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過來，幾個空袋子旋轉著，在地上刮出粗糲的嘩嘩聲。彼得搖勻了噴漆，往牆上畫下“BSVZ”幾個字母，又後退幾步，滿意地打量著自己的成果。這麵牆上已經布滿了其他藝術家的塗鴉作品——另一些人可能會稱其為“亂塗亂畫”或者“蓄意破壞”，不過這裏太過偏僻，沒有哪個體麵人的皮鞋會踏上這條冷清破舊的小街，因此自然不會有人在乎這一點點小小的混亂。說真的，與其試圖抹去他們的作品——或許在頗具反叛精神的標語間混雜著一些發泄情緒的汙言穢語，但是無傷大雅——那些人倒不如先動動手指，想想法子，幹點有益處的事情，比如雇人擦擦那些準是積滿了維多利亞時期的汙垢的櫥窗，或者維修一下旁邊這個壞了幾百年的老電話亭。
    彼得再次搖了搖噴漆，打算為老舊漏風的電話亭增添一點二十世紀的時尚點綴。可他剛剛將手搭在電話亭的門上，忽然又覺得自己最好立刻回去，否則他就趕不上足球課了，更別說——他朝身後掃了一眼——今天他始終感到某種微弱而怪異的不快，就像背後擺著什麽他的大腦拒絕相信的東西。於是他將噴漆收回書包裏，整理了下兜帽，垂著頭，雙手插兜，慢吞吞地離開了，自豪於自己的冷酷和神秘感。
    ……
    “他離開了。”赫敏用氣聲說。
    哈利點了點頭：“我們要怎麽進去？”
    “我不清楚。”羅恩打量著四周，“這裏應該是來賓通道。我猜是那個電話亭，爸爸提到過它，不過我從沒有真的來過這兒……”
    哈利低下頭：“你知道怎麽進去嗎，克利切？”
    盡管他們已經全都擠在了一起，隱形衣仍然無法完全遮住四個人的腳，所以每個人都盡力弓著身。克利切蜷縮在哈利身邊，攥著他的手臂，低著頭，從光禿禿的、滿是褶皺的腦袋兩側露出耳朵中炸開的、亂蓬蓬的白毛。哈利能感到克利切的手掌幹巴巴的，手指很細。他看著克利切瘦小的身子和腰上圍著的破布，心中頭一回有些替這個家養小精靈感到難受。不過那點微弱的憐憫在克利切開口後幾乎立刻就消散了。
    “男孩波特想要進入魔法部。克利切已經按照他的命令將他帶到了魔法門口，但是他貪得無厭……”克利切聲音嘶啞地自言自語道，“克利切想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說不定他想要在魔法部裏做什麽壞事……”
    “壞得不能再壞了。”哈利說，“我們要去偷東西。你到底知不知道進去的辦法？”
    克利切抬起頭，鬼鬼祟祟地瞟著他，打量著他的神情。
    “換個讓你高興點的說法，我們要去送死。”哈利不耐煩地說，“我們要去神秘事務司，在伏地魔的鼻子下偷東西。現在，你有辦法了嗎？”
    克利切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睜大了：“黑魔王？克利切剛剛是不是聽到了黑魔王的名字？”
    “是啊，如果沒有其他人剛好和他重名的話。伏地魔就在魔法部裏。”哈利說，“把我帶進去，然後你有的是時間去向他表達你的敬仰之情——你剛才說那是幾樓來著？”他轉向羅恩。
    “一樓。”羅恩呆呆地說。
    “一樓某個會議室。”哈利對家養小精靈說，“把我帶到神秘事務司——”
    克利切打斷了他：“克利切無法進入神秘事務司。任何家養小精靈都不被允許進入神秘事務司。”
    “好吧，那就帶進魔法部。隨便哪兒，隻要不是伏地魔麵前。你能做到嗎？”
    “男孩波特想去送死……”克利切用惡毒的目光打量著哈利，“如果他死了，主人會很傷心……”
    想到小天狼星聽說這一切後的反應，哈利的心髒攥緊了，於此同時升起的是對小天狼星現在安危的擔憂。但他立刻拋開了這些念頭。
    “沒錯。”他板著臉說，“所以——”
    沒等他將後半句話說出來，克利切捏著他胳膊的手指一緊，哈利感到天旋地轉，頓時失去了平衡，差點摔倒。他聽到赫敏的驚叫，意識到羅恩原本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滑走了，他揮著手，試圖抓住羅恩——下一秒，他發現自己和克利切站在一個門廳裏，背靠著深色的木板牆，手中抓著的並不是羅恩的巫師袍，而是自己的隱形衣。
    他正要朝克利切發火，忽然意識到門廳裏還有幾個巫師。哈利胡亂蓋上隱形衣，屏住了呼吸，過了幾秒才注意到那幾個人都背對著自己，圍在一扇金色的柵欄門前。門廳裏有至少二十個這樣的柵欄門，哈利不明白它們是做什麽用的。
    克利切弓著身子，似乎想要偷偷溜走。哈利一把攥住他幹枯的手臂，將他也拉到隱形衣下，低聲堅決地說：“你哪兒都不許去。這是什麽地方？”
    “克利切聽從男孩波特的命令，將他帶進了魔法部大廳，甚至帶他避開了檢查台，現在他又對克利切大呼小叫……可憐的克利切沒有辦法，因為敗家子主人命令克利切服從他的教子的命令……女主人就絕對不會讓克利切服務布萊克家族以外的人……男孩波特和主人一樣，是個忘恩負義的家夥……”
    “好了，好了。”哈利簡直受不了了，他看見有兩個巫師抬著巨大的紙箱子朝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箱子中一直在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同時冒出不祥的綠煙，“這裏是大廳，對吧？”
    “是的。”克利切答道。他又開始嘟嘟囔囔些罵人的話，不過被一陣嘩啦啦的聲音淹沒了。金色的柵欄門打開了，裏麵是一部升降梯，圍在柵欄外的巫師走了進去。
    抬著箱子的巫師在哈利麵前停了下來。
    “先歇一歇吧。”其中一個巫師有些氣喘地說。
    “這部修好了嗎？”另一個問，“沒人坐這部的。”
    “鬼知道，不過‘待維修’的牌子總算是摘下去了。試試吧，我一步都不想走了。”
    “嗯哼，兩周前牌子就摘了，不過我聽說它上周在保加利亞魔法部長麵前鉤住了福吉的褲腰帶，還差點夾到了他的肚子……保加利亞那個家夥似乎覺得這挺有意思的，不過福吉衝魔法維修保養處發了好一通火。”
    兩個人嗤嗤地笑了起來。
    “雷吉在那之後加了兩天班，所以大概是又修了一遍，應該好了吧。”第一個人又說。
    “雷吉？對了，你聽說了嗎，他要結婚了……”
    箱子裏又冒出一大股綠煙，裏麵的東西嘩啦啦地扒拉著箱壁，差點將蓋子頂開了。他們嚇了一跳，連忙按住箱子，也不再說笑了。
    哈利看了看離他最近的柵欄門，靈機一動，有了個主意。他深吸了一口氣，竟然有些慶幸克利切沒有帶著羅恩和赫敏一起進來……至少他們不必因為他而陷入險地，更別說可能麵對伏地魔。但不知怎麽，他仍然感到有些孤單。
    羅恩和赫敏肯定在外頭焦急地尋找辦法，他想道。這個念頭驅散了他的猶豫，令勇氣重新充盈在他的胸膛內。
    “現在回去吧，克利切。”哈利壓低聲音，飛快地說。
    克利切的念叨中斷了：“回去？”
    “家養小精靈不能去神秘事務司，不是嗎？再說了，我又沒打算讓你陪我冒險。赫敏的譴責會讓我發瘋的。”哈利試圖開個玩笑，但是克利切沒有反應，“好吧，如果你見到羅恩和赫敏……或者小天狼星……不，算了。謝謝你的幫助，克利切。”
    克利切依舊沒有說話，隻是用充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哈利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就在這時，隨著叮鈴當啷的金屬聲，他們身邊的升降梯也降落了下來，門打開了。
    “快走吧。”哈利急匆匆地說，看著那兩個巫師試圖將箱子抬進升降梯，偷偷伸腿擋住了柵欄門。
    “哈利波特，”克利切嘶啞地說，“神秘事務司在第九層。”
    他說完這一句，沒等哈利回答，就幻影顯形離開了。扛著箱子的巫師狐疑地抬頭看了看，又開始專心對付劇烈搖晃的箱子。哈利覺得海格肯定會對裏麵的東西感興趣，但是他現在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按住哢哢作響的柵欄門上，無心探頭研究那是什麽。
    “門還是壞的嗎？”按著箱蓋的巫師問，“鮑勃，你能去看一眼嗎？”
    “行。”那個叫鮑勃的巫師走出升降梯，站到哈利邊上，晃了晃柵欄。哈利咬緊牙，用力地頂住門。
    “就是壞了。”鮑勃沮喪地說，“抬出來吧。”
    “雷吉卡特莫爾那個家夥！我就知道他不可能修好什麽東西……”
    哈利趁著他們將箱子重新搬出來的功夫，矮下身子，閃進門內。哐啷啷，柵欄門惱火地關上了，將兩個巫師錯愕的神情擋在外麵。哈利麵前有九個按鈕，他來不及多想，趕快按了從下往上數第九個按鈕。升降梯搖搖晃晃地開始上升，哈利不知道這搖晃是不是正常的，但他隻能祈禱那位雷吉卡特莫爾真的修好了升降梯。
    或許就是因為人們都不相信真的修好了，一直沒有人按停升降梯，也沒有人在乎它正空蕩蕩地上升。過了不知道多久，一個冷漠的女聲突然響起，將哈利嚇了一跳：“第一層，魔法部長辦公室及後勤處。”
    門開了。哈利盯著外麵，看見一條幽深的走廊，走廊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就像他在恍惚中看到的那樣。他感覺自己的傷疤又隱隱疼了起來。
    鬼使神差地，他披著隱形衣，慢慢走出升降梯。門在他身後關上了。
    走廊上寂靜無聲。哈利向前走去，經過一扇扇緊緊關著的門……燈光下，每扇木門都泛著金色的光……踩在紫紅色的地毯上，哈利幾乎完全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他本該為此感到高興，但這寂靜似乎反而令他的心不安地怦怦跳起來……如果這時忽然有個魔法部職員抓到他了，他應該怎麽辦呢？他們大概不會相信他的，而他也不希望真的帶他們敲敲伏地魔的門……他希望麥格教授或者鄧布利多能趕快派人過來……
    想到這裏，他猛地回過神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他怎麽可以明明要趕去神秘事務司，卻在一樓遊蕩了這麽久？
    這時，他忽然聽到走廊上有低低的交談聲。
    “這邊……貝拉還有……是的，阿茲卡班……別擔心，已經全都安排好了……”
    聲音越來越近。哈利隱隱看到幾個人並排走過來。他可以試著冒險蹲下身從他們腿邊經過，不過他忽然發現身邊的門微微開了條縫，於是輕輕拉開門，躲了進去，將耳朵貼在木門上。
    “可是他……那位大人……主人……怎麽會在魔法部呢？”一個聲音說，聽起來有些恐懼不安。
    “黑魔王的神通不是我們能妄加揣測的。”另一個年長些的聲音冷冰冰地說。
    年輕的聲音：“當然，當然……隻是……我隻是感到敬畏……”
    “好吧。”年長者似乎略微滿意了些，“貝拉知道我是可信的，所以多向我透露了些消息……哼，我看她隻是想炫耀。總而言之，主人利用一位魔法部高官發布了秘密提審的命令，將貝拉他們從阿茲卡班帶了出來，並且留下命令讓他們向我們傳遞消息。預約會議室不過是我們為主人做的不起眼的小事中的一件罷了……”
    他們又走遠了。哈利的心髒怦怦跳動著，慢慢拉開房門，準備從反方向離開。
    “不……”他身後傳來一個顫抖的聲音。哈利僵住了，轉過身，第一次看清這間房間。
    蝴蝶結、蕾絲、幹花、垂著流蘇的小軟墊、掛在牆上的陶瓷裝飾盤、盤子上色彩鮮豔的大貓……粉色、粉色、粉色的房間。他怎麽能沒在進來後意識到這間辦公室屬於誰？
    烏姆裏奇穿著她的粉紅色套裝，坐在椅子上，直直盯著門口的位置，仿佛已經看見了哈利。
    “不……”她又重複道。
    哈利從驚駭中恢複過來，悄悄向前走了幾步，離開了門的位置。但烏姆裏奇仍呆呆地盯著那裏，癩蛤蟆似的眼睛空洞無神。
    “不，那不是我……”烏姆裏奇顫抖著說，臉色灰白。
    哈利靠近了幾步（同時聽見理智在自己腦內發出了不讚成的嘖嘖聲），看見烏姆裏奇正在她那塊花花綠綠的桌布上飛速寫著什麽，絲毫不顧尖利的筆尖掛住了布料。不斷有鮮紅色的墨水從筆尖湧出來，將桌布染得一團糟。
    他這時注意到她的右手手背上鮮血淋漓，深深地刻著一行字：你在說謊，我沒有！隨著她的動作，這行字不斷裂開，一遍遍切開她的手背，就像她緊緊捏著的不是一支長長的、黑色的羽毛筆，而是鋒利的解剖刀。
    哈利剛想將她的手按住，又想起調查行動組肆無忌憚地利用扣分權力……五年級和七年級剛剛進行了第二個期末考試，高年級學生都說這是因為烏姆裏奇折磨了那些麻瓜出身的學生……科林在公共休息室偷偷哭……
    他將手收回來，披著隱形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