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第 94 章 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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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報複
    在眾人的嘩然和震驚中,首都飯店保衛科對造謠事件進行了多方位調查,並聽取了眾服務員意見,最後將造謠生事搬弄是非者鎖定了三個人的小範疇,源頭造謠者林慧,傳播主謀李明娟,協助者為秦彩娣。
    其中孫若麗有偏聽偏信傳播是非的嫌疑,但是鑒於她被李明娟蒙蔽,相對來說錯誤比較輕。
    這時候,慧姐和李明娟幾個人停止了外事服務員工作,隻臨時負責一些藍褂服務員的灑掃工作,同時參與配合調查,等待上麵給出處理意見。
    王招娣幾個見此情景,自然是覺得大快人心。
    之前孟硯青被大家那麽說道,她們一個個氣得要命,奈何有力氣沒處使,到處和人家解釋也白搭,反倒是被人家一頓搶白,心裏真是堵得慌。
    現在一下子就把元凶給抓住,而且看樣子是要接受調查好好處理的,於是清者自清,再也沒有人敢說道什麽了,心裏那口惡氣一下子出來了,痛快了,神清氣爽了。
    因為李明娟幾個暫停了外事服務員工作,外事服務員就有些緊缺。
    於是孟硯青便趁機向彭福祿推薦了胡金鳳和王招娣幾個:“氣質談吐,英語水平,她們各方麵都提升非常快,王經理可以考慮下,給她們一個機會。”
    彭福祿自然沒什麽意見:“行,回頭我們考察考察。”
    消息傳出來,胡金鳳幾個自然驚喜不已,她們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意外收獲,對孟硯青感激得很。
    孟硯青:“我隻是幫你們說一聲,具體行不行還是得看你們自己真本事。”
    胡金鳳握拳,信心十足:“我們平時一直都在修煉,現在到了關鍵時候,肯定沒問題!”
    大家聽著都笑起來,確實會有一些忐忑,但是想想幾個姑娘平時的練習,又覺得應該沒問題吧。
    她們覺得自己並不比那些外事服務員差了。
    孟硯青看著她們那自信滿滿的樣子,心裏也是喜歡。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她們的樣子,忐忑不安,眼睛中充滿怯意,那是對一個未知世界的不安。
    現在她們從容自信,她們眼神明亮。
    她看著這樣的她們,甚至會有一種錯覺,會在心裏把她們當成自己一手教導的孩子,希望她們永遠這麽美好下去。
    而接下來的一切果然都非常順利,胡金鳳,王招娣,陳桂珠,丁蘋如和黃莉花等,都如願以償進入了外事服務員行列,以後她們也有資格進行外事接待服務了,工資也跟著漲了一些。
    她們自然興高采烈的,喜歡得要命!
    至於李明娟和秦彩娣,則是寫了檢查,接受了處分,並暫時罰到了餐廳部來做尋常灑掃服務工作。
    這對她們來說自然是致命打擊。
    因為她們接受處分是要記錄在檔案的,一旦進入檔案,那就是一輩子的汙點。
    而最讓李明娟遭受打擊的是,她出國培訓的機會泡湯了。
    出國培訓是要接受政審的,這種政審之繁瑣細致嚴格,比組織內公務提拔還要嚴瑾麻煩,以至於在組織內進行錄用提拔,一旦看這個人曾經通過政審出國,那就基本可以免除政審了。
    因為出國政審就是最嚴格的。
    這種嚴格的政審體係下,曾經造謠生事接受處分的人自然是沒戲的。
    沒有法律法規寫明白“接受處分就不能出國”,但是那種嚴厲之下,隨便一個微小的原因就是政審不通過的理由,且這種理由不接受辯駁。
    李明娟失去了出國培訓機會,就這麽成為一個說白褂不是白褂,說藍褂不是藍褂的服務員,待遇各方麵都降了,關鍵是在首都飯店內,人人看到她都要指指點點一句“她就是那個造謠的”。
    “你不知道吧,她說別人說得可難聽了,還杜撰什麽別人脫衣服了,也不知道她哪來的這種話!”
    “估計是見過吧這種事,要咱編,咱也編不出來啊!”
    於是異樣的目光全都投射向李明娟,大家低聲說話,猜測,這讓李明娟渾身難受,想辯解無從辯解,想找人家說不是這樣的,但是無從說起。
    到了這個時候,她算是體會到之前孟硯青幾個的苦楚,奈何卻沒法說理!
    至於慧姐,她則是直接被辭退了。
    在首都飯店耕耘數年,她已經是國家幹部身份,如今得到這樣的結局,幾乎等於她這輩子全完了,再也沒有任何機會了。
    慧姐大受打擊,當場險些暈了過去。
    不過顯然,對於孟硯青來說,這根本不夠。
    當然了,她暫時先沒功夫搭理她,她先參加高考是正經。
    處理完這些事情的第二天,孟硯青和陸亭笈參加了高考。
    連著考了三天,孟硯青自我感覺良好,數理化考完後就和陸亭笈對題了,重點是對了幾道大題,當發現幾道大題的思路至少沒歪時,她整個人都放鬆了。
    前麵選擇和填空題,她大概心裏有數,肯定不可能全對,但應該能得一定分值,至於大題,過程步驟不夠嚴瑾的話也許扣分,但最後結果對,大部頭的分就到手了。
    孟硯青心情大好,感覺自己考上地質學院應該板上釘釘了。
    至於兒子,他打算報考北大,報得數學專業,那個競爭激烈,隨他去吧,考不上也沒關係。
    反正他還小。
    這時候,陸緒章恰好從國外回來。
    兩個人重新在一起,蜜裏調油一般,恨不得時時黏在一起,這次分別了這麽久,他從國外回來,自然是有些迫不及待。
    他單位還有些事需要處理,緊急做完工作匯報,處理完單位的事,匆忙去見了陸老爺子,之後便趕緊過來孟硯青這裏了。
    這其間,他也終於知道了孟硯青發生的這些事。
    過來後,乍一看到他,他馬上握住了她的手。
    孟硯青:“嗯”
    陸緒章黑沉沉的眸子看著她:“為什麽沒和我提”
    孟硯青:“我這不是都已經處理好了嗎”
    陸緒章:“那你也應該告訴我,這事可大可小,我雖然在國外,可有什麽問題,我也能幫襯你。”
    他有些無奈:“你這樣讓我很擔心你。”
    他並不太能接受,心愛的人發生了這麽大的事,等他回來,一切卻已經風平浪靜,她是如此輕描淡寫。
    到底是那些事對她並不重要,還是他對她並不重要
    孟硯青笑了:“你看你,多大點事,你至於這麽緊張嗎再說了,你家寧助理幫了我大忙,我也是為了不讓你擔心。”
    一時看他手中提著袋子:“給我買了什麽好東西,拿過來看看。”
    陸緒章將手中袋子遞給她:“買了一些你能用上的,牛油果買了,裝箱子裏,不好拿,我先放冰櫃了,等回頭我帶過來給你做。”
    孟硯青低頭打開那袋子,翻了翻,有國外品牌的護膚品,口紅,還有一條絲巾,還是挺有名的牌子。
    別的也就罷了,她拿出那絲巾,試著戴了戴,道:“其實在國內買這個更劃算吧。”
    國外這種帶品牌的絲巾都有溢價,挺貴的。
    陸緒章:“看著好看就買了。”
    孟硯青笑著道:“是挺好看的!可以搭配我那件大衣。”
    不得不承認,陸緒章這男人的品味很好,挑選的這條是經典款,百搭。
    說著,她走過去鏡子前,開始擺弄這條絲巾。
    陸緒章站在一旁,看著她的背影:“硯青,告訴我,到底怎麽了”
    他還是惦記那件事。
    他走到她身邊:“因為慧姐”
    孟硯青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笑了:“你倒是會猜,那慧姐是你什麽人,該不會是老情人吧”
    陸緒章的視線陡然射過來。
    孟硯青冷靜地站在那裏,在鏡子中和陸緒章的視線交匯。
    在良久的沉默和探究後,陸緒章終於開口:“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所有的接觸都是在首都飯店內,且一直圍繞著工作。”
    孟硯青:“哦。”
    陸緒章:“她一直表現得很規矩,還算得體,這樣的人我每天接觸很多,我也沒太留心過她的心思,也是上次遇到你,我才隱約感覺到,從那之後就算我過去首都飯店,我也刻意和她疏遠了。”
    孟硯青淡淡地道:“其實我是相信你的。”
    然而,這句話並沒有讓陸緒章放鬆。
    他眸色幽沉,就那麽看著鏡子中的孟硯青,看著她冷清的側臉。
    良久,他伸出手,從後麵環住她,俯首下來,在她耳邊低低地道:“硯青,怎麽了,生我氣我哪裏做得不好,你告訴我,別這樣可以嗎”
    略有些燙的氣息輕輕噴灑在她耳畔,男人有力的臂膀環住她,一如年輕時候那個對她格外嗬護的樣子。
    她笑了下:“其實就是有件事,需要你幫我辦。”
    陸緒章俯首,和她交頸,硬朗的鼻子輕抵在她臉頰上,低聲道:“嗯,你說。”
    孟硯青:“我看,不說別處,就是首都飯店,都很有幾個你的愛慕者。”
    陸緒章小口地親著她臉頰,溫存地道:“我和你說過,我都沒搭理過她們,上次我過去拿盒飯,遇到那個秦彩娣,我也沒怎麽理會她,也給了她冷臉,至於這次的事,我會處理好。”
    他攬著她,哄著說:“或者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我不是都聽你的嗎”
    男人的氣息噴灑在她耳畔,結實的胸膛熨燙著她的後背,說出的話更是繾綣溫柔。
    孟硯青笑著倚靠在他懷裏:“其實首都飯店的事,我都已經料理得差不多了,這些還多虧了有你家寧助理從中幫忙,現在呢,那幾個參與者該開除的開除,該辭退的辭退,不過還有一些收尾工作要做。”
    陸緒章:“嗯”
    孟硯青:“陪我去一趟首都飯店吧,這會兒是鱖魚的季節了,我想吃那裏的清蒸鱖魚。”
    陸緒章聽著,略猶豫了下:“今天”
    孟硯青淡看他:“怎麽,今天不行”
    陸緒章:“改天吧”
    孟硯青抬起手來,纖細的手指輕撫過那張實在俊美的臉龐,她笑著說:“就想今天吃,今天想吃鱖魚,明天興許不想吃了,你不想讓我吃,你就直說,我找別人去吃。”
    陸緒章眉眼無奈:“不是不讓你去,這不是看著今天陰天嗎,怕等會下雨,不過你既然想去,那我自然陪著你去。”
    說著,他低首,似有若無地親了下她的耳垂,道:“在你麵前,我不需要有腦子,我但聽調遣,指哪打哪,你說吃鱖魚,我們絕不吃鱸魚,你說今天去,絕不明天去。”
    孟硯青看著鏡子中的陸緒章,清朗好看的男人,此時黑眸中都是溫潤纏綿。
    她笑著說:“好。”
    解放後,譚家菜本來已經要絕了,是周總理找上譚家菜,和主事人深入聊過後,便把譚家菜引入了首都飯店,所以要想吃正宗的譚家菜,隻能在首都飯店了。
    孟硯青這時候要去首都飯店吃,且要陸緒章陪著,顯然不是饞那一口,就是故意的。
    對此,陸緒章顯然是很願意的,他唇邊掛著的笑一直都沒消失過。
    孟硯青略收拾過,還用了陸緒章新買的化妝品,略化了淡妝。
    她化完妝,陸緒章看到她的時候,怔了下。
    孟硯青:“嗯”
    陸緒章捧著她的臉,仔細看了一番,道:“你這麽化妝後,完全和以前一模一樣。”
    平時也像,但麵目上其實還是有些微差異,所以那種相似更多來自於氣息和感覺,但是現在這麽化妝後,完全無差別了。
    孟硯青:“是嗎”
    她自己倒是沒什麽感覺。
    陸緒章沒理會這一茬,卻是想起那天在頤和園的事,問起來。
    孟硯青:“那自然是我了,其實我還拿到一張照片,回頭給你看。”
    陸緒章:“照片”
    孟硯青便和他說起當時拍照的事:“正好那張照片,有你也有我。”
    陸緒章笑道:“好,回來給我看。”
    這麽說著,兩個人都換好外套,攜手出門去,誰知道剛走到大門前,就見兒子和寧碧梧一起過來了。
    陸緒章頓時皺眉。
    寧碧梧也是一段沒見孟硯青,見了自然喜歡得很,歡快地撲過來,小姨長小姨短的。
    陸亭笈看到母親穿戴體麵,又化了妝,便笑道:“母親這樣真好看!”
    孟硯青笑挽著兒子的手:“怎麽這會兒回來了不是過去你祖父那裏嗎”
    陸亭笈:“祖父說,今天父親回來了,讓我先回來,我什麽都沒說,就溜這裏來了。”
    一時瞥了眼寧碧梧:“正好遇到她,就帶來了。”
    寧碧梧聽了,頓時很乖的樣子,抿唇很淑女地笑,又對著陸緒章喊叔叔。
    陸緒章麵上掛了笑,敷衍地頷首。
    本以為今晚是他和孟硯青來一個浪漫晚餐,誰知道一出門就遇到一百瓦的電燈泡,而且是一口氣兩盞。
    陸亭笈好奇:“父親,母親,你們這是要出門嗎”
    孟硯青:“對,我們打算出去吃飯,你吃飯了嗎”
    陸亭笈:“還沒呢,那我也一起去!”
    寧碧梧眼睛都亮了:“那我也去。”
    陸緒章麵上沒什麽表情,隻是淡淡地道:“去就去,不過亭笈,你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沒個正形,趕緊回去換身衣服吧。”
    陸亭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運動衣:“這不挺好的嗎”
    孟硯青拉著兒子的手:“是挺好的,這樣一看就年輕充滿活力——”
    說完,她對陸緒章道:“你眼光過時了。”
    陸緒章:“……”
    等進入中餐部餐廳後,陸緒章意識到了什麽。
    這可真是巧了,孟硯青往日熟悉的好幾個服務員都在,李明娟幾個也在那邊負責收拾桌椅並隨時整理灑掃的工作。
    她們現在沒了外事服務員的編製,又吃了處分,目前隻負責藍褂的灑掃工作,
    陸緒章帶著兒子和孟硯青過去的時候,自然早有服務員笑著迎過來。
    迎過來的正是秦彩娣。
    秦彩娣乍看到陸緒章,有些羞愧,畢竟她現在隻是藍領,有點沒臉見人,突然見到旁邊的孟硯青,一時怔住,差點反應不過來。
    陸緒章仿佛沒看到一樣,便徑自帶著孟硯青母子往裏走,並落座。
    很快拿到菜單,他看了眼後,便直接遞給了孟硯青,讓孟硯青點菜。
    孟硯青也沒客氣,一口氣點了好幾個菜,之後又和陸亭笈寧碧梧商量。
    陸亭笈和寧碧梧研究了一番,也沒客氣,於是兩個人又添了兩道菜。
    最後點差不多了,才想起來陸緒章,孟硯青笑問:“想吃什麽”
    陸緒章慢條斯理品著紅茶,淡聲道:“我現在已經認清了,我的地位是我們幾個人中最低的,你們點了就行了,不用管我。”
    孟硯青便笑:“隨你。”
    幾個人這麽說著話時,孟硯青跟隨“陸同誌”過來吃飯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後麵操作間。
    “陸同誌還親自把菜單遞給孟硯青,讓孟硯青點菜!陸同誌對她可真客氣!”
    “旁邊坐著的好像是陸同誌的兒子,我看孟硯青和陸同誌兒子特別熟,兩個人還拉著手,一看就關係特好!”
    “以前大家夥都說孟硯青攀附陸家,沒想到人家根本是親戚!”
    旁邊便有熟悉孟硯青的服務員笑道:“這一看就是多少年的親戚,熟得很,但是人家硯青平時可沒拿這個說事,凡事都是靠著自己,一點沒見走後門,以前她在這裏工作,也沒見因為這個得什麽好處。後來她承包了東櫃台,人家那也是憑著自己真本事啊,咱們都是能看得著的!”
    大家聽著,紛紛歎息:“說得是……誰想到她背景這麽大呢,我還以為這都是吹的呢。”
    隻是如今孟硯青那身份不一樣了,陸同誌帶著來的,大家肯定得尊著敬著,正經當客人好好服務。
    這麽說著,就有人看向李明娟和秦彩娣,很快其他人明白了。
    旁邊領班便吩咐,讓李明娟負責上菜。
    李明娟是萬萬沒想到,孟硯青離開了首都飯店後,竟然還被陸緒章帶著來吃飯了。
    李明娟自然不願意。
    她以前瞧不上孟硯青,覺得她是藍褂出身,後來孟硯青越來越能耐,但是她覺得自己有背景有身份,和孟硯青不一樣,還是瞧不起孟硯青。
    結果現在可倒好,自己當不成外事服務員,被處分了,她卻成了座上客,承包了東邊櫃台,不知道掙了多少錢,如今更是被陸同誌那種身份的人陪著來用餐。
    李明娟受不了這個氣,她咬牙:“要去你們去,我不去。”
    領班見此,很不客氣:“怎麽,這麽嬌氣,上個菜都不行”
    她們這麽說著時,旁邊的秦彩娣卻咬著唇道:“我去上。”
    她這一說,大家都看向她。
    其實大家多少明白,秦彩娣暗暗喜歡陸同誌,她看陸同誌的眼神,她平時提起陸同誌的語氣,大家都知道。
    現在她竟然主動這麽說,大家也就隨她。
    秦彩娣便端了菜過去,走到了陸緒章孟硯青那一桌。
    第一道是麵點,豆沙小雞。
    秦彩娣放到了桌上,之後恭敬地道:“陸同誌,要添茶嗎”
    陸緒章眼皮都沒抬:“不用。”
    秦彩娣微咬唇,退後,不過卻沒走遠,就站在旁邊不起眼的位置。
    她安靜地站在那裏,候著。
    她和陸緒章打過幾次交道,陸緒章幫襯過她兩次,她覺得陸緒章應該記得她。
    私心裏,她希望陸緒章注意到她。
    陸緒章卻在這個時候,抬頭。
    秦彩娣心裏一動。
    誰知道就見陸緒章用鑷子取了那豆沙小雞,放到了孟硯青麵前:“趁熱吃吧,不然涼了味道就不對了。”
    秦彩娣遠遠看著這情景,心裏便開始恍惚。
    她突然想起那一天午後,陸緒章穿著休閑襯衫和運動衣,就那麽閑散地坐在陽光下,等著後廚的菜。
    他是打包了帶回去的,他還要了珍珠湯。
    當時她也曾經疑惑過,珍珠湯是甜口的,一般女人才喜歡吃,陸同誌怎麽會特意要這個。
    不過她沒細想,她隻陶醉於那個男人溫潤一笑的風情,她隻沉迷於那個男人背影間的灑脫。
    她完全沒意識到,在自己看來高不可攀的男人,其實在另一個女人麵前可能是殷勤溫柔的。
    原來在這個男人的背後竟然藏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竟然使喚陸緒章這樣的男人去給她點菜,拿菜。
    這個世上怎麽存在這樣的女人。
    而這個女人怎麽竟然是孟硯青
    這是一件讓人完全無法承認的事實,比割心還難受的事實!
    如果陸緒章身後的那個女人是一個高貴典雅出身良好,是各方麵足以和陸緒章匹配的,她隻能認了,自愧不如。
    但是孟硯青——
    她是很優秀,但距離自己太近了。
    因為距離自己近,以至於秦彩娣有一種錯覺,為什麽不可以是自己
    如果自己更優秀一些,是不是那個站在陸緒章身邊的女人就是自己了
    這個想法讓她的心顫抖,顫抖到痛苦。
    秦彩娣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僵硬地回去了後廚。
    而就在餐桌上,陸緒章的視線落在剛上來的這道菜上,這道菜有一個浪漫的名字,叫做春雷乍響,是把雞湯熬成濃汁,用蝦仁西紅柿爆火略過,加了雞湯來勾芡,之後再用油炸鍋巴,在那油炸鍋巴的滋滋聲中,趁熱澆上雞汁番茄蝦仁,這道做時聲爆輕雷,做出來花團錦簇,所以才叫做“春雷乍響”,春雷響過後,自有一番春意盎然。
    陸緒章望著孟硯青,給了兩個字點評:“難得。”
    孟硯青眸中含笑看過去。
    視線交融間,她道:“所以我也不是那沒良心的,是吧”
    陸緒章唇邊浮現笑意:“還好。”
    旁邊陸亭笈不懂父母的啞謎:“這道菜怎麽了”
    陸緒章一眼掃過去,沒什麽情緒地道:“吃你的吧,沒人搭理你。”
    誰能想到,自己親兒子,有一天竟然成了一百度的電燈泡。
    陸亭笈低聲嘟噥:“我就問問嘛!”
    一時卻是想著,這也幸好媽還是親媽,要是父親給自己找個後媽,那更得把自己踢牆角去了……
    吃完飯準備回去的時候,天已經不早了,外麵下起了零星小雨。
    首都飯店有一次性的雨傘,服務員早給準備好了,體貼地送上來。
    送過來傘的服務員,遞給孟硯青傘的時候,眼睛顫了下,她看著她,顯然有話說。
    孟硯青想了想,她叫田景瑩,平時是一個不怎麽起眼的姑娘。
    孟硯青見此,便對寧碧梧和陸亭笈道:“我和朋友有些話想說,正好外麵下雨,你們等等吧。”
    陸亭笈和寧碧梧自然沒得說。
    孟硯青便道:“東邊展廳有些畫,都是當代名家作品,緒章,你陪著亭笈過去看看,給他講講。”
    陸緒章其實看到田景瑩那眼神就已經猜到了,當下沒多問,帶著陸亭笈過去展廳了。
    待到陸緒章和孩子走了後,孟硯青便徑自帶著田景瑩過去一旁偏廳,那裏有個小陽台,一般很少有人過來,很清靜。
    孟硯青這才看向那田景瑩。
    田景瑩很瘦,瘦得眼眶凹進去,凸顯得鼻子很突兀,她咬著唇,明顯忐忑不安。
    孟硯青開口:“你有話想對我說,是不是”
    田景瑩聲音嘶啞:“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說著,她突然跪在了地上:“我對不起你,那個人其實是我,但我不敢站出來說,我看到她們都說你了,她們說得很難聽,我心裏也難受,但我就是不敢承認那是我,我害怕,她們說的那些話我不知道怎麽接受,我——”
    她顫聲道:“對不起,我一直躲在角落裏不敢出聲。”
    孟硯青:“你並沒有對不起我,做錯事的是那些造謠傳謠的人,和你無關。”
    田景瑩道:“可是如果我站出來澄清,那你就不會遭罪了,你是代我受過,我不敢說!”
    孟硯青笑了笑:“你如果能站出來,那是勇氣,你沒有站出來,隻是不夠有勇氣而已,沒有足夠的勇氣,這也不是什麽過錯。”
    田景瑩眼淚便毫無征兆地落下來,她仰起臉,看著孟硯青:“你不怪我是嗎,你沒生我氣,可是我確實對不起你,我才是那個被他糟蹋的人……我,我……”
    她哭得不能自已。
    孟硯青便扶起她:“你先起來。”
    她將田景瑩扶起來後,才道:“不要用糟蹋這個詞,其實事情並沒有那麽嚴重,他隻是一條狗,你被狗咬了一口而已,這並沒什麽。”
    田景瑩咬著唇哭:“可我就是被他糟蹋了,我這輩子已經完了,我不知道以後我該怎麽辦!”
    孟硯青掏出手帕來,遞給田景瑩:“你先擦擦眼淚,我們好好說話。”
    田景瑩接過來擦眼淚。
    孟硯青耐心地等著她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之後,她才道:“你現在正處於你的情緒之中,我並不願意說一些大道理來開解你,你也聽不進去,不過我還是想說,這件事並沒有你想得那麽重要。如果在一個很小的範疇內去看待這件事,仿佛這是天大的事情,你這輩子都將為此付出代價,但當你把眼光放得更高更遠——”
    她頓了頓,看著田景瑩含淚望著自己的眼睛,道:“你要想到,你未來還有幾十年的人生,要想到地球是圓的,那麽大一個地球,你所在的首都飯店是這個地球上看都看不到的一個點,而在這個地球上,有將近兩百個國家,有各種人種和膚色,不同的人種有不同的風俗習性,在有些人種和民族看來,這甚至都不是一個事。”
    田景瑩喃喃地說:“會有人不把這個當回事嗎怎麽會”
    孟硯青:“所以我勸你,放下這一切,你可以試著學習,考托福,出國走走,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去看看那些發達國家的女人怎麽生活,去問問她們怎麽看待這種事情,當你見識了這個世界人種和民族的多樣性,也許你的想法會不一樣。”
    田景瑩怔怔地看著她,想著她說的話。
    孟硯青輕握住她的手:“你現在之所以難過,是因為你有父母輩和這片土地賦予你的觀念,這是你心裏的一根絲,勒著你的心,所以你走不出去,如果讓自己的一生都沉浸在這件事中,那才是得不償失。那個人就是一條狗,那條狗即將得到懲罰,這件事應該已經結束了,它不應該束縛你一輩子。”
    田景瑩神情恍惚,猶如醍醐灌頂,又仿佛有些迷惘。
    過了半晌,她終於道:“謝謝你說的話,我有些明白,但又覺得自己一時做不到。”
    孟硯青:“這需要時間,你現在做不到沒什麽,可以慢慢來。”
    田景瑩點頭,低聲道:“我知道,我會努力,你說得對,我現在要努力,想辦法出國,我要出國換一個環境。”
    陸緒章帶著兒子和寧碧梧過去一旁東廳,那邊掛著大幅中國山水畫,他也就隨意和兩個孩子聊聊:“這幅畫是倪瓚的真跡,應該是首都飯店當時在琉璃廠淘來的,很便宜,沒花多少錢,也是後來才鑒出來是真的。”
    寧碧梧對此一概不懂,她看著這幅畫:“看不出多好看啊!”
    陸亭笈瞥她一眼:“對你來說,這就是牛嚼牡丹。”
    寧碧梧不太服氣:“你懂嗎”
    陸亭笈得意一笑:“我還是懂那麽一點點的。”
    寧碧梧顯然不信,陸亭笈便道:“倪瓚晚年時候畫風幽秀曠逸,惜墨如金,他首創了“折帶皴”的畫法,用淡幹墨側鋒來畫,你看看這山的起伏走勢,就像折疊帶子一樣,這個別人不好模仿,一看就是倪瓚畫的!”
    寧碧梧驚訝,望向陸緒章:“真的假的”
    陸緒章頷首,道:“亭笈跟在他祖父身邊估計多少也聽過一耳朵,這確實是“折帶皴”的畫法。不過要鑒這畫,也不隻是看這筆法,還要看紙看墨,這是元末明初的白麻紙,用的墨是鬆煙墨,還有這色比較淺淡,是水印色,到了清朝時候才用油印色。”
    寧碧梧聳眉,打量了眼陸亭笈:“那你還知道什麽”
    陸亭笈:“我知道的多了!”
    陸緒章看著兒子那倨傲的小樣子,挽唇笑了,便隨口道:“前麵那幅,那是當代吳先生的作品,吳先生和我們家是舊交,你應該知道吧”
    陸亭笈連連點頭:“那是自然,我很熟。”
    陸緒章:“你帶著碧梧看看,順便給碧梧講講。”
    陸亭笈便笑,對寧碧梧招招手:“走吧,小徒弟,我帶你見識見識。”
    寧碧梧顯然不太服氣:“那我考考你!看看你說得對不對!”
    一時一對小兒女過去一旁看畫,陸緒章便站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雨。
    外麵雨下大了,路並不好走,不過依然有數輛車子緩慢地開入首都飯店內。
    陸緒章將手插在口袋裏,就這麽靜默地看著。
    也是趕巧了,偏偏今天孟硯青要過來首都飯店吃飯,本來他是想避開的,但她想吃,也就隻好來了。
    今夜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個夜晚,等會孟硯青說完話,他還是帶著他們母子盡快離開。
    至於寧碧梧,打個電話讓她父母把她接走吧。
    如果雨繼續這麽下,他正好趁機留宿在孟硯青這裏。
    今夜這一牆之隔的首都飯店哪怕風起雲湧,他也不管,就萬事不知醉臥溫柔鄉。
    他的硯青,失而複得的硯青……
    想到這裏,胸口便變得格外柔軟。
    他抬手,用拇指托著下巴,想象著今晚的種種,怎麽瞞過兒子,怎麽哄著孟硯青高興。
    雨可以繼續下,這樣有什麽大動作外麵也聽不到,他們可以來得瘋一些。
    可以一整夜不睡,變著花樣讓她喜歡,她一定會沉溺,再舍不得離開自己。
    這時,他便看到,就在飯店院內的楓樹下,站著一個女人,打著傘,赫然正是林慧。
    而站在林慧麵前的那個人——
    陸緒章略一蹙眉後,心狠狠一挫,當下迅速拿起雨傘,快步出去了。
    “我承認,我喜歡他,向往著他,但是我給你寫這一封信,並沒有什麽惡意,我隻是覺得,你不夠了解他,你不怎麽出門,也不接觸他的工作,你可能不知道他麵臨著什麽樣的環境,所以我希望能告訴你,這樣也能加深你對他的了解,不是嗎”
    “上周五他們在首都飯店召開幾部門的探討會,席間有人問起你了,問起你家庭情況,大家都很尷尬,不說話了。”
    “你知道嗎,這次斯諾先生的葬禮,本來他也要參加的,不過因為他妻子成分的問題,他讓同事代替前往了,他隻能收斂地藏在後麵。”
    “他一定不會告訴你吧,上周他寫了很多報告,匯報自己的思想,他給人說他的妻子病弱,他來代替你寫,但是你卻生他的氣,是不是因為他沒有陪你生氣了,你不懂的,你隻是窩在家裏,享受著他對你的好,你永遠不懂他為你付出了什麽,你知道給他找麻煩!”
    “很亂,到處都很亂,他在這亂糟糟的人群中像是一縷清風,但我發現他今天一直心事重重,一定是你和他吵架了吧。你總是這樣,以自我為中心,你不需要工作,但是他需要工作,他所承擔的遠比你以為的更多。”
    “本來這次的出國留學名額可以有他,但他放棄了,你知道多少人羨慕嗎,這樣的機會,他竟然放棄了,他為什麽放棄,我不知道,你能告訴我嗎,我好心痛,他竟然毀掉自己的大好前途。”
    ……
    孟硯青以為自己忘記了,但是她發現她忘不了,哪怕十年遊魂,她將所有的記憶塵封了,但她依然忘不了。
    她知道,十一年前,那個人就在首都飯店。
    所以,當她重活一世,踏入了首都飯店時,她的眼睛也一直在搜索,搜索那雙藏在陰暗處的眼睛。
    當慧姐審視的目光劃過她時,她也同樣在打量著慧姐。
    盡管當年慧姐的那些信刻意隱瞞了自己的筆跡,但是“心”字的慣有寫法還是讓她露出來馬腳。
    就是慧姐。
    她一直都在暗戀陸緒章,陸緒章有部分工作就在首都飯店開展的,她一直在暗暗觀察陸緒章。
    至於自家的住址,原本也不是什麽秘密,畢竟陸家那房子被沒收又還回來,圈子裏人都知道,稍微留心就能打聽到。
    就是首都飯店,對於經常來往的客人也都會登記基本信息。
    慧姐的信裏並沒有編造什麽瞎話,她說的全都是事實,正因為是事實,所以孟硯青無可辯駁。
    在那個年代,一切都是顛倒和混亂的,孟硯青看不清未來,她也不知道那一切什麽時候結束。
    她家庭敗落,父親逝世,哥哥早已失去聯絡,她什麽都沒有,有的隻是一個陸家兒媳婦的身份。
    但她是一個招惹禍事的根源,會連累他們。
    她讀得滿腹詩書,卻無用武之地,可能一輩子隻能躲在後院,躲在陸家的羽翼下,成為別人口中那個“陸緒章妻子”的符號,成為別人同情羨慕卻又歎息的存在。
    孟硯青最後的病故,有種種緣由,殺死她的未必就是慧姐的刀,但這總歸是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此時,夏雨淅瀝瀝地落下,紅色楓葉在這濕潤的夜晚舒展開來。
    孟硯青舉著傘,笑看著眼前的慧姐。
    本來慧姐已經被開除,離開了這裏,不過今晚,她特意約了她前來。
    她並不是一個想打落水狗的人,其實如果這一世,慧姐就此沉默,或許她能放她一馬,但她竟然還敢對著自己下手,那她就要看她痛。
    而對慧姐來說,最大的痛,自然是來自陸緒章的那一刀。
    孟硯青笑看著眼前的慧姐,道:“你說,如果陸緒章知道你曾經給他妻子寫過那樣的信,他會怎麽對付你”
    慧姐眯著眼睛,冷漠地看著孟硯青:“你到底是什麽人”
    她已經被開除了,她已經前途盡毀,首都飯店這傷心處,她再也不想來了。
    不過孟硯青的信,還是讓她膽戰心驚。
    午夜夢回,她確實會被噩夢驚醒,夢到那個死去的人用幽怨的眼神看著她。
    所以她來了。
    為了能進來,為了知道真相,她甚至是利用以前關係偷偷進來的——她畢竟在這裏工作了十幾年,對這裏再熟悉不過了。
    綿綿細雨中,孟硯青的眼神冷如冰,她看著慧姐:“我是什麽人,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你晚上會做噩夢吧”
    她扯唇,笑了下,走上前一步:“夢裏,你是不是會夢到一個我這樣的人,她在怨恨地看著你,她在向你討命。”
    慧姐看著孟硯青,後背逐漸發冷,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不,和我沒關係,我隻是告訴她一些事實,她不該知道嗎陸同誌那麽維護她,可陸同誌得到了什麽,她難道不該知道,陸同誌為她犧牲了什麽嗎我不該告訴她嗎”
    孟硯青:“是,你告訴一個抑鬱症患者,她的存在就是一個拖累,你告訴一個孩子的母親,她是如何失職的存在,你也告訴一個丈夫的妻子,她根本不配那樣的男人,你對著一個窮途末路的女人趕盡殺絕,你不殺伯仁,但是伯仁因你而死,其實你很清楚吧,你手上沾著血,你就是那個劊子手!”
    慧姐再次後退一步,卻無意中碰到了那楓樹的枝杈,於是的雨水便灑下來,她被澆了一頭。
    沁涼的雨水打濕了她的劉海,她狼狽地看著孟硯青:“我沒有,我什麽都沒做,我隻是寫了幾封信,這些年,我都從來不敢靠近陸同誌!我沒有任何私心!”
    孟硯青:“因為你不配,你算是一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地溝裏的老鼠罷了,你也配嗎”
    說完,她抬起手來,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
    慧姐驚悚地看著她,僵硬地捂住臉。
    孟硯青冷笑一聲,抬起手,左右開弓,又給了她好幾巴掌:“臉是不是很疼不對,你不會疼的,因為十一年前你就把自己的臉皮割下來喂狗了!”
    說完,她又要抬手。
    誰知道這時候,她的手卻被一雙大手握住。
    兩個女人同時看過去,於是便看到了陸緒章。
    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在黑色大傘上,又自傘簷滑落,而傘下,是一雙幽深暗沉的眼睛。
    慧姐的臉疼得火辣辣的。
    她看到陸緒章攔住孟硯青的手,心底突然泛起一絲希冀的光。
    他在阻止孟硯青打自己。
    他本就是生來的正人君子,包容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