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羅拉克戰死後兩天，辛迪科斯城內。
    亞伯拉克走向指揮所，一路上到處能聽到議論的聲音。震驚，憤怒，不安，焦慮，雜七雜八的情緒就像是聲音發出的味道，讓你不得不吸進去。
    但亞伯拉克平靜得很，至少看上去如此。直到他出現在指揮所的傳像水晶前，也保持著一如既往的表情。
    傳像水晶早已顯現出安茲的圖像。亞伯拉克走到水晶前，安茲便讓士兵們都退下。
    很快這裏隻剩下亞伯拉克自己。他馬上下跪。
    “亞伯拉克，參見安茲大人。”
    “辛苦了，亞伯拉克。卡多瑪鎮的完整報告我看完了。我要先向格羅拉克和他手下將士們的勇猛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同時也要向你道歉。沒能及時製止他是我的責任。”
    亞伯拉克低下頭。
    “有您這番話，大哥和將士們的靈魂一定會得到慰藉。而且此戰是大哥提出來，我出謀劃策，與安茲大人無關。還請您不要自責。”
    “你能這樣說，我心裏也好受了一些。抬起頭來吧。”
    安茲頓了一下。
    “不過我知道，這些話不足以彌補你內心的痛苦，同樣不足以彌補我軍戰力的缺口。魔族的數量原本就劣於人類和精靈，一直靠質量才取得優勢。如今格羅拉克亡故，對軍心肯定會有不可避免的動搖吧。”
    “請大人放心，我軍上下不會因此一蹶不振。定會同仇敵愾，戮力向前。”
    “士氣我不擔心，但戰力需要統率。所以亞伯拉克，我現在任命你為新的魔族將軍，接替格羅拉克的位置。明天我會正式宣布此事。”
    亞伯拉克的瞳孔顫了兩下。
    “大人，這是否太快了？大哥的位置還是應該謹慎考慮，直接交給我會不會顯得……”
    安茲提高了音量。
    “不要誤會了，亞伯拉克。我並不是為了格羅拉克才把這個位置交給你，而是相信你有足夠的能力勝任才這麽做。如果你覺得自己沒有這個能力，那就是為難我了。因為我找不到比你更適合將軍之位的人。你就接受了吧。”
    “是！感謝安茲大人的賞識！我必將帶領我軍繼續奪取勝利！”
    “好，這事說完了，繼續下一項。”
    話說到這裏，安茲忽然停頓下來，似乎在思考。
    片刻後。
    “雖然你說格羅拉克之死與我無關，但畢竟這個計劃是我批準的。作為魔族的統帥，我不可能也不應該沒有半點責任。所以還是要補償你。”
    “您賦予我將軍之位，就是對我最好的補償。如果您有其他賞賜，還請分給將士們。”
    “很可惜，這是隻能給你一個人的補償。”
    說著，安茲的坐姿端正了些，骷髏麵容的眼眶內現出紅色的瞳光。
    “接下來，在結束這次通訊之前，我可以回答你的所有問題。即使是我認為無法直接回答的問題，我也一定會給出讓你滿意的答案。”
    亞伯拉克心裏一驚，足足怔了半分鍾。
    才慢慢整理好語言。
    “多謝安茲大人。”
    “不必拘禮，盡管問吧。”
    “那麽，我想先問一下，為什麽我軍在占領兩座要塞後沒有一鼓作氣攻破人類的王都？”
    安茲稍稍後仰。
    “果然是這個問題啊。你還記得我提出的‘合理統治’政策吧？”
    “記得。不以滅絕人類為目的，而是將其劃入我族的統治範圍，或是將其視為從屬國進行統治，確保我族的絕對統治地位。”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我們該如何做呢？”
    “擊潰人類的武裝力量，使其時刻處於我族監視之下，永遠不會對我族產生威脅。在此基礎上再與人類進行其他交流。”
    “我們要擊潰的不止是人類的武裝力量，更是要擊潰他們對魔族的敵意。因為武器和魔法是無法徹底摧毀的。看看現在占領區內人類反抗勢力此起彼伏就知道了。唯有壓製他們的意誌，才能讓他們永遠不會反抗。”
    “這就是您占領兩座要塞後不攻破王都的原因嗎？”
    “因為我要向他們施加恐懼和壓力。卡莫爾和羅加爾要塞是人類最後的防線，最後的希望。占領它們，人類就將時刻暴露在我們的威脅和衝擊之下，惶惶不可終日。時間一長，他們就會徹底放棄反抗的念頭。”
    安茲輕輕搖頭。
    “當然從事實來看我失算了。沒想到王國那邊不僅天降從者，而且實力不凡。某種意義上講，或許是我的這個安排導致了如今的局麵。”
    亞伯拉克則是輕輕點頭。
    “大人的用意我明白了。隻是大人為何一直不願與我們講明呢？”
    “說來慚愧。其實我已經和貝卡爾和杜鵑私下講過，雖然不像和你講得這麽透徹，但他二人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想法。我之所以沒告訴你們，是因為你們是前線部隊，任務艱巨，不應該再被多餘的想法幹涉。”
    “多謝大人關照，是我太多心了。”
    安茲擺著手。
    “無妨。還有，為什麽我不親自出馬。因為自身的原因，我不方便遠離納薩力克。而且我畢竟是從者，無法在這個世界永久存續。所以你們必須有能力構建起沒有我的秩序才行。”
    “大人用心良苦，讓我深感歡喜。那麽接下來，大人要如何推行合理統治呢？”
    “關於這件事，我正準備在明天的軍事會議上詳細說明。最合適的辦法還是畫。”
    “畫？”
    “你可能見過吧？所有我們統治的地區都會有一幅畫。”
    是有這回事，亞伯拉克見過幾次那些畫。但那與其說是畫，更像是某種魔法物品。
    它們漂浮在半空，滲出讓人不安的魔力。色彩詭異，構圖陰森。若是正麵看著，哪怕隻是一眼，都能勾起內心的恐懼。
    亞伯拉克就正眼看過一次，驚得打了冷顫。
    “那些畫作有什麽說道嗎？”
    “它們能周期性釋放可以喚起恐懼的魔力，讓人逐漸喪失勇氣。當然對魔族無效。”
    “但是人類的反抗依然猛烈。”
    “所以有必要加大力度。我原本不希望如此，因為我的目的是讓人類臣服，而不是讓他們墮入恐懼之中無法自拔，那會喪失生命最起碼的活力。但如今局勢有變，我也不得不有所改變。”
    “我明白了，大人。我沒有其他問題了。感謝大人為我指點迷津。”
    安茲一直正坐的身子有些放鬆。
    “不必客氣。其實有些事我確實應該早點對你和格羅拉克講明。當初你們之所以信任我，向我效忠，就是因為我有能力帶領你們戰勝人類，統治人類。但信任不該是單方向的，忠誠也不能毫無條件。今後如果你再有疑問，可以隨時私下來找我。”
    “是！”
    “那麽通訊到此為止吧，記得明天要來參加會議。”
    說完，安茲麵前的亞伯拉克圖像消失了。此時這位不死者之王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通訊結束讓他緊繃的身體鬆弛下來。
    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格羅拉克的死讓安茲十分震驚。他全方位考察過這個男人，確信此人有著超越從者的戰鬥力。用遊戲打比方，格羅拉克就是非常標準的數值怪。沒有花裏胡哨的機製，純靠物理輸出就能打爆一大片人。
    人類也是下了血本啊。上萬人馬，兩個從者，十個精靈，還使出了更強的排異法陣和某種可以消除魔法的招式。格羅拉克敗得倒也不冤。
    不管怎麽說，卡多瑪鎮這一戰肯定會影響士氣，特別是影響亞伯拉克的心情。安茲知道他一直對合理統治政策有想法，所以這次主動聯係亞伯拉克，算是給他吃個定心丸。
    至於剛才回答亞伯拉克的那些話，隻能說並非全是編的。
    *****
    結束與亞伯拉克的通訊，安茲休息片刻，去了蒙克的畫室。他有幾天沒來這個地方了。提升畫作魔力強度這件事並非虛假，所以他叮囑了蒙克一番。
    然後就直奔荊棘魔女團的集會所，位於納薩力克第二層，是魔女團的總部，也是納薩力克研究各類魔法和道具的場所。
    之前在法羅爾礦區挖出來的一批白晶石被安茲帶走後，前天魔女團又帶回了新一批白晶石。按照安茲的指示，她們將白晶石送去集會所，進行一係列實驗。
    安茲接下來就是要去確認實驗的成果。在集會所最大的研究室“暗霄大廳”內，杜鵑向安茲做了詳細報告。
    “情況就是這樣，安茲大人。”
    安茲點點頭。其實杜鵑說的那一大堆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那就是毫無進展。
    魔女團嚐試了各種術式、道具和法陣，都不能讓白晶石產生理想的變化。這些石頭簡直油鹽不進，不管做什麽都會基本保持原本的樣子。
    “挺棘手啊。”安茲說。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好消息。”杜鵑說，“烏鴉，報告你的發現。”
    “是。安茲大人，我們在法羅爾礦井的遺跡內進行了部分同樣的實驗，發現白晶石越是靠近它們被發現的位置，對實驗的反應就越強。所以我們推測，這些石頭可能是遺跡的一部分，或者是遺跡內某種術式的一部分。就像種在地裏的植物一樣，拔出來就會枯萎。”
    她說完了，瞪著安茲的反應。卻看安茲還在注視著她，似乎在發愣。
    杜鵑小心提醒了一聲。
    “安茲大人？”
    “嗯？啊，抱歉，我走神了。”
    “您一定是累了。這也難怪，誰能想到格羅拉克竟然會戰死。當年我們還在王國軍時，根本沒有人能想象他會戰敗。要不您還是先回去休息？”
    “無妨，讓你費心了。”安茲恢複了平時的樣子，“關於格羅拉克的事以及今後的戰爭安排，我會在明天的軍事會議上細說。現在局勢變化很大，根據戰況，我可能要派魔女團出戰了。”
    “不勝榮幸，荊棘魔女團將為安茲大人的合理統治盡心盡力。”
    “那就好。”
    又和杜鵑烏鴉聊了一陣，安茲收下兩人的報告，回到了辦公室。
    上次帶回來的白晶石就放在這裏。安茲先是讀了兩遍報告，又將最大的那塊放在桌上，左右端詳。
    這塊石頭連同其他石頭已經被安茲做過好幾次實驗了，效果同樣不理想。以至於他不禁感歎，如果是在真正的納薩力克，他原本統治的那片地下墳墓內，搞定這點東西肯定不在話下。
    安茲不知道其他從者與原本形態相比是變強還是變弱了，反正他比原本形態弱了很多。曾經的安茲作為納薩力克的不死者之王，擁有眾多的道具。但變成從者之後，除了他身上的行頭以及那根象征納薩力克的法杖，剩下的都沒帶過來。
    剛被召喚到這個世界時，安茲著實迷惑了一陣。而且他是個非常謹小慎微的人……亡靈。他召喚了一些使魔，花了幾天時間收集這個世界住民的情報。最後決定接觸魔族，因為他們看起來跟自己很接近。
    然後就變成現在這樣了。覺得中間很跳躍？那是因為現在還不方便透露。這也是安茲執著於白晶石的原因。
    而現在他想到了一個可行的辦法。既然這些石頭是“越靠近被發現的地點就有越有反應”，而不是“必須在被發現的地點才會有反應”，就說明白晶石與發現地之間，或者白晶石與白晶石之間存在著某些位置上的魔力關聯。隻要能找出這層關聯，就能進一步弄清這些石頭到底是什麽。
    “好，試試吧。”
    安茲雙手張開，按住白晶石，使用“三重通訊魔法——信息”。
    你沒看錯，通訊魔法。所謂三重就是同一個魔法連續使用多次的意思。之所以選擇通訊魔法，是因為它是遠距離傳遞魔力最有效率的魔法。
    安茲不斷增加法術的強度，而且將魔力控製在白晶石固定的某個區域。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利用白晶石在位置上的魔力關聯，把這通訊魔法傳到集會所或是礦區那裏。
    他聚精會神，眼睛死死盯著魔力集中的區域。
    唰——
    忽然那個區域出現了強光，像白布一樣迅速展開。安茲大喜過望，這是通訊魔法連接成功的信號，而且那“白布”上確實出現了一張搖擺模糊的臉。
    但隨著圖像逐漸清晰穩定，他感覺對方既不是魔族，也不是人類。
    他試著說道。
    “請問……”
    “你是……”
    沒想到對方同時發出了聲音，是女人。但這個聲音安茲很確信是陌生人，不是他剛到這個世界後不久在耳邊絮絮叨叨的那個女人。那個聲音已經被他用魔法永久屏蔽了。
    很快魔力安定，畫麵也隨之固定。雖然還是模糊，但安茲能依稀辨認出對方是一個白發精靈。
    就在他琢磨怎麽開口時，白發精靈先說話了。
    “你，是魔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