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守護她，可我不相信她。
    就算她現在已經擁有了一個人所具備的東西，我依然不相信她。
    因為她忘了一件事。當然，她也忘了葵子，這也是為什麽我會把事情交給‘他’，而不是自己成為‘他’。
    葵子是父親曾經收養的女孩，比起和我們一起長大的玩伴，葵子更像是我們的姐姐。
    那段時光很開心，比後來都要開心，也讓我慢慢地走出了對空栗的反感。
    我曾經也是個半妖，所以記得她將空栗一點點吃下去還毫無知覺的樣子。可是這都沒關係，隻要我不是半妖了，就能保護她了，就算父親以後都不在了。
    終於到了我們五歲的時候，葵子十歲了。她說，她想和葵子上街去買東西。我和父親都沒有懷疑，畢竟我們三個的關係那麽好。
    自從父親幫我把妖力從體內去除後，我便一直在練習陰陽術。父親很高興，盡力地將所有的陰陽術都教給了我。
    直到黃昏，葵子和她還沒有回來。我擔心她們被妖怪抓住，就和父親一起去找她們。那個時候，我們還不住在村裏。我們住在山裏的一座宅子裏，每到逢魔之時，山中妖氣就越加濃重。
    我正在山間小路上尋找，突然聞到了血腥味。沿著這個氣味我瘋狂地尋找，隻希望不要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我都已經做好了和妖怪廝殺的準備，可到了她們麵前，我一時腦袋空白了。
    葵子倒在了血泊中，看到是我微微地張了張嘴。
    “快跑。”
    葵子說。
    可是眼前的人又是誰呢？
    她似乎是聽到了我的腳步，於是轉過頭來：“哥哥大人，葵子……葵子她，已經死了哦。”
    “……”我說不出一句話。
    昏暗中，我看到她和我無二的臉上沾滿了血，明明隻是什麽都不懂的她……雙手變成了鋒利的爪子，最後刺入葵子的胸膛。
    “不——”
    已經晚了……
    我知道的……葵子她已經沒救了……
    一股怒氣盈滿我的胸膛，我一把揪住了她：“你……你……”
    不待我說完，她就把她手中的東西，如獲至寶地張開給我看：“喏，這是葵子的心……哥哥大人不是最喜歡了嗎……”
    我看著眼前血淋淋的東西，渾身顫抖：“……為什麽？”
    她似乎是沒聽懂，歪了下頭問：“哥哥，你怎麽了？”
    “不要這樣叫我！”我大聲叫起來了，“別過來！”
    她停住了腳步，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東西：“呐，哥哥。我說過的，我不喜歡葵子。這件事我也對哥哥說了吧？可是哥哥對這件事並不高興，所以我就一直一直在忍耐，在勉強自己哦。”
    “……你殺了她。”我跌坐在地上，第一次無助地哭了起來。
    “……為什麽要哭呢……”
    她不明白，她怎麽會明白……她明白人類的感情嗎？她是個半妖……她沒有那樣的心……
    她慢慢地走近我，眼淚開始掉下來了：“明明是葵子不對……每次她帶我去玩的時候，都和他們說我是半妖。沒人願意和我玩……隻有哥哥大人和父親大人願意陪我……可是葵子剛剛回來和我說，她要把你們都搶走……”
    “你是妖怪，我不相信你的話。葵子比你懂事，也比你更懂善良是什麽。你不能再和我們一起了……”
    我對她的厭惡從那個時候就全部轉移到了所有的妖怪上麵。我不相信葵子會那麽對她，她是個狡猾的半妖。
    她停下來了，垂下了頭：“那麽，父親大人來了的話，會把我殺死嗎？”
    我胡亂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站了起來：“不必和父親說，我現在就要退治你。”
    “……原來是這樣，哥哥大人從來就沒喜歡我吧？”似乎有些釋然，她抬起了頭看我，“沒關係的哦，我喜歡哥哥大人就好。我可是非常非常喜歡哥哥大人和父親大人的，所以你們要怎麽懲罰我都可以。”
    我運行著陰陽術的手有些打顫，最終還是放下了手。
    “嗷——”
    從我們的周圍突然響起了怪聲，她的速度很快，立刻衝到了我身後，緊接著，一股腥臭味從我身後傳來。
    是惡鬼群。
    隻有惡魂才能引來惡鬼群，可是葵子……
    我還在恍惚的時候，她已經殺退了好幾隻惡鬼。可是寡不敵眾，惡鬼群越來越多，她也連著受了好幾處傷。
    已經沒辦法了嗎？
    父親是不是也被困住了？
    她站在我身旁，麵容卻異常平靜。她不是什麽普通人……我早該知道的……
    “哥哥！小心！”
    她尖叫起來了，我卻感到了腹部一陣疼痛。
    被攻擊了啊……
    我蜷縮起來了，望著她哭得不成樣子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哥哥……”她哭著喊我，“哥哥……對不起，我應該忍耐的……你不要不理我……”
    我昏了過去。鋪天蓋地的黑暗席卷了我，有些迷糊也有些難受。
    我醒來的時候，父親正端著藥進來。
    “來，喝了。”父親遞給我後，就跪坐在旁邊了。
    我一飲而盡，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父親，葵子她……”我急著想解釋。
    父親搖了搖頭：“你應該先問阿紫怎麽樣了，她是你的妹妹。”
    我心下厭惡：“連父親你也要幫著她說話嗎？”
    父親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她為了救你，已經損失了大部分妖力。如果這兩天她還沒醒過來，她也會和葵子一樣死去。”
    我雖然覺得震驚，可還是堅持著：“……可是她殺了葵子。”
    一想到溫柔懂事的葵子就這樣離開了，我忍不住哭了：“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父親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陪著我。等我冷靜下來後，我才發現自己的心情十分矛盾。
    我還記得她第一次叫我哥哥的時候。我學說話學得很快，可是她卻到了兩歲，說話還是結結巴巴。
    “阿紫其實一直想得到你的認可，所以她才拚命地裝成一個普通孩子。”父親說著，像是在回憶什麽，“她不過是想你注意到她。可是阿夕，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忽視她的呢？葵子不得不說，她是我見過最懂事的孩子了，可阿紫終究是你的妹妹。”
    忽視她……
    我急著反駁父親：“我沒有忽視她。……這之前，她一直都是我最想要保護的人，我……她也不和我們一起去玩，我能做的都做了……”
    父親起身，將矮桌上的放著的籃子提到我麵前。裏麵都是些紙鶴，半枯萎的花，還有一個個空蟬。
    “……葵子說她是半妖，所以她不再和你們下山去玩了。”父親拿起一個空蟬給我，“她知道自己和你們不同，為了不給你添麻煩，所以才一個人默默地忍受。”
    我看著那個空了的蟬蛹，在夕陽下閃著光，一把打掉了：“所有的妖怪都是一樣的。從她吃了空栗開始，我就知道她與眾不同。就算是我的錯，為什麽她要報複葵子？她應該衝著我才對。”
    空蟬掉在了地上，碎成殘渣。
    父親將籃子放到一邊說：“葵子的死是我的責任，可是現在，我隻想阿紫平安無事，你好好休息吧。”
    父親說完就不再看我一眼。我知道自己讓父親失望了，可是葵子的事情，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她才會死的。我無論也忘不了那個場景……
    那天晚上我很晚都沒睡著。
    我終究還是起身，走過最熟悉的緣側，走了幾遍才走對她的房間。父親的式神姑獲鳥守在外邊，看見是我便和藹地幫我小心地拉開了房門。
    “……那孩子一直在說對不起，彌大人說，要是過幾天她還醒過來……”姑獲鳥沒有說話了，也許是擔心我。
    我走進她的房間，門上似乎掛著什麽。我轉頭一看，竟然是那個時候我一時興起，送給她的花環。明明已經枯萎得不像話了，卻還掛在門邊。
    門口的另一側還堆滿了紙張，上麵寫的都是“好好聽話”一類。
    “對不起……”
    她細小的聲音，猶如一個天真無邪的嬰孩。
    我想逃避，這過於難受了。可是我不能……父親大人說的沒錯，如果我能好好看著她，現在也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我跪坐到她麵前，月光照在了她雪白的頭發和臉上，唯有脖子上的紅色妖紋散發著詭異的光芒。
    我伸出了手，終究還是握住了她的手。
    “……這不是你的錯，不要道歉。”
    仿佛是意識到了我的存在，她的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對不起，哥哥……對不起……”
    她重複著這句話，充滿了不安，淚水不停地從她緊閉的雙眼流出。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不是個好哥哥……”我心懷愧疚，慢慢地用自己的額頭靠在她滾燙的額頭上，“……等你醒過來，我們一起再去摘花。我帶你出去玩，沒人會說你是妖怪的……沒有人……”
    她的手環住了我的脖子，就像我們從前那樣，她總是喜歡靠在我的肩膀上。
    那天晚上之後，她依然沒有醒過來。
    我一直在想，為什麽妖力的消除，隻能替我，而不能替她。父親卻搖了搖頭，告訴我說妖力成了她生命裏的一部分，沒有了妖力，她也就活不成了。
    直到現在，我才想明白父親的那句話。她那麽渴望變成一個普通人類，卻永遠隻能選擇成為半妖或者妖怪。
    後來的事情，變得很簡單了。
    她沒有醒過來，父親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可是我接受不了。我第一次去求了妖怪，讓她帶我去冥界。
    可是冥界的鬼使說，生者不該來這。最後是那個名叫彼岸花的妖怪幫了我……
    她的靈魂並沒被鬼使們帶走，在那片花海中，彼岸花保存著她的靈魂。
    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彼岸花答應隻收走我半個靈魂，並且允許我回到人世間，並在臨走前給了我一朵曼珠沙華。
    那個時候我已經長成了大人，可我明白，自己的時間，仍然是停止的。
    於是我返回了人世間，卻發現所有的事情都變了。
    我從彼岸花給我的那朵曼珠沙華中看到了所有。
    原來我已經死了，就在我往冥界去的路上，隻是我還沒意識到。那個時候，彼岸花出現了，將我的靈魂一分為二，收走了我一半的靈魂。而另一半隨著我的愧疚憎恨殘留在了這世界上，成了另一個我。
    另一個我回到了家。父親為了讓她忘卻所有，將他和她封印在一個結界中，直到他們變成最初的嬰孩狀態，並且封印了他們關於那段記憶。
    父親耗盡了所有的靈力去完成那個結界，最後導致陰陽術隻能施展出一點點。
    不過，她終於有了一個像樣的回憶裏。
    我一直注視著這一切，雖然‘他’對她不好，但也算不上太壞。盡管有時候心疼她，但我一直不敢插手。我擔心再出現和那個時候一樣的事情，也許就這麽讓她覺得我疏離她，才是最妥當的辦法……
    可我還是忍不住，去到過了她的夢境，嚐試著和她一起經曆那些。
    我和他交談過，那個充滿愧疚又帶著無盡惡意，已經成了妖怪的他，終於開始和我一樣慢慢地開始珍惜她了。
    可我也知道，我回來的目的並非隻是注視著她長大。我要幫她成為自己，而不是一個被妖力操控的半妖或是妖怪。
    那個時候，如果她能夠控製自己，又如果我阻止了，或許一切都不會變成這樣。
    我不相信她，正是因為不相信，才會看出她的古怪之處。如果說葵子的死隻是因為她心生怨恨，而不能控製妖力導致。
    那麽他所說的般若是被她親自召喚出來的話，是並不值得信。可是他沒有理由騙我，最大的可能就是……
    父親的結界在一開始就破裂了。
    那些怨恨是她無意識形成的，特別是針對我。她還困在那段記憶中，沒能走出來。
    再怎麽樣也不能回到那個時候了。
    如果說被困在那件事中的，非要我和她之間選一個，那我希望那個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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