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哽住了我的喉嚨，可耳邊在那些巫女的悲鳴中，傳來了他若有若無的歎息，溫柔得好似吹落櫻花的春風。
    “……殺了我。”
    “阿紫！快過來！”
    和阿夜溫柔的聲音相對，晴明聲音由遠而近，分外焦灼。
    巫女們的悲鳴如同風一般不斷逼近我。我轉過頭，想要讓晴明自己離開，卻撞進了他的懷裏。他手中的靈力逐漸形成了一個結界，將外界和我們隔開來了。
    “為什麽要過來？……我其實是可以被拋棄的。”
    “不，沒有任何人應該被拋棄。”晴明一手撐著結界，一邊和我說，“在那之前，我們還是想辦法出去吧。這裏是幻境的中心。一旦外麵的力量超過偽神，這裏就會崩塌。而且……”
    我打斷晴明的話：“這裏比外麵還要危險。我被拋棄，是有被拋棄的理由。算算時間，現在也差不多到了傍晚。”
    所謂的命運就是在這個時候，讓我毫無反手之力。曾經以為偶爾的勝利，會將永遠伴隨我，殊不知隻是意外。
    “晴明，你還是快逃吧。”我說，“到外麵去，你也許還能活下來。”
    “……必要的話，吃了我也行。”晴明這樣回答我。
    那沉淪著的心，在這一瞬間，仿佛被什麽狠狠地握住了，它還在掙紮著，不想要這樣離開這個世界。
    “這樣啊……”
    幾乎是同時，我將晴明推開時，一道妖力便從我的麵前擦過去了。晴明退了一步，很快穩住了身體。
    妖力的方向是已經完全白了頭發的阿夜。
    “哥哥……”
    “阿夜……不，這個氣息不是他……”晴明立刻把我擋在了後麵。
    就算不是他，有什麽關係呢……我不想要再被拋棄了……
    “阿紫！”晴明抓住了我的手，“那不是阿夜，你忘了嗎？阿夜不是在你眼前消失了嗎？”
    我垂下眸子：“我不想再被拋棄了……誰都好……”
    晴明沒能再繼續說下去了，他被我推到了一旁，被我的妖力阻隔住了。
    阿夜就在那裏，好好地站在那裏。我慢慢地朝他走去，但是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飛奔起來了。
    阿夜微笑著，他張開了手臂，仿佛是迎接我。來不及多想，我已經撲進了他的懷裏。背後能夠感受到一陣劇烈的疼痛，但我並不想去在意。比起分離，我願意承受這樣的疼痛，哪怕是永遠。
    背後的疼痛開始蔓延至胸前，而“噗”地一聲，一隻手徑直穿過我的胸膛。自己的心被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讓我無法呼吸。
    “……哥哥？”我不敢相信是阿夜做的這一切。
    血肉斷裂的聲音清晰地在我耳邊響起，一種前所未有的疼痛從心髒的部分傳來，渾身都跟著那細小而清晰的聲音顫抖。
    “為……什麽……”我疼得眼淚止不住，卻還是想知道原因。
    “噗！”
    阿夜的手被什麽打到了，他突然鬆開了手，我也摔在了地上，滾了幾圈才被一雙手抱起。
    “那不是阿夜。”晴明焦急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模模糊糊我仿佛又聽到了阿夜在對我笑。
    “你……在騙我……”我轉頭看向阿夜，“他不是就在那裏麽？”
    晴明以靈力治愈著我胸前的傷口，皺著眉說：“阿夜早已經死了。”
    “你騙我……你騙我……”揮開他的手，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我又滾到了一旁，雙手撐地，慢慢地爬了起來，再次釋放妖力將晴明困住，我繼續朝著阿夜走去。
    阿夜微笑著站在遠處，當我靠近他的時候，他抬手摸了摸我的頭，剛剛被晴明治愈的傷口再次被那隻冰冷的手貫穿。
    “沒關係……”心髒被再次抓住了。
    沒關係，即便這也是你想要的，隻要我還沒有被拋棄……雖然很疼……
    “沒關係……”冰冷的手指，仿佛在不斷奪取著我的溫度。
    沒關係……即便……你已經不認得我了……
    “沒……關係……”心髒快要被拿出來了吧……
    沒關係的，怎麽樣都沒關係……
    但是這一次快成功的時候，依舊被打斷了。無力地倒在地上時，晴明的靈力再次攀爬上了我的傷口。
    晴明不斷加強著結界和自己手上給我治愈的靈力。
    我沒有看他，依舊望著離我不遠，對著我微笑的阿夜：“哥哥……”
    “……阿紫，阿夜已經死了。”晴明說。
    “不……他沒死……”我伸出手想要抓住結界外的阿夜。
    “那他為什麽不來幫你治療？你知道你剛才在做什麽嗎？”晴明並不肯放過我，“他是你唯一的親人，為什麽要讓你受傷？”
    “不知道……”我呆呆地望著阿夜離我越來越近。
    “呲——”
    是結界破裂的聲音。
    “回答我，阿紫。他是在乎京都，但他也在乎你。你也這樣認為不是嗎？那你回答我，為什麽現在你受傷了，他不來幫你？”晴明像是在逼我說出那個可能。
    “我不知道——”眼淚從眼角滑落，嘴上卻依然隻能說著，“不知道……我不知道……”
    “哢——”
    結界破碎了。
    幾乎是同時，晴明被困在了另一個結界中了。
    我倒在地上，盡力地抬頭看著他向我走來。
    “真可憐……”阿夜開口說話，卻發出了悲鳴一般的聲音。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連我這一點希望都要剝奪呢？如果不開口多好……
    “阿夜”居高臨下地望著我，一腳踩上我的手臂：“源氏的人都該死。不過我沒想到，那小子真的是神格。那麽你呢？你又是什麽？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吞下你了。”
    “為什麽……”眼淚不斷地湧了出來，“阿夜……”
    “源氏罪該萬死——”他腳下用了很大的力氣，我能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
    “啊！”突如其來的疼痛化作悲喚吐出嘴中。
    “罪該萬死！”
    仿佛在宣泄痛苦，這般氣息反而讓我想起了狹間的那次被吞下的感覺。
    “……為什麽？”我看著他踩著我手腕的腳，不停地這麽問，也不知道究竟在問誰。
    “為什麽？那麽，為什麽是我們呢？”“阿夜”笑著，又拿開腳半蹲下來看著我，好似嘲笑，“為什麽偏偏是我們被獻祭呢？我們也應該好好地活著，為什麽是我們呢？為什麽你沒有死呢？”
    為什麽……
    “為什麽連最後一點幻想都不給我……”我不再看“阿夜”，隻是感受著渾身的痛楚。
    我……太高估自己了。什麽扭轉命運，那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事情。之前的偶爾勝利，我居然會天真地以為就是最終的結果。說到底不也就是……我的自以為是麽？和那個時候在狹間一樣，誰也沒能拯救，也就應該被拋棄……
    心裏黑暗一片。
    那吞噬了所有的黑暗，仿若無邊無際的虛無將我包裹，以至於連饑餓帶來的疼痛都不曾察覺。
    冰冷的觸覺從手指上傳來，我看過去——那是白色的蛇在爬行。它們聚集在我的周圍，然後鑽入我的身體。
    “看上去這麽痛苦，竟然連哭泣都不會了嗎？”“阿夜”抬腳又踩上了我的手，“看來真正的神明也不過如此。我才是真正的八岐大蛇！”
    ……我還能感覺到疼。可是有什麽意義呢？
    晴明還在掙紮……他的掙紮也是沒有意義的……獲得了神格的偽神，不再是偽神了……
    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起來，我一定是快要死了。
    我究竟是為了什麽而存在，又究竟是為什麽要來到這人間？
    我想起了阿夜說的那個故事。
    在阿夜和我說的故事中，我成了故事的主角。那個想要離開高天原，而舍棄自己神格獨自來到人間的神明，最終因為這樣的行為，而被眾神懲罰：神明被剝奪了半個神格，同蛇神一起放逐到了的狹間。
    和八岐大蛇不同的是，那位神明隻是被剝奪了半個神格，這讓神明的靈魂完好無損。在那漫長的黑暗虛無中，神明借由某次機會，離開了狹間。於此，對高天原徹底失望的神明，決定不再回到高天原，舍棄了自己還剩下的半個神格，從而成為了一個普通人類。
    然而重新合成的神格，變成了一位具有自己想法的神使。神使希望神明再次回到高天原。於是，神使也化作人類，希望神明在看到人類的無可救藥後，萌生想要再次成為神明的想法。
    但是……
    無論神使給神明展現出人類的何等劣性，神明總會在人類身上找到希望。
    高天原的眾神已經察覺到了神使的動作，在眾神還未對神使降下懲罰之前，神使決定再試最後一次。這一次，神使選擇和神明一樣，丟棄以往所有的記憶，變成一個真正的人類。
    然而這一次，卻出了意外……
    ……這樣離譜的故事，阿夜竟然還會講給我聽。可是現在想到曾經我看見過的一些畫麵，就仿佛自己也曾來到過一些地方。
    悲傷，背叛，仇恨，貪欲，嫉妒，狂妄，自私……
    所謂的人類就是這樣……
    如果不是偽神，阿夜也就不會死。
    如果不是源氏，那些巫女也不會死。
    如果沒有人類……
    ……如果沒有人類，就好了。
    黑暗中，我能看到往昔的記憶旋轉環繞在我的身邊，但是那些都沒有用……沒有意義。我不需要那些東西……
    既然是沒有意義的東西，那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我什麽都沒有了……曾經最珍視的東西，現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的軀體，也不過是腐朽的證明。
    破碎，重合，破碎，重合……
    仿佛又能看到那天的夕陽，哥哥滿眼的恐懼，不斷地退後。夏日的蟬鳴聲，掠過樹梢的風聲，庭院中的清泉流水聲……蜃氣樓的雲霧繚繞，杏原城裏的歌舞，海上的夏夕空……
    已經回不去了……
    我……已經回不去了。
    “殺了我。”
    “殺了我。”
    “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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