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內廷議政過後，啟明沒再乖乖待在朱由校懷裏，而是繞著他飛來飛去地轉圈
    「宿主，你為什麽要把薊遼總督和遼東經略的位置給閹黨的人，還把巡關禦史調任回京，讓太監去遼東發犒賞銀呢？」
    朱由校麵無表情地撐肘坐在禦座上，看著殿外夕陽為他親手雕刻的那一叢叢枝頭鍍上金
    「因為你家狗係統給我設定的初始穿越時間點是天啟六」
    啟明嗖地一聲撲到了他的肩頭，雙丸子頭刺撓撓地蹭著朱由校的臉，「啊？這事兒跟時間點有關係嗎？」
    「我覺得，宿主你作為一個對明史略知一二的穿越者，如果決定了要用袁崇煥，就該像崇禎皇帝剛登基時那樣把遼東的軍政大權全權委托給」
    「如果不想用袁崇煥，就該早日將他調離遼東，而現在你雖將他留用，卻在他身邊放了兩個閹黨當他的頂頭上司，宿主，你不怕他們起內訌嗎？」
    朱由校將臉一撇，「這事兒跟時間點的關係可大了！袁崇煥的奏疏你讀懂了嗎？」
    「守了一次寧遠城，他就要請撥四十五萬兩銀子，這還是我下旨將李懋芳彈劾孫承宗的奏章抄發邸報，引得輿論洶洶，質疑孫承宗冒餉虛耗後的結果，從內閣到六部，已經幾乎都是閹黨的人了，也就是說，這四十五萬兩銀子，已經是袁崇煥再三妥協，省無可省的底線」
    「你想想，打一次仗，寸土未得，就要花上四十五萬兩，那麽倘或這清軍隔三差五地就來騷擾一回關寧錦——他們還不用來得怎麽頻繁，我就假設這八旗平均一個月來一次——那一年也得花上五百四十萬兩銀」
    「我這還沒有算上撫蒙和支援東江的支出，所以孫承宗先前每年在遼東花六百萬兩銀子是一個相當正常的數據，他確實清正廉潔，沒有辜負‘帝師’之名，可他一人廉潔，卻不代表他手底下那些做事的個個廉潔，這些銀子要不撥下去，是沒人會替他上陣打仗」
    「問題就在這兒啊，這每年五六百萬兩的開銷是無論如何都省不下來的，那誰能給我弄來這麽多銀子呢？你上回就把答案告訴我了，魏忠賢嘛！」
    「好，那你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魏忠賢，你看見皇帝把整個關寧錦防線都給袁崇煥這個東林黨門生管了，自己費勁巴力地為皇帝到處搜刮，名聲掃地，清流唾罵，最後皇帝大手一揮，錢給袁崇煥拿了，仗給袁崇煥打了，功給袁崇煥立了，名給袁崇煥得」
    「自己呢？不但什麽都沒落著，還須得時時對皇帝賠著小心，就怕將來來一個‘狡兔死，走狗烹’，你要是魏忠賢，你會做這賠本買賣嗎？」
    「崇禎皇帝之所以能放心把遼東全權交給袁崇煥托管，是因為他一登基就利用給東林黨翻案而把魏忠賢給打倒」
    「那袁崇煥在遼東立功，朝中的東林黨也能獲得相應的政治利益，他們自是願意全力配合袁崇煥了，如果我穿越的時間點是天啟元年，明光宗剛剛駕崩的時候，那我也可以這樣做，省心省力嘛！」
    「但是拜你家主係統所賜，我一睜眼，就已經是天啟六年了，東林黨已經快沒了，我要靠閹黨搞錢再撥給遼東，那在政治利益的分配上，我就不能忽略魏忠賢的感」
    「袁崇煥在遼東立了功，我就該把這份功勞分一部分給閹黨，讓他們跟著沾沾光，這樣一來，魏忠賢見到遼東問題關乎閹黨利益，便甘心為我盡心竭力地去弄銀子了，所以這薊遼總督和遼東經略的位置，是非閹黨莫屬」
    啟明讚賞道，「宿主，你好聰」
    朱由校歎氣道，「其實我還是懷念我在現代當頂流大明星的時」
    「在穿越前呐，我這張臉隻要往鏡頭前一放，不管是唱歌演戲還是直播帶貨，都有千千萬萬的女粉絲給我送錢，數不清的廣告商和品牌公關追著給我送禮，說實在的，在搞錢這方麵，我這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苦心籌謀」
    「不過我也明白一個道理，隻要想從一個群體身上弄錢，那就必須尊重這個群體，就像明星愛豆是靠女粉絲的關注和流量賺錢的，那就該迎合女粉絲的審美努力減肥保持身」
    「我現在要靠魏忠賢為我斂財，那我就該把他應得的政治利益分給他，魏忠賢雖然是奴才，但他也是有血有肉有頭腦的一個活生生的人，我不能因為他跟明熹宗感情深厚，就把他當成工具人」
    啟明又問道，「那袁崇煥要是與這兩個閹黨官員不和，大敵當前，鬧了矛盾，那該怎麽辦呢？」
    朱由校笑著反問道，「閹黨能給袁崇煥弄錢，袁崇煥能給閹黨立功，他們利益一致，能鬧什麽矛盾呢？」
    「而且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幹脆調走袁崇煥嗎？很簡單，因為袁崇煥在關寧軍中頗得人心，如果此時將袁崇煥調離遼東，必然會導致軍心浮」
    「巡關禦史洪如鍾在奏疏中特意強調他所匯報的人數是‘各處見在官兵’，這數目是涉及遼東所有文武官員名下之人的，而袁崇煥的奏疏一上來，就是‘請以十萬五千官兵汰為八萬」
    「其實我知道，無論是洪如鍾還是袁崇煥，他們報上來的人數都是假的，但是目前的軍餉可是根據這個‘假人數’發的，‘各處見在官兵’都能分得一杯」
    「因此即使這是一個‘假人數’，也是涉及了遼東所有文武官員的切實利益了，袁崇煥能在打贏了寧遠之戰後，還能把這個‘假人數’削去五分之一，讓遼東文武官員都能甘願少拿五分之一的軍餉，這已經十分了不起」
    「說明袁崇煥確實是個能辦實事的，遼東的武將都聽他的話，有這些武將作後盾，王之臣和閻鳴泰巴結袁崇煥都來不及呢，又豈敢欺負他呢？別的不提，要是把袁崇煥給惹急了，在遼東鬧出兵變來，朕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兩個」
    啟明道，「那宿主就不怕袁崇煥跟遼將勾結，或者遼將像曆史上那樣逐漸軍閥化嗎？曆史上的崇禎皇帝可怕得不得了」
    朱由校解釋道，「我認為，目前為止，這遼將的問題，還沒有達到這麽嚴重的地」
    「其一呢，自然是我方才跟魏忠賢說的那一通不能對遼人搞地域歧視，要從後金那裏爭取人心的大道理，其二呢，就是我發現，袁崇煥起碼在眼下，對遼地本土出身的將領，還沒有過分偏向的趨」
    「你細品袁崇煥奏疏中的意思，他在規劃建議時先說，‘南兵脆弱，西兵善逃，莫若用遼人守遼土，將官則遼東一總兵，關內一總兵，餘皆贅也’，爾後在為下屬表功時又道，‘滿桂、趙率教業已加級，左輔、祖大壽、何可綱、金啓倧，應各加級，以勵將吏」
    「你看出這字裏行間的用意了嗎？袁崇煥雖然是讚成‘遼人守遼土’的，但是他所中意的‘遼東一總兵，關內一總兵’的真正將官人選，是滿桂與趙率」
    「滿桂是寧遠之戰的第一功臣，這自不必說，而趙率教卻隻是趕走了來趁火打劫的蒙古人，他本人根本沒到寧遠城，卻被袁崇煥在奏疏裏列為跟滿桂同等地位的武將，可見袁崇煥在主觀上，還是更願意提拔孫承宗留下來的那些客」
    「否則，他為什麽不趁此機會直接舉薦祖大壽呢？因此我的判斷是，遼將軍閥化的問題是存在的，但是在天啟六年，這個問題尚且還有解決的餘地，所以我才讓趙率教的同鄉王之臣留任遼東，就是希望他們幾人能和諧共」
    啟明聽完這一番話，當即一個翻身，“咕嚕咕嚕”地滾進了朱由校懷裏，「主係統果然沒選錯人，宿主你的政治水平，跟曆史上的明熹宗已經相差無幾」
    朱由校伸手戳了戳啟明丸子頭綁帶上繡著的那個“明”字，「你是誇我呐，還是變著法兒地罵我啊？」
    啟明正色道，「當然是誇你了！宿主你這一次安排的人事調動，跟明熹宗的選擇是一模一」
    「在原來的曆史上，也是閻鳴泰為薊遼總督，王之臣為遼東經略兼掛兵部尚書銜，滿桂和趙率教被袁崇煥提拔為心腹要將，內廷還派了太監去遼東監軍，明熹宗所考慮過的問題，宿主你一個不落地也都考慮到了，說明宿主你的水平已經達到帝王級別了」
    朱由校笑著道，「你這還不算是損我呐？你要是真心想誇我，就不應該說我的水平達到了帝王級別，而是應該說，這明熹宗的水平其實跟我這個‘戲子’差不」
    啟明立刻噯呀一聲，一骨碌地從朱由校的懷裏爬起來，站在他的腿上，氣鼓鼓地叉腰道，「宿主，你可不能有這種自輕自賤的想法哦！你可是全宇宙裏麵唯一一個被‘國父’係統挑中的天選之人呢！」
    「這主係統的目標，就是消滅帝製，把大明改造成一個人人平等的社會，宿主你作為肩負係統使命的位麵之子，怎麽能覺得你自己真正的靈魂，比原主的要低人一等呢？」
    「而且，所謂的‘戲子誤國’，也是人們以訛傳訛望文生義後傳出來的一種偏見罷了，這句俗語原本說的是後唐開國皇帝李存勖，他是李克用的兒子，襲父位為河東節度使，任晉王，他驍勇善戰，長於謀略，在王位十五年，南擊後梁，北卻契丹，東取河北，西並河中，使得晉國日益強盛，震動南方割據諸」
    「而在他建國稱帝後，他卻逐漸變得不思進取，重用伶人，根據史書記載，李存勖非常喜歡與伶人嬉戲廝混，甚至還自取藝名為‘李天下’，因為僅僅在台下看戲聽戲他還覺得不夠，非要親自穿上戲服，自己充當伶人上台演戲才覺得過」
    [由於李存勖的這個癖好，導致後唐國中政務荒廢，民間也怨聲載道，伶人們得以隨意出入宮禁，欺淩大臣，群臣皆敢怒而不敢言，有的甚至反過來巴結伶人，以保求富」
    「最終，李存勖被他自己曾經的手下石敬瑭等人所擊敗，又被自己曾經寵幸的伶人郭從謙倒戈一擊，死在了亂箭之下，正是因為他的身死，使得石敬瑭的後來居上，石敬瑭後來將燕雲十六州割讓給了契丹，向遼太宗自稱‘兒皇帝’，讓中原地區喪失了北方屏障，間接導致了北宋的‘靖康之恥」
    「所以‘戲子誤國’這句話的真實道理，是說的人要控製自己的欲望，要有自律性，不能放逸，時時刻刻要明白自己的任務是什麽，自己是誰，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上位者應如履薄冰，兢兢業業，方能成就大業，而不是說曾經唱過戲，或者從事過演員這個職業的人不能當皇」
    「宿主你穿越前作為一個大明星，在娛樂影視這個行業裏做到了頂尖，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社會裏的精英了，很多人之所以信奉‘戲子誤國’這句話，其實是受了封建思想的毒害，因為在封建王朝的一貫敘事中，總是樂於替君王把誤國的責任推給戲子和女人這些相對的下位者，但從不敢去麵對深層的結構性問」
    「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宿主你一個現代人，會對一個古代封建帝王有這樣深沉的崇拜之情？不但無限拔高他，還莫名其妙地貶低你自己，明熹宗無非就是投胎投得好，論起當皇帝，他不一定能比得過你呐！你為什麽會先入為主地認為你的政治水平不如明熹宗呢？」
    朱由校看著啟明認真而執拗的表情，不禁“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謝謝係統小助手的鼓勵，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完成任務」
    啟明揉了揉小鼻子，接著又一本正經地道，「另外，你真的以為明熹宗的政治水平有多麽高嗎？事實上，在原來的曆史上，經過這一番人事調動之後，遼東很快就分裂成兩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