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都能看出，一場暴雨已含在天公的口
    風從唇齒間露出，院中的老棗樹開始歪斜呻吟，裴液將桌凳籮筐全部收回屋子，不多時，大雨就轟然墜
    真是昏天黑地，乾坤如倒，即使在往年最暴躁的盛夏，也很少有這樣大的雨水，裴液有些憂心地抬起頭，若是持續太久，難免會有些水
    “早些睡吧，燈油還頗貴”老人啞聲
    裴液合上門頁，把雨聲隔在外麵，將老人抱回床上，自己則到另一邊歇息下
    胸腹隱隱有些攪動，裴液皺了皺眉，把酒和藥放在床頭，懷疑今晚可能要來上一
    但終於隨著大雨入
    雨珠密集拍打著房頂、棗樹、石板，各種難以分辨的聲響混合起來，裴液睡夢中再次回到了兩年前嘈雜的武
    那是裴液最為滿足充實的一段時光，和同齡少年們一起，揮灑汗水，琢磨拳路，切實地感受自己一分分地變強，連續兩年驕傲地在中秋武會上拿下第
    然而隨著丹田種破種失敗，一切都跌落下
    修行登堂入室的第一步，是要丹田種“發芽”，平心而論，這一步的危險性其實並不太
    但林子大了總有倒黴的
    丹田種破裂，失控的真氣催傷了裴液的肺腑，這傷勢倒不致命，隻是病痛之時像百枚冰冷的鐵針在胸腹翻攪；若說徹底阻斷了修行路，其實倒也沒有，過個五年十年，丹田種說不定還能自己長
    但治傷確確實實地耗光了父母留下的家財，連宅院也不得不變謀生、喝藥，整個人消瘦憔悴下去的同時，與武館的同伴也日益疏遠，終於成為這座城中和老香子一樣的邊緣人
    因為病痛和疲累，裴液常常很難睡一個踏實安穩的覺，光怪陸離的夢境總是此起彼伏，但今天的夢卻連續而穩
    武館裏還是那些舊人，師傅們還是那樣嚴厲又體貼，氣氛還是那樣歡騰，這個美夢似乎就要一直持續到醒
    但是忽然間，一切都消失
    夢中隻剩下一片空
    裴液的意識徹底墜落，無夢亦無
    悠遠浩渺的聲音不知從何而起，似呼喚似念
    像是父母呼喚孩兒，像是皇帝召見臣子，像是神明眷顧信徒，沒有一種呼喚比這更有力
    寂靜而深重的黑暗裏，裴液的身體猛地坐了起來，睜開了一雙無神的眼
    他像一具行屍般離開床，嘴裏夢囈般喃喃著聽不清的語詞，拿下門栓，推門走了出
    屋外仍是暴
    赤足踏入泥水裏，濕冷的雨水潑上肌膚，被窩中裹出的那點溫熱頃刻蒸發，整個人在一瞬間濕
    裴液仿若無感，直愣愣地走向院門，推開門邁出，冷透的巷子裏空無一
    走出巷子，來到街上，裴液的步伐一點點地加緊，空洞的眼瞳裏漸漸泛起無智的狂熱，像是朝聖的教
    前麵……就在前麵了……
    他忽然僵硬地抬起左手來，尾指翹起，拇指掐中指下部指節，在頷下擺出一個虔誠怪異的手
    就這樣行屍般前行，而前方，有兩個白袍的人影回過頭來，靜靜地等著
    ……
    裴液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在意識的最深處，他依然在做著那個美夢，還是在武館，周圍的同齡少年們依然在呼喝著搏
    但是忽然一聲駭人的嘶吼響起，血雨腥風撲麵而來，武館的地板、牆壁全都破陰影投射下來，像是一下子入夜，裴液驚恐地抬起頭，一張不知從何而來的血盆大口將他們全部籠罩，那巨大鋒利的牙齒比柱子還
    眼看巨口就要合上，千鈞一發之際，一條黑螭出現在他的胯下，帶著他逃離了這張大口，飛上了雲
    裴液驚訝地低頭，在一切都抽象模糊的夢中，這條螭卻纖毫畢現，真實得像是來自另一個世
    龐大的身軀帶來踏實的承載感，掌心是冰涼、堅硬又柔滑的觸感，一枚枚鱗片宛如漆黑的琉璃，頸間的長鬃飄揚著，無數韌而柔軟的長絲拂上裴液的臉
    ‘要是拔下一根來，應是絕佳的弓’裴液莫名想
    “它就追在後”這螭忽然
    “什麽？”裴液茫
    “你回頭”
    裴液回頭一看，忍不住驚叫出聲，那血盆大口幾乎貼在臉前，黑螭的尾巴已經到了咽
    “你能攔住它嗎？”黑螭
    我？！
    我嗎？！
    裴液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沒有一劍斷山的仙劍，身上也沒有寶光氤氳的神
    甚至隻穿了一條褲
    今天的夢太離譜
    “想想辦”那螭
    想辦法？想什麽辦法？我能想什麽辦法？
    裴液看了看兩手空空的自己，又回頭看了看越來越近的血盆大口，猶豫著伸手攥住黑螭頸間的長鬃，試探道：“駕！”
    “……”
    “……”
    “我已經盡力了，而現在是你的戰”這螭仍是冷靜的口吻，“一榮俱榮，一損俱我幫你，然後你幫我，可以嗎？”
    “……可”
    “好，那麽我會為你解去今晚這次‘神眷’，同時【鶉首】這枚果子會對伱開放十二個時辰，它可以對抗‘仙君喚靈’，你要找到辦法去使用它——剩下的事情，就全看你自己”
    “什麽鶉首？”裴液愣愣聽著，這兩個字形竟然出現在他腦海裏，“我要去哪裏找使用它的方法？”
    黑螭似答非答：“緣”
    隨著這句話落地，夢境轟然破
    裴液醒了過來，然後懵
    閉上眼時是在溫暖的被窩，一睜眼卻在一片濃重的黑暗裏被暴雨凶猛地拍
    第一時間他以為是雨把房子衝塌了，想立刻跳起來補救，第二時間才發現自己本來就是站著的，於是第三時間又懷疑自己仍在夢
    好不容易才接受了這種記憶斷層帶來的衝擊，裴液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
    他可能是夢遊
    但是……身邊這兩個男人也夢遊了嗎？
    兩個白袍人舉著幽藍的燈燭，走在裴液一左一右，那火焰絲毫不受風雨影響，安靜緩慢地燃燒著，像是在另一個時
    看見這兩朵火焰的同時，裴液意識到事情可能不那麽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