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掛在眼角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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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焦急趕路的年輕人,突然放慢了腳步,停在一扇破舊的大門
嫋嫋的青煙,彌漫在庭院樹上垂掛著青布挽聯,地上滿是桉樹的落葉和紙
到處是忙碌的人群,穿梭的背影,慌亂的腳步,嘈雜的說話
肅穆的堂屋正中,停放著一口漆黑的棺燃燒的蠟燭和閃爍的腳燈,彌漫著一種沉重和痛兩注高香,升起軟軟的青煙,纏繞在堂屋中
“齊天?”
“齊天!”
“齊——天……”
“齊天回來了,齊天回來了!”
“嚇死了!好可怕呢,他居然失蹤了兩個晚上!”
“是啊,他應該是前天晚上10點多到”
“可不是,去接他的三撥人早就回來”
“不知道他跑到哪裏去了?”
“不過,他現在終於回來”
“但是,也不會是在今天下午五點才到家了啊?”
“你們快看,他的頭發、眼神、衣服和鞋子,比叫花子還不如呢!”
“哎呀,也真是的,那他是不是遇到什麽怪事了呢?”
幾個親戚發現呆站在大門外的齊天,大聲叫了起來,議論起來,聲音裏有些哽接著幾個親戚跑過去,拉著木訥、呆滯、茫然的齊天,一起走向堂
“齊天?我叫齊天?”黑衣青年驚訝不已,這個名字似乎不屬於自不過找回自己的名字,找回自己的家,無疑是一件特別重要的事
青年低著頭,蠕動著嘴唇;鬆弛的眼皮裏,噙滿了淚
“三娃子!”父親聽到喊聲,趕緊出
父親走下院壩,滿臉憔悴,眼睛紅腫,微駝著背,用那顫顫的雙手,抱住了不知所措的兒
父子攙扶著走進堂屋,跨過門檻,在棺木前停了下
屋子裏靜極
青年在裝著母親的棺木麵前站著,嘴角開始抽搐,雙手開始顫突然聽見“嘭”的一聲,齊天狠地跪下
眼淚像瀑布一樣,順著臉頰流下
黑衣青年雙膝往前挪動幾步,猛地撲向裝著母親的棺木,“媽——媽——……”,開始放聲痛
父親站著不動,呆呆地,不知所隻好偷偷轉身,躲到一旁也暗自拭眼
幾個親戚急忙跑過來,一把抱住齊
“齊天,齊天,不再哭了,節哀!”
滿屋子響起了“嗚嗚”的哭
不知何時,父親擦幹淚,又走回來,把已經悲傷過度的兒子拉起來,用一隻沉重的大手拍拍兒子的
父親慢吞吞,哽咽著說:“你媽在臨終前還念著你……她曾經多次說過,等你結了婚,要為你帶孩子……”
父親扭過頭去,快說不下去了,擠出一句話:“可惜你媽媽沒有等到這一天……”
黑衣青年,不,“齊天”扶著父親,再次大哭起來,幾乎暈厥過
過了半個小時,跪在母親靈前的齊天終於穩定了情緒,抬起頭來,望著大家,大家也望著
父親終於忍不住,彎腰拍拍跪在地上的齊天,再把他扶起來,盯著他,十分不解,焦急地問道:“三娃子,你到底遇到什麽事情?你本來該前天晚上十點左右到鎮上,我們派的人三撥人一直等到晚上1點才離開,都沒有看到你和等到你!”
“前天晚上?我不是昨晚才從成都趕回來嗎?”
“昨晚雷雨交加,我不是在陡石梯遇到了逃婚的新娘?”
“今天上午下山買東西,回去的時候,逃婚的新娘已經離開,一直沒有找到嗎?”
這個叫齊天的青年半信半疑,再次陷入了一種惶恐之
“多出的這一天,我去了哪裏呢?”
“是因為是失憶了,記憶發生錯亂了呢?”
齊天木訥,站在那看著陌生而有些熟悉的家,熟悉而陌生的父親,他的記憶裏慢慢閃現出自己母親的影子,在一起的幸福時
父親看看齊天的頭發、臉色和衣服、鞋子,先停住了,想知道這又為什旁邊不解的親戚也急著發問:
“你身上是怎麽回事,這麽髒,頭發這麽亂,鞋子沾滿泥巴?”
“你怎麽現在才回家?”
“你前晚和昨天都到哪裏去了?”
齊天目光呆滯,搖搖頭,不在這特殊時刻,大家也不好再追
“那先去把衣服換了吧……”父親無可奈何地說
齊天走回自己的臥室,把新娘的紅嫁衣悄悄藏好,自己換好了衣服,穿上了一件白色襯正出來,被幾個親戚叫著,先去吃了他再次走到堂屋前,等待父親給他安排事
看見齊天走過來,父親拍拍齊天的肩,輕聲說道:“齊天,去幫忙收取祭帳、糧食等,做好登”
齊天聽到父親的安排,沒有表情,望著從台階上匆忙走過的父親,快速地點點
幾個小跟班,十幾歲的少年,終於找到事情做了,衝在青年的前頭,先做起了賬房的工
“宋小文小麥5斤,張濤竹玉米4斤,玉華姐稻穀8斤,劉華高祭帳三條,姚林心鞭炮兩柄……”少年們此起彼伏的播報
齊天心在別處,也在突然去世的母親那他坐在院壩裏的桉樹下,監督著少年們在筆記本上作好記
“快叫,這就是齊三哥!”來往的親戚和同村的人,叫正在讀書的少年、小青年給齊天打招青年不時站起來並向來送禮的親戚、朋友、鄰居作揖、鞠躬、道
幾個親戚和同村的老人,開始議論起坐在他們對麵、麵無表情的齊齊三娃,是遠近聞名的讀書人,在小學各個年級,語文、數學幾乎都是滿他讀初三時參加了赤城縣第一屆三好學生代表大高中時寫的詩歌就在全國發他是我們官溝的第一位大學生,朝賀的鞭炮就放了大半……
在記賬間隙,小華和海軍拉著齊天的衣袖,問了很多問題:
“齊天哥哥,你在成都讀大學?”
“你很了不起啊!什麽時候也教教我們哦?”
“人死了,最後到哪裏去了?”
齊天很不悅,他將永遠失去自己的母親,他失去母親的悲哀蓋過了失去逃婚新娘的悲
幾個少年,仰著頭等著齊天的回
青年沒有回答,他沒有任何心情,微微地點了點頭,又搖搖
幾個少年似乎沒有看見齊天的表情,繼續在那裏嬉
院壩高大的桉樹,一片紅色的葉子飛下來,正好落在桌子幾個少年開始爭搶,吵鬧著,一下又跑開
“我的!給我!不要跑!……”聲音變小,院壩裏終於安靜
白布祭帳搭在屋簷下橫著的竹竿上,玉米、麥子、稻穀都分別倒進準備好的籮筐裏,錢紙和鞭炮放在背簍
…………
“三娃——”一隻手拍在青年的肩
青年側轉身,看見站在身旁的是大大與母親情同姐妹的大媽,手裏拿著一把剪刀,麵帶微
青年站起來,點頭示“大媽,我——”青年欲言又
“你媽媽走的時候最惦記你,你還在讀書,沒有成家,哪個父母不希望完成了對子女的交待,才……”大媽拿著剪刀的手有了一絲顫抖,突然停下不說
“給你媽媽多剪一些衣裳,讓她在陰間也穿得漂漂亮亮”
“你媽最愛好,愛幹淨,剪鞋樣、納鞋底、裁衣裳,我們樣樣都靠她,我們都舍不得”
大媽揚起剪刀,很認真地說,開始歎了一口
“感謝大媽!我媽……”青年低下頭去,又開始拭
“三娃,你什麽時候把女朋友帶回來呢?你媽媽不在了,可以讓大媽幫你看看?”大媽似乎沒有在意處在悲傷中的青年,關切地說
青年沒有說話,點點頭,馬上又搖搖頭,“大媽,我——
周圍的人似乎來了興趣,幾個嫂子、嬸子身份的人圍了上來,開始七嘴八舌,關心起身邊局促的青
“大隊村)唐書記給你介紹的女朋友還要嗎?”
“唐書記給三老弟介紹了什麽女朋友?”
“不就是天峰鎮醫院院長的女兒嘛!”
“三娃是大學生,醫院院長的女兒那是癡心妄想!”
“聽說你在成都交了一個女朋友,家裏是做什麽的?”
“啊,在成都已經交了女朋友?現在肯定不需要三嬸操心了!”
“你說話不動腦筋,三嬸不已經……還操什麽心?”
“唉,呸呸呸,又亂說話了!”
青年似乎不願聽見這些無聊的話語,把頭扭向一邊,他看著蹣跚走來的五婆,馬上站起來,去給五婆問
“三娃,懂事,能幹,孝順……我家兒子不短命,也和三娃一樣大”五婆白淨的臉上總是掛滿羨慕和遺
“幾年前的晚上,你去參加考試,還記得我和你媽媽送你去考大學嗎?”
麵對五婆提問,青年點點他似乎永遠記得,但是美好的一切都成為了記
“明淑說你找了一個什麽稻城的女孩,是不是真的哦?”五婆湊近青年的耳朵,小聲問道,“你媽明淑給我講,她不知道稻城在哪裏,她不希望你找太遠地方的女孩子,誰知道你媽……”
“唉!”五婆不等青年回答,又一陣歎
“五婆,我……”等五婆說完,青年不知道從何說起,打住
大媽站在青年身後,放高聲調,又開始沒完沒了說到:“三嫂曾給我說起過,她說和你有一個約定,不知道是什麽約定?哎呀,可惜……”
“可是,大媽——,我……”青年哽咽了,不再說
大媽不說了,悻悻地離開
獨自留下五婆,站在那裏,也不再說話
…………
第三天早上,天空細雨蒙屋後的青山,籠罩在煙雨之薄薄的雲霧,纏繞在山頭、林間,不肯散
彎曲的山路上,一隊穿著青衣、頭戴白麻的人,八個人抬著黑色的棺木,往屋後的山上,緩慢走
走上凸出的山包,煙雲開始散去,露出了折折的小小路長滿野草,葉子上掛滿了露
天空灰白,鴿子在山間開闊處追附近的竹林,傳出畫眉鳥清脆的叫
齊天走在隊伍前麵,低著頭,撒著紙每一張紙錢,在空中飛舞一陣,再緩緩落下,掛在路旁的青草上,或鋪在印滿腳印的路上,被人踩在腳下,帶出很
青林筆直地站在雨中,似乎拉起了一道道挽雨也小了,雲的一角,露出一點亮色,太陽想要出來
青山上,青岡林裏,壘起一座新瘦削的大嫂,跪在墳前“哭山”,尖長、幹澀、斷續的聲音把人的心都唱斷
三姐扶著齊天,也跟著哭了一
雨停了,獵獵涼風勁吹,小草搖晃著,青林裏的薄霧被拉成絲絲長
青煙升起,鞭炮悶響,紙錢灑滿山
母親安息
…………
伏山的那天,齊天跟著父親、大哥、大嫂等人後麵,到後山母親的墳頭掊土、壘墳,擺放供品、點香蠟、燒紙、放鞭炮,再下跪、作揖、磕頭、許
齊天跪下,作了最後一組揖,站起來,看著陰陽相隔的母親,內心一陣揪此時,憔悴的父親拍拍身上的泥土,默默地站在墳前,一言不
齊天跑過去,挽住父親的手,他們一行七八個人,沿著小灣土一路下山
“你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還在讀大學,沒有成她辛苦一輩子,看到你考上大學,終於有了盼頭,可是……”
“爸!……”
“好啦,我不說沒有你媽,很多事情隻能靠你自己,知道嗎?”
…………
以後接連幾天,太陽出來了,陽光穿過竹林,灑在院壩山間的雲霧被照成了漂浮的細紗,青草上的水珠被照得閃閃發
早飯後,齊天趁著家人不注意,逃一般離開了家,他要去看看玉皇寨山下的山洞,看能不能發現那個突然失蹤的新娘,他想知道她不辭而別的原因,看能不能給她提供一點力所能及的幫
他走近了陡石梯下熟悉的黃果樹,用手摸著雷雨夜曾坐過的位置,一切就像電影一樣呈現,隻是物是人
他爬上陡石梯,走進熟悉的玉米林,玉米已經成熟,玉米須變成絳紫他尋找著自己摔倒的地方,新娘撲倒自己的地方,一切開始在心裏慢慢複
他快速地走上通往玉皇寨的山路,一切顯得那麽清晰,遠處的玉皇寨,半山腰的黃果
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抱著一個陌生的新娘,全靠摸索前進,那是多麽的模糊、艱難和恐
他走近黃果樹,看看新娘倚靠過的地方,再看周圍無人,繞過樹叢和柏樹林,急切地鑽進山他心裏很失落,沒有發現他所希望發現的
山洞裏十分安靜,燒過的柴火堆依然在,那個黃荊條做的衣架也在,還有丟棄在地上的打火
走出山洞,齊天爬上斜坡,過了一座小石橋,穿過荒廢的水渠,在山包上一塊突兀的石頭上坐
他對著陽光,嘴裏銜著一根青草,無語,靜思,望著遠方,思考著這幾天發生的一
“成都的女孩?稻城的筆友?女朋友?大媽和五婆她們怎麽都知道?”
“書櫃裏藏著的書信都被爸媽偷看了?”
“母親與我有個約定?什麽約定呢?”
“母親離開時,眼睛為何不願閉上,這又意味著什麽呢?”
“母親去世的下午,自己正好收到電報回家,晚上卻被一場暴雨隔絕在陡石梯,卻遇到一位逃婚的新”
“逃婚的新娘為何逃婚?她為何不辭而別?沒有我的幫助,她如何躲避尋找她的人?”
青年似乎陷入了一場迷局之中,無法破
此時鳥鳴深林,犬吠山間,熟悉的鄉村,已變得如此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