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寡人無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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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朱由校照例忙著在文華殿挖鑿鏟
護燈小屏已經幾近完工了,那一縷縷梅枝栩栩如生,仿佛時時要破屏而出,將枝頭上的花骨朵盛開到屏風外頭
“丁卯胡亂
朱由校雕刻完最後一筆,慢慢地直起身來,對著屏風長長地吐出一口
現在離“丁卯胡亂”還有整整一年的時
根據係統小助手的詳細科普,這場戰爭的起因,明麵上是毛文龍在皮島屢屢騷擾後金,而朝鮮又不肯將毛文龍引渡至後
實則卻還是因為經
天啟三年,朝鮮仁祖反正之後,李倧與後金斷交,拒絕與後金互市,後金的貿易收入來源就此徹底斷絕,外貿收入的急劇萎縮致使後金內部經濟開始搖搖欲
努爾哈赤的解決方法是“殺窮鬼”、“掠富戶”,通過剝削後金境內的漢人以供養八旗這支強大的軍
而皇太極上台之後,後金的政治局勢發生了變化,“親漢派”在朝堂中占了上
那麽,皇太極要改善後金漢人的境遇,那就隻有兩個方
一是改變努爾哈赤留下的分餅方式,讓身為既得利益者的女真人將到手的利益割舍給漢人,這顯然不大現
二則是想辦法將後金的餅再做得大一些,把多出來的那部分利益分給漢人,用經濟增長來收買人心,皇太極采取的應該就是這種方
所以後金入侵朝鮮,是皇太極登基之後必然發生的曆史事件,並不是毛文龍一人的生死可以改變的,因為朝鮮的互市貿易對天啟七年的皇太極至關重
如果皇太極沒能順利打開朝鮮的外貿渠道,那麽“親漢派”的改革則勢必不能成功,皇太極在後金的統治基礎也必將動
朱由校又一次地想起了袁崇煥奏疏中的那一句,“毛文龍宜檄居近島,偵奴虛實,官減兵減,餉力自饒
曆史上的袁崇煥在成為寧遠之戰的英雄之後,立刻便主張要毛文龍移鎮,將東江軍隊移置於靠近關寧的海島或者陸地,這也是袁崇煥與毛文龍一切矛盾的開
不過從結果上來看,袁崇煥在曆史上的判斷並沒有
朝鮮國力孱弱,即使與毛文龍合兵出擊,也不可能擊退金軍,毛文龍對此也心知肚明,所以丁卯胡亂時,毛文龍避兵於海上,坐觀成敗,並未出兵相
丁卯胡亂之後,後金要求朝鮮不能讓毛文龍下陸、入城或供給糧米,朝鮮雖然有心庇護毛文龍,可是在後金的嚴密監視下,已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給毛文龍提供立足之地並供給軍
這樣一來,毛文龍便不能再順利襲擾後金腹地、招納遼民,東江鎮牽製敵後的作用就大為減弱了,後金的目標也就達成了,那麽減少東江鎮損失的最好辦法,就是讓毛文龍早早地移鎮關寧,或者幹脆從源頭入手,製止後金入侵朝
如果丁卯胡亂沒有發生,毛文龍與袁崇煥的命運便能就此改寫,遼東局勢便可以迅速轉危為安,倘或能讓滿桂和袁崇煥通過丁卯胡亂立下新功,那在寧錦之戰前,就有了讓他們重歸於好,讓關寧軍團結一致向前看的希
關鍵還是得有錢,有了錢才能打
皇帝抬起手,朝身旁一個捧著空托盤的小宮女招手道,“過”
小宮女低著頭走上前
朱由校將手中的鑿子往那托盤中一放,揚在空中的手忽然轉了個彎,朝那小宮女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記,“你瞧瞧,朕雕了個什麽圖案?”
小宮女渾身一抖,連眼皮都不曾抬,竟當即就地跪下道,“奴婢愚笨,瞧不出皇爺雕了個什麽圖”
朱由校盯著小宮女的頭頂看了一會兒,道,“瞧不出來就算了,作什麽怕成這樣?”
小宮女不敢答話,隻是連連叩
朱由校一掃殿內諸人,見其餘宮女也把頭垂得低低的,一副物傷其類的模樣,心裏到底有些不舒
但他終歸是個現代人,一時也做不出強迫之舉,隻得搜腸刮肚地給自己找台階兒下,“這嘉靖朝有個尚壽妃,不就是如此承恩的嗎?昔年世宗皇帝在大內誦經敲磬,不慎將磐敲錯,一眾宮人皆不敢作聲,隻有尚氏失聲大笑,引得世宗皇帝矚目良久,因而得幸,現下你倒不必像尚壽妃那樣大膽,朕不過問你句話,你卻一個字都不敢”
小宮女輕聲道,“奴婢是真的瞧不出”
朱由校聽她說話吐字間,竟已然帶上了哭腔,自然不好再為難她,於是便一甩袖子,背身朝一群管事牌子道,“行了,你既瞧不出來,朕便找那瞧得出來的去,來人!叫人把這屏風抬上,朕去坤寧宮瞧瞧皇後,不在這兒礙你們的”
殿內眾人頓時忙作一團,待得朱由校跨出文華殿,才聽得背後隱約傳來一絲劫後餘生的啜泣
朱由校對這小宮女的“過激反應”百思不得其解,故而一上輦轎,便用意念召喚出了啟明,「主係統是不是故意給我設置了什麽障礙?」
「從我穿越過來開始我就一直留心著,這明熹宗身邊的宮女也實在太規矩了一些罷,這見到皇帝跟她們搭句話,竟然像白日裏撞了鬼,個個都跟恐怖電影裏的路人見了喪屍吸血鬼一樣,畏畏縮縮的,好像生怕我咬上她們一口!」
「按照明朝的選妃製度,她們應該也是走跟後妃同樣的選秀流程進得宮裏來的,她們難道就一點兒都不想變成妃子嗎?」
「而且她們並不知道明熹宗在曆史上隻活了二十二歲啊,退一步講,即使她們知道,這後宮嬪妃的殉葬製度早就被明英宗給廢除了,即使我死了,她們照樣能在後宮中享受錦衣玉食,頤養天年啊,我實在是想不通,她們對我,為何會是這個態度呢?」
啟明趴在朱由校的懷裏,晃晃悠悠地打量著被清掃得一塵不染天街,「宿主,你的靈魂已經完全融合了明熹宗原來的記憶,為何你不自己回想一下,用獨屬於穿越者的聰明才智找出答案呢?」
朱由校一臉嚴肅,「我是真的想不通!說實話,我還從來沒被女人這樣冷待過,我穿越前,從小到大,都是女生主動追的我,我成名後,都是女粉絲搶著跟我合影握手,連一線女明星都跟我談過戀愛,你知道作為一個帥了一輩子的男人,見到那些宮女對我避之唯恐不及有多麽難受麽?而且不是說古代男性的權力比外貌重要嗎?現在這落差也太大了罷!」
「這明世宗為了玄修,都拿宮女的經血去煉丹了,到得他晚年,也還是有宮女願意被他寵幸,而我這具身體剛剛二十一歲,雖然明熹宗的相貌不如我穿越前那麽英俊帥氣罷,但到底年輕啊,為何這些宮女會這麽害怕明熹宗寵幸她們?」
啟明幽幽地歎了口氣,「宿主,你用明熹宗的記憶搜索一下‘李若星’這個」
朱由校揪了揪她的丸子頭,「你說清楚,哪個李若星?」
啟明道,「他是萬曆三十一年癸卯科舉人,萬曆三十二年甲辰科進士,初授直隸武強縣知縣,萬曆三十八年考選,萬曆四十年授廣東道禦史,萬曆四十一年山西巡按,萬曆四十三年升福建參議,後因患病辭官歸鄉,直到天啟元年十二月,又被起複為陝西兵糧道右參議,天啟二年五月升尚寶司少卿,十一月再升大理寺左寺丞,天啟三年三月升右少卿……」
朱由校打斷道,「長話短說,這個李若星是個東林黨,萬曆年間他彈劾過黃克纘,隻因那黃克纘是浙黨領袖沈一貫的私友,不過實際上黃克纘哪個黨的都不是,他天啟年間與東林黨人不和,被魏忠賢看成同黨,後來與魏忠賢也不和,就幹脆辭職回家了,但是這不是重點,你現在給我說重」
啟明繼續道,「重點是,這個李若星在天啟三年,以右僉都禦史的職銜巡撫甘肅,臨行的時候,特意向明熹宗上了一封奏疏,揭發客氏和魏忠賢的惡」
「於是天啟五年,東林六君子下獄的時候,魏忠賢就命令許顯純把李若星也列入汪文言的供詞中,誣陷他是用五千兩銀子賄賂了趙南星,這才謀得甘肅巡撫一職,於是李若星在同年三月被革職為民,交給河南撫按官審問,最後被判杖一百,流放至廉州充邊——這是《明史》裏麵的記」
朱由校已經快要抓狂了,但礙於輦轎旁的隨侍宮人,並不敢在麵兒上立時發作,隻得再一次地用意念強調道,「說重點!」
啟明摸著下巴道,「根據《明史》裏麵的記載,李若星是一個相當典型的,受閹黨迫害的,剛正不阿的東林黨人形」
「但是如果參考同時期的其他史料,就會發現,《明史》裏麵對李若星受魏忠賢迫害的原因描述得並不全麵,不過這也是情理之中,因為編寫《明史》的是滿清大臣張廷玉,他是康雍乾三朝老臣,謹慎小心毫不逾矩是他一貫的作風……」
朱由校忍不住用意念怒吼道,「你到底還想不想告訴我原因了?你要是不想,我一會兒就自己去問張皇後了!反正後宮的事情本來就該歸她」
啟明終於收起了逗弄朱由校的心思,「根據現存史料,其實即使李若星不是東林黨人,沒有魏忠賢針對東林黨的這檔子事兒,明熹宗也遲早會把他給革」
「因為他在天啟三年去甘肅赴任前上的那封奏疏裏,除了像其他東林黨人一樣彈劾了客氏和魏忠賢外,還有勸諫明熹宗‘遠色’及‘毋近龍陽’的建」
「明熹宗當時一看,頓時勃然大怒,立刻傳諭斥責,那按照後世人啊,我覺得這個‘後世人’甚至都不用‘後世’到二十一世紀,就是即使按照清朝人張廷玉的觀點來看,這個李若星也著實該罵,就算明熹宗好龍陽,這種事怎麽能放在奏疏裏公開議論呢?」
「所以張廷玉編《明史》的時候,為了突出魏忠賢和客氏‘大反派’的絕對政治立場,就把這一段給‘宜粗不宜細’了,否則後麵汪文言供詞裏麵有李若星行賄這一段就不好解釋」
「一般史官著史,都要為尊者諱,魏忠賢和客氏再壞,那也隻能是他們自己壞,他們幹的壞事兒絕對不能是受明熹宗指使的,何況是為了這麽一個難以啟齒的原因栽贓臣下……」
朱由校聞言,自是吃了一驚,少頃,才有些半信半疑地問道,「那李若星的這份奏疏可有刊登邸報?倘或是明熹宗親自傳諭斥責,那就是一定會發抄邸報」
「我尋思,這明熹宗再如何荒唐,總不至於為了出一口惡氣,就把大臣說他有‘龍陽之好’的奏疏堂而皇之地登到邸報上罷?這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啟明道,「這本來呢,是該發抄邸報的,隻是就在明熹宗讓宦官傳諭內閣,要輔臣依照聖意擬旨,切責李若星的時候,被葉向高給擋回來了,這葉向高當時就對那個傳旨的宦官裝糊塗,說這‘龍陽’是什麽意思,我都不知道,陛下是從哪兒知道的?」
「必須得把‘龍陽’這玩意兒解釋明白了,才可以擬旨,然後經葉向高那麽一斡旋,明熹宗最後留在那份奏疏上的朱批是說李若星‘條陳不當,語言輕率,失告君之體’,左右都是些場麵話,關於此事詳情,宿主,你應該有記憶」
朱由校默然半響,方道,「我是有記憶,但是我怎麽都不能相信……噯,不對啊,即使葉向高裝糊塗把這事兒給糊弄過去了,那這也不能證明明熹宗他就是好龍陽啊,說不定葉向高當真就不知道‘龍陽’是什麽意思」
啟明擺出了她人工智能特有的學術科普臉,「宿主,你知道明清兩朝在閩南一帶格外盛行的‘契兄弟’嗎?這葉向高是福建人,他能不知道龍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