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龍沉默了。

    這些年在世族和內廷之間遊走的經曆，讓他養成了懷疑任何人和事的習慣。

    他的認知裏，每個人都是私心的，都是為了自己。

    要麽為了兒孫，如若不然，人來這一世，奮鬥這一生，又是為了何？

    “閣老，門生隻想問一句，您，真的沒有私心嗎？”林元龍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龐文生微微一笑，“有，每個人都有私心！”

    “你為了你兒子，而我，是為了天下的人！”

    “我視天下百姓為子女，又如生身父母，我從群眾來，亦要到群眾中去！”

    “我時間不多了，我的病，你兒子已經給我看過了，說我還有一年的時間，我的私心，就是用這一年的時間，削藩，削閥，為未來的人人平等，做鋪墊！”

    “當然，我也可以把天下交給你，但倘若今天我駕鶴西去，你入主東宮，誰來收拾舊山河？你能嗎？”

    “你是一方梟雄，但你捫心自問，你可以用武力鎮壓九州各部，但他們真心服你嗎？”

    “即便以強權鎮壓，倘若有一天，你衰弱了，你林家還能繼續掌控這局麵嗎？整個天下又要陷入軍閥割據的局麵，這真是你想要的嗎？”

    “元龍啊，時代變了，如今的大夏，不需要梟雄，不要袁世凱，需要的是聖人，真正的聖人！隻有在聖人的引導下，這整個社會破碎的三觀，才能得到救贖！”

    “然而這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資源的重新分配，達到人人平等，如果人民饑寒交迫，再高的樓，也是空中的樓，再迷人的繁華，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一位老瞎子告訴我，離火大運，就是從物質向精神過度的一個過程，如今大家都能吃飽飯了，這是必然的趨勢，如果過剩的欲望，跟不上精神，終歸要出問題的！”

    林元龍淡淡道：“我始終覺得，無論什麽時代，都是法家鎖喉，儒家捏肋，隻有用槍杆子，筆杆子，才是硬道理！”

    龐文生搖了搖頭，“你以為現在還是幾十年前嗎？元龍，不要小看現在的百姓，這個時代，是人人覺醒的時代，互聯網的興起，讓人們認知提高了幾十年，乃至上百年，愚民政策沒用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以權貴去鎮壓，震懾，這會令他們心生怨恨，這怨恨的種子一旦結下了，會越埋越深，當家國遇到危難的時候，哪裏還有萬眾一心？我們，必須跟人民站在一起，切身實地的為他們考慮，要認真聆聽群眾的聲音，而不是一味的愚民！”

    “現在，大部分人，還是愛國的，但這個功勞不在我們，而在於大夏五千年的文明，以及民族的認同感，這不是因為我們做的有多好，而是因為老祖宗有德，而且因為百姓們善良！”

    “如此善良的百姓，你怎麽忍心用牛馬的方式對待他們？”

    “作為領頭的我們，不但要以身作則，還要深入群眾！官，上下兩個口，不是吃飯的，而是用來替百姓說話的！百姓需要的是公正，那我們就是法官，百姓關心食品安全，那我們就是安全大使，百姓希望得到公平的教育醫療資源，那我們就讓基層百姓，都能看的起病，上的起學！這事，難嗎？其實並不難！隻是我們一直沒有找到方法，一直在走老路！這太平盛世的陰暗麵，我們不敢去麵對，時間一長，終究是千裏之堤，毀於蟻穴！明白嗎？”

    閣老語重心長，苦口婆心。

    作為一個老師，有責任，有義務，教導自己的學生。

    而林元龍也不是愚鈍之人，他細細品味閣老的話。

    大體是讚同的，但始終保留三分己見。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這幾千年來未成就之事，終歸是敗於人性的弱點，何而為人？欲望滿身！我可以約束我自己，但你能保證每個人都約束自己嗎？”

    “不是所有人都想吃大鍋飯，古人言富不過三代，這就是人性，你敢保證你的仁政能夠實施三代嗎？倘若你走了，下一代，下下一代，還會按照你的路子走嗎？自古以來，王權就是王道，無規矩不成方圓，百家思想最終活下來的，終究是儒法兩家，就算民智已開，又怎樣？認知越高，就越痛苦，因為他們無力改變什麽，因為他們懼怕王道！想要穩定，想要繁榮，那就把槍擦亮，亂世用重點，鞏固王道是關鍵！”

    這就是林元龍的認知，槍口之下，誰敢不從？

    讓人尊敬，不如讓人敬畏！

    人若沒有敬畏之心，什麽事都幹的出來！

    這兩種思想，不能說誰對，也不能說誰錯。

    閣老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元龍，你說的不無道理，但你要知道，我們要做的，是順應時代，這不是亂世，也不需要用重典，矛盾明明可以疏導，為什麽非要搞對立呢！有些事，你都不去試著努力，怎麽能成功嗎？當年，如果沒有改革，百姓可能連個洗衣機都買不起，即便那麽艱苦的年代，大家都對未來滿懷希望，現在人人都可以用電視洗衣機了，卻反而不快樂，連孩子都不願意生，難道你也要用重典？用王權，用霸道，讓他們生孩子嗎？”

    “每個時代的人民，都有每個時代的煩惱，我們要切實幫他們解決他們的不容易！以人為本，永遠是不會落後的，這是我們最偉大，最正確的思想，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這八個字，體現了一個位高權重之人，的仁愛之心。

    也體現了，作為一名政治家寬闊的胸襟。

    “大夏，是一個偉大的民族，在改革開放的曆史中創造了前無古人的成績。

    雖然，發展也存在很多問題和弊端。

    但瑕不掩瑜。

    發現問題，那就解決問題，從實際出發，整個民族依舊擁有鮮活的動力。

    成果，永遠屬於人民！”

    短短幾句話，閣老說的鏗鏘有力。

    他一直是個麵對現實的人，也是敢作敢為的人。

    畢竟，曆史上，沒有幾個人敢對世族開刀，如此的大刀闊斧。

    他做到了！

    也可以說，過去的十年，他一直在做鋪墊。

    他堅信，之後，終將會有人，把這曆史的巨輪，再往前推一步。讓大夏進入新的時代。

    從閣老重用林宇開始，命運的齒輪就已經開始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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