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百無一用的獨輪蒸汽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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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士良去準備舉家潛逃不提,王樸離營來到了碼頭,卻得到留守碼頭的火銃隊隊正告知,因為前不久降人複叛,錢謙益與他的學生們早已乘船離開,目前隻有一老一少,兩個仆人留這裏看顧機器。
    王樸無力吐槽江南士子果然膽小如鼠,既然來了,便去看他們這幾個月鼓搗出來的木牛流馬,廠房裏卻撞見還有一個匠人坐在機器堆中,滿身油汙,操作機床。
    王樸以為這是錢謙益留下的仆人,就沒問他姓名,隻問他在幹什麽。這仆人倒也知禮,起身作揖道:“學生黃道仁,在此搓行星齒輪。”這時代造不出滾珠軸承,王樸舉世首創用行星齒輪代替,這東西精度是個難題,隻能用手搓,慢慢反複比對,直到合用為止。這可是個技術活,更是個髒活累活。
    “這木牛流馬能動嗎,為何不是四個輪子啊。”王樸瞅著這個怪機器,迷惑問道,怎麽說呢,這個木流牛馬與汽車外形相去甚遠,其形似牛,四條腿的那種,隻肚子安了個輪子。
    “大人也覺得該四個輪子,太好了,吾輩不孤。”不想黃道仁聽了王樸的問話,居然心弦觸動,伸手來抓王樸的衣領,因為這個匠人身板單薄,十分文弱模樣,親兵們鬆懈,站得遠了,等嗬斥卻也晚了,王樸衣領已經有十個黑爪印。
    黃道仁看王樸伸手屏退親兵,苦笑道:“學生失禮了。”
    “沒事,衣服洗不了,扔了就是,我就想問,為何不多幾個輪子。”
    “哎,學生是主張四個輪子,這樣走起來省力,但是他們都與學生的主張相左,恩師也,也主張木牛流馬既是行走在蜀地棧道,四個輪子拐不來彎。”黃道仁遺憾道。
    “呃,明白了,錢謙益這個書呆子呀。不成,太虧了,回頭要找錢謙益報銷一半研發費用才行。”王樸無力吐槽,這個古怪的獨輪蒸汽機車幾乎百無一用啊。本來還指望錢謙益他們造出蒸汽機車呢,平時用來運貨,戰時安上鐵板攻城。如今一切虛妄,還憑白搭進去了大量銀錢,為了這個項目,雁門衛投入了萬兩銀子組裝機床,生產零部件。
    “學生聽說大人有墨家典籍,可否一觀。”黃道仁突兀道。
    “我這個書是小時候偶得,已經不慎丟棄了。唉,等等,你剛才叫錢謙益為恩師,你原來是錢謙益的學生。”王樸這才回過味兒,問道:“我聽說錢謙益和他學生們都被賊人嚇跑,你為何還留下來。”
    “哼,大人的這個棱堡,賊人就算十萬眾攻上數年,也不能建功吧。”黃道仁冷笑一聲。
    “哦,嘿嘿,你還懂這些。”王樸不禁刮目相看,眼前這個年輕學子的才能可用。
    “大人的這些學問浩如煙海,可惜,可惜。”黃道仁冷冷道。
    “可惜什麽。”王樸問道。
    “可惜私心。”黃道仁心裏還加了一詞:野心。
    “你是說我不願把這些學問分享給別人嗎,這可是冤枉我了呀,我編寫了教科書,教育了很多孩子。”
    “私心,總是私心。”黃道仁眼眸更加冷冽寒光,暗養死忠黨徒,王樸之心昭然。
    “你說我私心,那便私心又如何。”王樸聽不太懂黃道仁話裏的機鋒,隻隱隱覺出此人有莫名敵意。
    “學生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請說。”
    “大人和恩師是摯友,將來會牽連他嗎。”黃道仁肅然問道。
    這話暗有所指,王樸聽懂了,搖頭道:“我的敵人是東虜而已,大明塚中枯骨,輪不到我動手就亡於賊寇了,賊寇敵不過東虜,神州沉淪之日,隻有我能抵禦東虜,挽頃天於即倒。”
    “大人難道,難道是說,東虜有吞並天下之誌,可笑。”黃道仁嗤之以鼻,不屑道。
    “你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可見資質平庸,枉我還把你當成堪用人才呢。”王樸失望道。
    黃道仁聞言一愣,他咬了咬牙,道:“未知大人你憑什麽以為東虜有此圖謀,據我所知,東虜前些年還在屠戮遼東漢人呢,這等鼠目寸光,終難成大器也。”前些年,虜酋努爾哈赤突然發瘋,下令遼東漢人凡存糧少於五鬥,盡殺之。此事在大明士子中傳開風聲,人皆以為此獠暴虐無道,必敗。
    “你太稚嫩了,遼東鬧饑荒,不殺無糧漢人,隻有自亂陣腳,東虜這份狠心與執行力,爭天下之路不孤也。”王樸感慨道。
    “可它不得人心,如何天下歸心。”
    “一手屠刀,一手封王。恩威並施。”王樸這話有史實依憑,說的格外撻定。
    因為王樸說的毫不遲疑,黃道仁竟聽得冷汗泌頰,他無法想象這般暴虐還能得天下,該有多麽驚天動地的殺戮,這真要殺到中華大地十室九空才行啊,遂拱手行了個大禮道:“學生受教了,但是,言多其實否,東虜也是人,也有善惡之念,如何敢如此,難道不知報應乎。”
    “東虜先祖就是女真,你可知靖康恥,化外之人哪知報應,而且自古爭天下之路,隻有一人可以笑到最後,其餘敗者隻有死路一條,東虜這個處境可不就是騎虎難下。善惡都在其次,他們也沒有別的活路了,你以為如果漢人贏了天下,會放過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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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生受教了。”黃道仁再一次下拜,這一次腰杆拜得更低了。
    憑借熟知後世曆史的優勢,我字字珠璣,嘴炮無敵,把這人說服了。王樸此刻閃過這個念頭。
    “凜冬將至,我獨木難支啊,到底是末世,奸邪橫行,哎,我王樸隻能眼睜睜看著神州墜入萬丈深淵,如之奈何呀。”王樸誇張的大吐苦水。
    “不過是陝西賊亂,東虜暫時得逞,如今朝廷仍能上下通達,能臣良將翼護左右,將來或有轉機。”黃道仁仔細想來,還是以為王樸故作大言,為了騙他投效,但是他乃是堂堂舉人,如今拜名師門下,利祿可期,怎能為了幾句危言聳聽就自斷前途呢。
    “怎麽你還是執迷不悟。”王樸大為失望,歎道:“罷了,百無一用是書生,大概也是不堪用的。”
    “哼。”黃道仁大為不悅,冷哼一聲,道:“我給你出個主意,你若聽了,就請拜我三拜。”
    王樸身後親兵們都臉色大變,這個書生看似無官身,居然敢對一鎮總兵官大放厥詞。
    “你說說看。”王樸卻不太在意,問道。
    “嗯?”黃道仁看王樸臉色如常,心裏有些訝異,暗忖:一般武人粗鄙,但是王樸畢竟是勳貴世家出身,這份涵養勝過普通武夫多矣。念及此,隻好出言道:“皇上急切,在位不過三四年換了九任首輔,肱骨之臣因小過而獲重罪不知凡幾,你說朝中大臣們會怎麽自保呢。”
    “那當然是多做多錯,不做不錯,整日耳觀鼻,鼻觀心,如泥塑在大殿上筆直站著不動。”
    “呃,哎,是啊,人皆此心。”黃道仁聽了心塞,為國憂心不已。
    “那你到底要出什麽主意。”王樸不肯罷休,追問道。
    “朝中大臣人人自危,此時隻要你多多給獲罪下獄的大臣們上表求情,必然能搏得好感,左右不過是幾句暖意話,惠而不費嘛。”
    “哎呀,牛逼啊。”王樸聽了登時拍大腿吼道,思忖:果然高人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啊,我就是缺少這種腦子才混的滿世界敵人,這位人才太有用了。
    “牛逼?”黃道仁一愣,細琢磨這話,猜到了什麽,忍俊不禁道:“呃,咳咳,大人,你要記住,是給人緣好的罪官求情,不是每個罪官都求情,那樣反而要遭。”
    “明白了。”王樸眼淚瑩潤了,要是早前就已碰到這個聰明家夥,他何至於走了這些彎路,碰了這些壁,念及此,不禁悲從心來,自憐不已。
    幾番話語,黃道仁大致了然,試出這位大明總兵官資質平庸,好處是博聞強識,胸有幾多怪學,而且很能聽下諫言。但是正因為這人平庸,黃道仁對他的斷言就愈發不以為然,世人善計較者幾多,都以為東虜蘚芥之患而已,來日中國隻要出一個守成之君就能平息下去,這也是史書上的尋常往複。黃道仁絕不信東虜區區不足百萬眾,竟能令億萬人口的神州沉淪,這太荒謬,黃道仁更不信王樸能觀天象,卜未來,這些厭勝邪術,荼毒害人慨莫能例外,遠之則吉也。
    “我一諾千金,我拜你。”王樸言罷,就跪下來,在親兵們詫異瞠目下噗通噗通拜了三拜。他旋即爬了起來抓住黃道仁的手,央求道:“黃大兄弟,你別離開我,沒有你我可怎麽活。”
    這就太死皮賴臉了,堂堂大明總兵官如此憊惰無恥,黃道仁又是好笑,又是感動,想了想,終於咬牙道:“家兄在南,不宜累之牽掛,我。”
    “等等,兄弟有一件天大密事不妨與你分享。”
    “不可,我不聽。”黃道仁當即抽回手,毫不猶豫回拒,好家夥,這種密事聽了隻要不相與,必然會被滅口。
    “牽扯墨家舊事。”
    “嗯?”黃道仁猶豫了,他是儒家信徒,但是史前曾有墨儒齊享聲譽。他難免對墨家莘秘好奇,更是好奇這些墨家的學問,短短幾個月,學了一點皮毛,尤覺宇宙浩瀚,學海無盡。
    “這個事情我隻告訴你,在南方有一個山洞,那裏藏著墨家全套典籍。”
    “山洞,你又為何得知此事。”
    “說來話長。”王樸開動腦筋,當場說了一個靈感來自電影的故事,大意是從前年少逛青樓,偶遇一個老丐闖青樓,王樸見了趣,忽得奇想為這個老丐墊付嫖資。事後,老丐為報恩,就來告知他一樁墨家往事,墨家從前幫越王勾踐滅吳,在深山中挖了一個巨大的藏兵洞。後來墨家為了養墨家軍,隻好通過售賣兵器來籌備軍餉,但是這樣一來天下紛亂越演越烈,每場戰爭傷亡人數激增,這與墨家的初衷背道而馳。遂起了內訌,分裂成兩個流派,一個流派叫秦墨,主張統一中國,隻要沒有列國,就沒有戰亂,還有一派叫質墨,主張窮民苦難才自賤而不畏死,才戰爭不息,用科學造富於民,民富優渥才自愛畏死,從此兵亂絕休。後來秦墨助秦始皇統一中國,但秦始皇統一中國以後就對墨家舉起屠刀,然後秦墨無可遁形全滅,質墨有一小部分人僥幸逃到南方,躲進越王勾踐的藏兵洞裏,留下了一套完整的墨家典籍。因為王樸將細節信手拈來,聽得黃道仁將信將疑。
    “你是要我去挖這個洞嗎。”聽這奇說,黃道仁更不信,但轉念一想,這個山洞若能找到,那自是不信都難了。遂追問道:“這個藏兵洞位置在哪裏?”
    “在浙江龍遊縣。”王樸笑道。後世,在二十世紀末,龍遊有個村民往一個坑洞裏抽水,意外發現了這龍遊石窟,當年還有一檔電視欄目“走近科學”專期報道了此事,王樸前往旅遊過一回,位置並不偏僻,估計提前幾百年,山河形狀不改,他仍然能找到。
    “那你想要我怎麽做。”因為認定王樸資質平庸,黃道仁真的信了七八分,話可以瞎編,但是遺跡絕非一夕之功,更何況是遠在浙江千裏之外。黃道仁絕不信王樸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提前在千裏之外布下如此瞞天過海的大騙局。
    “跟我去看不就完了,正好我要去一趟河南誘捕一個女賊頭,完事以後,我們順運河去浙江龍遊吧。”王樸笑道。
    然而次日他就把腸子悔青了,因為同行之中,居然有平陸縣的縣令陳士良,與一個掛印私逃的罪官同伴,萬一被人告發,他的功名之路懸矣。王樸猶未覺悟,幾次找他問計,但是自怨自艾上了賊船的黃道仁再不肯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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