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琴棋書畫南方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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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這地方,這地方就鄉下氣重,孩子住這裏不好,嬌滴滴的小姐還是該住城裏,想來閨閣修的是琴棋書畫,哎呦,這些我並不在”豐腴婦人立指輕按眉梢,籲嗟哀怨道:“當初我要能學成一兩件就好了,這丫頭再跟我一個樣,怕是不好找夫”
    “夫人這品行相貌沒得說的,豈可太自謙呀,哦,夫人是想讓我調教雀兒這個差事辦起來,”小眼老嫗為難道,她做牙人這行當,名聲並不好,這麽個皇裔小姐交給她,萬一出了差錯,她可是吃罪不起,更別說這位夫人的出身那也是有勢力的豪門大她雖為長輩,卻也從來不敢在這位夫人跟前放肆,按大明的規矩,隻有嫡出的朱家苗裔見官大一她的夫家隻是庶出而已,沒有托大的本錢
    “交給別人我不放心呐,咱們畢竟是一家子人,知根知底才妥帖,”豐腴婦人溫聲細語
    “夫人您抬愛,可我那些個手段太俗了些,上不得台”小眼老嫗終是個本份之人,咬咬牙,就把自個短處往外倒
    “嗬,男人嘴上說的雅,心裏想的卻俗,俗嘛也不是說不哎,這段日子不太平,我夜夜沒睡啊,就想那將來,等雀兒出嫁那會兒,娘家還能留存幾許體麵,給她蔭蔽真要到那個時候,雅倒還不如俗,亂世的雅隻是風中的落葉,早晚要掉進泥淖裏,俗是人心,有浮力,作水中的浮萍,至少,至少沒有那一身汙”豐腴婦人眼中若有深意,淒淒
    “啊,這個,”小眼老嫗似懂非懂,隻是愣怔無言以
    “老嬸先不忙回縣城,今年的收成不差,我們和金家拚湊了百餘人馬,準備運糧去縣城,乘著當下好行情,可優價賣哼”豐腴婦人舒眉笑稱:“你和雀兒跟他們一起走,與大隊人馬同行這才叫人安心,等進了城,雀兒先寄宿在你那一段時日,我們還要等夏收的積欠首尾完畢才能過”
    “這趟從縣城出來,都說賊軍已從臨縣打過來,我可不敢回去”小眼老嫗心有餘悸
    “哈哈哈,沒那回事,這不過是金家放出去的謠言而已,好哄抬糧價,借機狠賺一筆,實則賊軍連臨縣都沒能拿下,前日剛來消息,臨縣之圍已解,賊軍向北退卻了,說是朝廷大軍壓了過來,賊人也沒幾日可猖狂”
    “哦,哎呦,謝天謝地,皇天老爺啊,夫人,你既是得了這麽好的消息,怎不與我說呢,叫我的心一直懸著,好些日子覺都睡不踏”小眼老嫗幽怨
    “哎,這是老爺的主意,他說賊人自退的消息若不捂嚴實,這糧價便是要跌的,老嬸你可不能怪我”豐腴婦人伸出五根纖指輕拍老嫗的手背,盈盈笑
    “那是當然,我,我也有一車糧,我回家準備一下,明天就回城”小眼老嫗急道,眼見有個大發橫財的良機,豈能錯
    “嗯,對,糧價撐不了幾日了,事不宜”豐腴婦人深以為然
    京師東廠巷,不知凡幾的烏瓦房錯落有致,宛似棋盤條條框框,遠處高台上是一座碉樓,炎炎白日下那座灰黑色的堡壘竟然森氣陰寒,尤其那些嵌滿牆麵的小方窗正在紅微忽閃,望之極似有煉獄藏於內,任誰見這般生人忽近的肅殺儼然都恨不能倒退回去,奈何到此的倒黴蛋們莫不身難由
    陳名夏眼窩深陷,蓬頭垢麵,舉手投足早已無存從前的瀟灑清高,他隻有腳下的那雙錦靴還是光潔得體,與一身汙斑的緞袍衣衫十分不協,東廠是個古怪的地方,這裏的走道以石磚鋪地,幾乎一塵不染,比他牢籠裏的床榻都幹
    陳名夏不禁思憶他在南方的老宅,也有一處庭院是用石頭鋪地,那是安放陳家列祖牌位的宗祠,用了奴仆打掃伺候,然而石頭縫隙間依舊有苔草摘除不
    “原來有一種手段能叫石頭縫隙不長草,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幹淨的路麵,到底是怎麽做到的”陳名夏暗暗在心裏嘀咕,納罕不
    提腳鏈拾階而上,陳名夏此刻竟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那些戲文上忠臣良將含冤受屈時,身上鎖鏈用雙手提,而我隻用單手,豈不失了妙於是他停下來,正了正身子,改用雙手合掌抱起腳鏈,可這般走路活似一隻鴨子,蔚為滑他忍了幾步,終於又不甘放棄了,改回單
    “一定是哪裏不對,我陳名夏素懷鯤鵬之誌,十三歲中舉,比之古有賢良名臣不遑多讓,史冊當有吾名,今遭罹難便又如何,奸邪陷害豈可奪高士名節,豈可出醜於宵小醜類,此乃閹賊黨錮期,忠良罹難時,無非怒諍其弊,唯死而已,有何懼”這般一琢磨,陳名夏頓時血氣上湧,膽邊升起無窮勇腰板也如懸挺直,單手狠甩鐵鏈颯然,與方才竟判若兩
    走了好幾段斜拐的台階才上高台,腳下陰影鋪地,抬頭就見巨簷外探,幾近遮天蔽日了,他不禁暗忖,這便為暗無天日了
    錦衣衛身後推攘,身不由己從鐵門進入,投眼盡處卻為又一道鐵門,並以鐵鎖緊閉,借幽暗微光,他警惕四顧,奈何隻有隱約幾個生疏輪廓,認不真
    “罪犯陳名夏帶到,請幾位簽”一位錦衣衛向鐵門內躬身道,恭恭敬敬作足了禮數,久無回音卻也不敢站
    好一會兒,就在陳名夏以為這鐵門對麵的公差不在崗之時,忽而從裏麵門縫間伸出一隻枯瘦如柴的大手,倒把他唬了一跳,這手上金光一閃,原來抓了一根鑰
    “今兒個怎麽就帶來一個嫩書生,不是說左良玉的幾個族人剛送進京”鐵門內這隻手麻利開鎖,一邊還問道,聲調十分刺耳,猶如金石相擊,使人聽了一個激
    “啊,這個差事,辦砸了,那幾個左家的叛黨餘孽居然畏罪自”錦衣衛咧嘴歎息
    “自盡,是”這大手聞言微一躊躇,又憾然道:“都說不要嚇著人家,你們的昭獄啊,就不盡心,”
    “老爺子,你也是知道,昭獄中人犯一貫好吃好喝供著,咱可不敢怠慢,更不敢多嘴,橫生枝節,給自個兒招可這幾個左家的,進京前就已經聽說了左良玉謀反一事,早已心存死誌,夜裏都跟商量好了一般,全都碰牆而死,來不及”錦衣衛委屈
    “那就算了,橫豎不過是幾百刀,欠著先,下回有左家人,記得連夜就送來,我連夜上刀子,把這幾百刀給補回”
    “是,”錦衣衛身子不由自主打了個寒
    陳名夏在一旁閑聽,臉色慘白,心說,人言老太監多為病態妖人,果然
    這妖人落鎖開門,堪堪留一道小縫,一隻腳悄無聲息跨出來,稍定片刻,整身飄然呈現,卻是個瘦高老頭兒,有錦衣衛適時亮燈,饒是陳名夏見過世麵,這一眼依舊嚇的險些屎尿出溜,這瘦高太監臉色白慘慘,絕無血絲,若非眼珠子猶在黑窩深處,幾乎以為是一具骷髏骸骨,
    陳名夏被這恐怖唬的腳軟,往後稍靠,卻跟身後之人撞一個趔趄,隨即一支鐵臂搭上了肩頭,來不及回頭,這鐵壁一擰轉,劇痛襲來,他慘呼一聲塌坐在地,便有兩人一擁而上將他按住,拖至牆
    陳名夏掙紮中掃一眼身邊一個木架台,心頓涼了半截,他雖不知這個東西是何用途,但乃為刑具無疑,猶口裏疾呼:“我乃斯文人,不可辱”奈何在此等囹圄魔窟,任卓絕道理亦無一
    “我是東林門生,我與禮部尚書徐大人是文館叔侄論交,休要,休要害”陳名夏麵如死灰,任由兩人將他捆綁上架台,絕望中又搬出當前朝中得勢紅人徐光啟,前不久皇帝輪台召見這位大人,並親撿圓杌賜坐,禮問平叛大計,事後更是將此次君臣促膝之談以抵報發文各州府,成就了一段君親臣協的美這件事如今已然世人皆知,京中在傳徐光啟會取代周延儒,成為新一任內閣首果然兩錦衣下手就緩了一些,但仍不停
    “嗬嗬嗬,別急,別急嘛,又不死”老妖太監無聲飄忽過來,慘白骷髏臉上竟嫣兒一笑道:“這是個祖上就傳下的老規矩,昭獄不關閑人,能在那裏關著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錦衣衛哪敢得罪,都給好好伺候著,當年成祖皇帝看見後就不痛快,天子親軍都巴結上罪人了還哪成,有家室的人心思重,牽掛隻我們這些無根的家奴們心思幹淨,一心一意為了皇上,不怕得罪人,不尋思自個兒留後路,他老人家聖明啊,這才下令建了東廠,我們啊,就專治貴人的,來這裏的貴人都要先過一遍刑,這叫殺威莫怕,莫怕,就是給皮兒染個色,不傷五髒六腑”
    “唔,嘿嘿”陳名夏不知何故,忽而意含苦澀的發
    “嘖嘖,嚇瘋”東廠的這位妖人太監臉上盡為憐憫之色,無聲息又漂近幾步,那骷髏臉緊挨陳名夏的肩邊,寬慰道:“就此瘋了吧,不然熬不住”
    “師傅,他要是瘋了,這桶藥水就作踐了,哼嘻嘻”又一位東廠公公,卻年紀正壯,推了一個大木桶從鐵門出來,白忙中抬頭擠眉弄眼作趣
    “我,陳名夏怎落得如此,嗚嗚”陳名夏又忽而悲泣,自怨自
    “嗚嗚嗚,落得如此有何不好,陪我共度良辰,正所謂千裏有緣來相見,若非有緣人不斷來此,我徒兒,徒孫們練不出本領,上頭不樂意,可就不美”老妖人公公輕柔善
    “啊,啊,啊,啊”饒是如此好話,陳名夏聽來卻肝膽俱裂,睜目慘然而呼,掙紮下又夾雜木架子上的鐵鏈子嗆嗆聲,傳進鐵門,過一會兒,裏麵竟也傳出餘音,繚繞不絕,陳名夏一愣,這回聲怎麽還能變長,但很快就醒悟,一時間他張口卻呼不出聲來,滴滴冷汗從眼額垂下來,睜目瑩眸閃爍無盡驚恐,這是鬼蜮在遙應他,他不敢回,深恐鐵門那頭現出厲鬼將他托
    隨鐵鏈嘩嘩收緊,陳名夏雙手過肩,被淩空吊了起來,兩名錦衣衛退掉他的錦緞衣褲,老妖人太監倒吸一口涼氣,驚歎不已道:“美不勝收,難得還成塊,哇”言罷還伸舌頭往陳名夏的背上狂添,巴滋巴滋作響,身後兩錦衣衛好一陣惡寒,默默又退開幾
    壯年太監從牆上取一根鞭子往空地甩去,“啪嗒”一聲卷起勁風,燈台跳曳,他麻利收鞭,浸泡進木桶中,但他似乎十分忌憚裏麵的藥水,忙不迭抬手,不使水花濺陳名夏眼角使勁外漂,正瞅見了這一幕,頓時心裏打了個突,便忍不住問道:“拜托,你們告訴我,這水裏是什”
    “一種南方常見的毒草而已,會叫人癢的命都不想”老妖人太監附耳過來,細聲柔情
    “我不要受這罪,我什麽都招,不”陳名夏大駭,奈何求饒也是無
    “對不起,對不起,這藥很貴,從南方千裏迢迢送來,又要連夜熬藥汁,好些人的手不慎沾到藥汁,手都爛了,不能辜負”老妖人太監嘟嘴道,那水汪汪黑眼洞蔫蔫切切似有萬般的委
    “啊啊啊”這好話倒叫陳名夏心驚失了態,嘶聲嚎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