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不要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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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奉仙的問題,讓夏侯鷹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
    顯然,自己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但即便是明知道自己犯了蠢,但是夏侯鷹複盤下來,仍沒發現自己究竟錯在哪
    所幸他這人從不講求什麽虛榮臉麵,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坦率求
    於是,他向王洛、黎奉仙各自拱手後,便說道:“在我看來,楊五逸將軍主要向黎將軍承諾了兩點,其一是為黎將軍作保,讓他能重歸繁其二則是以衛國公府上的仙賜之物,助黎將軍突破元嬰到化神的瓶”
    頓了頓夏侯鷹又說道:“此外,他甚至不惜拉攏郡守大人和他向郡守直接許以前程,而我……他大概知道,我的誌向並不在富貴前程,所以,事後能當我不存在讓流岩城回歸往日的平靜,就已經很好”
    而夏侯鷹話音剛落,就聽一聲突兀的嗤
    卻是來自拓跋田成,那個一度被嚇得腿軟的郡守,赫然笑話起了夏侯鷹的天真解
    夏侯鷹並不生氣,反而覺得好笑,因為他雖然看不懂楊五逸的話術,卻不難理解拓跋田成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跳出來——畢竟拓跋田成是真的哪怕當了狗也不失進取的野而剛剛楊五逸的條件,無疑激發了他的上進熱
    那麽,自己自然也沒有理由妨礙對方積極進正好也可以聽聽對方的解
    拓跋田成嗤笑之後,見黎奉仙不予阻止,頓時備受鼓舞,大聲說道:“夏侯城主,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如今你上了這張酒桌,就斷沒有回頭路可走,無論楊五逸嘴上如何說,他事後又怎麽可能真的讓你置身事外?政治鬥爭一旦加入進去,就是不死不休,想要急流勇退,那就等於將斬首的簽子主動插到了脖子後麵!”
    夏侯鷹聞言,心中頓時有所恍悟,但也有所不甘,不由爭辯道:“但是剛剛……”
    拓跋田成說道:“剛剛楊五逸有承諾過你任何事嗎?他隻是口頭表達了對你安心守土幾十年的佩服,可有明確說過要讓你在流岩城再任幾十年的城大王?相反,他最後一句話,是在質問你:你一個太平城主,從哪裏結識了能格殺星軍校尉的豪俠!?像伱這樣的人,誰還敢留你繼續在流岩城經營?”
    夏侯鷹想要辯駁,卻終是啞口無言:誠然他本人心知自己從沒有什麽政治野心,但是當他被卷入到如今這場席卷明州的風波後,野心的有無已經根本無關緊要
    就連楊五逸都認定他是個在邊郡苦心鑽營邪門歪道之人,他又怎麽可能取信於其他人?
    此時,就聽拓跋田成又說:“何況,對於任何一個踏足官場的人來說,企圖偏居一隅都是可笑如果真的有一天,有這樣一個機會擺到了你麵前,那一定是陷阱無疑!嘿嘿,當初書院把我推薦來桑郡時,那麽多德高望重之人,紛紛告訴我桑郡的美好安逸,許諾給我大好前結果呢?他們不過是想……呃……”
    說到這裏,拓跋田成才驚覺自己一時有些說過頭了,頓時冷汗滲出,不敢再多言
    黎奉仙則冷笑著補充道:“嗬嗬,他們不過是想給邊郡那不安分的瘋狗丟一塊狗糧,試探他是否養成了吃飼料的習性罷了……這也沒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大大方方說出來就是,這些年我可有因為你實話實說懲罰過你?”
    拓跋田成自是不敢說有……或者說,他現在完全不敢再多說半個字
    夏侯鷹則問道:“所以,黎將軍是覺得,他先前許諾的文章、仙賜之物等等,也都是假的?但是若我們與他定下明確的白紙黑字的契約,是否……”
    黎奉仙皺了下眉頭,似乎是不滿於對方的過分魯
    “夏侯鷹,動腦子想想,他那些條件是真是假有什麽所謂?我們是為了什麽才演這出戲的?一個將死的王朝的榮華富貴嗎?就算楊九重從今以後都管我叫爹又如何?若不能將牽星台打開,救出國師,而後立下定荒基石,我們所有人都是死路一”
    夏侯鷹問道:“將軍之前說,要向太後和大將軍提出條件,帶上使前往東如今楊五逸將軍主動緩和姿態,豈不是更有利於談判?現在這個局麵下,將軍隨便找個理由,就能隨他一道回歸東都”
    “蠢貨,你到現在都沒搞清楚嗎?他提那些虛無縹緲的條件,本質上是在試探你我的底線!剛剛的酒桌上,他胡亂許諾了一堆美夢,咱們姑且不論其真假,隻考慮一個問題:他給了那麽多,可有提出自己的訴求?從見麵到現在,他有說過自己此行前來是為了什麽嗎?”
    夏侯鷹聞言錯愕:“這……顯而易見吧?”
    “既然顯而易見,為何不開誠布公?”
    “這……下官魯鈍,實在不”
    黎奉仙搖搖頭,也無意再去嗤笑夏侯鷹的稚嫩,徑直報出了答案:“因為在談判桌上,先提要求的一方,就落了下”
    夏侯鷹沉默片刻,恍然:“的確如此,我去集市上買東西時,若主動看上某個玩意,出言詢價,往往就要被攤主敲上一而若是某攤販主動叫賣,甚至雇人上街拉客……最後就有可能拿到好”
    拓跋田成聞言冷笑:“那是你沒遇到上街做局仙人跳的……”
    黎奉仙卻認可了夏侯鷹的說辭:“道理大體是這樣沒錯,所以楊五逸才故意不提要求,隻許諾條他是整個北境最擅長談判的高手,而他最愛用的招數……就是以誠待人,後發製”
    說到最後幾個字,一股陰冷的煞氣不由就彌漫開來……這股煞氣是如此濃烈,以至於拓跋田成這堂堂書院教授終於按捺不住,當場釋放出
    不過,也是拜這醜陋的釋放所賜,黎奉仙才及時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自嘲地搖了搖頭後,便揮手示意拓跋田成出去洗漱更衣,而後收斂了自己的戾氣,向王洛拱手致
    “抱歉,想起當年的舊事,有些情緒失楊五逸此人,最擅長這種以退為進的談判手法,尤其在掌握優勢資源的時候,往往令人無從抗我在繁城時,就是被他用這一招摸清了虛實,而我那些盟友也是在他的巧妙運作下各自倒我這人氣量狹小,睚眥必報,因此即便是時隔幾十年的舊怨,每當回憶起來,依然讓我……憤懣難”
    王洛點點頭:“無需解釋太多,談判桌上的道理,我當然明今日應對楊五逸這招以誠待人,你的反應就很不”
    “嗬……”黎奉仙又是自嘲地搖了搖頭,“與上使的手段相比,在下的表演卻是獻醜”
    所謂談判,本質上既是利益之爭,也是禮儀之爭,更是話術之談判桌就如同一個獨立的戰場,在這片戰場上,言辭不夠犀利、洞察不夠敏銳、臉皮不夠厚實的人,往往是占著道理,卻被人用言辭擠兌最終輸掉了利
    而楊五逸今日的所為,就幾乎是一次完美的試表麵看他是姿態從容地對眾人誘之以利,但若是真有人在此期間表現出急切的姿態,甚至主動問詢有關情形,就等於立刻暴露出了自身的明確訴
    而通過觀察各人的訴求,楊五逸也就不難判斷出這酒桌上眾人的實際立場,又是因為什麽才臨時結成同盟,以及同盟中的突破點在哪
    此外,他的姿態越是坦誠,反而越是讓對方越難以提出過於苛刻的條當然,若是黎奉仙執意不顧禮節,強行索要某物,那就等於是直接暴露出弱點所在楊五逸當然可以滿口答應下來,但後續會針對這個弱點作怎樣的布局,就完全是不可控的風險
    如今王洛等人的核心訴求,是要讓太後一黨打開東都屏障,讓他們一行人能手持印星寶玉,越過十萬大軍,走到牽星台下,伺機救出國師張進
    這個訴求既容易滿足,也容易阻撓,差別隻在於對方是否事先知而黎奉仙此前的計劃,是在桑郡擺出桀驁的姿態以漫天要價,待遭到敲打時再落地還錢,將自己的核心訴求包裹成一種無奈之下的次優選如此一來,太後一黨多半會以為敲打成功,便不容易對黎奉仙的備用訴求過多戒
    但現在情況卻大不相同,在楊五逸麵前,黎奉仙實在沒有信心能輕易藏住自己的實際訴求……或者說,楊五逸這招以誠待人,幾乎一上來就讓黎奉仙沒有還價的能
    因為楊五逸開的價,幾乎就是黎奉仙的漫天要價!
    將一個朝堂上聲名狼藉的惡行將軍抬入上流社會,許以榮華富貴,甚至還贈予仙賜之物……這樣的條件,簡直是駭人聽聞,換了任何其他人都不可能開得出這般堪稱喪權辱國的條甚至開出條件本身,就已經是在暴露太後一黨如今的窘這種情況下,黎奉仙根本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可若是黎奉仙真的答應下來,一方麵,他將很難再要求前往東都——因為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強行要求,反而不合理不自另一方麵,黎奉仙甚至很難保住手中的印星寶玉——這麽優厚的條件都給了你了,誠意十足,難道你不該也付出些誠意,盡快將寶玉物歸原主?若是信不過楊五逸的口頭承諾,大家自然也能簽下契而若是連契約都信不過……那就是沒得談
    當然,一般情況下,強勢方在得勝之後,回避契約限製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幾乎所有未兌現,甚至已經兌現的條件,都有可能在局麵安定後逐漸縮水……但這也是弱勢一方必須承受的代同時,即便如此,信任承諾也是弱勢方的最優不然的話,手握一枚印星寶玉,對黎奉仙又能有什麽好處?真的登天詢仙,就一定能得到仙家賞賜嗎?這種大逆之輩,更有可能直接被仙雷滅絕才對!所以就算楊五逸的承諾不可信,在他開出極端優渥的條件時,黎奉仙的正常反應也是應下來!
    漫天要價,的確是一個殺招,但是對於掌握優勢資源的一方來說,最不怕的就是弱勢方的漫天要
    所以,雖然酒桌上,楊五逸以誠待人,看似是將優勢拱手相讓,但其實卻是將黎奉仙逼得無路可而他一時無可奈何,便不得不擺出一副“咱們積怨甚深,我根本不信你”的態度對楊五逸的條件置之不理,拖著不而待楊五逸將注意力轉到其他人身上,嚐試各個擊破時,王洛又恰到好處地展示出蠻橫武力,徹底中斷了這尷尬的接風
    隻是,這也隻是權宜之計罷
    黎奉仙歎了口氣:“上使大人,我以為楊五逸今日無功而返,必不會罷休,他嘴上說要我們慢慢權衡幾但恐怕明天,甚至今晚,他就會再找借口開啟談判,以進一步試探我們的虛實,拿捏我們的短而剛剛酒桌上的伎倆,已經不能再用在下生性之貪婪遠大於謹慎,對方拋出的餌食太過動人,我就算有再多疑慮,也不可能真的錯過,必會主動上前咬這是我天性的缺陷,而楊五逸又恰恰最擅長克製我的缺陷,所以……”
    “所以,殺了他不就好了?”
    黎奉仙苦笑,繼而獰笑:“上使英明,我也是這般想論談判,我自詡無論如何也談不過他,那還是幹脆不要談了!”
    ——
    與此同時,城外星軍大營,一頂嶄新的帳篷裏,楊五逸不由打了個噴
    阿曼連忙說:“主子,可不是我在罵你!千萬不要冤枉我!”
    楊五逸笑笑:“放心我知道,你這一路上明著暗著罵了我多少句,我早就免疫了……這個噴嚏,多半是來自黎奉”
    阿曼撇撇嘴:“哼,他今日被主子在酒桌上肆意拿捏,現在也隻能無能狂怒地叫罵一番”
    楊五逸笑容逐漸轉冷:“叫罵是真,無能狂怒卻未必,如果我沒猜錯,他現在應該在想:麵對一個無論如何也談不過的對手,還是不要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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