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忠剛邁進浴池的大廳，一股汗臭味夾雜著潮氣直往鼻腔內亂竄，伸手在鼻子下揮了揮，試圖讓空氣好聞一些。看著馬二寶跑去櫃台，點頭哈腰的跟工作人員套近乎。
    “咱們進去吧。”
    馬二寶拿著個小紙包走在前麵，挑開棉門簾以後，一股熱浪的氣味更加混濁了。
    “忠哥，自己挑一雙塔拉板，衣服丟進筐裏就行。”
    “沒給你兩雙毛巾啊？”
    “嗐，一會兒隨便晾晾就行！這裏可是暖和的很。他們浴池的公方經理今天不在。”
    “行吧。”
    周文忠沒有拿木質拖鞋，也沒有脫衣服，跟在光不出溜的馬二寶後頭，走進這間有著40多個床鋪的浴池大廳。
    有人坐在床上搓著腳丫子，有人在兩個床褥之間玩著長條紙牌，有人身上蓋著大衣光著腿，嘴裏唱著戲，年根底下了，也有老頭領著小孫子來洗洗澡，一副熱鬧非凡的景像。
    “你怎麽不脫衣服啊？”
    “我一會兒進去之後再脫，順便把我身上的衣服都洗了。”
    “那正好，你先去那個小屋裏先剪頭吧。師傅如果管你要錢，你就讓他找馬向前。都打過招呼了，他心裏都明白。”
    “好。”
    周文忠掀開布簾走了進去，一名40來歲穿著大褲衩和背心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凳子上翹著二郎腿看報紙呢，注意到來人後，趕緊站起身拿起布頭拍打了一下椅子。
    “同誌你想怎麽剪？”
    “理發多少錢？進來的時候忘記買理發票了。一會得拜托您幫著我跑一趟。”
    理發員聽後，臉上的表情明顯比剛才熱情了一些。
    “甭客氣，理發3分錢。先坐下再說。”
    周文忠伸手進棉襖裏掏出1毛錢遞了過去，接過找來的零錢，坐在了鏡子前，解開棉襖隨手一丟。
    理發員給周文忠脖子下係了條毛巾，一手握著手動推子，一手拿著梳子梳了兩下頭發。
    “同誌你可有日子沒來，這頭發都打卷了。想怎麽剪？”
    “電影《狼牙山五壯士》看過嗎？”
    “看過啊。”
    “照著英雄宋學義的發型，給我來一個。”
    “頭上纏紗布的那位英雄？”
    “嗯。”
    “剪是能剪，我可提醒你一句，今天可是零下10多度呢，你出門可別忘記戴帽子。”
    “沒事兒。”
    “那好。你坐直。”
    隨著一團團頭發落下，理發員已經剪好了大概樣子，手中的梳子也換成了小刀，在杠刀子布上來回蹭了兩下，開始給周文忠刮鬢角、後腦。
    10分鍾後，理發員拿著破布頭拍打了兩下周文忠的脖子。
    “同誌瞅瞅鏡子，是你想要的樣子嗎？”
    “我怎麽感覺你話裏有話似的？”
    周文忠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湊到鏡子前仔細檢驗，這種發型其實就是頭頂有點毛碎，太陽穴以下的位置有個幾毫米頭發。
    人家英雄宋學義是因為頭部受了傷，需要纏紗布才這副造型，周文忠則是因為不喜歡這個時代的男性發型，每天早晨起來還要梳頭發，而且那種發型需要每周來一次理發店，費錢不說，更重要的是費事兒，周文忠平日裏可是連牙都懶得刷。
    “挺好，我很喜歡。您手藝真不錯。”
    “您捧了，歡迎下次再來。您要是趕得及，直接進來找我就行。我幫著您去買理發票。”
    “好說，咱回見。”
    “得嘞。”
    周文忠彎腰撿起棉襖，往浴池的走去，邊走邊脫衣服，這個浴池的裝潢實在是很一般，地上連個瓷磚都沒有，而且在石磚的基礎上，又做了一層水泥路麵。
    浴池旁邊的牆麵上寫著【禁止在池子裏打胰子】
    十分符合貧下中農的身份來消費，京城最好的浴池是清華池？或許吧。
    但整個華北地區最好的浴池在天津！老南市的【玉津池】也叫做【玉清池】，民國時代修建的4層英倫式建築，還有電梯！一個地下室都能容納200多人休息，聽說連地板磚都是從大不列顛運來的。牆上的瓷磚是法國生產的。天津碼頭多，這種小道消息很可信。
    不過，再過幾年就該改為【永安醫院】了。
    在民國時期，普通百姓可以去玉津池1,2層洗澡，有錢有權的人都是去第3層，裏麵全是一個個的單間小池子。
    4層則是兩個工廠，1個是毛巾廠，1個為澡巾廠。
    別覺得河南馬營村的搓澡巾多麽厲害，還號稱搓澡巾基地。那些手藝都是天津在民國時期就玩剩下的！
    也別覺得60年代的電報惜字如金，民國時期就很貴！清末就有了電報局！
    …………………………
    周文忠擰開兩個水龍頭，調好了水溫。頭頂的水管口子嘩嘩流水，除了沒有花灑，和後世的淋浴沒什麽區別，把全身上下的衣服和棉鞋都丟在地下，用腳踩著洗。馬二寶正仰著頭喝水呢。
    “我說你喝水怎麽跟飲驢似的？”
    “你說啥？大點聲！”
    周文忠捧著水漱了漱口，這水管裏的水兌著涼水呢，不衛生。
    “忠哥，原來你長這樣啊！咱倆搭班幹活這麽久，我今天才第一次看清你的樣子。”
    “瑪德！今天怎麽回事兒？一個個的說話方式都像話裏有話。”
    “給！”
    馬二寶遞來一個已經被水淋濕的報紙包，打開後是白色的顆粒。
    周文忠濕著手剛一觸碰，就覺得手指頭發燙，這是洗衣粉。雖然洗衣粉裏麵有磷，不可否認，這是這個年代的好東西！很多人洗頭還是用著草木灰呢。
    “別往衣服上灑啊！這是給你洗頭的！我都舍不得用！”
    周文忠倒下去一半，用腳踩著衣服，看著黑灰色的髒水往一旁流去，又把剩餘的洗衣粉還給了馬二寶。
    “你自己洗頭用吧！我可不敢用，頭皮都得燙壞嘍！手一碰都得掉頭皮屑。”
    “你還講究的不輕。”
    周文忠壓根就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的洗衣服呢，這些衣服全部打濕之後，估計得有30多斤，怎麽洗也洗不幹淨，一直流著黑水。
    “別再踩了！一會兒就該讓你洗破了！這些棉布禁不住這麽高的水溫，越洗越糟，等會兒還得抻一抻呢！你再這麽踩，等會兒一抻就破，差不離就行！你的這些衣服如果不想要可以給我啊！沒必要這麽糟踐東西！”
    馬二寶一副心疼的樣子，看著地上的衣服。
    “得，聽你的。”
    倆人手裏攥著衣服，兩個用力一擰，一股黃湯流了下來。
    馬二寶接過衣服抖愣兩下，嘴裏還感慨著說道：“忠哥。你這棉襖棉褲可有年頭了，而且裏頭的棉花也沒多少。你掂量掂量，就剛才擰了這麽一下，這件棉褲濕了水有10斤嗎？”
    “就這麽回事兒唄。暖和不暖和又能怎麽著？湊合著穿吧。”
    “嘖嘖……我去把棉襖扔熱水管道上熥熥。”
    “謝了。”
    “甭客氣。你進池子裏泡著吧。一會兒我去把搓背的給你喊過來，都是自己人。”
    周文忠走到水泥池子邊上坐下，看著冒熱氣的水池裏漂浮著一層油灰。歎了口氣，坐了下去。
    “唉………今天來的不是時候，應該早晨5點鍾就過來洗澡，能趕上洗頭一水。距離下鄉滿打滿算還有10天時間，哪個會先來到呢？希望能聯係上親人吧。”
    馬二寶撲騰一聲紮進池子裏，濺起一陣水花，硬是把這個20多平方米的浴池當成了室內遊泳館。
    “差不多行了，你再這麽蹦噠兩下，一會兒就該攆咱們走了。”
    “沒事兒，我從小就生在這條街，大家夥都認識。哪怕不認識，往上數3代都粘著親呢！”
    “我把你的衣服扔到鍋爐房了。已經交代給師傅們，隔一會兒就往衣服上噴點水。”
    “現在幾點了？”
    “剛才我在鍋爐房瞅了座鍾，快11點了。”
    “中午有什麽安排嗎？去你家吃點兒？”
    “成啊！就這麽幾步路，耽誤不了幾分鍾。”
    “嗬嗬～還是算了吧。你家裏也沒富裕糧食。”
    “你看看！小瞧我了不是？一頓飯兩頓飯還是管的起。”
    “行了行了。中午跟著浴池的灶上吃，得多少錢？”
    馬二寶一聽這話，賤兮兮的走到周文忠跟前坐了下來。
    “2塊錢給四個55粉做成的饅頭。還送一疊小鹹菜，一壺高的！”
    “55粉是什麽？”
    “5成細糧，5成粗糧唄！一般都是玉米麵和高粱麵。有的地方是37粉，有的地方是28粉。28粉饅頭就牛逼了，裏頭8成都是白麵。”
    “行！就這麽著，一會兒搓了背，咱們找個床鋪躺著歇會兒。你中午不回家啊？”
    馬二寶搓著胳膊上的泥，嘴裏答道：“不回去，也算是省了一頓飯。”
    “合著就是吃我的，省你家的糧食。”
    “嘿嘿……”
    倆人正說著話呢，就看見有人拿著毛巾喊道：“馬根他二小子！馬根家的二少爺！趕緊著！一會兒還有事兒呢！”
    “這兒呢！別喊了！我現在就去！”
    “忠哥你趕緊去搓背吧，我就不去了。老這麽白使喚人不好。”
    周文忠從浴池裏往外走去，身上泡的直發紅，水太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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