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發大財”吳三桂笑
    “狗屁發財，虧死”
    “為何？”
    王五回過頭，看了一眼吳三桂，見他眼含誠切，想了想便道：“城內百姓被賊叛軍禍害，本就不多的糧食也都被奪去大半，我們現在是用軍糧賑災，這般可撐不了幾”
    吳三桂和化妝成為親兵的周遇吉麵麵相覷，他們萬萬沒想到王樸還是個愛民如子的軍頭，這和傳聞有些出入
    “這話，我可不”吳三桂搖頭道：“你們剿滅了叛軍，那些財寶還能不落入你們手上”
    “什麽不信，我騙你作”王五不滿道：“那狗叛軍走之前把糧食都放火給燒個精光，財寶倒帶著跑了，留下好幾千饑民，他娘”
    神甲營臨時取商號作行轅，他們一行人沿高牆拐入一條甬道，頭頂赫然兩隻塔吊鉤子，原是裝卸港口貨物的設施，如今鉤子下各挑碩大燈籠，呈方形且雕琢精細，木框間俱鑲琉璃片，光色煞是俞亮，這應是港口用於引航的船
    “這兩個燈好，通州果然是寶貝雲集”吳三桂宛如鄉下人入城，抬頭對眼前的稀世物讚歎不
    “是吧，我家大人也很喜歡這兩個燈，就是遍尋不著工匠，那座港口聽說是屬於萊州一帶的陳記行，我們大人還特意派人去萊州打聽”王五十分得意
    “玩物而”周遇吉不以為然的嘀咕道，這話很輕，不料甬道中聚音，落入了王五的耳
    “切，鄉巴”王五聞言瞬變顏色，猛回頭怒喝
    “嘿嘿”周遇吉雖著一身尋常親兵的甲胄，但他這幾聲無可名狀的輕笑，竟令王五渾身莫名發
    “吳，吳遊擊，你家這奴才太放肆”王五不甘示弱，遂糾纏一旁笑意盈盈的吳三桂討要說
    “哈哈”吳三桂忽而大笑且搖頭不已，仿佛是被他的奇蠢給逗樂
    “哼，王樸不過如”周遇吉忽而冷哼道：“用人不明，找了一個話嘮來做門子，把軍中的隱秘泄露大”
    王五這才恍然而悟，臉上頓呈驚懼駭然之色，瑟瑟退開幾步，兩腿似軟無力卻強撐著道：“你，你休要，休要害”
    “老實帶”吳三桂冷然道：“不然沒有你的好”
    王五一愣，哪敢逞強回懟，隻蜷縮身子當先引
    一路沉默，留下親兵在偏廂，兩位遊擊跟著踏上了大堂台階，抬頭就見大堂裏麵又有一隻蘭色大燈籠掛頂，似乎通州這家商號專營特大號的琉璃吊燈，透過琉璃，清晰可見燈內底座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燭台，將這種燈吊在房梁下，不怕熏出火頭來嗎，誰家敢去買來用，吳三桂正納悶處，抬腳跨過門檻就瞅見了上首高座那位，一身銀亮鎖子甲，頭頂一口巨沿圓盔，將眼鼻皆籠入陰影，故而相貌不明，但是吳三桂私心預判，此人手腳修長，身形勻稱，相貌該也不俗才念及此，不免心生嫉意，他吳三桂雖自詡為美髯玉麵，當世之俊傑，奈何身形略粗短了些許，憾美中不足
    “王節製，在下便是吳三”吳三桂一個抱拳，不卑不亢，倒也禮數不
    “久仰大名啊，請坐吧，你們一路辛苦”王樸仔細打量來將，思忖這位仁兄有些稚嫩，不免感慨離明朝最後滅亡還有十幾年
    “我等奉命平叛經此，王節製，何故要苛待我等，大家同朝為官，理應同心協力啊，一心一意為聖上分憂才”初一碰麵，吳三桂就猛打官腔，滿口不知所
    “聖上之憂，你我皆知在北不在”王樸聽吳三桂這番孤高闊談，心裏暗笑他虛偽做作，忍不住諷刺
    “王節製此言謬矣，薊州亂兵畢竟離京師近在咫尺，朝廷已經許下了賞格，隻要平了這股叛軍，我們皆能拜為參”聽聞王樸的諷刺之言，吳三桂貌似並不在意，或是佯為不在
    王樸心頭一滯，他至今都沒有得到朝廷的任何賞格許諾，可見關寧軍的麵子果真非同小可，他神甲營那是望塵莫及
    “怎麽朝廷至今不給王節製論功行賞”吳三桂頓覺王樸的氣焰弱了幾分，該是話到痛處了，又拱火
    “嘿嘿，吳三桂，叛軍的厲害呢，你沒領教過，賞還是罰猶未可知”王樸不甘示弱，冷笑
    “王節製何故妄自菲薄呢，聽說神甲營是天下勁旅，在薊州城下兩千破七”吳三桂麵呈不解道：“我們可是當麵聽薊州鄉紳們傳得神乎其神，遂心生仰慕，才恬著老臉來此求教，想學點本事回去，必然終身受用無”
    王樸聞言不禁一愣，和吳三桂一番言語，似有針鋒相對之意，又似一拳頭打在棉花上，對方總在飄忽不他決計不信吳三桂會是一個心思單純之輩，這故為粗直的做作必然有
    “坊間傳聞向來誇大其詞”王樸琢磨不透吳三桂的為人，遂幹巴巴應了句客套
    “哎呦，嗬嗬嗬，說起坊間這個傳言，還有一個傳言，不知王節製你聽過”吳三桂忽而訕笑道，眼神便有些邪
    “願聞其”王樸心裏打了個突：來了，終於圖窮匕見了，果然故作老實憨
    “有人說王節製身邊藏了一個戚家軍的後”吳三桂淺淺含笑
    周遇吉聞言大駭，猛抬頭逼視王樸，眼神不善，當年戚家軍在薊州鬧餉，朝廷恐懼京師懸遂以霹靂手段剿滅，若王樸私庇戚家軍餘孽，如此心懷叵測無疑，這是足以罪誅九族的大逆鐵
    “嗯？哪裏來的這種說法”王樸惑
    “王節製自進京勤王以來，一直圍著薊州城打轉，後來更在石門駐”吳三桂緩緩吐字，卻有別樣的頓挫抑揚，王樸心頭閃過一絲不快，仿佛聽了一段指控有罪的判
    “那又怎”王樸更加摸不著頭腦了，他和吳三桂碰麵以來，就隻是雞同鴨講，難道是遼東一帶的古人異俗，好繞著彎說屁念及此，他斜眼瞟了眼林昌興，尋思這位正宗古人該能聽的明奈何一旁的林昌興也同樣一臉茫然，顯然並不比他強上幾
    “啊，原來王節製是真不清楚”吳三桂訝然而驚
    “你不妨把話說明白”王樸有些不耐煩
    “當年薊州兵變就是發生在石門，還有不少餘孽藏匿在那一”吳三桂終於把話說
    “薊州兵變？”王樸眉頭微蹙，這類傳言零星落入崇禎耳邊，難怪會生出猜
    “石門城牆上還有一首詩，難道不是王節製的大作嗎，那就怪了”吳三桂疑惑
    “一首詩”王樸若有所悟，冷笑道：“不是我寫的，為何就怪”
    “這首詩聽口氣出自一位統兵大將的手”
    “哦，說來聽”王樸有些好奇了，若這是東虜在暗施離間計，這首詩多半為皇太極的親筆之
    “十年驅馳鬢角霜，邊愁雲護又何如，醉杯望月天不遙，輕江流年任移”吳三桂緩緩念了出
    “是首好詩，像是將軍的”王樸由衷品評
    “這首詩？現在還留在石門城內”林昌興臉色凝重問
    “我看了一遍，也覺得好，心裏實在佩服王節製，便叫人打造了個花框，給籠了起來，用的還是名貴的檀木，免叫粗人不識貨給損壞”吳三桂一臉豔羨之色，大獻殷勤
    “噗”周遇吉好懸笑岔氣，他是知道些吳三桂的為人，這小子忒陰損了，給人挖坑還當麵賣
    林昌興在王樸和吳三桂的臉上來回盼顧，一臉茫然，這首詩與他心思耦合，是啊，輕江流年任移物嘛，昏君輕江山，流年必然改朝換但他從來不見王樸寫過詩，那這首詩就很有仇敵栽贓陷害嫌疑
    “”王樸瞥了眼那個正辛苦憋住笑的親兵，這是吳三桂帶上來的，按說這不合禮數，但王樸也不想深究，他還有求人疏困之遂道：“詩是任何人都能寫的，與我何幹，我從來不寫”
    “王節製說的”吳三桂嘴上附和，心裏卻在冷笑：這首詩已經被我抄了下來，送去外公過目，早晚傳宮裏去，那你就是真的冤枉，可皇帝心裏有了根刺，你的前程還不完蛋
    “城內很多百姓食物短缺，我們作為軍人，保境安民是本分，可惜王某勢單力孤，手頭的糧食十分有限，吳遊擊是關寧軍的人，聽說關寧軍每年餉銀數百萬兩，那糧食必然是充足，能否勻一些出來接濟百姓”王樸切切
    “保境安民自然我等責無旁貸，可惜我手頭也沒有多餘的糧”吳三桂一口回絕道，臉色不經意流露煩躁之色，顯是對此項提議十分不以為
    王樸大失所望，他原以為吳三桂這等史書上有名的人物必然誌向高遠，卓爾不群，行事作風會與俗世迥然相異，顯然這是個誤會
    倒是周遇吉在末席大受震撼，那雙鷹眼竟是瞪圓了，一介武夫居然敢代朝廷賑濟災民，這，這是那什麽，母雞司晨呀，不對，比這更嚴重許多，文官們會因此暴跳如雷，紛紛上書攻訐，不給他安個沽名賣直，心懷異誌的罪名豈肯罷休，擱太祖，成祖朝這就足以論死了，甚而誅九族都不為王樸據說是安遠候之後，那他家裏人怎能不教武人該避的忌諱，或是他從小頑劣不堪，被棄之如履，因而疏於栽培但那樣又怎推出來做了
    正周遇吉一人胡思亂想之際，王樸猶不死心，見吳三桂凝眼頭上那燈籠出神，便笑道：“我這個吊燈如何，通州城內雖遭了叛軍劫掠，值錢寶貝也還有很多，我願拿出來跟你們交換糧”其實那並非什麽吊燈，乃是港口裏用作引航的船燈，他見此有些像後世的吊燈，又心塞長夜幽暗，憋悶不過就拿來改成了吊
    “這吊燈掛腦門頂上，使人猶如置身晨晝，又不易刺眼，到底京畿貴人會”吳三桂歎服道：“奈何”
    “這個吊燈，我喜歡，嘿嘿，買回家去，掛在客廳誰見了不誇一句氣”周遇吉突然插嘴
    “你”王樸很是疑惑問
    “在下周遇吉，無名小輩而”
    “啊，原來你是遊擊周遇吉，久仰大”王樸聽他想買吊燈，怎敢怠
    吳三桂臉上閃過一絲不快意，但他極善掩飾，遂朗聲笑道：“嗬嗬嗬，周兄你不妨看仔細，這燈籠吊在房梁上，對屋頂煙熏烘烤，日久必生”
    “何妨，吳大人有所不知，這吊燈還有一套導煙管道，就跟煙囪一樣，隻不過我嫌麻煩，這是個臨時住所，就未有安裝而”王樸急中生智，旋即拿出對策，雁門衛已建成了大型的蒸汽鍛壓機，可壓製出大塊銅皮，裁卷為管道不
    “哈哈哈，吳兄弟，你莫低估貴人們的講究，我聽說貴人屋子都挖地龍，冬天外麵冰天雪地，屋內卻熱氣騰騰，開了窗都不覺冷，王節製，你說是”周遇吉開懷大笑
    “對啊，這吊燈還能取暖，在冬天尤其好”王樸滿心竊喜，這客戶上道呀，這單買賣有
    “我訂一套，回頭送到我府上，這是訂”周遇吉從懷裏摸出一張銀票，小心翼翼攤開，抬手一揚，吊燈旭輝之下赫然寫有五百居然懶得討價就欲先行付
    王樸十分感激，他私心了然，這買賣隻是個幌子，周遇吉是在找借口，為賑濟災民盡一份五百兩雖不多，但朝廷常欠餉，將領們手頭多不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