜會關老爺,磕個頭就走,怎麽又磨蹭上了耽誤了大爺的事,你就等著挨打吧!”
    兩個年輕人一路笑著,一路出去。
    經過門檻時,同時躍起,不動聲色之間,竟然露了一手高明的輕功。
    陳寶祥冷眼旁觀,心裏更加吃驚。
    兩個年輕人隻有十六七歲的樣子,身手就如此了得,他們口中的“大爺”,恐怕就更了不起了,一定是江湖中的哪位高人。
    “濟南城再大,能同時容得下這麽多天神下凡嗎”
    陳寶祥看看天,密雲陰沉,北風呼嘯,看來很快就要有一場暴雪鋪天蓋地來臨了。
    他剛剛要走,連城璧挎著籃子進來,悄無聲息地到了關老爺塑像前,低頭擺下供品。
    陳寶祥走過去,連城璧低聲說:“大青衣去了大峰山,一切均好,不用惦記。如果有事,我會聯絡你,不要到旗袍店來。”
    “好,好。”
    陳寶祥鬆了口氣,隻要顧蘭春安好,他就放心了。
    “很多事,與你無關,不要主動攬上身,你扛不起。尤其是看到有人受傷,更不該出手,被鬼子盯上,你全家都不夠狼狗一頓晚飯。陳老板,該說的都說了——”
    嘩啦一聲,廟門打開,一個穿著青色長衫,手裏拿著青色禮帽的中年人進來。
    剛剛那兩個年輕人跟在後麵,全都默不作聲。
    一陣北風吹來,中年人的圍巾飄飄灑灑,風度翩翩,灑脫之極。
    陳寶祥看看天,細密的雪片忽然間就落下來。
    雪片落在缸裏,轉瞬就化了。
    他覺得,如今的濟南,風雨飄搖,真的經不起一場潑風亂雪了。
    所有人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如果再來場大雪,那就是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屋漏偏逢連夜雨,雪上加霜卷破屋,隻怕會讓所有濟南人崩潰。
    “好啊,好啊,關老爺果然神威凜凜,怪不得小棋一定要來拜見呢!你們準備供品,我也拜一拜,期望關老爺大顯神通,睜眼看看,讓這個濟南城啊,再次清朗,讓窮苦老百姓們,也都過上好日子……”
    他的聲音極其宏亮,讓陳寶祥覺得,像他那樣的人,必定是堂堂正正,一方豪傑。
    “是,大爺,我們馬上去準備。”
    小廝模樣的年輕人恭恭敬敬地點頭,輕輕退出去。
    連城璧一言不發,低著頭收拾籃子。
    雪片起初如同槐花,很快就變得銅錢大、鵝毛大,紛紛揚揚,漫空灑落。
    陳寶祥打滿了一罐水,抬頭看著關老爺。
    關老爺的塑像,一直都是雙眼半閉。
    世人皆知,關老爺輕易不睜眼,睜眼就要殺人。
    他也希望,正如那中年人所說,關老爺能睜眼殺人,滌蕩人間,讓妖魔橫行的濟南城,也能重新回到昔日的繁華平安。
    連城璧剛剛轉身要走,那個西裝年輕人伸手笑著阻攔:“我們大爺剛來,你就要走,這不是濟南人的待客之道吧”
    “這位朋友,你認錯人了。”
    “嗬嗬嗬嗬,萬花樓連城璧——昔日在天津衛單槍匹馬刺殺日本狗漢奸袁詩槐的年輕女俠客,豈能認錯昨日經過津門,車站上還有你的懸賞告示,八千大洋,名列第二。可惜啊可惜,日本鬼子的畫師水平拙劣,把連城璧畫成了一個凸眉毛、鼓眼睛、水桶腰、鐮把腿的日本女鬼子,又肥又矮,又胖又醜……鬼子的暗探拿著那樣的圖畫去抓人,八輩子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