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劍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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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中霎時一靜,管千顏孔蘭庭一時都沒有說話,隻張景弼定定看著地麵,似乎全然不懂這話語背後的意思:“崆峒弟子以十年為一代,在十到二十歲之間諸峰弟子便並列相比,較藝之事時時而有,處於其間的弟子中的第一,便是當代劍首。”“二十以後,便散往諸堂理事,江以通今年二十四歲,正是上代第一,因而得以往蓮心閣執事;席天機今年二十,在江以通離位一年後的鐵鬆論劍上,他得為本代第一,至今已有三年。”張景弼看向裴液:“他二人俱是蕭庭樹的弟子。從我記事起,元武峰就一直是蕭庭樹一人總攬,在蓮心閣的席位也是其人出席。我母親說,那是從紀師叔祖避世隱居後開始的如今後輩的崆峒弟子確實已不認得他了。”“江、席二人勾結歡死樓至少已經七年,兩代弟子參與其中,蕭庭樹關礙甚大。”裴液輕聲道,“此事應當稟報崆峒知曉。”他看向前麵持劍而立的執法堂諸人:“勞誰再赴往蓮心閣一趟?告知諸人需以警惕蕭庭樹為要。”“.”然而幾人俱都沉默,甚至有些麵麵相覷。天光被遮蔽在外,穀中影蔭秋涼,蕭庭樹繼續道:“與其說它於崆峒有所助力,倒不如說是崆峒以舉派之力在供養著它.所以請劍主看上一看,還望不吝賜教。”隻是當作為崆峒劍門近二十年來深心投入的成就時,“劍腹”二字就有了另一種指向。山心就在兩邊交界之處,一座巨大的圓形石台鑄在那裏,這半邊僅露出半圓,另一半仿佛埋入其中。“不勝心向往之。”唯一攜佩的是元雲峰主應皋,其人性格冷清,一路上都沒什麽表情,但此時他把佩子舉至耳邊聽了一會兒,麵容繃出刻紋,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整麵絕壁,也隻在石台上開了一條向裏而通的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男人道,“【劍腹山】確實費諸心力,也頗有巧妙之處,但於崆峒之所益.其實僅在提拔幾個弟子。”“.劍主卓見。五峰蓮地中有許多柄劍,其劍感正是被此陣匯集於此。”但其之所以尚能成一集中之門派,蓋因在十七峰之中,仍有五峰往同一中心攢簇,列位如人之五指,居任一而可望其四。即世人所謂“中五峰”者,當把視角拉得極遠極高,五座雲霧中的大峰便如五枚均勻的蓮瓣,雖各自遙隔並不短於其他諸峰,落位卻圍成一環,正構成崆峒作為一個門派的中心。“真是天工。”女子認真點了點頭。言談之中,一行人再度經過了兩道“庭門”,抵達了這座高山的心部。而即便於崆峒弟子而言,這也是極難得入的聖地。本代進入者僅有二人,除席天機外便是年僅十一的孔蘭庭,據男孩所言,居於其中劍道進境確實一日千裏,然而萬般低吟,心神如潰,僅僅待了三天,就臉色慘白地被背了出來。其實居於女子之位,很多微妙幾乎就擺在眼前——鐵鬆論劍之後,是紀長雲在眾人麵前含笑邀請了這位劍主前往劍腹之山,但當真的來到這裏,卻從一開始就沒見老人的身影。不過女子常常隻是看見一切而並不在意,此時也隻為一見崆峒之劍而來,比起紀長雲苦心孤詣的【劍海章】,據說這裏才是一眼看盡“崆峒劍”的地方。“是諸多的崆峒弟子鑄就了這座劍腹山,所以說它是崆劍門的凝華,倒也不為過。”蕭庭樹遙望輕歎,轉頭微笑道,“上回劍主去得匆忙,好在今日得續前約。”如果說散亂迥異的十七峰真的有一可以稱之為“崆峒劍”的凝華那麽確實隻能是這天才般的奇異手段呈現出的這一個瞬間了。她就此停劍,沒有真去感悟其中珍貴的妙理。喚劍之音一瞬間就流轉了出去。它們是完完全全相悖而行的兩條路。下一刻就是海潮般同時湧回的反饋。下麵仍有暗潤的溪水流了進來,視野所礙不能得見全貌,但蜿蜒曲折之處,仍可見曲筆勾畫過的精妙繁複。比如剛剛那一劍似乎並沒有喚醒劍腹山中溪水流成的陣式,給予共鳴的劍也比她想象中少了一些;比如剛剛來時所見的一切絕對不足以支撐剛剛那種神妙的體驗,這座山水所成的喚劍之陣確實是“基座”,但這處劍境的真正秘密應當在那一柄柄劍上,應當在這麵絕壁之後、這座蒼幽之山的背麵但無論如何,那份體驗是切切實實。“.”那是江湖傳說中,崆峒劍門最核心深處的劍境禁地。“元武是諸峰之首,蕭師伯是師叔祖關門弟子,又是掌門師弟,崆峒這些年來”管千顏低了下頭,“其實就是蕭師伯在執掌。”——崆峒綿延百裏,其中諸峰遙隔,聯係鬆散,早已不是新鮮事。沉默間,管千顏有些幹澀道:“裴少俠,自十年前掌門閉關開始,崆峒事務就全由【蓮心閣】決斷,而蓮心閣中.”——“不能。”“劍主何以言此喚劍之章?”安靜之中,蕭庭樹輕聲問道。到了這個時候,女子清晰地明白此行的目的了,也清楚了紀長雲為什麽沒有參與、也不願來到這裏。前麵是一麵天幕般的絕壁。“進入山裏,就是【喚劍章】中‘劍’的部分了。”管樹棠是幾人中唯一一位女子,此時和聲解釋道。“一入此山,便覺劍感環繞。”明綺天抬頭環顧四周,“但好像並非來自於這座山中?”“請入。”蕭庭樹轉身一引,明綺天一點頭,幾人便從山口而入。此言一出,諸人反應不一。但不必他們思忖發言了,話音剛落的下一刻,蓮心閣忽然傳來了警迅之笛。從石台而起,漫延過整個劍腹山,而後沿溯長溪以裏為單位的遼闊山水,被這一劍輕輕點亮。“弟子們往往止步於此,不得再往深處而行了。”此時前麵的蕭庭樹過了第一道“庭門”,回頭微笑,“再往前去,劍感愈濃.如被包裹其中,我們因而稱之為‘劍腹’。”“掛天簾”從最高峻的元武峰高崖墜下,流往“蓮心”,於漸中心處開始蜿蜒環繞,並且繁複地散亂開來,最後匯聚起來,整個環過這座高深渺茫的奇異之山。五峰之間的片區域極為遙曠,中心一塊便置為各堂,蓮心閣、執法堂,乃至“鐵鬆論劍”的蓮台,其實都散落在這片區域。無論得罪誰,女子都不會說謊,她點點頭,輕聲道:“善。”裴液徑直道:“也以蕭庭樹為首?”此時,劍腹山口之前,清迢迢的長溪從這裏流過,六人正緩緩踱步過來,【蓮心閣】五人竟然俱在這裏,而一襲簡單的白衣被簇擁在中間。女子真的在這一刻微微張了下眼眸。“半空”之語於此有了最精準地闡釋,這座山仿佛被天工一刀截斷,一半掏空,一半鑄實。“是也。”蕭庭樹於其身旁停下步子,其人鬢發蕭拓,黑衣微舊,一柄長劍隨意係在腰間,身上再無其他物件,“這就是敝門劍腹山的基座——【喚劍章】。”所謂“聞劍如在其腹”,傳說在裏麵劍者可以聽到劍的低語,彼時身邊的每一寸空氣都是劍的氣息,靈感層出不窮,習劍事半功倍.甚至有機會一舉領悟崆峒十七峰的全部劍術。倒是掌門柏天衢在這裏閉關。山腹果然半空,其高其深不知凡幾,猶如神話中巨獸的腹中,幾人行走於高高架起的狹長石橋上,就如行走在它的脊骨。得到答案的蕭庭樹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含笑道:“那劍主想繼續往深處去看看嗎?”不知多少柄劍共鳴如一,通過這種奇異的振鳴,明綺天感到手中之劍仿佛和它們結構成了同一個個體。然而這些劍的動作絕不是整齊劃一,它們是《白虹篇》,它們是《鳳山鳴》,它們是《鬆霧劍詠》.在這種聯通之中,十七峰之劍真的在同一個瞬間撞上了同一名劍者的感知。而就這一路看下來的痕跡而言,明綺天也完全沒有感知到紀長雲的劍道“氣味”,這座崆峒最著意鑄造的劍界,反而與它最堅實的梁柱沒有絲毫關係。這確實是精妙的設計,女子沒有猶豫,秋水長刃出鞘,玄氣將其與【喚劍章】完成了勾連。她猶豫了一下,似不知怎麽開口。明綺天走上去,腳下這座巨大的石台打磨平滑,上麵同樣篆刻了一個小型的【喚劍章】陣式,小圓中的圖案正是崆峒劍符。“以玄氣勾連石台,而後於其上演劍,便是真正的‘腹中問劍’了。”蕭庭樹道,“【喚劍章】會勾連它能覆蓋到的所有崆峒之劍,萬劍齊鳴,‘崆峒劍’便在不言之中了。”——“善。”而在諸堂背後的最中心處,便是崆峒近些年來漸漸流出聲名,傳說“腹中問劍”的劍腹之山。“言重了。”明綺天微一頷首,神情淡和。此山幾乎是“山”字的描摹,一高兩矮並列一處,但因高者峻直、矮者低平,也就像一劍形,兼以內中半空,因而得名。一劍輕起,正是崆峒最基本的《三樓劍》,此時在女子手中像是仙人所傳。實際上,在論劍台鬥過那一招之後,這位老人就已徑直離去。相邀之語仿佛隻是代表崆峒的場麵話,女子實際去不去劍腹山,老人絲毫不關心。“這條水係.像是陣法?”明綺天遙遙望著原上散流開來的溪水,其出穀之後,便盤成一個頗為規整的圓,繁複妙美,最後尖銳收在山之兩側。繼而又環繞出一枚小圓。片刻後,其人放下佩子,迎向望來的目光肅聲道:“執法堂消息,後崖血事。彩霧峰張景弼、疊翠峰管千顏、廣成峰孔蘭庭受傷,仙橋峰莫昌、元武峰席天機、江以通身死。請諸位急回處置。”明綺天望著眼前天幕般的絕壁,即便已來到這裏,她看到的似乎仍然隻是表麵。蕭庭樹緩緩轉過頭來,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