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代帝受過通明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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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乾清
“這論理啊,奴婢一婦道人家,本不該跟皇爺說外廷的事兒,但皇爺既把老魏賜給奴婢當對食,那奴婢與他,便同尋常夫妻一般,奴婢替自己的‘菜戶’說幾句話,總不算逾矩罷?”
“要說老魏這人呐,大能耐沒有,身上的那麽一點兒小見識,還是皇爺讓他曆練出來的,他怎麽會不知好歹地想謀大逆呢?”
“要說他是想跟袁崇煥爭風吃醋罷,那就更莫名其妙了,關寧軍的軍餉,一向是皇爺說多少就撥多少,老魏的手即使伸得再長,到底也沒在遼東的戰事上克扣”
一盤盤菜肴陸陸續續地端到桌上,輕輕嫋嫋地溢出絲絲縷縷的香
隨著尚膳監太監一聲接一聲的報菜名聲兒,湯局、葷局、素局、點心局、幹碟局、手盒局、涼湯局、水膳局、饋膳局的一溜內官邁著碎步依次進殿擺膳,將皇帝跟前的那一張幾十米的長桌鋪得是滿滿當
“要真有什麽不對付的,那也該是袁崇煥跟老魏不對付啊,袁崇煥是萬曆四十七年己未科的進士,那年的會試主考官是張邦紀、史繼偕和韓”
“而去年七月廷推,李魯生曾疏議大學士韓爌,將韓爌除名,剝奪官籍,韓爌是袁崇煥的座師,而這李魯生呢,又是老魏收的那‘十孩兒’之”
“李魯生把袁崇煥的座師都給彈劾去職了,那在袁崇煥眼裏,自然就是老魏在刻意針對他了,可是天地良心啊!韓爌是內閣首輔,沒有皇爺您的授意,李魯生如何敢彈劾他呢?”
一名看起來約摸三十歲上下的婦人跪在皇帝的椅子旁,半哭不哭地絮叨
她秀發如雲,廣袖低髻,身著如今江南最為流行的服飾妝扮,看起來極有風韻,絲毫沒有被生育跟哺乳摧殘過的痕
“老魏前兒一回去,就跟奴婢哭了大半宿,他是想不通啊,怎麽呼啦一下子,皇爺您就又變了主意”
“先前您厭惡韓爌,是因為韓爌獨霸內閣,使其他大臣形同伴食,可現在這內閣已經都是閹黨的人了,外朝內廷,已然是‘宮府一體”
“倘或您仍然有所不滿,那就是對老魏不滿了,老魏想了又想,便托奴婢跟皇爺陳情,皇爺要是不再需要老魏了,便開恩放他出宮罷,奴婢願與他共請林下,齊眉到”
擺膳完畢後,又有領膳太監與請膳太監上前來為皇帝試吃菜肴,待確認無毒之後,方可請皇帝動
朱由校看著這滿滿一桌子禦膳珍饈與殿內四、五十名往來穿梭的紅衣太監,卻是食欲全
一則因他穿越前是明星,節食已然成了他的本能,突然讓他拋棄“輕食”日日吃這碳水大餐,他實在是不習
可不吃碳水也不現實,完成係統任務是個頗費腦子的苦差事,缺乏碳水他怕會影響大腦機
許多藝人在綜藝和采訪中時常前言不搭後語,看起來笨笨傻傻很沒文化的樣子,就是因為為了維持上鏡時光鮮亮麗的狀態而進行長期的低碳飲食,導致葡萄糖供應不上大腦,逐漸變得反應遲
而現在的朱由校不能再靠當“笨蛋美人”而日賺兩百零八萬了,這讓他感到十分得憂
二則是因為現在跪在他身邊的這名婦女,她就是明熹宗的乳母客氏,也就是天啟朝那位大名鼎鼎的“奉聖夫人
客氏此人在曆史上出名是因為三件
其一,是她喂明熹宗吃了幾年奶水,後人常常認為她與明熹宗有些不清不楚的曖昧關係,因而便總把她當成是明熹宗有“戀母情節”的證
其二,便是客氏與魏忠賢不但結為了對食,甚至還形成了“客魏”這樣的政治聯盟,魏忠賢的所作所為,客氏也往往參與其
其三,則是她在明熹宗再也不需要吃奶之後,用一手高超的廚藝征服了皇帝的
尤其自天啟四年之後,明熹宗的一日三餐,都是由客氏主烹,兼王體乾、魏忠賢、李永貞這三家輪流造辦出來
因此現在的朱由校,便十分能共情剛剛登基的崇禎皇
都說崇禎皇帝是疑心病太重,可這要入口的東西,吃下去就挖不出來了,自然是能小心便小心,誰會放心讓自己的政敵給自己做飯呢?
而朱由校麵臨的情形比初登大寶的崇禎皇帝還要複雜,“客媽媽這是怎麽說得?不過是朕前兩天心情不好,讓忠賢跪得時間長了一”
“他臉上那兩巴掌也是他自己打的,朕又沒發配他去南海子當淨軍,客媽媽怎麽就說出要出宮養老的話來了?”
客氏拭淚道,“老魏他一把年紀的人了,您還把他架到那麽艱難的境地上,他也隻能自己打自己了,就是虧了這大把大把的銀子往遼東前線裏填,也不知能填到什麽時候去,皇爺啊,老魏他也難呐!”
“他但凡斂些財,別人就說他貪橫,他要想刨根究底,瞧瞧那些銀子都花哪裏去了呢,您又疑心他僭越,他眼下就好比那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
“依奴婢說,您幹脆就放過他罷,司禮監有的是能幹得力的內官,您再提拔一個上來,頂了老魏的位置,想來也不是什麽難”
就在這時,負責今日造辦膳食的李永貞躬著身上得前來,稟奏說一切布置停當,恭請皇帝用
朱由校忽然道,“客媽媽,你知道西漢的‘通明相’翟方進是怎麽死的嗎?”
客氏眨了下眼,不懂皇帝怎麽會突然拋出來這麽一個問題,隻得老老實實地回道,“奴婢不”
朱由校又側過頭道,“那李永貞,你知道嗎?朕記得神宗皇帝在時,你因罪被押十八年,那會兒你可讀了不少書罷?”
李永貞一愣,再一晃眼,卻見客氏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忙伏地答道,“回皇爺的話,翟方進是自殺的,史書記載,綏和二年,天文現‘熒惑守心’之象,此乃帝王駕崩之惡兆,世人皆以之為不”
“因翟方進生平交惡過多,一些人便乘機上書,說天象多變,天意震怒,須得大臣代替天子接受天譴才能消災,並指責翟方進為相九年,不能順天應人,致使陰陽失”
“漢成帝信以為真,立即召翟方進入宮,令其自裁,於是翟方進隻能引咎自殺,以謝天下,翟方進死後,漢成帝以‘丞相暴亡’宣示中外,親往吊祭,並賜諡‘恭侯”
朱由校讚許地“嗯”了一聲,“那你說說,翟方進死得冤不冤呐?”
李永貞心知皇帝此番顧左右而言他,便是不欲放魏忠賢出宮,他思忖片刻,語帶恭謹地道,“那要看從什麽方麵來講了,要說引咎自殺這事兒呢,翟方進當然是冤枉的,但提及這‘天人感應’之說……”
朱由校打斷道,“兩漢盛行‘天人感應’之說,但朕不信這些,那些儒生總喜歡將天災歸咎於朕,總想用老天來拿捏朕,哦——有了災禍是朕德行有虧,百姓安居樂業就是他們治理有方,橫豎他們怎麽都不吃虧”
朱由校說罷,還相當虛張聲勢地揮了下手,他在現代演戲的時候,也是這樣一緊張就會加上各種小動
李永貞心中越發有了底,趕忙接口道,“皇爺不信‘天人感應’之說,奴婢自然也不信,那麽拋開引咎自殺來看,翟方進死得並不冤枉,此人有宰相之才,而無宰相之”
“他早年雖因壓製豪強而頗有政聲,但在他當上宰相之後,凡是與他不和或得罪過他的人,都被他一一伺機報複,不是罷免就是降職任用,因而當有‘熒惑守心’之象出現時,許多人都趁機將這凶兆歸罪於”
朱由校見客氏正凝神細聽,又朝李永貞發問道,“那你再說說,漢成帝令翟方進自殺,是對還是錯呢?”
李永貞斬釘截鐵地道,“奴婢覺得漢成帝做得對!據《漢書》所載,翟方進之所以被當時之人稱作為‘通明相’,是因為翟方進善於體察聖心,其所奏之事,無一不稱天子之意,所以當翟方進為一己私利而忽視了漢成帝的利益時,漢成帝自然便不再偏向他”
朱由校接著道,“不錯,朕從前聽孫承宗講解《漢書》,覺得翟方進做得最可恨的一件事,就是協助匡衡和王商迫害名將陳”
“陳湯進擊康居王國,斬殺了郅支單於,將其頭顱送往長安懸掛示眾,可謂是大振國威,而翟方進卻與匡衡、王商等人策動漢成帝,將陳湯貶謫得一無所有,將他充作小兵發配到敦煌去守”
“翟方進如此對待為朝廷立下大功的能將,最後落得一個引咎自殺的結局,又豈能說是冤枉了他?”
“朕從來不信這天災是由天子失德引發的,可是呢,這天災卻往往被用作是人禍的借口,朕如何不知忠賢是替朕著想,可他這樣一直揪著袁崇煥不肯罷手,別人難免會以為他是在痛打落水”
“也幸虧是這一回,他走了運,沒讓奴酋得著遼西,否則啊,定會有人等著捉忠賢一個‘殘害忠良’的把柄,彈劾他是‘裏通外國”
“所以朕這回呢,特特地把忠賢給摘出來了,客媽媽,你也不想想,這徹查邊軍,難道還能是一樁美差嗎?”
“忠賢要是查得狠了,把關寧軍的軍餉給一削到底了,將來那遼東要是再打了敗仗,肯定有許多人都怪到忠賢頭上,到時,朕豈不是非得教他步了那翟方進的後塵不可嗎?”
客氏聽了這一番引經據典的安撫之言,不由大為感動,“皇爺說得有理,是老魏他想岔了,奴婢回去之後,定會好好地開導”
李永貞跪在地上,一顆心怦怦直跳,他猜對了,皇帝果然還沒有厭棄魏忠
幸虧他方才隻是中規中矩地解釋掌故,並沒有添油加醋,煽風點
否則客氏回去跟她家老魏一通氣,魏忠賢不得活扒了他的皮不可?
朱由校又道,“還有,科道官‘聞風言事’,是他們的份內之責,這是祖製嘛,什麽叫‘朕授意李魯生彈劾韓爌’,你這話要是傳出去,還不得惹得朝野非議嗎?”
“朕聽說,京城有童謠言,‘官要起,問三李’,此‘三李’,指的不就是兵科給事中李魯生、禮科給事中李恒茂和禦史李蕃麽?”
“李蕃在天啟四年彈劾孫承宗的時候,那話還要難聽,他說孫承宗是擁兵閫外,恐喝朝廷,如王敦、李懷光去來自如,不遵朝”
“而其實呢,孫承宗不過是見忠賢陸續驅逐楊漣、趙南星、高攀龍等人,想借著賀壽的名義入朝勸諫”
“結果忠賢非說孫承宗入京是為了清君側,大半夜的就跑到朕麵前哭訴求情,讓朕連夜傳旨不讓孫承宗入”
“這事總是忠賢誇大其辭了,但朕最終也是遂了他的心了,可這不能代表李蕃彈劾孫承宗,是受朕指使的”
客氏忙道,“是,是,奴婢失言了,皇爺放心,奴婢往後再不在人前這樣說”
朱由校一揮手,將身旁二人悉數叫起,又看著那滿桌珍饈感歎道,“朕從小吃客媽媽做的飯長大,還是客媽媽的手藝,最合朕的口”
“昔年先帝在青宮淡薄,乃至孝和太後生了朕之後,竟然無人為其辦膳,當時還是忠賢毛遂自薦,自告奮勇地進得東宮來為朕和朕的生母辦”
“朕看得這一桌菜,總想起忠賢當年為了讓朕能吃得好一些,滿宮裏討要新鮮食料的舊”
客氏一聽,連忙挽起袖子,為朱由校殷勤布菜,“說起來,奴婢能在那會兒認識老魏,也是托了皇爺的福”
朱由校拿出當美食節目嘉賓的派頭,裝模作樣地嚐了幾口菜,又道,“所以朕自小就喜歡忠賢,不管朕想吃什麽,忠賢總會想方設法地為朕弄”
“待朕長大了,忠賢掌了東廠兼司禮監,無論朕想做什麽,忠賢也是不遺餘力地為朕出謀劃”
“就譬如說眼下罷,雖則朝廷財政短缺,但朕相信,除了讓關寧軍節衣縮食之外,忠賢一定會有其他辦法替朕弄到錢的,客媽媽,你說是不是啊?”
客氏堆起笑道,“那是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