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這一通發作終於將駁斥毛文龍的調子定了下
    最終在毛文龍為王化貞求情的奏疏上落下的朱批是，“功罪原分兩途，信賞必罰，係朝廷操柄，毛文龍即使有功，豈得代人贖罪？”
    “況奴酋入犯，文龍全不知覺，牽製安在？輒敢言功，乃為失陷封疆之人求宥，藐視朝廷，是何法紀？念海外孤軍，姑不”
    議政告一段落後，朱由校用一句“爾等用心行去”，即打發了司禮監眾
    皇帝酷愛土木，又喜好自操斧鋸，朝夕營造亦不覺疲倦，此乃宮中人盡皆知之
    因此司禮監的五位秉筆太監都對朱由校一個人留在文華殿中繼續專心致誌地雕刻屏風並不感到奇
    隻有魏忠賢退下時，目光落在朱由校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又繞著皇帝麵前的那扇屏風打量了幾圈，這才緩步離開了文華
    皇帝依然揣著手，靜靜地注視著殿外的光影透過槅門一開一合，在金磚地上倒映出三交六椀菱花的紋
    少頃，他朝著那扇半成形的護燈小屏側過身
    隻見一位身穿明製襖裙、頭梳雙丸子頭的嬌俏少女正晃蕩著雙腿坐在小屏上方，隨著朱由校的視線抬起了眼來，恰好與皇帝來了個四目相
    「宿主，你反應真快！」
    少女朝朱由校豎起了一個大拇
    她通體的輪廓皆以黑白線條構成，手掌的形狀也十分簡易，乍一看，活像是從現代某個二次元畫師的草稿紙上跑出來的，整個人都還來不及上
    「剛才差點兒都要說漏嘴了，你竟然硬是能轉進到光海君的經曆上，都說娛樂圈的人多多少少有點兒迷信，沒想到宿主你是個例」
    朱由校衝著她冷笑一
    倘或此時有人伴君在側，見到的就是皇帝對著屏風上的梅花枝條無聲冷
    這黑白少女存在於他的意念中，他與她對話，不用開口，隻須心
    「娛樂圈的人迷信，是因為許多人混了一輩子的演藝圈，卻從來沒有真正紅起來過，所以才會相信‘小紅靠捧，大紅靠命’，而我一出道就是頂級流量，出道幾年就成大明星」
    「我又不需要用‘命運’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來寬慰自己，我能紅就是因為我長得帥又演技好啊，這是先天的基因嘛，如果你現在能讓我立刻回到我原來的身體，或許我倒會有一點兒信」
    少女抱著雙臂，用一雙顧盼生輝的美目一瞬不瞬地盯著朱由校，「宿主，你這樣是不對」
    「我在昨晚你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給你解釋過了，你的靈魂已經被係統綁定了，你隻有完成了主係統給你布置的終極任務，才能成功回到你原來的身」
    「還有，當皇帝難道不好嗎？你知道古往今來有多少人拚了命地想當皇帝都當不上嗎？」
    朱由校麵無表情地回道，「‘天啟七年八月，明熹宗與宦官魏忠賢、王體乾等去西苑深水處泛舟，卻因風強，小舟翻覆，熹宗落」
    「雖然隨即被救，但從此驚豫不堪，逐漸病重，最終崩逝於乾清宮，享年二十二歲，遺詔以皇五弟信王朱由檢嗣皇帝位」
    「也就是說，根據我穿越前那個時空的曆史時間線發展，我目前的這具身體隻有一年多的壽命」
    「如果我穿越成了明神宗那種躺平擺爛就能享福一輩子的長壽皇帝，那我當然也覺得當皇帝很幸福啊，可是我現在穿越成了明熹宗啊！二十二歲就不明不白地落水而亡了啊！」
    「而且就因為你這個狗係統，我連想通過自殺回到現代都不行，你之前告訴我的設定是，如果我不能完成主係統的終極任務，我的靈魂將會永遠地留在大明，並隨著明熹宗的死亡一起消失……」
    「嗬！你知道嗎？我原來的那具身體，一天能賺兩百零八萬，你覺得對我來說，在明末當一個短命皇帝，真的要比在現代當一個大明星要好得多嗎？」
    「當然了，你要非說我在現代無論賺多少錢也住不進故宮博物院，那我也沒法兒反駁你，可是這紫禁城再如何金碧輝煌，它也不通自來水」
    少女心虛地“嗬嗬”道，「宿主，你的曆史知識還挺豐富的麽，我還以為你對明末曆史的了解，僅僅來自於你從明熹宗那裏繼承的他在天啟六年之前的記憶」
    朱由校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你不會以為明星都是沒完成九年義務教育的文盲罷？」
    「我八部得獎作品都是明朝題材的影視劇，我作為一個敬業的職業演員，當然要跟著劇本研究一下明史，增加對曆史人物的深層次理解」
    「明熹宗是我出演電視劇後接到的第一個角色，我剛剛給你背的這一段是我當時標在人物小傳上的夾」
    少女嘿嘿笑道，「宿主你放心，有我這個係統小助手在，你是絕對不會像曆史上的原主一樣死得這麽快」
    朱由校冷冷道，「你賣萌也不能抵消你的可惡，帶係統設定的網文改編劇我也演過一兩部，我知道你不是一個有實體的」
    「即使你是以一位‘少女’的形象出現在我的意念裏，也並不可能與我產生感情，而且……你長得好像ac娘」
    少女頭一低，朝朱由校左右搖晃著腦袋道，「ac娘頭上那雙丸子頭的綁帶圖案是‘a’、‘c’兩個英文字母，我這頭上的綁帶圖案是兩個漢字‘啟’、‘明’，你怎麽能說我跟 ac娘是一模一樣的呢？」
    朱由校別過頭去，「好了，廢話不多說了，你快告訴我，這主係統的終極任務究竟是什麽」
    少女訝異道，「我昨晚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嗎？」
    朱由校咬牙，「我剛剛穿越來那會兒正在努力融合原主記憶呢，根本沒聽清楚你在說什」
    少女作出恍然大悟一般的無辜模樣，「哦！我想起來了，昨晚我剛告訴宿主你有可能永遠回不了現代了，你就頓時暈厥了過去，失去了意識……」
    朱由校握拳，「你到底還想不想給我布置任務了？」
    少女嘻嘻一笑，從屏風上一躍而下，發出叮的一聲綁定特效，「行了，咱們重新再來一遍罷！恭喜宿主朱由校成功綁定‘國父’係統，我是你的人工智能小助手‘啟明」
    「根據主係統的指令，宿主你的終極任務，是拯救大明，阻止一六四四年的清軍入關，並在大明成功實行憲政改革，使得大明全麵超越西方各國，成為曆史上第一個完成工業革命的國」
    朱由校從寬大的袖口裏抽出手來，朝啟明舉手道，「我能提個意見嗎？」
    啟明大方道，「宿主請」
    朱由校道，「‘阻止一六四四年清軍入關’倒還好說，無非是把滿清扼殺在萌芽之中嘛，但‘在大明成功實行憲政改革’以及‘完成工業革命’這兩項聽起來就很玄幻」
    「從本質上來說，大明終歸是中國五千年曆史裏的一個封建政權，而憲政改革的基礎是私有產權得到保護和貿易自由，工業革命的前提是英國資產階級和貴族推翻了英國的封建專製，成功建立了君主立憲，這兩個條件和‘當皇帝’是自相矛盾」
    「如果我要完成這兩個目標，那我作為大明天子，就必須先革了自己的命，可如果我把我自己給革了，那這天下就不是老朱家的天下了，大明也將不複存在」
    「所以如果要實行憲政改革，那就沒有大明，如果要延續大明，就不可能有憲政改革，我的意見就是，‘在大明成功實行憲政改革’這個表述就不準」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在中國成功實行憲政改革，使得中國全麵超越西方各國，成為曆史上第一個完成工業革命的國家」
    啟明點頭道，「宿主說得對，不過主係統這樣表述的原意，是希望你能盡量走傳統穿越者的內部變革路線，循序漸進，不能因為想盡早回到現代而胡作非為，像崇禎末期那樣亂殺人是絕對不行」
    朱由校這時倒還算鎮定，係統設定近些年越來越火，他挑劇本的時候多少也慕名看過幾部大熱的網文原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
    「好罷，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你快給我一點兒任務提示罷，你說罷，我下一步該幹什麽？」
    啟明腦袋一歪，就像方才朱由校歪著腦袋瞧她一樣，「我的作用是輔助宿主你啊，至於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都是由宿主你自己來決」
    「我僅有的金手指功能是‘科普曆史’，就是根據宿主你原來時空的現存史料，告訴宿主你在原來的曆史上都發生了什麽事，其他的權限，我是一概沒有」
    朱由校一愣，「那你有隱藏倉庫嗎？」
    啟明搖
    朱由校皺眉，「那能攀科技樹嗎？」
    啟明再搖
    朱由校暴躁，「那隨身空間呢？或者每日能簽到賺積分兌換寶物也行」
    啟明又搖
    朱由校抓狂，「你不是人工智能嗎？你用你那什麽深度神經網絡給我計算一下如何迅速完成任務總可以罷？」
    啟明低下頭去對手指，她的體態雖是少女的體態，整個人卻是萌萌的小不點兒，於是她這個動作一比劃，活脫脫就像個聊天軟件裏的自帶表情包，包子臉一鼓，端的是委委屈屈惹人憐
    「宿主，你知道嗎？人類的優勢在於經驗和創造，人工智能的優勢在於客觀且強大，人工智能可以從巨量的數據中學習深層次、非線性的規」
    「因此在有具體規則的複雜問題上，人工智能的能力是遠遠高於人類的，譬如圍棋，隻要人工智能‘學習’了圍棋規則，人類就永遠贏不過它，但是……」
    朱由校煩躁地扯了扯領口，「說人話！」
    啟明道，「我不能代替宿主進行決策，隻能給你匯集梳理已知的曆史知識，在你每一次行動前，根據現階段獲得的信息給你分析各種潛在的假設性可」
    「明末的局勢千變萬化，實在是過於複雜，像我這樣的聊天生成型預訓練變換模型對於數據規模和質量的依賴性非常」
    「而數據往往是需要采集的，如果采集的數據存在各種問題，那我就會陷入數據陷阱，很難給出正確的結」
    「我跟阿爾法狗不一樣，因為圍棋的規則是確定的，所以阿爾法狗可以根據規則利用對抗網絡生成大規模的訓練數」
    「但是明末的情形是動態變化的，我獲取的數據必須包含能讓算法模型做出決策的充分信息才能為你生成提示，否則，我很有可能會讓你誤入歧」
    朱由校深吸了一口氣，道，「那也就是說，你雖然是係統金手指，但是論智能，其實還比不過現代的人臉識別嗎？」
    啟明解釋道，「不，不，我的智能等級比人臉識別還是要高一些」
    「人臉識別之所以在效果上已經超過人類，是因為視覺領域的訓練數據非常單一，基於一張圖就可以識別出圖片的內容，而不需要額外的信」
    「而我涉及的是語言領域的訓練數據，如果我想要達到跟人類一樣的對於深度語義的理解水平，必須通過大規模的預訓練模型和知識圖譜建立起語言文本背後所包含的人類知識體係，否則，我根據算法得出的結論，是缺乏解釋性和邏輯依據」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人工智能雖然能獲得自人類發明股票以來的所有股市數據，但是至今也沒有一個人是靠人工智能炒股變成超級富豪」
    「因為在預測股市漲跌的場景中，真正有效的信息不是股價，而是上市公司的經營表現，如果僅僅根據曆史股價作出判斷，而不考慮其他的重要信息，即使使用再複雜的算法，也不能保證一直能成功地從股市中賺到」
    朱由校聽罷，終於忍不住怒吼道：「那也就是說，你這個係統小助手壓根什麽用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