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見皇帝說得這般鄭重其事，自然是一番忙不迭地應
    經了先前的那一遭兒，他是不怕皇帝意見頻出，就怕皇帝含糊其辭，有什麽事兒都憋在心裏頭，讓他們底下人自個兒去揣度聖
    皇帝接著道，“提及撫蒙，總還是孟聖人說的‘文王事昆夷’呐，與林丹汗結盟，為的是給蒙古諸部樹立一個榜”
    “跟我大明合作，就能吃香喝辣，倘或倒向後金，則是兵戎相見，這有些人呢，總覺得蒙古人不夠馴”
    “因這‘聯蒙抗金’，本就有前車之鑒，南宋就是因為聯蒙，聯著聯著就把自己給聯成蒙元了，故而總有些人對蒙古心存芥”
    “不過在朕看來，到目前為止，林丹汗做得也夠可以的了，譬如薩爾滸之戰後，奴酋乘勝追擊，進攻開原、鐵嶺，林丹汗便命內喀爾喀五部台吉領兵萬餘，往援我”
    “當時李成梁之子李如楨擁兵不救，隻縱兵割後金死兵一百七十九首級，便報功而還，導致開原被屠十餘萬，鐵嶺被屠兩萬，忠於我大明的海西女真葉赫部因孤立無援，而被奴酋收編，內喀爾喀五部台吉皆被奴酋活捉，不得不與奴酋盟誓修”
    “開原原本有十幾萬人，金軍一屠，就隻剩不到一千人，朕記得當時的遼東巡撫周永春還寫信給遼東經略楊鎬，要楊鎬準備數十輛牛馬大車，前去掩埋屍體，結果楊鎬那裏竟然沒一個人敢去開原收”
    “就這種情形，林丹汗能使喚得動內喀爾喀發兵支援就不錯了，開原原本在地理上阻隔著東蒙古各部與後金的聯係，蒙古各部也在表麵上臣服於我大”
    “而在後金成功占領開原之後，蒙古便在領土上與後金接壤了，別說內喀爾喀五部台吉已經被奴酋活捉了，即使內喀爾喀沒有落敗，內喀爾喀五部台吉為防後金進一步侵吞蒙古，也一定會選擇中立，而不是全然倒向我大明，與後金悍然斷”
    “所以雖然最後開原和鐵嶺還是淪陷了，但是朕以為，林丹汗支援的心總是好的，咱們總得領情，別動不動就覺得蒙古人不安好”
    “再譬如，開原、鐵嶺陷落之後，林丹汗帶著察哈爾八部十六歲以上的全部男丁聚集我大明邊境討賞，便使得有些人以為蒙古人慣會趁火打劫，實則也全不是那麽回事”
    “開原、鐵嶺陷落後，內喀爾喀與後金對遼東進行夾擊攻掠，林丹汗見後金逐漸坐大，唯恐其威脅到察哈爾，便以葉赫部是其姻親為由，寫了一封信羞辱奴酋，在信中稱其為‘奴仆小汗’，並警告他不要染指廣”
    “林丹汗的葉赫部姻親，也就是他的‘八大福晉’之一，便是金台石的孫女葉赫那拉·蘇泰，葉赫部滅亡後，蘇泰之父德爾格勒與其弟南楮歸附奴酋，神宗皇帝為安撫葉赫部遺孤，還派了姚宗文至邊疆，賜蘇泰姐妹二人金銀兩”
    “因此林丹汗那邊剛一動作，神宗皇帝立即便下旨將廣寧作為給察哈爾部的市賞之地，挑撥林丹汗為葉赫報仇保住廣寧，還對後金眾人的人頭開出了賞銀，又以撫恤葉赫為理由給嫁入察哈爾的女眷，包括林丹汗的妻子三千兩銀子，恰逢此時奴酋斬殺察哈爾部來使，林丹汗便趁機與後金斷”
    “在拉攏了察哈爾部之後，神宗皇帝又借著林丹汗‘黃金家族後裔’的身份繼續拉攏內喀爾喀，當時努爾哈赤以內喀爾喀弘吉剌部的首領宰賽為人質，要挾內喀爾喀與後金合”
    “神宗皇帝便派人對內喀爾喀五部開出了跟察哈爾一樣的賞賜價格，並放話道，倘或內喀爾喀氣憤奴酋無禮，自可以繼續選擇報效大明，大明對之前的事一概既往不”
    “後來奴酋又把去開原掠糧的內喀爾喀部的蒙古人給抓了七八回，雙方矛盾逐漸加深，直到後金攻占沈陽，內喀爾喀五部終於與後金因為戰利品分配問題大打出手，後金殺了內喀爾喀兩千多人，雙方因此決”
    “於是到了朕登基的時候，理論上來說呢，在天啟元年，奴酋謀劃進攻廣寧時，這廣寧城理應是由察哈爾部、內喀爾喀和我軍三方共同協守”
    “因為對於那時的蒙古而言，如果廣寧沒了，那內喀爾喀五部和察哈爾八部的互市和封賞也就沒了，於是林丹汗再次派兵奔赴廣寧，內喀爾喀五部也出兵黃泥窪堵住了後金路線，並且暗中給我軍傳遞後金來襲的情”
    “沒想到就在這三方協守之時，察哈爾蒙軍將內喀爾喀的婦女給強奸了，雙方一番內訌之後，內喀爾喀就撤出黃泥窪跑”
    “到了天啟二年奴酋再次攻打廣寧的時候，蒙古那邊就隻剩下了一萬察哈爾兵，奴酋在用反間計招降孫得功之後，就趁著王化貞與熊廷弼經撫不和的當口，以優勢兵力攻占了西平堡，使得廣寧就此不戰而”
    “照前兩次與蒙古人合作的經驗來看，隻要咱們這邊派去的人可靠，林丹汗還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合作夥伴，朕的意思呢，是咱們對著蒙古人的時候，也別太講究‘華夷之分’”
    “該示好還是得軟下身段去示好，太祖皇帝當年北伐的時候，喊的是‘驅逐胡虜，恢複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的口號，結果秦王不照樣娶了王保保之妹當王妃？成祖皇帝當年為了靖難大業，二話不說，就把大寧衛割讓給朵顏三衛的蒙古人，這又是何等的氣魄？”
    “所謂‘道德牌坊’都是用來約束世人，令人循規蹈矩的，真要是辦實事的，可千萬不能如此因循守舊，蒙古人一旦與我大明徹底反目，我軍則不得不麵臨在九邊多線作戰的窘”
    “而以我大明現在的財政狀況，是絕對支持不了與蒙古、後金同時交戰的，因此咱們與蒙古人相處時，總還是要平等相待，不能動輒呼來喝去，將其視之為蠻夷仆”
    魏忠賢言簡意賅地總結道，“奴婢明白了，皇爺是要閻鳴泰對蒙古既防又撫，軟硬兼施，想方設法地哄著蒙古人為我軍賣力，不可過分迂”
    朱由校讚許地應了一聲，心中卻依舊惴惴不安，現代拍攝清初題材的影視劇時，總是把焦點集中在皇太極跟他那一眾後宮福晉的愛恨情仇
    因此他知道曆史上林丹汗最終並沒有完成一統蒙古的雄圖大業，反而敗亡青海，使得漠南蒙古全部收歸後金版
    林丹汗的那“八大福晉”之中，有六個都改嫁了愛新覺羅
    至於曾經受明神宗撫恤的葉赫那拉·蘇泰，不但沒能為葉赫部報仇雪恨，還與皇太極共演了一出“奉傳國玉璽出降”的戲碼，使得滿清獲得了“天命所歸”的政治依
    而察哈爾部落敗以及明蒙關係惡化的轉折點，就在於天啟七年的林丹汗西遷，他為了成為“北元大汗”，對蒙古諸部發動了多次進攻，引得蒙古諸部對察哈爾部忌憚不
    後金便利用蒙古諸部聯合反擊察哈爾部的形勢，在蒙古諸部自相殘殺之後，予以各個擊破，為後續全麵征討大明，解除了後顧之
    而曆史上的大明之所以會對林丹汗的落敗作壁上觀，其根本原因，就是大明永遠接受不了一個強大而統一的蒙
    蒙古在明廷眼中的最佳狀態就是衰落而分裂的，倘或林丹汗當真成為了下一個成吉思汗，成功統一了蒙古，那麽明廷立刻就會與他終止合作，進入另一種敵對狀
    曆史的矛盾恰恰就在於，隻有一個強大而統一的蒙古才能成功對抗後金，衰落而分裂的蒙古隻能被後金逐步瓦解爾後一步步蠶食殆
    而大明又偏偏無法完全掌控或信任這樣一個強大而統一的蒙古，甚至連它出現的可能都容忍不
    朱由校心想，倘或要完成阻止滿清入關的係統任務，拉攏林丹汗則是必不可少的條件之
    除了破除大明陳腐落後的外交觀念之外，更重要的一點，就是能放平心態，全力支持林丹汗統一蒙古諸
    可要在行動上實打實地支持林丹汗，歸根到底還是要掏銀
    明神宗能使得內喀爾喀和察哈爾對明軍唯命是從，是因為他能付得起賞銀，開得起“互市
    而到了天啟六年，朝廷卻是拿不出這筆撫蒙銀子
    朱由校想起前幾日係統小助手給他的“搞錢”提示，手中的動作不禁慢了下
    他正琢磨著怎麽開口，就聽魏忠賢又問道，“那閻鳴泰的兵部右侍郎銜，皇爺是不是要給他升一升？”
    朱由校放下手中的錘子，“他都還沒赴任呢，這是升的哪門子的官啊？”
    魏忠賢解釋道，“一般來說，這總督兼了都察院右都禦史的銜，屬於是正二品，加兵部尚書銜的話，則是從一品，巡撫兼了都察院右副都禦史的銜，為從二品，加兵部侍郎銜的話，為正二品，總督如果不兼都察院右都禦史銜或加兵部尚書銜，又如何節製一方，統領下屬呢？”
    “倘或皇爺不給閻鳴泰加兵部尚書銜的銜，將來要再升袁崇煥作巡撫，那閻鳴泰去了遼東，未必能說得上話，名不正則言不順嘛，旁的不提，這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見了從二品的巡撫，該是誰給誰行禮呢？”
    朱由校道，“你可少拿這些虛禮來誆朕，這文官相見，不過互相作揖而已，又不似武官拜會文官須得叩頭請”
    “再說了，這科舉上來的進士最講風度，以為君子相交，須得大氣禮敬，方為正派，即使朕不給閻鳴泰加兵部尚書銜，袁崇煥也不會怠慢他”
    “依朕看呐，你倒不是怕袁崇煥將來升巡撫，你是怕袁崇煥再連著打幾場勝仗，朕一高興，把兵部尚書的銜也一並給他”
    “因為這封疆大吏但凡是掛了兵部尚書銜的，即使是被任命為巡撫或經略，一律稱作為‘督師’，而督師有統率地方之權，總督須聽其節製，你是怕往後再也壓不住袁崇煥了，於是提前就把鞍子給他套上了，是不是啊？”
    魏忠賢“哎呦”一聲，立時跪下道，“皇爺可冤了奴婢了！隻是王化貞下獄之後，遼東便是再沒設過巡撫的”
    “所以皇爺前幾日剛給袁崇煥加了正四品右僉都禦史的銜，這幾日就陸續有科道聞風上疏，建議皇爺將遼東經略一職給徹底罷了，將關外一切事宜全權委任袁崇煥，奴婢覺得不妥，這才勸著皇爺預先給閻鳴泰加”
    朱由校側身看向王體乾道，“廠臣這是說的哪一份奏疏？”
    王體乾應道，“是禮科都給事中彭汝楠上的一份《疏陳三事”
    朱由校道，“那就念念罷，朕也聽聽，科道這回，跟朕說的又是哪番道”
    王體乾朗聲道，“禮科都給事中彭汝楠疏陳三事揭，一曰，遼撫宜複，從有遼地，即有遼撫，遼地未可終棄，則遼撫何可遽裁？”
    “向特以蕞爾關門經撫兩駐，有似贅員，今皇上既嘉袁崇煥之功，予以僉都職銜，又令其駐劄寧前，管理軍務，則崇煥固儼然開府矣！何不遂複遼撫，即以崇煥任之？”
    “凡關外一切戰守機宜，悉聽便宜布置，庶事權責，實有肩荷，從此廣寧、遼陽、開鐵，皆可以經理駐劄，亦今日恢複先著”
    “一曰，冒餉宜問，樞輔當關，兵則日減，餉則日增，使天下民窮財盡，莫不憂念，邊境有事，憂勤宵旰，樞輔有心，寧不愧赧，謂經管尚自有人，容其掩罪卸責，懲往毖來，未可厚為寬假”
    “一曰，綜核宜急，奴虜甫退，情形未遠，亟當清查實落兵馬，處處若幹，逐一開明告之，皇上一洗往弊，縱犁庭掃穴，尚須擘畫，而兵實餉省，其可以寬海內之物力，餋國家之元氣，所關自不淺也，儻過此以往，蒙蔽成習又不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