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手中藍色的月型石頭收好，我正打算離開王宮，而不經意間的一點變化令我有些在意。此時，原本還對著殘陽的門口，瞬間黑了下來。
    “來自外界的旅人，還請等一等。”
    大殿上早已經沒有了熱鬧的慶典人群，回蕩在耳邊的聲音，猶如寺院鍾聲。
    “……日輪之城的女王卑彌呼。”簡單地說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我這才問道，“您想和我這個旅人說什麽呢？”
    “我知道你在尋找什麽，也知道你那種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
    聲音由遠及近，從空曠變得清晰可聞。
    “將你手中的時曲全部交給我，我就將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訴你。”
    時曲？是說這種藍色的石頭麽？
    “我怎麽相信你？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轉過身，我看見一身白衣的女王卑彌呼站在大殿的台階上，雙眼正看著我。
    “你沒有選擇，外界的旅人。在這裏，我就是一切。”
    “您還真是無理啊。”我對這樣的言論並沒有太大的排斥，“不過，這也並非不可。”
    我將這幾天收集到的藍色石頭全部拿出放在地上：“已經全部在這裏了，您現在該告訴我了。”
    卑彌呼走了下來，微微地笑了：“你要的就在將軍府的後山上，去吧，外界的旅人。這是我賜予你的恩典。”
    周圍又變回了慶典的時候，隻不過人流已經稀疏了。
    “多謝。”我微微鞠了躬，“不過……昔日的太陽變成了這樣，不知道曾經愛戴著您的子民會怎麽想您呢？”
    卑彌呼的笑容微微地斂收起來了。
    “那麽，再會了，已經隕落的太陽女王。”我帶著敬意又向她微微低了頭，說完這句話才離開大殿。
    按照日輪之城的情況來看，卑彌呼是日輪之城的子民最愛戴之人。雖然並不清楚中間發生了什麽事，但根據她提到的“失去心愛之人”，我也能隱約知道一點。
    是一位和我有相同想法的女王……
    日輪之城的將軍府上，我曾來過一次，看到的是將軍帶著他的女兒曜姬出門去女王婚禮的場景。
    然而，那個所謂的“曜姬”，並沒有在將軍身邊出現。她是離開了日輪之城嗎？還是說有別的原因？
    進入將軍府後，太陽的光輝就更加暗淡了，現在已經到了接近夜晚的時刻了。走到將軍府後山的時候，除了樹木外，就隻有一個小墓。我沒能再發現其他的東西了。
    卑彌呼應該不會騙我。如果是基於這樣的想法，那麽這裏一定會有事情發生。
    於是，我走到了那個小墓前。這裏是一處風景很好的地方，前方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太陽的光芒更加微弱了，而在這脆弱的光線下，我看清楚了那個小墓的木板上寫的字。
    “生如遠舟，一期一會，向死而生。”
    太陽的光線完全被黑暗吞沒了，但我知道，用不了多久，這裏又會是太陽高照的一天。
    “你還記得吧？這樣的話……他也說過。”
    阿夕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把他還給我。”我不再看那個小墓，轉過了身。
    而看到阿夕的一瞬間，我愣住了。
    青色的發絲，已經沒有了疤痕的臉上帶著類似於他的溫柔，連帶那雙青色的眸子，也將我的錯愕盡數收入。
    是因為太久了，不記得他的模樣了，所以才會覺得他又活過來了嗎？那個時候……偽神之後，阿夕回來的時候，他的身體就已經被損壞了。
    隻有記憶裏，在偽神的時候，他溫柔笑著的模樣，才讓我覺得有些真實。
    “……我會還給你。”阿夕走近了我，站在了我的旁邊，“我會還給你，當你明白了這句話的時候，我會還給你。”
    這句話？
    我有些惱怒，卻也不得不看向他。阿夕盯著小墓的木墓碑，麵容十分沉靜。
    “為什麽？”我厭惡與他的接觸，便向後走了幾步。
    “他說過……”
    “夠了。”我打斷阿夕的話，“事到如今，就算是哥哥的話我也不會聽。他根本就沒有考慮到我的心情，也從沒有想過我會怎麽想。”
    “……”
    “我問的是你！我不想聽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說得那麽漂亮，結果卻什麽都沒做……”
    沒錯啊……這就是哥哥。曾經承諾過我的話，一個也沒有做到。虛幻的溫柔，虛幻的快樂，虛幻的承諾。
    “……我明白了。”阿夕蹲下去，仔細地替那個小墓擦了擦木墓碑，隨後才看向我，“因為他的惡還需要壓製。怎麽樣？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要多久？”
    “七天。”
    “我自己可以。”
    “……也可以。不過，如果連身體也灰飛煙滅了，想必你複活他會更加困難吧？”
    “……”
    “去瞭望塔休息吧。”阿夕起身說，“如果不放心，我每天這個時候都會來這裏的。”
    “……你知道我最厭惡別人騙我了。”
    再不和阿夕說一句話，我匆匆地離開了將軍府。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每次看到阿夕，總是心神不寧。是因為我也將他看作了哥哥的一部分麽？我揉了揉眉心，並不打算去瞭望塔。
    這四天的觀察並不是隻看到日輪之城的事情，還有晴明一行人的事。他們也曾和女王的摯愛萬燈接觸過。
    說起來萬燈，我覺得他的氣息有點微妙，仿佛在哪裏見過他。不過我沒有深究，畢竟我來這裏並非是為了神器而來。
    第二天，同樣是傍晚的時候，我來到了將軍府。不知道阿夕在這裏幹什麽，我也沒有多大興趣知道……不，倒不如說是知道了他在幹什麽，興許自己也不會去阻止。隻要他最後能將哥哥的身體還回來，就足夠了。
    站在將軍府的後山上，看向那片海洋的時候，我又不禁回頭看了看那個小墓。
    “生如遠舟，一期一會，向死而生。”
    這究竟是……什麽意思？
    “你是什麽人！”
    我抬起頭去，看到了一個銀色長發的女子，她警戒地望著我，手中的武器已經舉了起來。
    “什麽人也不是，路過而已。”我這樣回答。
    “說實話！”女子不肯罷休，上前一步，逼我退了幾步。
    我看著她的樣子，然後又想到了將軍府，便試探著問：“您是將軍府上的曜姬大人吧？”
    她愣了一下，卻更加戒備了：“你到底是誰？！再不說的話——咳咳！”
    明明剛才氣勢很凜然，卻突然咳嗽起來。這個時候也不好不回答吧……那就隻好借晴明的名號了。
    “我是和陰陽師晴明他們一起來的。”我看著她虛弱地支撐著身體說，“如果太虛弱的話，還是倒在地上會更舒服一點。”
    “……咳咳！”女子並沒有聽我的話，隻是略微收起了武器，“但是他們說，走散的有兩個人，還一個呢？”
    還一個？難道說她把我當作神樂了嗎？
    “我和他們四個都不一樣。”我打算趁她虛弱的時候離開這裏，於是說，“我隻是隨著他們一起來的微不足道的角色罷了。”
    “你……”
    她的話沒說完就昏過去了。
    我正要經過她離開，阿夕便出現了。
    “你要這樣離開了嗎？”
    “看到了你以後，我當然要離開了了。”再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女子，“畢竟再怎麽樣，你也會救她的吧？”
    阿夕頓了一下，然後說：“我不會。不過我會要求你這麽做。”
    “……就憑你麽？”我問，“在「天道」之外，你就應該明白，我要做的事，你根本阻止不了吧？”
    阿夕垂下眸子，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短刀：“我當然不行，但是他可以。”
    短刀刀尖抵住了他白皙的脖子。
    “……真是愚蠢。”我身上的妖力盡數全開，將阿夕裹了起來，送到了我的麵前，“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嗎？隻要你還在用這個身體，我就一定知道你在幹什麽。”
    短刀掉在了地上。
    阿夕沒打算掙紮，仿佛我的舉措也是在他意料之中：“那你試試吧。”
    那雙熟悉的青色瞳眸中倒影著夕陽：“試試強行帶走他的身體。”
    妖力四散開來，想要衝入阿夕的身體中，卻無一不被送回來。
    ……為什麽？
    為什麽？
    妖力逐漸變得狂躁起來，而我始終沒辦法將阿夕和他的身體分開。
    “……為什麽？”我收回了自己的妖力，不可置信又無可奈何地問阿夕，“為什麽會這樣？你對他的身體做了什麽？”
    無法將妖力介入他的身體，也就意味著，我根本沒辦法壓製他體內的惡，也說明複活他完全不可能。
    “我沒有對他做什麽。”阿夕避開了我的眼神，“是他自己這麽做的，所以你知道……”
    他撿起了短刀，然後再次抵住了脖子。
    “隻有我可以殺死他。救還是不救？”
    “……”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也是他能阻止我的唯一一件事。隻要這七天過後，我就不用受這樣的控製，隻要七天後，我就能……帶著哥哥的身體離開了。
    我最終選擇救治那個女子。隻是，她本來就十分虛弱，我能做的也不過是用妖力治療她的一部分。
    她身上的傷，像是經曆過許多惡戰才留下的。
    “她是瀧夜叉姬，也是將軍府的曜姬。”阿夕開口說，“她由女王教導長大，也是日輪之城人們愛戴的對象。”
    “……你真的很讓人討厭。”救治完了瀧夜叉姬後，我站起來說，“簡直和源賴光學得一模一樣。既然你這麽會利用我，那為什麽當初你不能代替他去死呢？”
    “……”
    “從父親死了以後，我根本不在乎除了哥哥以外的人，包括我，包括你。”
    “……抱歉。”阿夕退了一步，“我會在第七天如約而至。”
    他離開了這裏，心裏卻忍不住難受起來。
    “……你不該這麽說他，他很擔心你。”
    不知什麽時候，瀧夜叉姬已經醒了，她站在我的身後，眼睛卻看向了一旁的小墓。
    “……你懂什麽？”我的聲音格外冷漠。
    瀧夜叉姬默默地垂下了頭：“你說得對，我什麽都不懂……”
    “……”
    真的令人討厭的感覺。在知道自己的妖力對他沒有用的時候，一種無法阻止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那是我體會最深的感覺……
    令我害怕，令我瘋狂，更令我絕望。
    而如今，我在這個名叫瀧夜叉姬的妖怪身上也感受到了相同的無力感。
    “你不受日輪之城的輪回限製，為什麽不出去？”我問。
    瀧夜叉姬這才看向了我：“這裏，日輪之城，早已經這樣存在數百年了。這裏的人們在數百年之前的那場瘟疫中就死去了。我……是為了等待他們在這無盡的輪回中做出選擇而不離開這裏的。”
    “……這樣是沒有意義的。”我否認著她說的話，“這個輪回就是個夢。願意醒過來的早已經醒過來，不願意的自然就在夢裏沉淪。”
    瀧夜叉姬的眼神變了變，然後目光從我身上移開了：“那麽你呢？剛剛我聽到了你們的談話，你是要去複活一個人吧？”
    “……”
    “那樣也是沒有意義的。”
    我的呼吸一滯，心緒也跟著混亂起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雖然還不太明白……”瀧夜叉姬蹲下來，拍了拍小墓碑說，“這裏埋著的是我小時候最愛的小兔子。”
    “……”
    “你也應該有自己喜歡的小動物吧……這隻小兔子陪我很久，連女王看見它死去了，也覺得悲傷。然而父親卻讓我埋了它……”
    “真是冷酷無情的父親。”
    “不是的……父親和我說，我們的生命就像海上的一條船，終將消失在海天的盡頭。生命也是一樣，終將有盡頭。”
    “……那是死亡。”我說，“一旦死了，就什麽也沒有，什麽也不曾留下。可是死去的人是那麽自私，將所有的痛苦留給活著的人。你的父親也是類似於這樣的存在吧？”
    瀧夜叉姬轉頭看我：“可是父親還說，正是因為有這樣的一個終點存在，才讓生命變得珍貴而獨特。你這樣將所有都否認一切就是對的嗎？你所謂的自私，在我看來不過是你認為的。你也有考慮過你想複活的那個人的心情嗎？那個人希望你這麽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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