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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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對質問,陳寶祥唯有苦笑。
    “二位,這件事跟我無關。那天晚上,一撥人又一撥人來來去去,讓人眼花繚亂,我早就糊塗了。二位從濼源公館把人提出來,又帶走了……”
    陳寶祥裝傻,這就是唯一的應對之策。
    “陳老板,我要你在店裏豎一塊牌子——”
    畢恭笑著,走到櫃台後麵比劃。
    “就放在這麵牆上,寫幾個字——‘八方麵軍遊滄海被活擒處’。”
    “什麽”
    畢恭滿意地笑起來:“就這樣,豎一塊牌子,讓八方麵軍的朋友都知道,遊滄海在我手上。他們有四大殺手,二對四,有什麽本事,都衝著我們來,別去找皇軍的麻煩!”
    這當然是笑談,如果在米飯鋪豎牌子,陳寶祥就隻能關門了。
    並且,他惹不起畢恭和畢敬,更惹不起八方麵軍。
    “陳老板,說實話吧,你是個老實人,八方麵軍就是利用你這一點。這些人慣於收買人心,我早領教過了。不過你不用怕,我把眼線布在外麵,這些人敢來,我就來個甕中捉鱉……”
    畢敬始終沒有說話,隻是抄著手,看著門外。
    陳寶祥明白,鑼有千響,鼓槌定音。
    畢恭說再多,最後的當家人還是畢敬。
    “他們要什麽”
    “他們救徐虎子為了什麽秘密”
    “他們為了金子也不是為了金子。”
    畢敬連說了三句話,每一句話都讓人摸不著頭腦,而且意思也都不挨著。
    “老二,你說什麽呢不為金子為什麽聽說招遠那邊的八方麵軍潛伏者,冒著生命危險搜羅金子,就是為了上交到西北總部去。這群人的信仰比天還高,哪怕自己窮死餓死,也要把金子一毫不少地送到那裏!”
    陳寶祥似乎聽懂了畢敬的話,他靠在柱子邊,也學著畢敬的樣子,盯著門外。
    門外是磨得發亮的青石板街,臘月天氣,一滴水落上去,轉眼間也能結冰。
    陳寶祥想到,如果招遠的運金隊行經淄河灘,河麵結冰,能踏冰過河,戰鬥就將變得異常慘烈。
    他回想以前經過淄河灘的時候,河麵最寬處七十步,最窄處也有三十步。
    在那麽廣闊的範圍內展開追逐廝殺,任何人都未必能輕易得手。
    所謂“智取生辰綱”,也就變成了一場大混戰。
    “陳老板,你這裏好風水啊!”
    畢敬的話越來越玄乎,陳寶祥無法回應。
    “濟南城四四方方,是張棋盤。西城牆是楚河漢界,東麵西麵,是紅方黑方。一旦打起來,犬牙交錯,勝負難料,是真正的生死局。亂世之中,亂局之內,有人費了那麽大力氣,營救徐虎子出去,表麵看是為了金子——”
    畢敬一口氣說了這麽多,陳寶祥能聽懂的就是“棋局”二字。
    他略懂象棋,但卻分不清,東城西城到底誰紅誰黑,一局棋下到最後,誰是棋手,誰是棋子
    “更大的賭注,一定是更大的賭注!”
    畢敬縮了縮脖子,回頭看看畢恭。
    畢恭立刻回答:“老二,線人馬上就到了。”
    “好啊,找到線索,就能順藤摸瓜。”
    陳寶祥木然立在那裏,內心翻江倒海。
    假扮畢恭的是顧蘭春,劫走徐虎子的也是她。當下,出現任何差錯,都可能讓她們陷入危局之中。
    很快,有個戴著黑氈帽的瘦子閃進來,眼珠亂轉,樣貌猥瑣。
    “說吧,你知道徐虎子的事”
    “對,聽益都縣那邊的包打聽們說,徐虎子被抓時,鬼子從他身上搜到了一些東西,有大洋、紙幣、匕首、懷表、地圖、金秤……另外還有一個東西,沒人注意,是半塊棋子,是個紅車——半個車。”
    “棋子呢”
    “嘿嘿,嘿嘿……”
    瘦子幹笑了幾聲,沒有回應。
    畢恭從口袋裏掏出一條小黃魚,在手裏掂了掂,輕輕拋過去。
    瘦子身手敏捷,一個猴子撈月,抓住金條,立刻塞進嘴裏,咬了一下,再拿出來,對著門口的亮光,看看上麵的牙印。
    “棋子呢”
    瘦子把小黃魚放進口袋,接著掏出了一個油膩膩的布包,在桌上打開,露出裏麵的半個棋子。
    “益都縣那邊還說什麽”
    “招遠的運金人全都是敢死隊,出發前,喝過血酒,發下毒誓,人在金在,人亡金存。如果有人膽敢私吞金子,或者運金時沒有盡心盡力,必遭五雷轟頂而死,全家老小,不得善終。”
    “這不稀奇,還有呢”
    “那條運金通道,不止運金子,還從西邊運送大人物去東邊——”
    畢恭嗤的一聲笑起來:“放屁,真是放屁!什麽叫西邊去東邊誰都知道,皇軍先後占領危險、高密、煙台,到處拉封鎖線,建炮樓,天天殺人。那些大人物都是從東邊逃到西邊,怎麽可能從西邊到東邊他們傻了嗎”
    瘦子撓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包打聽說什麽,我就聽什麽。”
    畢敬伸出手,輕輕拍了兩下:“厲害,厲害,這些八方麵軍真是厲害!大哥,包打聽說得沒錯,有些八方麵軍的大人物的確是從西邊去東邊,這些都是神人,根本不懼生死,到那邊去,是組織隊伍,跟皇軍死磕到底。”
    “什麽就憑他們土槍、標槍、柴刀、漢陽造……皇軍都是三八大蓋、機關槍、裝甲車!笑話,笑話……”
    “二位,消息送到了,我先告辭!”
    瘦子點頭哈腰,後退出門,轉眼間就不見了。
    “陳老板,剛剛聽見,有人跟你談合作”
    陳寶祥隻能回答:“是,有金主出錢,要去大觀園開飯店。”
    這是正事,他不怕別人知道。
    叫得越響,苗大爺那邊,就越不敢暗地裏下絆子。
    “好啊,越來越壯大,越來越賺錢,將來這濟南城裏,也得有陳老板一塊地盤了!”
    剛才苗大爺帶著張老大過來,把陳寶祥弄得生了一肚子氣,卻又不敢發泄。
    他惹不起苗大爺,再說,做生意講的是和氣生財,沒必要為了幾句閑話,就弄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走吧。”
    畢敬站起來,畢恭一言不發,趕緊跟上。
    陳寶祥送兩個瘟神出門,心裏就鬆了口氣。
    想不到,剛過了中午飯點,苗大爺就差遣兩個小廝,提著一條豬後腿、一隻整羊送過來,說是特意為陳寶祥準備的年禮。
    陳寶祥愣住,富人給窮人送年禮,這在濟南城裏真是不多見。
    小廝雙手奉上一封信,說是苗大爺再三囑咐,請陳寶祥親自拆開。
    陳寶祥趕緊看信,上麵的內容極其懇切:“寶祥兄見字如麵,合作經商之事,全在兄金口一言,如不方便,靜待下回,絕不敢有絲毫怨言。兄交遊廣闊,友朋如雲,若有得罪之處,萬望海涵,等到身體痊愈,必當登門,負荊請罪。”
    落款是苗大爺的名號及私人印章,確定無疑。
    陳寶祥有些疑惑,因為信中最後幾句,意思非常惶恐,隻怕是有所誤會。
    他給了小廝幾個銅錢,套對方的話。
    小廝說,苗大爺和張老大離開米飯鋪,到芙蓉街信步閑逛,被一群黑衣人打了,打完放話,誰敢得罪陳寶祥陳老板,這就是前車之鑒。
    陳寶祥的頭嗡的一聲,這分明是有人栽贓陷害。
    他在言語上尚且不敢得罪苗大爺,更何況是追蹤打人
    “這個……這個,回去稟告苗大爺,這裏麵恐怕有些誤會。請苗大爺安心養病,改天登門探望。”
    小廝走後,他讓柳月娥把豬腿和整羊拿到後院去,暫時拿粗鹽揉搓一遍,放在大木盆裏備用。
    既然有了豬頭、豬腿、整羊,他就可以真正操辦起來,弄一桌像模像樣的年夜飯。
    日本人占領濟南以來,已經過了三個年頭。
    每一次的大年三十、初一、初五、十五,濟南人都過得憋屈,連放炮仗都覺得響亮不起來。
    到了晚間,傳文和傳武回來,看見豬腿、整羊,兩個人都樂開了花。
    “爹,咱今年好好過,我去買炮仗,放個夠……俺們兄弟倆也賺錢了,多加幾個班……”
    柳月娥高興,但陳寶祥卻高興不起來。
    貨台是日本人的命脈,這裏加班加點,各種武器子彈源源不斷地送往南方,打的還是中國人。
    傳武不看陳寶祥臉色,嘟嘟囔囔,說起以前過年的種種熱鬧之處。
    “爹,我們大年三十放它十幾掛炮仗,響亮響亮,人財兩旺。我明天就去趕集,把炮仗買回來,先放在窗台上晾著,嘿嘿嘿嘿……放個夠,響個夠……”
    陳寶祥吃了半碗飯,一個人走到院子裏。
    他想起畢恭和畢敬,打了苗大爺和張老大的,肯定是他們的人。
    他們進來的時候,苗大爺出言不遜,多有得罪,才會惹上禍事。不過,兩人把打人的由頭推到他身上,讓他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以後就變成了濟南城裏的壞蛋。
    “這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我陳寶祥隻想做個買賣人,誰知道,被人逼著往前走,竟然要變成一方惡霸”
    他有些不甘心,可想想苗大爺的囂張嘴臉,又覺得打了就打了,沒什麽了不起。
    就像傳武說的,該挺起腰杆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