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是那個魔族男人。蹲在另一塊石頭上，笑嘻嘻地看著利奧，露出滿嘴的尖牙利齒。
    利奧一下子就明白了迪恩那個晚上的心情，確實有種“你趕緊殺了我吧”的想法。不過這就跟遇到老虎一樣，如果對麵想殺你你早死了。
    所以利奧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輕歎一聲。
    “我猜你是來找迪恩的？”
    巴洛克怪笑著。
    “不算找，更像是售後服務吧。我想看看迪恩表現得怎麽樣。可惜，剛看了一點我就知道他堅持不了多久了。”
    砰——砰——砰——
    隨著巴洛克這句話，要塞那邊陸續傳來三聲槍響，然後騷亂的聲音逐漸平息。
    巴洛克咂咂嘴。
    “這就死了啊，真沒勁，白瞎我給了他那麽多力量。”
    “要不是你這麽幹，他也不至於死。”
    “年輕人，說話要講道理。他變成那樣是因為他自己的遭遇，我不過是給了他公平複仇的機會罷了。他有沒有跟你說他遭遇的事？”
    “說了，確實是個值得同情，而且容易利用的故事。你當時就這麽蠱惑他的吧？現在呢？要來蠱惑我了嗎？”
    “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利奧這話哪裏搞笑，巴洛克笑得很大聲。差點沒蹲住，順勢跳下來。
    “蠱惑你？笑死我了。你說這話自己不覺得可笑嗎？”
    “我看上去像是街頭賣藝的小醜嗎？”
    “哦，這麽說你是沒注意到？”
    巴洛克靠近了利奧。刺鼻而冰冷的血腥氣立刻撲麵而來。
    “但我能看到，利奧。我熟悉靈魂，我能看清靈魂的顏色，看穿靈魂的本質。你，根本不需要蠱惑。”
    “什麽？”
    “你需要的是溝通，是交流。我從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有這個感覺。現在迪恩死了，能遇到你真是走運。”
    利奧厭惡地撇著嘴。
    “拿我當你的玩具嗎？惡心。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也不打算聽你說什麽。要殺快殺，不殺就趕緊滾吧。再過一會兒布洛妮婭該來了。”
    “是嗎？我覺得你現在急需一個可以說心裏話的人。我認為我就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甚至還能成為很好的幫手呢？”
    巴洛克望了眼要塞那邊。騷亂已經完全平息。喊話聲混著腳步聲似乎在朝這邊靠近。
    魔族用挑逗的眼神看著利奧。
    “這裏沒別人，你我也是敵人。什麽話出你的口，入我的耳，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來吧，說說看。”
    利奧盯著巴洛克，但也就是幾秒鍾。他還是開口了，如巴洛克想的那樣。
    兩人對話了幾分鍾的時間後。
    “禦主！禦主！”
    布洛妮婭的聲音近了。從者和禦主之間隻要保持著魔力連接，就能在一定範圍內感知到對方的位置。
    她看到了利奧和巴洛克。
    “什麽人！”
    舉槍就射。巴洛克敏捷地躲開了子彈。
    “礙事的來啦，還沒盡興呢。以後有機會再聊吧，利奧！”
    又是兩槍。巴洛克跳著躲開，順勢從山坡跳下去，很快無影無蹤。
    “禦主，你怎麽樣？”布洛妮婭匆忙趕到利奧身邊。
    “我沒事，謝謝。迪恩呢？”
    “被我擊斃了。士兵死傷了一些，傑德也傷了。沙蘭呢？”
    “為了救我被迪恩殺了。”
    “這樣啊……剛才巴洛克跟你說什麽了？”
    “還能是什麽，煽動我唄。估計跟迪恩一樣。不得不說……”
    利奧苦笑一聲。
    “……他說得確實挺有道理。”
    布洛妮婭心裏湧起了一點緊張甚至是警惕的意思。
    “什麽道理？”
    “布洛妮婭，在你眼裏，我是那種為了最後的目標可以不斷委曲求全的人嗎？”
    “為什麽要問這個？”
    “回答我。”
    感受到利奧眼神中的態度，布洛妮婭也喘好氣，換上了正經的口吻。
    “是。”
    “這樣啊。”
    “我知道自從你加入雇傭軍以來就一直有人——或者直接說是陛下和迪恩想扳倒你，其他看你不順眼的人也有的是。但支持你的同樣不在少數，否則我和莉卡也不會和你締結契約。所以……”
    布洛妮婭蹲在了和巴洛克相同的位置。
    “……你願意把和巴洛克說的話說給我聽嗎？”
    臉貼得有些近，利奧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唉，行吧。”
    伸出手，讓布洛妮婭把自己扶起來。
    “回去我再慢慢跟你說，讓你聽個夠。”
    納薩力克，蒙克的畫室內。大畫家正對著畫架上的畫板仔細端詳。這上麵隻有粗略的簡筆，卻讓他足足觀察了半個小時。
    畫室比過去空了許多，很多畫走都搬走了。現在剩下的十幾幅全是這樣的簡筆，連半成品都不算。
    他對著畫板苦思冥想，忽然扭過頭。
    “安茲大人？”
    不知何時安茲已經站在身後。這場麵也算是日常了。
    “打擾了，蒙克先生。看你好像愁眉不展的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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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茲看向蒙克畫架對麵的桌子。那上麵擺著蒙克繪畫的模型，正是一塊白晶石。
    “是不是我的請求太強人所難了？”
    對白晶石的研究已經徹底進了死胡同。之前雖然大致明白了白晶石的一些特性，也用它跟遠在千裏之外的芙莉蓮通了話，但安茲對白晶石的運作原理仍然約等於一竅不通。
    大戰在即，卻沉迷於魔法研究，好像不太妥當。然而對安茲來說，弄清白晶石的秘密和接下來保衛辛迪科斯的戰鬥同樣重要。
    到目前為止，魔女團和安茲已經試過了所有辦法，還是不能讓白晶石按需要的那樣產生反應，更無法解析它。安茲隻剩下一個比較玄學的方法了。
    就是這樣讓蒙克對著白晶石畫畫。
    愛德華·蒙克，世界聞名的表現主義畫家，極為擅長將情感具體表現在畫作上。他筆下的人和物看上去奇形怪狀，讓人不適，卻充滿了激烈的情感，撲麵而來。以至於沒有人可以心平氣和地看完他的作品。
    打個比方，如果讓其他畫家畫一個桃子，他們會畫出各種粉嫩嫩水靈靈的作品。但在蒙克筆下，你會看到一顆被剝了皮，變了形，露出褶皺果肉的桃子。那果肉上可能還帶著腐爛生蟲的部分，他甚至會把這部分突出給你看。
    挖掘人類在苦悶中爆發出來的悲傷、憤怒、絕望等激烈的情緒，將它們毫不掩飾地潑灑在畫卷上，讓形體為情感服務、變化。這就是愛德華·蒙克畢生追求的藝術目標。情感爆發的瞬間、最高潮，尤為讓他癡迷。
    他的畫作題材大多和疾病、痛苦、死亡有關，全都是人們生活中不願麵對，極力回避的東西。但他認為這些終究無法回避，所以才要麵對，投身其中，感受到焦躁和無奈，進而更加明白自己的生命為何物。
    因為這些，成為從者的蒙克擁有“從事物中提取情感到畫作上”，以及“繪製能夠喚起心中負麵情緒”的能力。後者在礦區已經展示過了，安茲現在需要的是提取情感的能力。
    沒錯，他要讓蒙克從白晶石中提取出情感——或者類似情感的什麽東西，進而解析白晶石的本質。
    這其實和病急亂投醫沒太大區別。蒙克的情感提取能力隻能針對“有情感的存在”，或者可以被人寄托情感的存在。白晶石這玩意連魔法都不能滲透，比無機物還無機物。想要從中提取情感，真就跟雞蛋裏麵提取骨頭一樣。
    蒙克放下畫筆，笑道。
    “這個題材確實有些難啊。抱歉，安茲大人。”
    這塊白晶石放在畫室已經好些日子了，他還是一幅畫沒畫出來。畢竟這不是照著畫就行的。
    安茲擺手道。
    “不必道歉，是我糊塗，難為先生了。”
    “沒有沒有，畫家理應嚐試各種各樣的題材。而且我並非完全沒有收獲。”
    蒙克望著那些半成品。
    “這些天我畫了許多次，發現連最基本的構圖都畫不出來。究其原因，我認為是模型不完整導致的。”
    “不完整？”
    “對著石頭或者其他沒有生命東西提煉出情感，這對我而言並非不可能。我的作品也不是隻有人而已，背景同樣可以被我賦予意義，賦予情感。但前提是它們存在於那裏，它們可以被賦予。而這些白晶石……”
    蒙克搖頭。
    “……我無論怎麽畫都無法成型。它們給我的感覺就像是……灰燼。”
    “灰燼？”
    “是的。某些東西熊熊燃燒後留下的灰燼，燒到灰白。原本存在的形體和意義都燃燒殆盡，隻有毫無意義，沒有任何情感的灰燼。”
    “意思是……死的嗎？但之前的實驗表明它們還是有些魔法功能的。”
    “我對魔法的事情不了解。在我看來，那或許隻是將灰燼放在鼓風機旁邊，看到它們被吹散一樣。這些白晶石本身甚至不能說是死了。它們最多算是屍體的碎片，是已經死去的死亡。”
    蒙克不停比劃著手勢，語氣也變得比平時略顯亢奮。他注意到自己的失態，鞠了一躬。
    “抱歉，安茲大人。我說得有些抽象了。但白晶石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屍體……灰燼……”
    安茲飛速思考起來。蒙克這番話在別人聽來，可能就是藝術家的自嗨或者胡話。但安茲知道蒙克不會對自己胡說八道。
    如果蒙克說得沒錯，那白晶石很可能是某種魔法生效或者道具運作後殘留的東西。但那會是什麽魔法什麽道具呢？
    之前的一係列實驗表明，白晶石幾乎無法與任何物質或者魔力進行反應。能做到的隻是借助魔力的傳導與其他白晶石連接，也就是和芙莉蓮對話那次。
    換言之，白晶石就像是天外來物一樣。在隕石坑裏發現它會非常合理。
    而不管是什麽魔法和道具，使用後殘留的痕跡必定屬於原本的主體。比如你燒了木炭，那麽殘留的灰燼裏一定能找到與碳有關的化合物，不可能憑空生出不參加燃燒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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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這個魔法或者道具本身也不屬於這個世界，結論隻有這個。
    “啊……”
    想到這裏的安茲忽然張著嘴，一動不動。
    “我好像……想到什麽了……”
    蒙克有點意外。
    “我剛才的話提醒您了？”
    “嗯，多少是的。而且我越來越覺得我這個想法才是真相。多謝了，先生。”
    離開畫室，安茲馬上傳送回了辦公室。桌上還放著由亞伯拉克和貝爾卡提交的作戰計劃，他已經看過了，準備在幾天後的軍議上通過。
    但現在，他想要稍作修改。
    在精靈的傳統裏，死者生前常用的物品會和遺體一起埋進陵園。那是一片沉降著魔力，埋藏著某種術式的土地。遺體和物品會逐漸被術式分解，化作夏布耶爾森林的一部分。
    死者的肉體和靈魂就這樣和同胞們永遠在一起了。
    分解的過程少則一個月，最多不會超過三個月。當然，在那之前你可以去把死者的東西挖出來偷走。但要避開潛伏在陵園內的陷阱，它們會無情地把入侵者拉去陪葬。
    隻有精靈才知道陷阱怎樣避開。而通常來說，精靈不可能去偷同胞的遺物，所以陵園很少有人看守。夏布耶爾王國被攻陷後，精靈的數量減少。現在陵園已經沒人看管，隻有把死者送去的時候會順便檢查一下陷阱。
    因此它根本擋不住精靈去偷東西。
    “應該是這裏吧？”
    這個中午，陵園內，避開了陷阱的尤莉婭來到某塊墳墓。這下麵埋的是凱恩的物品，他的遺體因為爆炸已經無法回收。
    尤莉婭心裏默念了幾聲對不起，使出魔法，讓墳墓的泥土自動翻起，露出裏麵的東西。
    她就在這裏翻找起來。
    尤莉婭不想來陵園，太瘮人了。但這是芙莉蓮的請求，沒辦法隻能來。
    與莎莉共進晚餐後，尤莉婭去接芙莉蓮回去。然後芙莉蓮就提到了凱恩，說想知道凱恩有沒有日記或者其他筆記之類的東西，想看看。
    芙莉蓮沒有說原因，隻是問尤莉婭能不能幫忙，不強求。尤莉婭想了想就答應了。
    埋在墳墓裏的東西不多，尤莉婭很快找到了兩個本子。她把本子踹進懷裏，把墳墓恢複原樣，就匆匆離開陵園。
    她打算一口氣跑去芙莉蓮在夏布耶爾的新住處，又覺得這樣有點可疑，還是讓自己的腳步和平時一樣了。
    結果看見兩個精靈著急忙慌朝她跑來。
    “尤莉婭！”
    她心裏登時一驚，脖子冒了冷汗，正想說什麽。
    卻聽到了更讓她吃驚的話。
    “快去看看吧，露娜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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