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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達爾文的進化學說主張適者生存。憑著智慧,人類現在正可說是站在生物係譜的頂峰。一般大多數生物為了在
嚴苛的環境中生存,都進化成便於存續繁衍的型態,而人類站在這個頂峰,身處於由自身所創造的、最適合人類屬
人類種生物生存的環境中,要生存,要繁衍,真是太輕易了。
是因為要繁衍太輕易了嗎?
結果人類產生出愛情。
就另一種意義上來說,愛情這觀念可謂妨礙了生物的繁殖。在大自然中若必須要情投意合才誕下下一代,恐怕
有九成以上的物種都會消失。
那麽,擁有愛情這種束縛的人類,所愛的對象,又是否必須是人類?隻要靈魂是純淨的,外表是否沒那麽重要?
所謂的愛情,到底是出自精神上還是肉體上的?
沙耶之歌,在這首破滅的禁斷戀曲中,我希望讀者可以找到答案。即使找不到也沒關係,反正,小說隻要好看
就好了。
幻想鄉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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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顫蠢動的肉塊,擠出黑暗黏稠的聲音。
在我眼前有著三團這樣的肉塊,它們圍著桌子,很美味般吸啜杯裏的汙水,尖叫呻吟與各種異調聲音交織在一
起。
如果細心聆聽的話,怪物們說話的意思也非不能理解。拜此之賜,我才能勉強把它們的疑惑含混過去。這些家
夥在談什麽雖然可以不理,但當它們對我說話時可不能無視。因為,不管姿態如何,這群家夥現在是我所謂的"朋
友"。
當然,對於這點我極想否定,但是——我早已放棄抵抗而接受事實了。
我多麽希望這隻是一場惡夢。
但每天醒來,世界仍是以與昨天一樣醜惡歪曲的姿態存在。與這些家夥混在一起,與這些家夥打交道,我不得
不在這種情況下生活。直至現在,這樣的生活已經過了三個多月,之後我的一生也會持續這樣吧。
從內容上得知這家夥是"耕司",在它旁邊叫得最頻繁的則是"青海"。那麽,在我身邊的肉塊就是"瑤"了。
現在的我完全無法看出肉塊上的凹凸曾是端正的五官。它在我身邊一直噗露噗露地低鳴抖震,還放出像嘔吐物的氣
味,我盡力不去意識它。
沒錯,一切都改變了。
即使在我眼中事物的形體完全改變,但與這些事物的"關係"卻依然存在。我是與這些家夥同一所大學的同學,
關係曾相當親密,每年寒假我們都會一起去旅行滑雪的。不過與其抱著這些令人懷念、已無法再現的回憶,成為這
個世界異物的我,寧可被遺忘,然後遭外星人或其他什麽東西擄走,帶到其他惑星,這樣還會感到比較安慰。
但是,這裏還是地球。日本。我土生土長的城鎮。在這裏生活長達二十年,勾阪鬱紀這個人已經成為其中一份
子。然而,唯獨自己一個無法如此認為。
我所認識的世界已經不在。
我能回去的場所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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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這些家夥在說什麽,對我來說都是毫無意義,我隻要裝出傾聽的樣子就好了。本是這樣認為的——
"鬱紀,你認為怎樣?"
其中一團肉塊,突然以充血的眼珠凝視著我。我逼不得已隻好與它對話。
"認為……怎樣?"
盡力隱藏內心的嫌惡感,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回答,卻因為嘶啞無法順利發聲。
"就是說,今年冬天你也會去吧?"
從肉團頂端的洞孔中,黏稠而蠢動、令人作嘔地吐出話語般的東西。那個地方原本應是耕司的頭、臉和口吧,
三個月前我還能這麽看到。
"不知道。"
無法直視這團肉塊。眼神遊移不定,我直截了當的回應它。
"有了什麽.
a$3!^預定?"
"不,沒有。"
耕司——曾經是摯友的人。在場的其他兩團肉塊也是。無可取代的朋友。大概沒有比這更值得信賴的關係。現
在就連麵容也看不到。已經數不清我為此痛感悲哀孤寂而慟哭的深夜有多少晚。就這樣過了三個月,一直哭泣,哭
至流不出眼淚,到現在隻餘下嫌惡。名為青海的肉塊、名為耕司的肉塊及名為瑤的肉塊聚在我身邊,我則用與以前
一樣的態度與它們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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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考驗。
如果被它們發覺我的不正常,我隻會再次被送進醫院。與之前不同,這回我會被送進的,是再也不能出來的醫
院。我絕對不要變成這樣。
"是否如此——在今天的診察中,會問問她的。"
無論是看這些家夥異形般的樣子,還是聽它們嘔心的聲音,都已經到忍耐極限了。即使還在對話途中,我亦急
忙離席。
"喂,鬱紀——"
從那家夥的發聲器官周圍的纖毛,牽絲的黏液飛濺到我的臉上。連遮擋的機會也沒有。那像腐臭雞蛋般的汁液,
濺中了我的臉。
什麽都沒所謂!不管是椅子還是什麽,我現在隻想用我手邊的物品把這家夥毆至沒有呼吸,讓這一切結束。
——但我所身處的立場迫使我抑壓著這份衝動。不可以被察覺。即使在我眼中所有事物看來都如斯醜惡,但在
這世界中正常的是它們,異常的是我。
"今天要去檢查,已經到時間了。"
打算擠出和善的笑容,結果是否有露出微笑連自己也不知道。從錢包中取出最先摸到的紙錢丟在台上。作為隻
點了飲品的價錢應綽綽有餘。找不找回零錢已經不是重點,我隻是想早一刻也好離開這裏。
"那麽——"我像逃也似的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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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瘋狂。
******
"今年雖然會去滑雪啦,要不要也試試溜冰?"
對高畠青海這個建議,津久葉瑤縐了一下眉。
"溜冰?特意到滑雪場去溜冰?"
"哈哈,沒辦法啦,津久葉,這家夥現正熱中溜冰呢。"
戶尾耕司笑著吐糟青海的發言。她的突發奇想又不是今天才開始,在她身邊負責吐糟她,乃身為青海男朋友耕
司的責任。在瑤眼中他們兩人是相當合襯的情侶,有時也會令她有點嫉妒。
"青海她呀,在這之前才第一次試過溜冰。"
"怎麽啦,沒試過溜冰有這麽稀奇?"
"可是溜冰這玩意不是在小時候就玩過嗎?"
"童年時覺得溜冰很可怕啦,那個溜冰鞋,十足像刀子一樣嘛。"
"但是怎麽突然就能學會溜冰?青海很厲害啊。"
"重點和滑雪差不多。重心向前,操控著靴子前端的感覺。"
"因為耕司這樣說,就當是被騙般試試看,一試之下,很好玩啊~"
原來如此,是約會吧——孤獨與羨慕直刺著瑤的心。耕司與青海又再度過幸福甜蜜的二人時光。那說不上是嫉
妒,瑤自問隻是運氣差了點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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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也想看看青海溜冰的樣子。"
整理著內心的混亂,瑤努力擠出明朗的聲音。
與其說是羨慕,不如說是自己不幸,她隻能這樣想。瑤也有思慕的對象。他還未與瑤有過共處的時間,就遇上
橫禍。這樣已經不能說是不幸,而是真正的厄運了。
"所以,在今次的滑雪旅行中,順道一起來溜冰,那樣就會有兩倍的歡樂喔~"
"但是,要溜冰的話不是到溜冰場就可以了嗎?沒必要特地到滑雪場去吧?"
"這次不是在室內,而是室外啦。在結冰的湖麵上溜冰。"
"那種好地方,會有嗎……我覺得會很擠啦。"
一邊這樣說,瑤一邊偷瞄心不在焉的他的側麵。
沒錯,從剛才開始會話就隻在耕司、青海及瑤三個人間進行著,但是圍在桌邊卻是有兩組人。那個人,瑤的男
朋友——如果可以這樣說就好了,一直以微妙的疏離感與其他人保持距離。
"鬱紀,你認為怎樣?"
大概耕司察覺到瑤的寂寞。他就是這麽細心溫柔的一個人。
"認為……怎樣?"
察覺到是對自己講話,在瑤身邊的他——勾阪鬱紀,以不成話句的呢喃曖昧地含混。
"就是說,今年冬天的滑雪旅行,你也會去吧?"
鬱紀那種像被碰到膿腫部位的態度,令耕司難以說下去。如果在數個月前,他擺出這種傲慢態度的話,耕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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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會毫不留情的痛斥他。這種赤誠的友誼,乃是他們長久交情的結晶。
"不知道。"
鬱紀的回答冷漠而直接。之後他垂下眼睛,視線遊逸。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像甲殼般密不透風。
"有了什麽其他預定?"
"不,沒有。"
即使身為朋友,對現在這樣的鬱紀,根本無法用以往的態度來麵對。至於瑤,更不知應用什麽說話來安慰她。
在夏天快要結束的事發之日,離現在已差不多三個多月,但那深深的傷痕,不僅是對鬱紀,還留在所有與他有關的
人的心上。
"不會是因為舊患導致無法運動吧?"
"是否如此——在今天的診察中,會問問醫生的。"
對話難以再接下去。鬱紀突然的急忙離席。
"喂,鬱紀——"
以有點歉疚的語氣,耕司叫住了他。
那時,鬱紀彷佛濺到什麽嘔心的東西,以手遮麵。
也許,是耕司的口沫飛濺到鬱紀臉上也說不定。這在日常生活中並不算是什麽。從瑤的角度看來,甚至未知發
生了什麽事。無論怎麽想也不需要遮麵那麽誇張。即使真的濺中了,他那種態度亦未免太惹人討厭。
"今天要去檢查,已經到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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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唾棄的語氣,旁若無人的態度,令氣氛變得更僵。鬱紀迅速的丟了一張紙幣在台上作為自己的咖啡費用,
完全像在觸碰什麽穢物似的。
"那麽——"
像逃亡似的——這樣比喻還不足以形容,鬱紀就這樣離開了餐廳。留下來的三人沉默地望著台麵。剛才鬱紀留
下的一萬圓,還在台上搖曳。仔細一看,他所點的咖啡一口也沒喝過。
"這樣不成啊。"
青海有點責備似的小聲歎道。
"對鬱紀來說,還需要一點時間吧。"
"但已經過了三個月,現在這樣算什麽!再與他交往下去,我們反而會變得失常啊!"
"他的心情我不明白,也認為不可能明白。你可以想像嗎?全家突然間慘死……這樣還能若無其事?"
那是,即使什麽時侯降臨在你我身上都不出奇的悲劇。貨櫃車失事,遭卷入的勾阪家車子被壓潰至不成車形。
鬱紀父母當場死亡。重傷的鬱紀自身也有一段時間對生存絕望。現在他可以出院,回到社會,除了說是奇跡還能說
是什麽。
"當我們去探病時,那時不是更嚴重嗎?不接觸其他人、恐懼、暴戾、被縛在床上……現在能這樣已經算是很
難得了。"
"即使如此勾阪他還是很古怪。看我們的時侯那種眼神,算是什麽?簡直是把我們當成怪物般!"
"別說了,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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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司以強硬的語氣阻止青海說下去。先不說對朋友的不尊重,這裏可是還有對鬱紀心儀的瑤在。
不過瑤認為耕司的體貼雖是出於一番好意,卻會使她一直軟弱下去。這樣不是什麽好事。鬱紀是受害者,本應
比誰都更值得同情。瑤對鬱紀的單相思,是瑤自身的感情問題。她曾經向鬱紀告白,當時他未有回應,瑤亦沒有責
怪他。與其要他輕率隨意的回答,不如讓他認真的考量她對他的感情更好。
他未有親口說過NO,二人間的關係亦彷如情侶般,耕司和青海都一起樂觀地任由當事者們自由發展。隻是,
鬱紀始終都沒有確實的回答瑤。告白後的瑤與鬱紀再會是在一個星期後——不過他是以重傷的狀態在深切治療室出
現。
像永恒般長久的五十天過去。鬱紀出院後,好像有什麽改變了。事發前瑤的告白,他還記得嗎……到現在她仍
感到不安。她的思念就一直這樣被懸空,季節開始邁向冬季。
******
丹保涼子醫生正會診一名青年患者。
"在這之後怎樣了,勾阪先生?"
"不,沒什麽問題。"
患者的聲音堅硬而平滑,簡直是像對著沒人的地方自言自語般。
他將自己孤立的心防之厚,連對心理學造詣不深的涼子也清楚地感覺到。
"有無出現嘔吐、頭暈、幻覺及幻聽等現象?"
"不,完全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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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阪的視線雖然像是麵對著涼子,但實際上卻是在斜下方不停遊移。視線與會話毫無交集,可說是全力的拒絕
用心交流。這樣下去根本無法會診。涼子歎了一口氣放下病曆。
"勾阪先生,你在我們醫院接受的是在腦神經醫學中,世界最先進的治療,這方麵你知道吧。"
以微型機械除去硬膜下的血腫——這是目前在日本尚未普及,隻有在這間T大附屬醫院才有的治療法。是對腦
部受到創傷,已經不存任何希望的勾阪鬱紀的生命,唯一的挽救方法。
"最先進的治療法同時也意味著,那是未有臨床數據,陪隨著危險的治療法。"
"是這樣沒錯。"
勾阪鬱紀的嘴角抖動了一下。
是苦笑,還是潛藏惡意的冷笑——內裏含意涼子無法解讀,他又再次變回麵無表情。
"一般而言,身為醫生是不太應該說這種恐嚇性的話。手術後若出現了重大腦功能障礙請必須報告。之後的生
活也務必要注意。"
每周一次的複診因有這重意義在,涼子也多少想認真的協助患者。
"上星期的MRI結果怎麽了?"
涼子被氣勢突如其來的勾阪鬱紀反問。
MRI……磁力共振影像。這是腦外科醫生能在不切開腦部的情形下觀察腦狀態的設施。對一般人而言是不會
接觸到的專業術語出自勾阪之口,使涼子想起他的個人檔案。
"說起來,你也是醫科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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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所擔心的腦機能不全,透過影像應該足以分析判斷。有什麽異常嗎?"
"沒有。"
沒有異常。
沒有後患。
成功率微小但確是成功了的手術。說是奇跡也不為過。但是,涼子始終還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那種感覺
要形容的話算是"醫生的直覺"。這個患者有著某種不妥。於那種間接的態度中,他隱瞞了什麽。那些"什麽"正
沉重地壓迫著他——令他怯弱、痛苦。
如果那是器官上的問題還好解決。但若是他的感覺異常,患者不說的話,這邊也沒方法應對。
"沒問題了,醫生。現在我在外麵,生活得自由自在。不是完全沒有問題嗎?"
"勾阪先生,在這種困難的手術之後,密切觀察乃是基本原則。請你必須更信任我們。"
"沒錯。我也想信任醫生你。即使什麽事也可以與醫生你傾談嗎?"
"嗯,當然。"
重覆著與上星期類似的談話,以笑容隱藏起煩躁的涼子笑著點頭。
"那麽,繼續上星期的對話吧——醫生,其後關於奧涯教授他的事,你還知道什麽嗎?"
"……"
詞窮的涼子勉強擠出笑容。
沒錯,上星期這個患者也曾提出過這個問題。關於非相關人士的他決不會知道的這號人物的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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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涯教授的事,那個……不是與你的治療沒什麽關係嗎?"
"剛才才說完﹃請信任我們﹄,怎麽突然又隱瞞起來了?"
這種專談及不相幹的事,令醫生感到困惑的患者不是少數,但這回可是關係到自身生命,怎麽他仍如此執著?
然而涼子看不出勾阪是因一時失常才問的。那種冷靜尖銳,與其說是對醫生的詢問,不如說是對犯人的迫問更貼切。
"不是這樣,因為他很早之前就已辭職……我個人與他也沒什麽接觸……"
"知道辭職的理由是什麽嗎?"
"大概是因為私人理由吧。"
一開始還有點心虛,不過現在已經能毫不猶疑地說出來。從最初就決定要撒謊,涼子也為此換上了厚麵皮。
"就是如此。勾阪先生為何對奧涯教授如此執著?是舊相識嗎?"
"教授現正失蹤中,有否聽說過?"
"不。"
也許回答得太直接了,應該裝做更驚訝的樣子才對。
"最近,受到教授的親人委托而調查他的下落。"
親人?涼子聽到勾阪的說話後縐了縐眉。
"奧涯教授不是沒有什麽親屬的嗎?"
"唔~這是在哪裏聽說的?"
"那是……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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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沒有溝通交流,從剛才開始就隻重覆著爾虞我詐的對話。
"原來如此。這種事也會成為傳聞,奧涯教授應該算很有名吧。"
"他一向行事都很古怪。"
"那麽誰也不知道他辭職的原因嗎?"
"……"
涼子陷入沉默。隻有這個話題,會讓她連客套笑容也難以維持。
迫問到這個地步的鬱紀,察覺到涼子的不愉快,微妙地將強硬的態度稍稍放溫和。
"醫生,我無論如何不得不和奧涯教授會麵。他的失蹤使那位親屬不知如何是好。難道醫生不能幫幫我嗎?"
"那應該是警察的責任吧。"
以冷淡無情的聲音回答的涼子,實際正提出了一個危險的賭局。奧涯雅彥失蹤驚動警方時,大學這裏也成為搜
查的範圍之一。但奧涯在這裏的研究,決不是可以公開的東西。他必定曾在大學中某處湮滅了證據。
當然涼子本人也會再次受到懷疑——但是,勾阪亦不會真心想要拜托警察。首先他說的都是謊話。奧涯雅彥根
本沒有會在意他的行蹤的親人。這點早已確認過。現在那事件可謂仍是一個謎團。
不過——隻是身為T大附屬醫院的病人,除此之外就與這裏毫無關係的勾阪,是如何得知奧涯的事?
"勾阪先生,我樂意把我所知道的消息都告訴你。可是奧涯教授在今年四月提出請辭後,就一直音訊全無。我
隻能認為他是到了什麽地方作長期旅行。"
"……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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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棄再追問,勾阪爽快的起身。
擔心勾阪之後的動向,及他與奧涯雅彥間充滿謎團的關係,這兩者不停的煽起涼子的不安。
可是現在,在這個患者打開心防之前,涼子完全束手無策。躊躇了一會,她在勾阪的病曆上,填入今天的診斷
結果——過程良好。
"勾阪先生,那麽下星期的複診時間與今天一樣是四時——"
話未說完的涼子抬頭一看,勾阪早已離開了診療室。
******
這個像是鋪滿了豬內髒的地方,我知道是醫院的走廊。
醫院走廊應該是什麽顏色?當然是白色。白——色。怎麽想也不應是這種內髒色。不過,大概從剛才就在那裏
走動、像腐肉團般的生物眼中看來,這走廊是白色的。
我明白,這走廊本應是白色,周圍那些肉塊亦本應是人類。也就是說,有問題的根本是我。如果我能重新如此
認知的話,我就能再次過回正常的生活。
已沒有會比T大醫學部擁有更佳技術的醫院。我也曾身為醫大生,專攻腦神經外科。對發生於自身的事,大概
可歸納出結論。這不是病理上的問題。自己所得的,乃是失認症的一種,仍屬於未知範疇的認知障害。亦有接受過
和我一樣的治療後,成為腦功能障害的病人,那個丹保醫生——叫這名字的肉塊曾如是說。也就是說我同樣很大機
會會成為其中一員。
"什麽名聞天下的T大醫學部,別說笑了!"沒錯,我還真的想如此嘲笑一副睥睨一切的樣子的女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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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這樣說,我並沒有恨執刀的醫生們。他們是我的救命恩人,這點是不會變的。手術的成功率極低,不過除
此之外就沒有能救活我的方法,這些我都清楚知道。
隻可以說,我不幸。事情就是這樣。總之現在我的情況是,患上了對其一知半解的精神病,這與無藥可救是同
義的。
我這一生,隻能抱著這個缺陷,永遠的委曲求全下去。像去習慣佩帶助聽器和習慣坐輪椅一樣,來習慣這片中
人欲嘔的景觀。當然會很辛苦,不過除此之外就別無他法。
即使是如斯境地的我仍然未絕望。這樣的我還抱有希望,僅一絲的希望。
盡力不看這個扭曲的世界,我埋頭隻望腳下,急忙回家。我的家位於郊外,是閑靜的住宅街中的一棟獨立洋房。
這座外觀一如我所看到的其他事物般醜惡的住宅,現在是屬於我所有。在三個月前的事故中,比我更不幸的父母離
逝了,而在深切治療部的我沒法出席葬禮。雖然父親經營的公司被他人接管了,但這所房子及足夠我生活一段長時
間而不致困難的遺產總算還是有留下來。
悲傷嗎?如果這樣問的話,我除了點頭外就別無選擇。那場事故奪去的不隻是我的雙親。不過能獨立生活的結
果,就是可以和我現在的救贖在一起。假如雙親還健在的話,一定不會容許我和認識不久的女性同居的。
"你回來了。"
開門踏上玄關的我,聽到從廚房傳來高興的聲音來迎接我。像鈴聲一樣的清脆明亮,千真萬確是人類的聲音。
那個聲音把我今天聽到怪聲、走調聲,像洗滌過般使之從記憶中消失。
"我回來了,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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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裏麵小跑到走廊來的沙耶那腳步聲令人心情放鬆。這種真正人類的腳步聲在街上是絕對聽不到的。隻有這
裏,我和沙耶的家,才能聽到。
"遲了回來,我有點擔心喔。"
"抱歉,因為今天是要到醫院複診的日子。"
"啊,是這樣沒錯。"
她的微笑,稍為側側頭的姿影。我失去的世界,一切都在這裏。
我事故後所遇見的所有人中唯一一個——也許在這世界中隻有一個——我不會感到認知障害的少女。
的確肌膚看起有點過份雪白,瞳孔的顏色有點怪異。發色亦頗為罕見。但她的形體是人類,毫無疑問是人類的
身體。
不隻是形體,她的聲音,還有——
她像平時一樣以小小的胸部環抱著坐下脫鞋的我。一點也不冰冷,一點也不黏稠,的而且確乃是人類的肌膚。
那把長發散發著少女的香味。現在我的一切官感共同肯定,可以唯一容許的存在,那就是沙耶了。不僅這樣,她的
微笑,她的擁抱,這些對我的靈魂而言都是無上的救贖。她深深的知道我需要她,毫無理由的我為此覺得高興。
如果沒有遇見她,我獨自一人在這汙穢歪曲的世界中殘存的話,也許我早就瘋了.現在的我可以說是依賴她而
活也不為過。
"今天過得怎樣了?"
"我裝修了客廳。還有一半就塗完了。還有,今天呢,做了鬱紀的晚飯啊~我按照下午的電視料理節目教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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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做的。"
"這樣嗎,很令人期待喔。"
"還要花點時間,可以稍為等等嗎?"
"嗯,那我在客廳待一會。"
目送哼著鼻歌的沙耶回到廚房,我步入客廳。
如果世界的色彩令人不愉快,那麽塗上愉快的色彩不就好了嗎?在沙耶提出這建議的那天,我到家居用品店買
了油漆,與她一起測試各種顏色的效果。因為自事故以來差不多每晚都不得安眠,所以首先在寢室嚐試塗抹這些油
漆。
塗客廳時,沙耶為了要怎樣處置窗廉而煩惱,我毫不猶疑把它們全部扯下來,把窗戶連玻璃全都塗上油漆。現
在的我已經不想看窗外的世界。一直緊閉窗戶也可免卻鄰家會看到我家內部的可能性。
"晚飯做好了~"
"在這邊吃吧,可以搬過來嗎?"
經過洗手間把晚飯端進來的沙耶,踏入客廳後用力嗅著。
"有油漆的氣味,沒問題?"
如此說來,這個密閉的室內空間充斥著油漆的刺激氣味。但是對在外麵聞過比這更難聞氣味的我來說,這點油
漆味實在算不了什麽。
"沙耶不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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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沒關係。如果鬱紀覺得沒所謂的話,那就好。"
沙耶把料理放在桌子上……雖然很遺憾,但即使要客套起來,也不能說是能激起食欲的東西。可是在外麵吃的
與這實在差不了多少。
"我不客氣了。"
我決定拋棄以往味覺的記憶,靜心吃下料理。就如預期那樣,那味道令我的胃部痙攣,但這不是沙耶的錯。她
一定是按照著下午的電視料理節目所教的來做。隻是我的味覺接受不了而已。
"……不好吃?"
"唔……這……"
即使巧言掩飾沙耶也不會高興。她深知我所抱有的缺陷。
"別在意。明天再給你做過別的東西。"
"對不起,每次都這樣……難得你做了出來。"
"好了。這樣繼續試著各式各樣的料理,始終會發現即使鬱紀也會覺得美味的菜式的。"
對現在的我來說,進食已經像是一種義務般的東西。無論如何討厭,但不進食就無法維持生命。如沙耶所言繼
續生存下去的話,也許終有一天會發現我也能覺得美味的食物也說不定。就像我遇上沙耶一樣。
"沙耶不吃嗎?"
"嗯。我……已經吃過了。"
和沙耶一起在這個家生活以來,我從未試過與她一起用餐。為什麽她會討厭這樣,我感到有點不可思議及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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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也不會強迫她。沙耶對認知不正常的我所表現的各種怪行,也正默默的忍受著吧。
"說起來,今天在醫院再一次問過你父親的事了。"
"爸爸的事?"
奧涯雅彥。沙耶的父親,T大醫學部的教授。與沙耶唯一有關係的人,不過他現正失蹤中。解開他失蹤之謎,
這是我與沙耶間的約定。
"果然什麽也沒告訴我。那邊有著隱瞞了某些事的感覺……"
"——這樣嗎。"
沙耶的反應比我預期中冷靜得多。
"不擔心嗎?父親的事。"
"不,並不是那樣。"
沙耶有著什麽猶疑,表情複雜,之後她再次對我微笑。
"很感謝你,鬱紀。為我做了這麽多。"
"比起我為你做的,你為我不是做了更多更多嗎。"
料理連一口也沒剩下。味道如何是其次,這些都是沙耶的心意,隻要這樣想,要我如何忍耐也可以。
"那麽,來洗澡嗎?"
"呀,要不要擦背?"
"嗯!"
37
來到這個家以後,沙耶彷佛成了我的新婚妻子般。
******
她正需索我的肉體。
沙耶——
為什麽你,為我做到這個地步……
沙耶,我可愛的沙耶,這樣真的好嗎?身心都盡獻給我,這個不正常的我。還是,這隻是同情,對失去一切的
我的同情?隻是因為這種理由,你就變成這樣子,你難道隻是一個淫亂的少女嗎?
即使是這樣也沒所謂,命運對我如何殘酷也沒所謂,我隻怕會失去沙耶你。
高潮過後,我環抱著沙耶。那柔軟而微微出汗的肌膚,因為激情後而發燙的軀體,全部確實正在我的懷中。那
毫無而問是名為沙耶的存在。
"鬱紀……你在哭?"
被沙耶一說,我才發現自己正在流淚。
"為什麽?沙耶,為什麽你要為我做到這地步?"
"鬱紀……"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漸漸被你吸引,沒有你我就無法生存下去。"
我用力抱緊沙耶。希望與她溶為一體永不分離。
"告訴我……要怎樣做,才不會失去你?我要怎樣做才好?如何才能報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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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地,緊抱我。"沙耶在我懷中甜蜜溫柔地細語:"我喜歡被鬱紀這樣地抱著。想永遠與你一起。所以,
我是不會離開鬱紀的。"
"為什麽——為什麽會是我?"
"那是,因為鬱紀是孤單一人。"繼續被我抱住,沙耶抬頭注視著我:"而且,沙耶也同樣是孤身一人。"
如斯哀傷的話語治愈了我的悲哀。沙耶的眼神深沉而空虛,那空虛中埋藏著無限的溫柔。
"所以對沙耶來說,沙耶隻屬於鬱紀。在這世上唯一一個會這樣溫柔抱著我的人,那就是我最愛的鬱紀。"
現在我可以肯定。
在我認知的這個醜陋歪曲的世界中,我隻需要一個人,隻要沙耶她在我身邊就夠了。
******
今天與他麵對麵說清楚吧,我下定了決心。不踏出第一步就什麽也不會開始。如果再這樣拖下去,辛苦的時間
隻更長。我再一次,拿出勇氣。
瑤在星期四選定的課程是生物化學。隻有這時才有機會與鬱紀見麵。因為是基礎科目,所以即使未到授課時間,
在可容納二百人的人講廳中,也差不多已有一半座位有人,再遲點的話就很難找到理想的座位了。瑤選定了中列,
這裏是聽講的最好位置,其他學生也大都集中在這裏。
鬱紀可能會坐到瑤身邊。沒有並排座位時雖會無法一起坐,但在"友人以上戀人未滿"的關係下,兩人通常都
會盡量找並排座位坐在一起。
今天進教室時未能見麵,瑤把隨身物品在不影響別人下放在旁邊的空位留座。但是,直到開始講課為止,鬱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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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未現身。過了十分鍾,瑤環視教室。有了。不知在何時進來,鬱紀孤身坐在最後排。是他沒注意到瑤嗎?不,這
不太可能。假若想認真聽課的話,沒理由會坐到那麽不方便的位置。不再想下去,瑤把用作留位的隨身物品拿回。
講課結束後,瑤像追捕匪徒般,追至走廊才好不容易追上一下課就馬上離開的鬱紀。
"勾阪!"
被叫住的鬱紀,全身像被什麽吼叫聲震懾住般吃驚硬直,之後彷佛極困難的回頭看瑤。
"什麽事?"
他瘦了——瑤的心再次感到刺痛.與瑤印象中的鬱紀麵容相比,現在的他顴骨突出,眼窩深陷。是由於心理上
的壓力?營養不良?還是兩者兼有?
他看來相當警戒,如被什麽威脅著般。眼神則遊移不定,力求不與瑤的視線接觸。
僅這樣打個照麵,瑤的心就緊揪地悲哀,為什麽他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就是現在——在心中鼓起勇氣,她要再一次確認。
"那個……有說話想跟你說。可以稍為……占你一點時間嗎?"
在十一月的寒風中,一般而言是不會有人在露天的長椅上談天,沒有人影的中庭顯得靜寂冷清。
"有什麽要說?"
——你不記得了嗎?差點脫口而出,瑤慢慢把重點說出來。
"勾阪,最近你變得很怪異。在旁看著,都不禁為你擔心。"
"也許是這樣吧。大概因為我仍未能忘記那場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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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紀若無其事地笑著,不過那笑容看上去像抽搐多些。
"真的,隻是那樣?"這樣說著,瑤踏前了一步。
"難道你可以看出其他原因?"
瑤忍受尖銳的回答。
"好像,看得出正在忍耐著……什麽似的。"
"……"
勾阪沉默不語,踢著地上的枯枝。乘這股勇氣還沒衰竭,瑤把內心所想說下去。
"手足無措地勉強自己,盡力忍耐到快要崩潰般,現在的勾阪,看來起就是給人這種感覺。"
"是嗎。"
既不掩飾亦不否認,鬱紀以乾枯的聲音回答瑤。那是毫不客氣,明確且強烈地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但瑤早
有覺悟。今天是不能退縮的。
"我認為朋友……就是為了這種時候而存在的。"
發自內心,真摯地想將對他的心意傳達給他,瑤全力傾訴。
"家人的事,真是非常遺憾。但是——勾阪你不是孤獨一人的。你有戶尾、青海,還有,我在。"
一吐而盡的瑤,說得不是很流暢。心中像旋渦般紛亂的各種想法,在這裏不全部表達出來就會失去目標般的焦
慮,正煎熬著她。
"沒必要一個人背負著所有不幸,我認為我們也有能夠做到的事。即使我們真的什麽也做不到,那麽說出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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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會輕鬆一點。我想成為支持勾阪你的力量。其他人的想法也是同樣的——"
"閉嘴!"
唐突的怒號把瑤的告白打斷。雖然她已經下定決心,但馬上受到挫折,同時鬱紀的表情險惡得如失去常性。在
他的神情中潛藏的不是憤怒,而是厭惡。那種厭惡強烈到散發著殺意,結成冰冷與憎惡的麵具覆蓋在他麵上。
"說起來,有件不得不回覆你的事。"
鬱紀——還記得。他在記得這事的同時仍用這種冷漠的態度對瑤。
單是這樣對瑤來說已是充分過度的回答。在此之上更殘酷的回答,瑤實在沒自信承受。
"我從沒有特別注意過你。以前對你的印象是稍為不錯,不過也隻是以前的事。我對你的感覺如何,其實連我
自己也是不了了之。"
"勾阪……"
"但是,現在可以很明確的回答你了。反正在事故後可以考慮的時間多的是——津久葉小姐,我非常討厭你。
連樣子也不想看見。"
不可以哭——想止住淚水時已經太遲。瑤的眼淚像斷線珍珠般不停落下。
"我是不想再看到你,但這樣不太可能呢。畢竟在同所大學上學。所以以後,可以別再叫我嗎?實在相當礙眼。"
"太過分了……"
心亂如麻的瑤喃喃自語。鬱紀的嘴角上揚。單是看到就會令人憤怒,歪曲而殘酷的冷笑。
"你呀,稍為冷靜一下頭腦會比較好啊。怎麽說你也會向青海和耕司撒嬌哭訴吧?你要自己一個生悶氣是你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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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自由,別把其他人牽涉進去。"
瑤已經到容忍極限。被他看到自己流淚,絕對不想再在他麵前放聲大哭。和現在當場崩潰號泣相比,即使自己
如何難堪的樣子被看到也沒關係。所以快點離開吧,背對冷笑的鬱紀,瑤一口氣衝離中庭。
在瑤和鬱紀身處的中庭附近,還有早前對鬱紀不滿的青海和耕司。覺得對急著離開課室的瑤和鬱紀,不能置之
不理。結果,耕司他們在二人察覺不到的角落看到整個經過。
"那家夥……"
青海現在真的想衝出去痛罵那家夥一頓。非常理解青海性情的耕司,如果不是直至最後都緊緊拉住青海的衣
袖,那麽說不定她早就這樣做了。在瑤離開後,鬱紀亦以像解脫了般的步伐走了。在冷清無人的中庭裏,耕司深深
的歎氣。那種在喉頭停滯的苦澀感一直揮之不去。
"他……到底怎麽了?"
剛才鬱紀對瑤的態度,耕司也很難容忍。不過即使這樣,他所感到的仍僅是疑惑而已。與鬱紀相識了很久。在
進這所大學前就已認識他。他所知道的鬱紀,是不會用那種冷酷的態度待人。無論怎樣想,現在也隻能認為是因為
那場意外而導致他整個人都變了。
"喂,耕司,你打算放任不管嗎?"
"我當然不想置之不理,不過我們可以做什麽?"
"做些什麽總比在一旁偷看更實際啊。"青海怎樣看都是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我不去罵他一下實在咽不下
這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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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久葉也不會為此高興啦。"
"起碼我會舒服一點!"
就像耕司與鬱紀是好友,瑤也是青海的摯友。鬱紀與瑤的關係變成這樣,身為朋友的青海當然會擔心,對鬱紀
感到惱怒亦是理所當然。
"我想隻和勾阪單獨談談。耕司不要跟著來。"
"……認真的嗎。"
"相對的,你去看看瑤的情況吧。她呀,大概是整顆心都碎了……哭過後,實在需要有人溫柔地安慰她。"
"那不是我與你的角色顛倒了嗎?"
"像我這種性格,要去安慰人實在有點勉強啦。想鼓勵她可能會害她傷得更深。"
"……原來如此,了解了。"
"呀,真討厭的說法。"
"那麽,我這邊出發了。"
就在青海會為此拌嘴下去前,耕司打斷了對話,去找瑤的行蹤。
******
令人不愉快。令人忍受不了的不愉快。與此同時又覺痛快。今天與津久葉瑤的對話,終於結束了我們的關係。
從很早開始就覺悟到會演變成這種局麵。對對方隻能抱著嘔心的感覺,要像事故前那樣維持人類同族間的關係,那
是不可能的。今天的事相信會傳到耕司與青海的耳中。勾阪鬱紀變了,大家都會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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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也沒關係——起碼,不會因為這種理由而被送入精神病院。也許今天的行動僅會被認為是異行。如果就這
樣與耕司他們疏遠,那就太好了。
令人疲累的來源減少,單是想想就已覺得像放下重擔一樣。要我再去與它們打交道真的辦不到。我隻要靠近它
們就會起雞皮疙瘩,根本毫無理由再與它們為伴,像那樣隻感到是威脅的存在的家夥,今天終於要逃離我。一想到
這樣,我連一點內疚也沒有。
那時徹底以傷人的話使她狼狽離開,曾經有過深交的瑤——現在全無實感,雖然我明白不應是這樣。其實也不
是憎厭她本身的人格。傷害她並不是本意。但像我現在這樣,對於她的付出亦隻能當場拒絕。
瑤——曾是美麗的女性吧。的確是沒有負麵印象。可是對於抱著好玩的心態,當我們是玩具般撮合我們的耕司
與青海,我實在感到不快。當事人的瑤,反而沒有被它們耍弄的感覺。那樣的遲鈍,真的令人看不下去。
即使那樣,當時並沒有對什麽人特別抱有惡意。那時的我亦沒有為堅持要走自身的路而不惜傷害他人的理由。
為了維持朋友的關係,就這樣與瑤交往,或許那也不錯——我也有過這種妥協的心態。
但是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沒有那種寬大放任身邊關係的心力了。僅與別人交談便痛苦得無法忍耐。這樣子要
對別人和善根本是苛求。
想著這些事,疲累感就慢慢的湧上來。很想早點回到有沙耶在的家,不過在途中要乘擁擠的電車,還要經過繁
華的大街,這實在令人沮喪。上了電車後看看四周,發現難得有座位,我坐下閉上眼睛,把不快的世界從視野中驅
離。雖然這樣阻擋不了臭氣和噪音,但總算勉強可以使精神安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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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T大附屬醫院回複意識後,世界是一片漆黑的。
眼球與眼部神經都沒有異常,唯有視力沒有回複。
隻能診斷為意外的腦功能障害。
雖然失明對我造成不小打擊,但現在回想一下,那時所謂的打擊,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因為當時還殘存的聽覺、
觸覺、嗅覺還有味覺,一切都沒有異常。
真正的悲劇,是在視力回複那一刻開始。
不幸中之大幸的是,在我仍處於失明狀態時,能理解清楚自己所遭遇的意外及施受的腦外科手術的特殊性。到
回複視力,看到隻能認為是惡夢的病房,還有姿體恐怖怪異的醫生和護士,雖然驚慌失措,但立刻明白異常的原因
是什麽。如果在回複意識的同時視力也一並恢複的話,突然看到這種地獄景象,也許連原因是什麽都無法分析清楚
就當場發瘋了。
我的視覺異常,慢慢傳染到觸覺、味覺和嗅覺。人類知覺中視覺占大部份,其他的感覺與之實在不能相比。料
理的味道、床鋪的觸感、探病的花傳來的氣味,全部一如所看到的醜惡外觀——從生理上令人難以忍受地——變化
著。
那樣的我,在前來診療的醫生說話也聽不出是人類聲音的程度時,我就下定決心要自殺。自己實在無法生出在
這種新世界中生存下去的自信。
直至,那一夜與沙耶相遇。
考慮著最少痛苦的自殺方法,一直想這件事,不知什麽時候被睡魔侵襲了我的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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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睡後會造惡夢,醒了又身處這惡夢般的現實,在已經分不清楚是睡是醒的狀態中,反覆度過無數夜晚的我,
不知道她是何時進入病房的。
少女小心翼翼地,在病床邊饒有趣味的低頭觀察我。
不是被血膿黏液所覆蓋的臉,也不是長著蚯蚓般的纖毛的臉。雪白柔嫩的臉頰,清澈的瞳孔,惹人憐愛的小巧
鼻子……全部都是我沒期望會再能看到的東西。毫無疑問的人類,彷佛閃耀著光輝的美麗少女的臉龐。
"呀——"
感動到呼吸都不太順暢。從第一眼看到她所產生的安心和喜悅,瞬間就緊緊揪住我。我這種反應,令她感到意
外。
"不可怕嗎,我的樣子。"
看看時鍾……原來如此,時間正是半夜三時。這種時間一般少女不會出現在醫院的。即使是如何缺乏想像力的
人,首先想到的隻會是幽靈吧。但對我來說,她是幽靈還是什麽也好,都如地獄中的佛佗令我感到希望。
"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
"我是沙耶,來找爸爸的。"
是住院的病人,還是夜勤的護士,總之大概是這類人的孩子吧。我這樣想。雖然夜半溜進來有點不合常規,但
小孩會這樣幹亦不足為奇。這間醫院的保安真的有問題,竟會被小孩輕易的闖進來。
"你不害怕?真無聊啊。"
"啊,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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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未經細想就叫住了立即轉身離開的她。在沒想過叫住她後應怎樣辦下,她回過頭來。
"怎麽了?"
被深澈的瞳孔所吸引,彷佛連靈魂的最深處也被洗淨治愈——我的腦海一片雪白,不停尋找能留下她的話題。
"……雖然拜托女孩子這種事不太好,但是現在,我除了你以外就沒有其他人可拜托了……"
自尊和麵子已經不算什麽。我繼續把剛才衝口而出的話說下去。
"可以……與我握一下手嗎?"
沙耶很驚訝地側側頭,之後像十分有趣般嫣然一笑。那是令我為之目眩的笑容。
"怪人。對我說這種話的,你是第一個。"
沙耶伸出她纖細雪白的手。我像觸碰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與她的手掌重合。
人的體溫。
柔軟而纖巧的手指。
我清清楚楚地感受著。在我的掌中,她切實的存在。喜悅的眼淚奪眶而出。想起來,那時我實在的從我自身殘
酷的命運中被拯救了出來。
"這半個月以來,第一次……接觸到人。接觸到作為人的身體。"
"……?"
"其他人完全不成。我因為遇到意外,後遺症令我……看不到人的姿態。"
"唔……真是,不可思議的人。"沙耶慢慢地彎曲手指,與我十指緊扣。"你真的很有趣。明天晚上,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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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嗎?"
"啊啊,那當然——沒關係嗎?你這樣進來。"
"沒問題。因為晚上是我的世界啊。"
從那天開始,我們就每晚秘密地相會。
每一晚,過了淩晨三時,沙耶就會靈巧地乘著當值護士不注意,來到我的病房。我對她要怎樣才能掩人耳目地
潛入醫院感到擔憂。
"這裏很寬敞,不愁沒有藏身的地方喔。"沙耶對不安的我若無其事般笑著。
原本她與在醫院工作的醫學教授父親一起生活,住在郊區獨棟房子,但是在父親沒有再回來那天開始,她就一
直是孤單一人。已經不想再待在家裏等父親回來的沙耶,在某天晚上,潛入了記憶中父親所工作的那間醫院。之後
在尋找他的兩個月以來,一直在院內生活。
"你不去學校沒問題嗎?"
"沒關係。知識全部由爸爸來教授,都學會了。沙耶頭腦很好啊。"
真是不可思議的少女。在孩子氣的外表與語氣下,有可以避過成人們的耳目而獨自生活的行動力。亦有因為年
輕所以缺乏常識的地方,不過更多的是在對話中不難察覺到、令人驚訝的淵博知識。實在不能單純認為她是普通的
少女。
然而我已經不會在意這些小問題了。我唯一可以看到人類姿態的人是她,在這個瘋狂世界中的唯一一個以人類
外表出現的少女。比起世界所謂的道德與常識,沙耶的存在要更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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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這裏安全嗎?沒有被發現吧?"
"完全沒問題。在這裏食物很輕易就可弄到手,比起在家一個人時,要快樂得多。"沙耶天真無邪的吐了吐舌
頭:"一部分入院的病人精神上有點問題。有時在半夜潛入病房嚇嚇他們,那些人即使大吵大鬧,誰也不會去理會
病人所言,最後都是以做惡夢來敷衍他們過去。"
這麽說來這所醫院的怪談一直不絕於耳、有名地流傳。任誰也無法想像是一個愛惡作劇的少女潛居於這裏的所
為吧。
"那麽當初,對我也是準備那樣嚇我?"
"沒錯——抱歉啦。生氣了?"
她做的不是什麽值得稱讚的事,但隻要想到拜這所賜,才能與沙耶相遇,我就責備不起她來。
"不要再這樣做了。相對的,夜晚可以當我的聊天對象嗎?"
"好啊,沙耶也覺得那樣快樂得多。"
我對於自己所抱有的知覺障害,盡力用心的去隱藏它。我明白這裏的醫生們在那時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其他能救
我的方法。作為最先進的治療,也許有某些地方出現了誤差。接受了這種治療的我,必定會作為臨床對象而被慎重
處理。
對有手術後障害的奇特症狀病人,醫生們會有多大的興趣——我自身,身為醫科生,作為研究者的它們會以什
麽視線射過來,實在太容易想到了。我賭上自身的尊嚴,決不要成為哀號的白老鼠。
所以我壓抑著每天的不快感與厭惡感,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對於我的精神緊張,醫生們歸咎於留院生活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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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依靠的隻有沙耶。隻靠她每晚潛入,與我交往,作為我白天所受的苦難的精神支柱。
病人的康複與否,有無支持在診察過程中是很大的差別。我有沙耶這個秘密的支持者幫助下,在醫生眼中我大
概已經回複至最佳狀態。
轉眼間我明朝就要出院,今夜是最後一夜,我所思念的沙耶來了。
"你之後——一直打算繼續留在這間醫院?"
"是的。雖然最後都找不到爸爸,但我已經沒其他地方可去。在我被人發現前,隻有這樣了。"
再次孤獨一人的她,沒有什麽必須要留在這裏的理由。
鼓起勇氣,我以不安的聲音提議。
"不嫌棄的話……要來我家嗎?"
"咦?"
"我已經沒有家人了,空房間多的是。不用再偷偷摸摸,住起來——不會不舒服——"
"一直,與鬱紀一起生活?"
︵不願意嗎?︶我實在沒有勇氣這樣問她。取而代之是我誘之以利。
"你父親,我代替你找他。答應你,我絕對會為你找到他的。"
"那,我想是很困難的事啊。"有點迷茫的視線飄忽不定,沙耶繼續說:"爸爸他大概,因為幹了什麽壞事而
被醫院辭退,所以找警察會有麻煩。要找他不得不盡量低調。"
"我會努力的。無論如何我也會辦到,我——"在重要的地方頓了一下,把自己真正的心意宣之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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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離開沙耶。"
沙耶露出困惑的表情,考慮了一會後,
"——稍為讓我想想。"
留下這句話,她比平日早離開病房。
******
祝賀我出院的花束,無論外型和氣味都像是催嘔劑,但我還是強顏歡笑的收下。名為耕司、青海及瑤的肉塊來
迎接我。
它們在我住院期間多次前來探病。看到在事故前熟悉的好友變成這副無以名之的恐怖狀在我眼前現身,實在太
令人痛苦了。我不禁流下絕望的眼淚,不過為免惹人懷疑,推說這是喜極而泣。
不論是在走廊,還是在大廳,還有在停車場坐上耕司的車期間,我都拚命張望這個塗抹上內髒色、嘔心的世界,
找尋沙耶的身影。
但是到處都看不到她。從車窗一直看著逐漸遠去的醫院大門,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可以見到沙耶。
然而到最後還是沒發現她。
在耕司他們回去後,我佇立在土生土長的家門前,孤身看著周圍的景物。
父母未曾搬過家。我從出生到現在就一直在這個家生活成長,除了這裏我已經沒有可回去的地方。
在我的觀念中如斯親切的地方——現在已經變成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
從大門開始,玄關乃至庭園種植的植物,小時候回憶中的景物都依舊存在,之不過全部都被汙穢嘔心的外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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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蓋。在我眼中,家的景象歪曲而腐爛。
這個家足以令人懷念的、勾起人回憶的地方已經一個都不剩了。曾經被稱為家的地方,現在看起來就像異世界
一般。
"……我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邊自言自語,我苦笑著踏上二樓。
彷如陌生地方的我的睡房。
在床上,坐著抱膝倦局,像棄貓般縮起身體的沙耶。
她膽怯地窺視我呆若木雞的臉,用細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問,
"我真的……可以留在這裏?"
代替回答的,是我的擁抱。像不讓她逃走般,用力的擁抱。
沙耶沒有抗拒,接受我的表白。
******
在勾阪家門前,青海深呼吸,鎮定一下亢奮的神經。
當然,這不是已經從憤怒中平靜下來。為了要把想說的話清楚明確地說出來,不冷靜一點可不行,要是無法好
好教訓他那就白行一趟了。按下內線電話門鈴等待期間,青海從門外可看到的範圍觀察了勾阪家一下。
她雖然不會太在意別人家的外觀,但這所住宅也實在太離譜了。放任不管而狂野生長的雜草,與積了厚厚一地
的枯葉。庭園完全沒有整理過,連有人踏入過的痕跡也沒有。驟眼看來還以為是間廢棄的空屋。仍是黃昏時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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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把窗戶像外麵刮台風般緊緊關上。也許不是錯覺,從窗戶的樣子看來大概是由早上開始就一直這樣。
那家夥到底是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即使失去親人,孤獨度活,也不應放縱到這種地步吧。說起來可能是多心,
好像從什麽地方傳來腐敗肉類的臭味,難道源頭是在這個庭園?
青海的按鈴沒有回應。再連續按了好幾次,這樣過了十分鍾後仍杳無音訊。忍無可忍的青海,打開內線電話門
鈴的蓋子看看。預期般,裏麵沒有裝電池。
大概鬱紀認為,與其為稀少的來客準備,不如讓推銷員與保險顧問不來騷擾更為優先,可是對他這種想法,她
無法認同。為了不接觸其他人而采取這種自閉式的手段,青海實在為之氣結。
她推開殘舊的門踏入庭園,走向玄關。大門的內線電話門鈴這副樣子,那麽即使敲門他也會裝作不在家。不如
不由分說的高呼怒號一頓讓他不得不開門吧。不,或許他會把鎖匙藏在某些地方。這時——與預期相反,玄關的門
在青海手中毫無阻礙的順利打開了。在門後,一股異臭撲鼻而來。
"……咦?什、什麽……?"
站在門後的青海,用掛在門柄上的鞋拔"架啦架啦"的敲著。這樣在裏麵的鬱紀,應該會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吧。
"
neiwuilailiu。"
青海全神細聽。從走廊裏麵的房間,的確傳來這種聲音。不是人類的發音,但說是動物的叫聲又過於複雜。
"——有誰在嗎?"
沒有回應。相對的,好像有什麽濕濡柔軟的東西在發出黏稠的聲音,從屋裏麵滑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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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所聽到的聲音來源的正體,青海實在無法想像出它的形態。她呆然望著空蕩蕩的玄關。什麽也沒有的……
沒錯,連鬱紀回家後所脫下的鞋子也沒有。這個家的主人仍穿著鞋子,在外麵活動著。
鬱紀仍未回來。這個家應該是沒有人的。
那麽剛才的聲音——是青海的錯覺?
剛才亢奮的情緒,像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熄滅。青海小心不發出聲音,讓大門開著,踏入走廊一步。
嘰——走廊地板發出令神經崩緊的擠壓聲。為什麽不得不如此屏息靜氣地行動,這樣想想青海自己也覺得滑
稽,但是直覺告訴她必須要這樣做。
屋內的臭味,與在外麵聞到的根本無法相比地強烈。像是魚的內髒堆積在一起腐爛,令鼻子都扭曲的惡臭。在
廚房到底放了什麽食物殘渣?說起來從走廊盡頭,好像傳來什麽聲音。一步一步踏著受擠壓的地板前進,走廊盡頭
分為兩邊。一邊光亮另一邊黑暗。青海先窺看光亮那邊。
是廚房。這裏並沒有如外麵般關閉得密不透風,光就是從換氣窗那裏射入的。聲音的來源是煮食爐上正在沸騰
的鍋。砧板有菜刀與切到一半的紅蘿卜。沒有什麽奇特,隻是一般家庭準備晚飯的景象。從窗戶射入的夕陽,把一
切都染上熟透腐爛果實的顏色。
揮之不去的不協調感——那是理所當然會出現的感覺。在這裏煮食的某人,那個人到底去了哪裏?
"有沒有人在啊?"
這樣叫著,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壓抑不了地抖震。青海後悔了。在寂靜的屋中,自己的聲音空洞地回響,不知為
何顯得十分愚蠢和毫無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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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青海的長筒襪沾到觸感冰冷的東西。稍為一摸指頭上就已沾滿綠色的黏液。像魚死後的水糟,肉眼看不到
的藻類在其中不斷繁殖的惡臭汙水。那樣的液體弄濕了櫃子。惡臭之源一定是這沒錯。
有穿鞋子進來實在太好了,青海從心底這樣想。她已經沒餘暇顧慮到這裏是別人的家。疑惑地回頭看了看,古
怪的聲音與那個神秘物體,一定是在麵前的黑暗中沒錯。對麵是客廳。從這邊看一如料地全部被黑暗所封閉,在漆
黑之中什麽也看不到。
如果可以的話,青海真的想立即回頭離開這裏。但比起理性,某種更強且無以名之的強迫感驅使她踏進客廳。
黑暗。
什麽也看不見。
還伴有強烈的惡臭襲來。那是連走廊和廚房都不能比擬的惡臭,簡直像鑽進了一堆腐爛的魚內髒裏似的。手在
牆壁上摸索。不一會就找到電燈開關。青海沒有遲疑按下去。
顏色。顏色。顏色。
內髒的紫色與腐肉的茶色與鮮血的深紅與脂肪的黃色,還有其他形容不了的顏色狂亂地塗抹在牆、床、窗戶與
天花上。瘋狂程度可從使用到破爛不堪的刷子中看到,四處都被厚重地塗至一絲原來的顏色都不剩。
把這房間塗抹成這樣的人,他所懷有的憎厭、惡念與殺意,和這個色彩狂亂的環境奇異地配合。
正當青海感到鬱紀有點值得同情之際,她突然雙腿發軟,維持不了平衡,整個人跌坐下來,沾濕了廚房櫃子的
那種黏液滲進她的牛仔褲。冰冷的觸感自大腿、臀部慢慢延伸……然後,是頸部。
青海立刻用手擋住,冰冷的黏液咇嚓地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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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麵。
黏液是從上麵滴下來的。
青海一生中最不幸的,也許是她抬頭仰望這一刻。
在天花板上靜待埋伏,現在撲下襲擊獵物的那個捕食者的姿態,青海完全地,刻錄在眼底。
在她發出慘叫之前,口和鼻都被堵塞。從肚臍到腹部被一口氣撕裂,捕食者貪婪地吞吃她的內髒同時,異物亦
入侵著青海體內。在感受到這些觸感前,青海的精神早已全部崩潰了。
******
雖然抱有覺悟來坐電車,不過果然還是難以忍受繁忙時間的擁擠,所以在中途下車走完餘程。比平日遲了回家,
沙耶正在擔心吧。會生氣也沒辦法。
進入玄關時,我注意到大門打開著。在走廊裏頭客廳的燈光照射了出來。從裏麵傳來的,還有吃東西的聲音與
——某種令人食欲大振的香氣。
是沙耶嗎?她在的話應該會出來迎接我的,我這樣想著默默地進入家中。
奇妙的氣味。但是絕不令人厭惡。可說是令人通體舒暢的清爽芳香。與沙耶頭發的味道有點類似。
看到客廳的情形,我開始感到疑惑。牆的一麵黏著一些像果凍的東西。那些青草般的清香應該就是來自這裏。
另外有些像蔬果般大小的果凍塊狀物,散落在四周。在這中間,沙耶背對我,津津有味地吃著某種東西。
"沙耶?"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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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叫聲而回頭的沙耶,眼神驚惶不定,那彷佛,惡作劇被當場逮到了,感到不妙而不敢與我眼睛對上。
"你正在吃什麽?"
"這個是,這,那個——"
不禁有點同情被看到進食的樣子而大感狼狽的沙耶。說起來她進食的樣子從未讓我看過。是她覺得難為情吧。
我感到自己卑劣地偷窺了沙耶的私隱,便向她道歉。
"可以讓我……吃一個嗎?"
我撿起手邊一個像果實大小般的塊狀物,未等沙耶伸手製止,便放進口中。
不可思議的味道。咬感像桃或西梅,柔軟而富彈性。嚓嚓地咀嚼下去,汁液在口腔內擴散。比聞起來更強烈的
甜香——與我到現時為止吃過的東西都不同。
"味道很不錯,這些東西有調過味嗎?"
"調味嘛……弄開了之後,稍為溶解一下就立即吃了,可是幾乎都是生的。"
"唔。"
我再拿起一塊試試。這次是有厚厚果肉包著的硬塊,撕開果肉吃下,味道與剛才的類似。
"噯,沒事吧?那是——"
"唔。是我可以接受的味道。不,應該說是好吃啊,這個。"
"這樣嗎——"
沙耶驚異地兩眼發直,不久就感到很滑稽般笑彎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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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這——樣嗎。原來鬱紀也喜歡這種東西。什麽嘛,一直鑽研烹飪的我像笨蛋一樣。"
"沙耶,一直都是吃這種東西嗎?"
"很久沒這樣大的呢。唔,這個是在附近公園弄到的。"
的確離這裏一段距離,有市內少數的植物公園。不過記憶中可沒這種果實——沒錯,雖然現在的我看這些東西
是果凍塊狀物的樣子,不過大概原本是其他東西吧。
"對不起。最好吃的部份,剛才沙耶全部吃完了。"
"沒關係,下次再說。現在這樣的話,明天開始可以一起吃飯吧。"
"好!"
沙耶看來真的很高興。當然我也一樣。比起一個人食不知味地吃飯,有誰一起吃的話,味道必然會更好。
"還有很多啊,吃不了的話冷藏起來兩、三天沒問題。雖然味道會差一點就是了。"
"那麽,趕快收拾好吧。"
小的果肉放在塑膠袋中,大的就放在鍋子裏,然後再存放進冰箱。隻要想到明天餐桌上的歡樂,心情就不禁為
之雀躍。
就這樣逐個逐個地,我與沙耶一起找回生存的樂趣。
沙耶帶領著我。我隻有與她一起才能生存下去。
******
——的而且確存在的靈異事件:醫院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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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某有名大學附屬醫院的怪物——
於國內僅有、設備頂級的某大學醫院研修的K先生,駭人聽聞的最新體驗訪談!你信,還是不信?
從今年夏天開始,在我研修的醫院陸續發生怪異的事。住院中的病人,曾多次在夜半中被夢魔驚醒。據說是極
為恐怖的夢。因此失眠而需要醫生處方安眠藥的病人越來越多。多人更為此轉院。真是不可思議,聽說病人們所夢
見的內容全都一樣。在床邊佇立了一隻無法形容的嘔心怪物,直盯著他們……但是真正離奇的事,應該是從那時開
始的。
我們這裏是附有醫院的大學,校園裏有不少野貓居住。因為學生們不時喂飼它們,所以連附近的野貓都聚集過
來。在這件事後,我們察覺到野貓數量逐漸減少。它們不僅不再踏入校園,連原本於附近棲息的野貓都消失了蹤影。
狗隻散步也絕不靠近這裏。傳聞並非飼主改變了溜狗路線,而是犬隻不願意接近大學校園。
另一方麵,在醫學部則發生了失竊事件。
內髒。
解剖屍體後所取出的內髒,從保管的地方消失了。這當然會立即出現麻煩。假如接連發生的話會演變成問責問
題,所以多方麵都極力隱瞞。其實已經不止兩、三次了,在我們研修生之間流傳著的,還有更多類似的事件。
這所醫院該不會棲息著什麽吧,亦曾傳出過這種謠言。清潔人員多次發現應該是半夜弄上去的奇怪汙跡。據了
解是在走廊爬行過的痕跡及從天花板滴下的汙跡。經常聽聞值夜班的護士會聽到奇怪的聲音,這種情況出現後很多
病人就會因為惡夢而驚醒。
最後,這是在我們醫院中,絕對忌諱不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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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一次,在婦產科發生了重大的罕見意外。有一個初生嬰兒,晚上在這裏失蹤了。
如果這是真的話警察應會來調查,但傳聞因為上頭用盡手段壓下去,所以事件不了了之。
這當然隻屬傳聞。
這些離奇的事在夏天差不多結束左右就沒再發生過。現在被夢魔驚醒的病人,幾乎沒有了。野貓也再次在校園
內出現。即使這樣,今年的夏天,在醫院內到底發生過什麽事……現在想想也令人覺得不安。
******
"不成啊。"
"……"
與青海失去聯絡,已經過了三天。
公寓沒有她回過去的痕跡,她的老家那邊也沒頭緒。耕司已經拜托青海的雙親尋找她的下落。
"那家夥的話,或許會若無其事的突然冒出來啊。"
"……唔。會那樣就好……"
瑤表情黯淡。擔心青海固然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是她仍未從三天前被鬱紀拒絕中振作過來。自那時以來瑤就
再沒和鬱紀見過麵。鬱紀亦沒有在耕司麵前出現過。經常在學校的餐廳聚集的四人組,現在隻剩下兩人。
"噯,戶尾,請你再想想,有沒有頭緒青海她會去了什麽地方?"
"沒有……有可能的地方已經全部找過了。"
耕司含糊曖昧地回應。那當然是謊話。那天黃昏青海會去的地方,隻有耕司知道。可是他,現在在瑤麵前不想
70
觸及關於鬱紀的話題。彷佛為了打破沉默,講課開始前的預備鈴響了。
"那麽,我去上課了。"
"……嗯。"
如果耕司沒記錯,瑤在這時段應該也有課的,但是她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想不到應該要對她說什麽才好,耕
司無奈地離開了餐廳。青海的下落、瑤的情況,他兩方麵都擔心。一切煩惱的源頭,那裏正充滿著謎團。
"鬱紀,你到底……"
自青海失去連絡後,耕司第一時間找鬱紀查問。憑著一副要和鬱紀大吵一場的氣勢離開的青海,是耕司記憶中
她最後的身影。鬱紀冷淡的回應是——連電話留言也沒收過。為何青海會來他的家,鬱紀對此表現得相當不愉快。
他當然不會知道。那天鬱紀狠狠傷害瑤的過程被青海他們完全看到了。
青海真的直去鬱紀的家嗎?她一向任性而行,在途中冷靜下來改變心意也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會是在到鬱
紀家途中,遇上什麽麻煩嗎?耕司認為是這個理由——不,如果說得準確點,他希望會是這個理由。還有一個可能
性,耕司下意識的抗拒它。那就是鬱紀說謊。青海實際上與他見過麵。她的失蹤,確實與鬱紀有關……
負責青海失蹤事件的警察來盤問時,耕司隻把她離開前所告知的目的地大約位置"N區S驛"告訴他們,之後
詳細地點就含混過去。關於她到那裏的目的亦隻說不清楚。他當然想協助尋找青海。但是她沒有到鬱紀家。鬱紀如
此直言的話,事實應該就是那樣沒錯。
如果是這樣,提供大約情報就已經相當足夠——這種毫無根據的直覺纏繞著耕司。不想把精神狀態不穩的鬱紀
卷入這次事件中的想法驅使他這樣做。漸漸察覺到的矛盾正緊緊壓迫著耕司的自信。僅是對鬱紀的疑問,就令耕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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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不已。邊走邊想,沒注意到周圍狀況的耕司,在那種狀態下,仍能在學生群中留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鬱紀?"
以為他會到講室,但結果不是。那麽他是打算回家吧。奇怪,今天下午有醫學部必修的基礎科目。耕司本能地
想叫住他,但瞬間又改變主意。慎重地以不被發現的距離,耕司開始跟蹤他的好友。
鬱紀並不是歸家。單憑他乘坐上與回家方向相反的電車這點,就足以肯定。
從方向推測,可能是去T大醫院,但是當到T大醫院站時卻不見鬱紀下車。
"到底想到哪裏……?"
最初耕司以為自己正幹著有夠愚蠢的事,這樣偷偷跟蹤鬱紀令他充滿內咎,但這種良心的責備隨著鬱紀的行動
越發怪異而逐漸消失。調查他這些不可解的行動,耕司覺得可以接近為何鬱紀會性情大變的原因,即使是如何零碎
的線索也好。他認為鬱紀劇變不單隻是因那場意外。耕司需要能理解的理由來判斷現時的鬱紀是否可信。
鬱紀下車了。在一個沒有什麽特別的郊外住宅區小車站下車。為了不跟丟他,耕司也混雜在其他下車乘客裏追
上。如果沒有車站前的交通指揮台,那麽這裏很難說得上是商店街。小型的書店與便利店,還有一間超市,這些元
素構成了這個孤寂的地方。在這裏不用擔心會跟丟鬱紀。
鬱紀對四周環境相當熟悉地加快步伐。從附近環境看來,這個新興住宅區是由開山辟地得來的。除了住宅外就
隻有斜坡和雜木林。為了入讀大學而來東京的耕司,沒想過隻是離市中心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竟會有如此靜寂的
地方。
不久鬱紀在一所住宅的玄關前,彷佛被吸進去般消失了。既沒按鈴也沒敲門,簡直像是自己家般自然,耕司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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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相當驚訝。等了一會,因為沒有鬱紀要出來的跡象,所以他到門前查看一下門牌。
——奧涯——
沒聽說過鬱紀認識這一號人物。不過比起這個,從信箱滿溢出來的傳單更吸引耕司的視線。不難看出這裏是沒
人住的空宅。相比兩鄰的住家,奧涯宅顯得更寂寞冷清。
離這裏兩個街口有個小型兒童公園,要監視奧涯宅外麵情況的話,這裏就十分合適。幸好公園位於彎位,所以
在奧涯宅看不到這邊。耕司在公園的長椅坐下,一邊後悔如果有多買一包香煙就好這種小事,一邊認真監視。
一個小時過去。
兩個小時過去。
奧涯宅沒有什麽人出入過。夕陽慢慢令四周的景觀改變。帶來的香煙早隻剩下空盒子,之後唯有盡力壓下焦躁
的情緒。多次撥打青海的手機號碼,明知希望不大還是發短訊給她。最後仍是什麽回應也沒有。
不久天空的暮色漸濃,街燈開始大放光明。鬱紀從奧涯宅出來。以與來時同樣急速的步伐向車站方向走去。耕
司雖然有點猶疑,但比起跟蹤鬱紀,今天還是先調查一下奧涯宅比較好。首先按照常識先按門鈴,確認沒有任何人
在,再看看周圍有無其他人,握住玄關的門柄,大門並沒有鎖上的順利推開。
甫一進入,悶焗的空氣馬上刺激著耕司的鼻腔。黴菌與塵埃飄浮,明顯是很久沒流通的空氣臭味。還加上難以
形容、勉強要說的話就像一直放置不管的水糟所發散的濕潤腐臭氣味。果然這裏沒有人住。
按下電燈開關,沒有反應。電力供應已經被切斷。耕司以汽油打火機照明,在積了厚厚塵埃的地板上,有清晰
的腳印。應該是鬱紀的。腳印乃穿著鞋所造成。耕司也不客氣,穿著鞋踏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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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搖曳不定的火光中,屋內死亡般的靜寂與黑暗從四麵八方湧來。首先令人驚訝的是,這裏充滿著完整的屋主
生活痕跡。從財物到食品,乃至生活用具,都彷如正使用中。由塵埃的堆積看來,這戶空屋已經被丟空數個月,屋
主難道就這樣僅帶隨身物品去了長期旅行?
客廳的月曆仍是今年四月。如墓地般的沉默,及像可以窺視到前些日子這裏的生活片斷的詭異環境,使耕司彷
佛身處沉沒的客輪中,不由得湧起不祥的聯想。即使屋主被生活迫至窮途末路,也不會這樣的離開。現在前進中的
腳下,出現乾枯的屍體亦不足為奇——
真想有比打火機更好的光源。假如有電筒的話,感覺或許會有所不同。跟隨著鬱紀的足跡,耕司步上二樓。在
腐臭的空氣中突然滲雜了紙的味道。以前在舊書店兼職時即使討厭也不得不習慣,放置經年的書刊氣味。
二樓盡頭是書齋。書架高度直至天花,裏麵如星數的書的密度,不禁令人擔心地板的堅固度。耕司亦是醫科生,
這個書齋的主人和醫學有深厚關係這點不難一眼看出。而且書的內容看來相當艱澀難懂。書架上的東西,是他前所
未見的專門書籍、報告及臨床研究,對一介學生的耕司來說,隻能大概知道它們的類別。
鬱紀在這個家的時間,應是都花在這裏。從飛散的塵埃,很容易看得出搜尋過的痕跡。書桌上的書堆積得異常
淩亂,明顯這裏被特別的翻查過。旁邊桌子上攤開的書一下子吸引了耕司的目光。鬱紀應該是頻繁地靠著書桌上的
書來參閱某些東西。
由這裏的書籍,也許可以得知書齋主人的底細——但耕司不禁縐了縐眉,三本書都是有古舊厚重的皮革封麵的
TraitedesChiffres"——
西方書籍,與其說是學術書刊,不如說像是收藏櫃中的珍稀古本。書的標題也是一個謎。"
ArsMagnaetUltima"的到底是占卜還是什麽其他領域的書?再一冊"
這是記號理論的書,那麽名為"
Voyni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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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uscrips"——某種學科的筆記。有數頁微微卷曲,無意義的拉丁字母表並列在旁邊,上麵的文字看上去無法解讀。
是用了某種暗號吧。怎樣也好,這些都是與醫學無關的書籍。耕司對奧涯氏是醫生這個推測,開始失去自信。
不意間視線向下望,在椅子旁邊看到一個泛著黑色金屬光澤的東西。那是口袋大小的手電筒。與這個房間頗為
不相襯的異物,可能是鬱紀帶來的東西。稍為感到安心,耕司把照明換成手電筒。雖然尺寸很小,但有著意外強度
的白色強光。如果這樣的話,感覺總算稍為好了些,耕司繼續調查屋內的其他地方。
"……唔?"
耕司馬上察覺到剛才以打火機的微弱光線看不到的地方。
汙跡。
在門柄與樓梯的扶手特別顯著。並不是手垢之類的汙跡,那簡直像用髒汙的破毛巾纏卷過般,有奇怪的黑色液
體沾黏在上邊。如果細看的話,在牆腳近地板處,飛沫般的汙跡到處都是。或許用沒有扭乾的地拖把到處胡亂抹拖,
就會變成這樣也說不定。
"……"
這都是奧涯氏生活的痕跡嗎?也未免是太離奇的痕跡了。全身滴著汙水在屋內踱來踱去的居住者,耕司稍稍想
像一下便覺得嘔心。
書房隔鄰是睡房。被突如其來的直覺驅使,耕司查看衣櫃內部。裏麵有兩個空的皮箱。如果是去長期旅行的話,
怎樣想也不會把這種必需品留在家裏。耕司猛然覺得體溫急降了幾度。果然住在這裏的人,仍在這間屋的某處……
忍耐著想立即逃離這裏的衝動,耕司走下二樓,開始一樓的搜查。如果發現屍體的就不得不叫警察來處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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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有耕司的指紋。現在作為第一發現者來報警就會被當成是非法入侵而遭問責,但是耕司可不想日後百詞莫辯。在
電筒的光中看見的客廳,沾滿著難以言喻的汙穢。沙發等的家具簡直像是從泥沼中拉上來似的。
廚房中水浸的情形一目了然,耕司放棄走近。這個家的人到底是怎樣生活,他已經不願去想像了。
走到浴室前,在耕司腦海中,浮現起電視劇裏常見的畫麵——把手浸進注滿水的浴缸,以剃刀自殺的場景。這
麽說來在電影中,殺人犯在浴室把死者肢解的橋段也不少……
下定了決心,耕司推開浴室的門,電筒的光照亮了白色瓷製的浴缸。浴缸裏麵被殘留的腐爛血肉染成黑色。雙
腿發軟,用手扶著牆壁——耕司努力冷靜下來,拚命地思考。
骨。
小小的骨。
而且數量異常地多。不過不是人的骨。
用力深呼吸冷靜下來,耕司踏進浴室,更仔細地觀察浴缸裏頭。殘骸有半個浴缸那麽深,它們如落葉般堆積著。
明顯地不是人類而是小動物,像狗、貓、老鼠及雀鳥這類生物的屍骸。即使這樣,數量還是太恐怖了。要積存這麽
多腐骸,到底需收集多少死屍?
骨頭全都被零碎地分解過。耕司不認為僅把屍骸放在浴缸裏就會這樣白骨化。會這樣的緣故,由骨上有幾重溝
狀的傷痕就可看出——肉從骨頭上被牙齒撕去所造成。耕司為了自己的理性,不願認為那是人類做的。一定是這個
家飼養了什麽食肉動物當寵物,作為飼料的小動物,它們的餘骸被主人放在浴缸裏堆積。
可是為何不處理一下呢?喂飼後剩下的東西,大可當作生鮮垃圾丟棄。還是有什麽不能從家裏拿出去清理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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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當明白到腐骸不是人體殘肢而感到安心的同時,耕司對圍繞這個家的不解之謎越發感到疑惑。到底,進入這個
家的鬱紀在幹什麽?
"怎麽了?耕司。"
"!"
大吃一驚回身一望的耕司,手中的電筒照向在他身後,麵無表情的鬱紀。
"這是擅闖民居啊,耕司。"
"你不也是一樣嗎……"
仍在驚惶不定,耕司勉強擠出聲音。
鬱紀從耕司旁邊看了看浴缸裏頭,然後若無其事地把門關上,像看到的隻是一般浴室景象而已。
"我認識這個家的人。隻是受其所托來找東西而已。"
"什麽時候……認識的?到底是什麽人?"
對耕司來說,不願相信仍然是他好友的鬱紀,會與這種生活在異常家庭中的人有來往。
"遲點會介紹給你認識的,因為她可以說得上是我的恩人。"
對耕司的質問,鬱紀閃爍其詞,徑自轉身離開。
"喂,鬱紀……"
冷靜下來的耕司,從後追上鬱紀:"難道你最近變得這麽異常,是與這個家夥有關——"
在玄關前站定的鬱紀,回頭瞥了耕司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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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停下來的耕司,感到鬱紀冰冷缺乏感情的視線。
"你跟蹤我而來吧?耕司。"
完全無話可說。耕司被鬱紀的眼神射到不寒而栗,咽下一口唾液。
"這樣令我很困擾。希望別再做了。"
"——啊。"
之後什麽也沒說,鬱紀留下耕司一個,快步離開這裏。
在此之前,耕司的心中還有著擔心勾阪鬱紀、這位知心好友的感情,但是現在的耕司,對他隻剩下彷佛凍僵般
的恐怖畏懼。
他所認識的鬱紀,已經不存在了嗎?剛才那個冷眼睥睨他的人,會不會是披著鬱紀外表的其他人?
在歸途中,耕司認真地想著這種荒誕的可能性。
******
礙事的家夥……
為什麽那樣也要幹涉我?
作為社交禮節與他聊上幾句天,我還可以忍耐。但僅因好奇而窺探我的私生活……那很明顯是侵犯。對別人表
達關心時,有些家夥會做得太過火,那個耕司就是如此。用種種方法窺視別人的情況,這就是那家夥擔心我的方式。
實在令人困擾。如果之後耕司再橫加幹涉我做的事,那麽我就要對他不客氣了。正如沙耶所說,搜尋奧涯教授
要盡可能秘密進行。看來除了用點方法封住他的嘴巴外就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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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沙耶說過"沒有留下什麽線索",但是教授的家或多或少都有一探的價值。今天一天內完成調查應不太可
能,所以中途暫停了,以這種進度的話,徹底調查書齋恐怕要花上幾天時間,之後仍有必要去那所房子幾次。麻煩
的是被耕司知道了那裏的存在,那家夥極有可能會再來搗亂吧……
"——請等一下,勾阪先生?"
打算歸家的我,被毛骨悚然的聲音叫住。不由自主警戒著,盡量麵無表情的回頭一看——茸毛密密麻麻地抖動
的肉塊之山,以突出的眼球看著我。
"晚安,勾阪先生。現在回家了嗎?"
"嗯,沒錯——"
我知道的。它是我的鄰人,名為鈴見的中年男子。職業是畫家之類。因為在家作業,所以代替外出工作的妻子
成為家庭主夫,經常留在家裏。出事前與它的關係也僅是點頭之交而已,為何今天會叫住我……
"一個人住習慣嗎?"
"嗯。習慣了。托你的福。"
"會有很多不便,加油。"
"嗯。"
它有何打算?隻是為了說教就叫住我
看來很氣派的住宅,果然一個人生活會不方便
"是會有一點的。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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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雇用傭人?
"也對。但我仍是學生,儲蓄也有限。聘用傭人實在有點奢侈。"
"這樣嗎……"
鄰家的肉塊即使那樣仍蠢動地想說下去。僅看著它已經令我難以忍受。
"但是,不嫌棄的話我也來幫忙。"
"呀。不用了。不用客氣了。雖然是獨自生活,不過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原來如此。是因為我家外觀不好看,影響到你家美觀而覺得困擾嗎。真是庸俗的想法。我皮笑肉不笑地回
禮,迅速把門關上。從我進入玄關直至關門期間,我察覺到鈴見的視線一直盯著我的背影。
每個人都在妨礙我!
真想到沒有其他人的地方,隻和沙耶兩人一起生活。
******
看著逃跑似般回家的青年,鈴見洋佑不滿地歎氣。那種態度算什麽?與人交談時像看什麽汙穢東西似的,由始
至終眼神遊移不定,十分厭惡般……
勾阪家的長子,從前就是給人感覺這麽惡劣的男子嗎?不,不是這樣。他雙親還健在時,隻是個有點內向,感
覺纖細的普通青年而已。因為不習慣獨立生活,所以精神緊張吧。這樣下去會導致精神病的……還是已經患上了?
洋佑厭煩地眺望勾阪家的庭園。
在晚飯時,洋佑腦海中還殘留著鄰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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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洋佑。麵有難色的。"
"唔……今天,碰到鄰家的兒子。"
"隔壁的,是鬱紀哥哥?"
"是啊。對他說過庭園的事。"
"這樣也好……至少那股氣味,無論如何也希望他能處理一下。"
即使從隔鄰傳來日益嚴重的惡臭,作為鄰居的鈴見家依然盡量忍耐,絕少提及此事。
"是否有貓死了在庭園的草叢中?他住在那裏察覺不到那股臭味的嗎?"
"難道他把生鮮垃圾就這樣丟棄在後院?"
"怎麽……不會這麽離譜吧……"
"不,現在的他樣子有點不妥。一整天都緊閉窗戶,不知道在幹什麽。到底是怎樣生活著……"
"哥哥,腦袋變得怪怪的?"
"博美,不可以那樣說。"
"也許博美說得沒錯。他那樣子真的有點過份。說不定是患了什麽精神病之類。"
"……那沒關係吧?"
"如果能早點有自覺去求診的話,就應該不會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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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的每一分每一秒,對我都彷如拷問。調查奧涯家回來後,迎接我的,是靜寂而空無一人的家。沙耶毫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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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兆地消失了。她晚上外出散步並不是什麽新鮮事。我也經常陪伴她去。但那都是在萬家俱寂的深夜,而且也不會
長達兩個小時之久。
現在,是淩晨五時。差不多可以看到黎明曙光。沙耶是在我回來前外出的,算起來已經接近半日了。我連淺睡
一下都無法辦到,一直隻是煩悶的隨時間流逝。為了散心便繼續在其他房間塗油漆,但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麵。
早知道會這樣,就應該放棄調查奧涯家直接回來,也不會因此與耕司糾纏而浪費時間。如果沙耶不再回來——
稍稍一想就已焦躁得頭皮發麻。悠長久遠、真正孤獨的恐怖,正一步一步壓迫著我。
……從樓下傳來玄關的開門聲,及期待已久、令人倍覺懷念的"我回來了"的聲音,讓在睡房的我安心的同時,
整晚焦躁不安、精神上的疲累,一下子湧上來,使我膝下發軟。
"啊,好累啊。果然來回一趟很遠耶。"
"沙耶!到底到哪裏去——"
看到步上樓梯的沙耶,抱著一大疊有小指長度般厚的書刊文件時,我啞口無言。
"——那是?"
"鬱紀的病曆,及手術的紀錄。今天到以前那間醫院拿回來的。"
沙耶放下帶回來的東西,數量驚人的文件塌下,覆蓋了整個地板。抱著喜歡的抱枕躺下,她很疲憊般擠出"唔
嗚嗚"的聲音,大大伸了個懶腰。
"在……這種深夜時候?從T大徒步回來?"
"對不起哦。原本想早點回來的,但因為調查的關係導至時間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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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耶逐張撿起散落在地板上的文件書刊,以熟練的手法分門別類。
"最後,還是全部拿回來了。啊——好重喔。"
是我太疲倦的關係吧。我不太明白沙耶說話的脈絡。
"那麽……你帶這些東西回來,打算幹什麽?"
"幹什麽——當然是調查啦。在家中仔細的研究。"
邊這樣說,沙耶把檔案中的MRI照片逐張逐張對著燈光細看。起初以為她隻是說笑,但當看到她自言自語
"啊,這裏要檢查。",之後把照片以專業的手法分類放好,便難以認為那隻是開玩笑。
"你懂這些?"
"因為爸爸教過我很多東西……唔,原來如此。是這麽回事……這樣的話,不管過了多久也不會治得好呢——"
"——無法治好嗎?"
"人類的醫生、吧。"
沙耶的語氣,不知有幾分說笑幾分認真。
"對我來說,還是有點難度。很多地方都需要驗證一下。"
以爽朗的語氣,沙耶開始翻閱其他文件。旁觀這些行動,最初以為她會讀不懂,意想不到她逐頁逐頁以專注的
視線瀏覽下去。
——難道,這孩子真的讀得懂我的病曆,不,是完全理解它?
"哪,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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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沙耶若無其事把視線從病曆移開。
"今天已經很累吧……睡覺了嗎?"
"鬱紀想睡的話,就睡啊。"
沙耶笑著,放下分類中的文件,俐落地脫下我的衣服。
"喂、喂……"
"哪~睡覺前來一次。怎樣?好嗎?"
雖然看來孩子氣,沙耶對性的渴求不亞於成人——不,說有過之而無不及也不為過。這樣纖細的身體到底從哪
裏湧出如此的熱情,體力也像無窮無盡般。盡情貪求著我,愛戀著身負缺陷的我,如斯誘惑著我。
"哪,沙耶……每天都這樣不會對身體不好嗎?"
"咦?鬱紀,哪裏不舒服了?"
"不,我沒事……我總算是成年人,這樣不會有問題,但沙耶你還是——"
"呀哈哈,沒問題啊~"
露出小惡魔般的笑靨,沙耶將我推倒在床上,之後我被如往常一樣被甜蜜濃厚的觸感奪去自由。
"不會沒問題吧!到現時為都沒避過孕啊!"
沙耶漠視問題的嚴重性繼續索求。沒用避孕工具下,每次都要我體內射精。她當然不會不知道後果,我隻能認
為是她不介意懷有我的孩子。
"鬱紀,不想我為你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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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認真、要求回答的眼神凝望著,我不得已隻好回應。
"……也不是不願意,不過因為這對沙耶你未成熟的身體影響很大。懷孕對母體的負擔是相當沉重的。"
"唔~鬱紀原來在擔心這個……"
沙耶完全沒聽進我的話,可是她看來反而像是我沒搞清楚便草率回答般,露出困惑的表情。
"——但,那是鬱紀重視沙耶的表現吧。嗯,很高興啊。"
那樣說完,天真無邪的笑容洋溢在她臉上。
"……"
被那純真的笑容吸引,這夜我與她再次沉溺在淫靡之中。
——總之,沙耶回來了。隻要這樣不就好了嗎?
******
下午二時,對鈴見洋佑來說是最感充實的時光。送妻子和女兒出門後,開始打掃家居及把衣服洗好,用過午餐,
之後就是繪畫的時間。
雖然不是什麽人氣畫家,開個人展覽結果可能會是赤字,但鍾情於繪畫的同時,還有著插畫設計的兼職,收入
可說是不愁三餐。加上在雜誌社工作的妻子的收入,供房屋的貸款及繳付女兒學費後還足以過上小康生活。愜意而
悠然自得,這正是洋佑的理想生活。
他愛著這個象徵自己人生的家。在庭園除草,抹窗擦地板,保持廚房浴室洗手間的清潔,這和洗澡潔淨身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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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為洋佑帶來喜悅。彷如自己的四肢般,對家中各種細節都燎如指掌,乃他的自傲之處。於無一缺乏的家中,坐
在充滿繪畫用的鬆節油味道的二樓畫室內,他感到無上的滿足感。
邊在調色板上探求各種色彩,邊於畫布上遊走,突然洋佑覺得口渴。也想起在冰箱的果汁已經不多了。說起不
夠,沐浴露與洗衣粉也差不多該要添置。買晚飯材料時,順道到超市一下吧,要買的東西可不少。那麽,先停下手
頭的工作去購物……洋佑在走下樓梯途中漫無邊際地想。
一股無名冷風吹過他的脖子,他在走廊中間停下來。那應該是從窗戶吹進來的風。但按理沒有地方能吹進來,
家中的窗全部都關閉著,那還是洋佑上午打掃時親手關的。為了找風是從哪裏吹進來,洋佑踏進了大廳。
大廳充滿了異樣的臭味。與從隔鄰勾阪家傳來的惡臭相同,像腐敗沼澤的瘴氣的刺鼻味道。風是從那邊的庭院
吹進來。窗廉被吹起,庭院的窗戶大開。安全鎖旁邊的玻璃被開了一個洞。那並非切割造成,而是像用了什麽化學
品溶蝕了玻璃而成的可疑的洞。有什麽人從那個洞開了鎖,把窗戶推開。
比起不滿與憤怒,暴增的恐怖緊緊抓住洋佑。耳邊靜得出奇,完全沒有聲音。侵入者已經達到目的離開了嗎?
但家中也不像有被搜掠過。還是,察覺到洋佑來了,正躲在什麽地方——
右手還握著調色刀,沒有留意就這樣拿著下樓。洋佑麻木地盯著調色刀思考,繼續握著畫具也沒有什麽用。取
而代之他拿起茶幾上的煙灰缸。玻璃製相當厚重的東西。作為無鋒的武器,這的確夠大夠重。連牆角都不放過走近
察看,平時像身體一部份般的家,這時看來彷如未知異域一樣。
意識到恐懼正壓迫著神經,洋佑好不容易察視完大廳。沒有可以躲起來的地方。是從飯廳逃向廚房,還是跑進
了客廳,結果隻會是其中之一。廚房接近洋佑剛才走下的樓梯,如果有什麽異動他應會察覺到的。那麽,最有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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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客廳那邊了。
洋佑躡手躡腳移動到客廳那邊。室內空氣仍然充滿惡臭,僅經過都已覺得臭氣被卷起。臭味源頭應該就在客廳
中。下定決心,洋佑打開客廳的門。鋪著塔塔米的和室空無一人。雖然有一個入牆櫃,但那不足以容下一個人。果
然,已經不在家中了吧——洋佑的緊張舒緩下來,放下心後覺得渾身無力,搖搖晃晃走回大廳。
就在那時,腳被捉住了。
身體被恐怖支配而凍結前,反射性掙開被捉住的腳,洋佑沒有受身就這樣跌倒。被窗戶的鋼框擊中,眼前直冒
金星。捉住洋佑腳掌的手——如果那是可以稱為手的東西——從大廳的沙發下伸出來。沙發與地板隻有不足五厘米
的距離,在那樣狹窄的空間,潛伏了從庭園來的入侵者。那決不是人類。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
比起發出慘叫、想爬起身的洋佑更快,無數觸手纏住了他的手腳,奪去他的自由。
伴隨著令人發麻、無法想像的聲音,冰冷而柔軟的觸感慢慢將洋佑淹沒。
"……!……!!"
喉頭痙攣得連聲音都擠不出來。怪物在陷入瘋狂的洋佑耳邊,以嘔心的聲音耳語。
之後無數細長的觸手從洋佑雙耳及鼻孔鑽進腦部。
被那恐怖觸感迫至崩潰前,洋佑便失去意識了。
90
******
"你願意撥時間出來,實在非常感謝。"
邊客氣地點頭致意,耕司訝於那個女醫生的年輕。那淺施脂粉的容顏實在看不出超過三十歲。這麽年輕就已成
為最尖端的腦外科醫生,定必是十分優秀的人物吧。
"沒關係。對我而言身為學生的你們願來拜訪,我也相當高興。"
與第一眼看來有點冷漠,及稍嫌傲慢的美貌相反,她溫和地笑著回答。
"初次見麵。我是勾阪鬱紀的主診醫生丹保。"
"我是鬱紀的朋友戶尾耕司。她是津久葉瑤。"
被耕司介紹的瑤,有點拘緊地連忙低頭致意。
一定不成吧——抱著這樣的覺悟,耕司與瑤走訪了T大附屬醫院,要求與鬱紀的主診醫生會麵,沒想到這麽簡
單就可以進到診療室與之見麵。
"你們想詢問有關勾阪先生的事,但其實這方麵我也一樣。"
"呀……"
"他昨天沒來覆診。在電話錄音中留了言亦無回覆。"
昨天……鬱紀到那間詭異住宅搜查的日子。耕司臉上不其然蒙上一層陰影。連關乎自身的覆診都置之不理,他
到底在幹什麽?
"他在學校的情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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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簡直可用不知所謂來形容。"
注意到身邊的瑤震了一下,耕司後悔沒注意用詞。
"與以前相比,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們都百思不得其解……為此我們今天想向醫生你請教。"
"……你們也是醫科生對吧?"
"咦?沒錯。"
"他的病曆,要不要看看?"
"那種東西,可以讓我們看嗎?"
丹保醫生看了一會驚訝地反問的耕司。
"有想看的人呢。那家夥在醫院擅自取走了病曆,"她歎了一口氣。"昨天晚上,有人潛進了醫院,從保管庫
把勾阪先生的病曆偷走。"
"——真的嗎?"
看到耕司與瑤麵麵相覷,丹保再次仔細盯著他們,不久她很疲倦地苦笑搖搖頭。
"看來與你們無關,我稍為感到安心了。"
"這、這不是當然的嗎!"
"但是,不知道犯人是對勾阪先生的狀況感興趣,還是想將他的治療記錄抹除——無論如何都隻能認為是與他
有關的人幹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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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司腦海掠過不祥的想像。難道偷走病曆的,是鬱紀本人嗎——
窺視丹保醫生的表情,她以深沉冷靜的麵容承受耕司的目光。由她的神色耕司就可察覺到丹保亦抱著同樣的疑
問。
"你們有沒有什麽頭緒?勾阪先生所認識,而且有可能會幹這種事的人物?"
丹保別有用心向耕司詢問,他首先想到的是,跟蹤鬱紀而發現的那個怪異之家。
"不知道是相識還是什麽關係,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大概是醫學界人士吧,叫奧涯的……"看到丹保的臉
色驟變,耕司沒再說下去。"……你認識他?"
"你知道勾阪先生在何時、如何認識那個男人?"
"不,我也很想知道。醫生,那個叫奧涯的,到底是什麽人?"
丹保滿懷苦衷般欲言又止,之後深深地歎息。
"——好吧。反正有心調查也不是什麽難以查到的事。奧涯雅彥是我們大學的教授。因為多方麵的不幸,大半
年前被革職。"
"不幸事故?到底是什麽?"
"之後的部份就不能告訴你們了。總之與勾阪先生並無任何關係。"
丹保的冷漠回應,足以令耕司難以再糾纏下去。但是關於這個名為奧涯的人,是解決鬱紀劇變之謎的唯一線索。
"醫生,勾阪鬱紀——可能已經牽涉到刑事案件。"
下定決心,耕司將一切和盤托出。這番話令丹保大感詫異,旁邊的瑤也深深的縐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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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
"有人去探訪他後失蹤。但是,鬱紀當然極力否認這件事。"
"那是……青海?"
麵對受到打擊而陷入呆滯的瑤,耕司完全無地自容。
"對不起,津久葉……我實在開不了口……"
丹保的表情亦越發嚴肅、鎖緊眉頭。
"那個叫奧涯的人物,是現在鬱紀所關心的焦點。他是什麽人,鬱紀何以要找他,如果得悉這些事也許會找到
真相也說不定。拜托了醫生,告訴我吧!在這間病院到底發生過什麽事?"
"……"
在這片刻間,丹保醫生的眼神閃爍不定,最後她緩緩搖頭。
"……請你原諒。那是因為……基於個人想法不能告訴你。"
"醫生——"
"但是,請靜待一段時間。我會進行各種調查。因為我也很清楚現在已是刻不容緩。"
"——那麽拜托了。"
耕司無計可施。之後除了信任這位年輕女醫生外就別無他法。雖然不甘心,但身為友人的他所能做的事極為有
限。
"互相交換手機號碼吧。如果出現什麽狀況亦可馬上聯絡。你們如果發現了什麽新的線索也請立即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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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明白了。"
******
我……到底……怎樣了……?
從混沌之中,洋佑慢慢回複意識。
很冷,不——很熱。
像被既濕暖又冰冷的蛞蝓輪番在皮膚上滑過般地痕癢。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他戰戰兢兢地張開眼睛。
"啊——"
牆壁、天花板都被那東西覆蓋。在大廳襲擊洋佑,並進入他頭腦中的"那東西"——
恐怖感,輕易將他的理性擊碎。
"嗚哇、哇、哇哇……"
把蓋在身上的東西撥開時,他從躺著的地方摔了下來。是——床吧?細長纖毛輕揚的肉球,把洋佑的手指一根
一根纏住。那觸感完全彷如觸摸黏膜般。
"噫!"
手足並用慌亂站起來,卻失去平衡再次跌倒。那時,地板的細毛再次纏住他碰地的部位。
到底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怎麽會被帶來這裏……?
洋佑盡力忍受腳下如黏膜般觸感的地板,在蠢動的房間中尋找出口。但是外麵的走廊、隔鄰的房間,到處都是
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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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血與腐肉與膿汁所構成。沒有能逃出去的地方。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啊……"
拒絕相信這個地獄般的地方是……從房間配置看來與洋佑習慣而親切的家一樣。洋佑半瘋狂地在惡夢歪曲的家
裏蹣跚而行。
與洋佑畫室一般大小的房間中,陳放著以帶肉的骨塊搭成的畫架,上麵承托了一幅染滿血的畫布。彷如惡質的
惡作劇般,裏麵與他原本畫室的布置毫無異致。
"畜生……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號哭的洋佑狂性大發,把四周的物品逐件砸爛。骨畫架倒下散碎。碎片刺傷了洋佑的拳頭。徹骨的痛——但是
沒能從惡夢中醒過來。如果這不是惡夢,那會是什麽?
狂亂的蠻力用盡後,洋佑蹲在地上啜泣,向從來不信的神祈求。
開門聲傳入洋佑耳中。樓下……玄關?這次又會是什麽?
"我回來了。"
令全身毛管豎起來的叫鳴聲使洋佑陷入戰栗。是那家夥。那隻怪物又回來了……
"爸爸,我回來了。肚子好餓啊~"
"啊……看來不在家呢。是去買東西了吧?"
"嗚……晚飯,還沒好嗎~?"
伴隨著啪嗒啪嗒潮濕的腳步聲,某些東西正走上樓梯。洋佑六神無主,慌亂地以抖震的手在地上摸索——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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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被他打破的畫架碎塊。折斷了的骨塊尖端頗為鋒利。用它拚盡全力攻擊的話,也許可以當作護身的武器。
"洋佑?在嗎?"
怪物的嘶叫聲,漸漸迫近走廊。洋佑屏息靜氣,在房間入口的死角處背靠牆壁埋伏。心髒跳動的聲音響得可以
傳進耳中。如果這個聲音被捕捉到,今次可能真的會被吃掉。拚死忍耐著抖震的嗚咽聲,然後,洋佑身處的小房間
的門被慢慢推開……
"——洋佑?"
"嗚呀呀呀呀呀!"
混雜著恐怖的怒號,洋佑攻擊開門的東西。進來的是渾身濃稠黏液與膿汁的異形。在全身被怯弱支配而僵硬前,
洋佑揮下尖棒。
"咿呀呀呀呀呀呀!"
怪物慘叫。下一擊刺中了它身體中心,從另一方穿出。那團放出惡臭的肉塊扭動著,屈曲身體。異形正在痛苦。
理解到這點的洋佑,身體的熱血燃燒起來。贏了。現在我能幹掉這家夥。如果在被怪物製伏前擊殺掉它,也許自己
就不會落入這個恐怖的世界。
"嗚啊啊啊啊!"
洋佑雙手緊握骨棒不停狂刺。怪物發出泡沫般的聲音痙攣。像想得到救援地,抖震的觸手伸向天空。
"死吧!死吧!死吧!"
微微抖動的怪物倒在地上,洋佑以全身之力搗下去。不停的、不停的……經過數次,怪物的呻吟與顫動漸漸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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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當怪物再無動作後,洋佑調整一下急促的呼吸,從屍體把骨棒拔出來。
"……爸爸?"
小小的嗚叫聲使洋佑回過頭來。還有一隻,比剛才那隻小得多的異形從樓梯那邊探頭過來。
是嗎,還有嗎——
狂暴的虐殺,為洋佑帶來快感與力量。這次要更仔細品味屠殺的樂趣了。小小的,看來比剛才那隻還弱。洋佑
燃起躁狂的笑容,手握尖棒接近第二隻獵物。小怪物發出高亢的悲鳴衝下樓。會讓你逃嗎……洋佑在自己的咆哮聲
中追捕獵物。如果殺光這些家夥,或許惡夢會結束也說不定。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殺意就迅速膨脹起來。
"爸爸!停手啊!爸爸!"
洋佑在飯廳捕獲摔倒了的怪獸。他騎在異形小小的軀體上,全力以尖棒刺下。不停地戳刺,直至蠕動的醜陋肉
體連形狀都難分辨為止,瘋狂的屠殺才暫時落幕。
不久屋內隻剩下洋佑急促的呼吸聲。殺死了兩隻怪物……但是惡夢般的世界一點都沒有複原的徵兆。搖搖晃
晃,洋佑從玄關走到屋外。
"……呀哈、哈、呀哈哈哈哈哈……"
天空、街道,全都是瘋狂的。歪曲的輪廓。嘔心的顏色。惡臭混濁的空氣。沒有可以逃避的地方。惡夢永無終
結。這時洋佑最後的理性亦終告粉碎。
"你好。大叔。"
被少女的聲音呼喚,洋佑回過頭來。在鄰居勾阪家前,站著一個肌膚雪白、穿著連身裙的少女。在這個汙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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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中,她的存在顯得特別耀眼美麗。
"在大叔眼中,我看來如何?"
"呀呀……十分……可愛啊……"
瘋狂的欲望慢慢將洋佑支配。
"真的?那麽實驗成功了啦!"
洋佑走近不明所以地興奮雀躍的少女,伸手觸碰她那把及腰的美麗長發。
"這麽可愛的女孩子哪——在這世界中——隻有你一個啦。"
"……大叔?"從洋佑混濁的視線中,可以感到某些不穩的東西,少女稍感驚訝,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
"小姐,要和大叔玩嗎?"
"是沒關係……不過要玩什麽?"
"那麽,就玩會令大叔我高興的事,什麽都玩啊。"
洋佑喜形於色地號叫,一手把少女的連身裙扯裂。
"呀!"
少女美麗的容顏被驚愕與恐怖凍結,那個表情更加煽動了洋佑的施虐心。剛才幹掉了兩隻怪物的破壞欲,又再
被注入新的燃料。
"不錯的表情啊,小姐……再多露點可愛樣子給大叔看看?"
"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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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驚的少女哭著逃向勾阪家的玄關。洋佑湧起狩獵般的興奮,從後追趕。
"不要!別過來!"
即使少女拚命逃跑,但還是比不上成人的腳力。
逃至廚房,洋佑從後輕易地捉住她。瘋狂的中年男子將被緊抱而動彈不得的少女壓倒在地上。
"放、放開我!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
"不是說過了嗎?因為小姐你太可愛了。"
以大人的腕力輕鬆壓製住少女纖細手腕的反抗,洋佑壓在少女身上,把仍纏在她身上的布扯走。
"不要!別這樣!停手啊!"
少女的叫聲越發激起洋佑的獸欲……
******
與平日一樣,街道的景物依舊刺激著我的神經。但是今天卻沒有平日那般嫌惡。大概是已經逐漸習慣了吧,而
且今天,在奧涯宅的連日調查,終於有了成果。
那個信封是由抽屜旁邊掉進縫隙的。把書桌的抽屜全部拉出來後,才能在裏麵的凹位拿到。信封裏麵有三張風
景照。雖然對現在的我不是能認知的景物,不過應是某棟建築物的外觀吧。照片的背麵有一行以鋼筆寫下的地址。
長野縣M村、櫔木縣S町、還有靜岡縣H町。無論哪個都是沒聽過的城鎮名,應該是相當偏僻的地方。照片角落的
日期已經是十年以上。
為何而拍、有什麽意義,我雖然不了解,但給沙耶看看可能會有什麽頭緒也說不定。總之,這是沙耶還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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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她未發現的線索。知道我找到這些東西的話,她會有什麽表情呢?沙耶——想早點見到你。一想到她正在等我回
來,便覺得回家的路長得離奇。
走到門前馬上發覺大門又沒關上。這已經是第二次了。踏進玄關,聽到從廚房傳來沙耶的啜泣聲,寒意立即滲
透全身。不、不隻是沙耶的聲。還有什麽濕潤黏稠的呻吟聲在——
連脫鞋也嫌太慢。我有著不祥預感馬上衝入家中。
怪物在我家裏。沙耶倒在地上被它侵犯。以淚眼凝望著我,她微弱地呼叫。
"……鬱紀……救我……"
黑暗的怒火一瞬間將我吞噬。在強烈怒意衝擊下令我有少許目眩。沉醉於沙耶身體的怪物,總算回頭望我。冷
靜得連自己也吃驚,我俐落的在廚房桌子上拿起切肉菜刀。然後沉默地,從那家夥的眼睛部位橫削過去。
發出慘叫的怪物離開沙耶。剛才這一擊令它喪失視覺,伸過來的觸手想把我推開般拚死揮動。我仍滿腔殺意,
捉住那家夥的觸手,二刀、三刀,用菜刀不停刺向那團蠢動肉塊。利刃輕易刺穿那家夥,體液像間歇噴泉般噴出濺
到我臉上。每次揮動菜刀,聽到異形的慘叫聲,都令我的感情,那名為憤怒的感情更為熾熱。
這混蛋——把沙耶——把我的沙耶——
不能原諒!無論砍殺它多少次都不能原諒!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在忘我的吼叫中把那團肉塊斬碎,即使異形已經再無動靜,我仍機械地繼續砍殺。然後方察覺屍體感覺不到痛
苦,馬上後悔剛才直接了當的殺了它。不久,神智回複正常後,才發覺自己正用手上的菜刀把異形的骨頭剁得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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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響。怪物已經不在。剛才那家夥的殘骸,正散落了一地。丟掉菜刀,刺耳的聲音消散後,沙耶的哭泣聲傳到我的
耳中。
"沙耶——"
不知道要怎樣說才好,我緊抱縮在角落的沙耶。掠過一瞬間的驚怯,當她察覺是我後,哇的一聲哭出來反抱著
我。
"鬱紀……鬱紀……好恐怖……好恐怖啊……"
我沒有回答,除了更用力抱緊她外我什麽也辦不到。沙耶沒有理由會遇上這種事的。一切——包括自己都不可
原諒。保護不了沙耶。沒在她身邊。如果我在的話也許阻止得了啊……
"……對不起……對不起……"
沙耶反覆嗚咽著含糊不清的淚聲。我隻能把她緊緊的抱在懷裏。
"沙耶完全沒有錯。這不是沙耶的責任。"
在我懷中的沙耶聽到我說的話後,劇烈的抖震起來。
"不、不是這樣。是我做的……"
毫無頭緒。沙耶到底說什麽?
"你做了……什麽?"
"我、竄改了這個人的腦部。"以哭腫的眼睛,沙耶看著飛散的屍塊:"將這個人的腦袋,調較至與鬱紀相同
的狀態……可以看到鬱紀所感受的世界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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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一段時間來理解沙耶所說,那些話要如何接受,即使有再多時間來細想亦會感到迷惑。
"那到底……怎樣辦到的?"
思考如何回答,我拚命想才擠出這一句來,沙耶平靜下來,以沉穩的話氣開始解說。
"……對我來說,可以做到這種事。把其他生物的身體重組、調整……那是我一出生就具備的能力……"
"……"
"因為生物太多樣性了,各個部位要如何微調才好之類,不清楚了解掌握是不成的……鬱紀的腦部出了什麽問
題,我調查過後已經了解了。因為想將其他人陷入與鬱紀相同的狀態,就找一個人當實驗品試試調整看……"
"為什麽要……那樣做?"
"那是因為想其他人,都像鬱紀般,溫柔地對我。"
沙耶細語中所埋藏著的孤獨及悲哀,使我的心揪成一團。
"但是,這個人……完全一點都不溫柔。隻想虐待、侵犯沙耶……"
話未說完,沙耶再次在我懷中抽抽搭搭地哭泣。抱著流淚的沙耶,我的思想逐漸麻痹。沙耶——這個少女,到
底是什麽?我回答不出來。但是,即使是這樣的我,現在有一件事倒可以明確回答。那就是沙耶弄錯了的……她從
根本地方就誤會了的,唯一的事實。
"我會對沙耶溫柔,是因為我遇上了意外、抱有缺陷……你是這樣想的?"
"……嗯。"
沙耶悄然點了點頭,我微笑著搖搖頭:"不是那樣。那隻是開始而已。"
108
"……?"
"不是那樣單純的。我與沙耶相會,之後兩個人一起相處的時間——那些日子每一天每一天累積起來,才會形
成現在我們之間的關係。明白嗎?"
"鬱紀……"
"從那一天開始直至現在,因為有沙耶陪伴著我,所以我才會變成溫柔待你、重視你的勾阪鬱紀。沙耶一直誤
解了,很不安痛苦吧?"
沙耶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但與剛才沾濕我胸口的淚水相比,這淚水更溫暖更使人心醉。
"嗯,我明白了——剛才,好不容易明白了。"沙耶破涕為笑。那是被淚水所沾濕的笑容。"沙耶隻有鬱紀一
個。這世上不會再有別的鬱紀。"
此時,我在與沙耶的共處中,深切感到與她的羈絆。剛才沙耶也是一樣吧。我再次緊緊抱住著她,然後兩唇重
合。沙耶亦抱著我的頭,唾液與舌頭相互熱情地交絡,確實地結合。
那時的沙耶,是我世界的全部。
我,也是沙耶她世界的全部。
現在,世界就隻是我們兩個人的世界。
對了,我還有重要的事未對她說。
為何到現時為止都沒有說?說出來不是理所當所的事嗎?我想,因為那是,一旦出口就不可違背的承諾。
"沙耶,我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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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不知為何沙耶以手指輕按我的嘴唇,阻止我說下去。
"在這之前,鬱紀,有件事要先確定。那是你所期望的事。"
"我所……期望的?"
沙耶點頭,以認真的目光直視著我。
"剛才我也說過,對我來說,能以隻有我才可做到的方法來幹涉生物身體。調較人類腦部的方法,在這次中亦
驗證過了。所以——"沙耶頓了一下,深呼吸後,繼續說下去:"現在,我能把鬱紀你的腦部變回正常狀態。"
"……什麽?"
那是到現時為止,我已經從自己的未來中,完全剔除的希望。
"隻要把對那個大叔所做的事逆轉過來,對鬱紀施行一遍就可以了。十分——簡單的事。"
沙耶說話中的含意,我不停在腦海中反芻、確認。
"所以鬱紀,告訴我。你想過回以前的生活嗎?那次事故失去的東西,你想取回來嗎?"
我——
110
想取回…………………………………………到第一百十一頁
歧
分
已經不需要了…………………………………到第一百二十一頁
111
——選擇"想取回"
"那當然,如果可以取回的話,我想還是會取回的。"
未有細想我就衝口而出。對我來說本應沒有其他答案。早就已經放棄考慮這件事。的確在數個月之前,我會毫
不猶疑地回答。但現在的我怎麽了?我所期望、可以回複正常這事,會為我和沙耶帶來什麽、有何含意——一想到
那樣,突然連自己的本意如何也開始弄不清楚。沙耶對我這個衝口而出的答案,會認為很窩囊吧。
"這樣嗎……唔、果然是這樣呢。當然的嘛。"
那時沙耶的表情,像悲哀,又像安心下來,兩種感情混雜、不可思議的微笑。看到那個笑容,我開始覺得不安。
難道由於我輕率的一句話,就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沙耶?
"哪,沙耶,我……"
"好了,鬱紀。不用再說了。"
沙耶像為了阻止我說下去,而再次吻上來,比剛才更熱情、以舌頭向我索求。那股甜蜜的觸感,在令我陶醉的
同時,那重要的一句話——剛才被沙耶阻止而未能說出來的重要的一句話,不知何時才能再說出來,形成焦慮煎熬
著我。
"沙耶——"
不知為何——說不出來。思考逐漸鈍化。沙耶的吻的觸感不僅留在唇上,更令人全身沉醉,我的意識漸漸模糊
起來。
112
"好好休息吧。鬱紀。"
溫柔地在我耳邊細語的沙耶聲音,聽起來彷佛從什麽遙遠地方傳來。
"不用擔心了。下次醒來的時候,一切都會結束。"
那,不成啊。
在昏睡前,有件不得不告訴你的事啊——哪怕隻是一句也好——在徒然的思考中,我墮入深不見底的漆黑中。
******
當醒來的時候,首先感受到的是腐臭的氣味。
鈴見的屍體被蒼蠅圍繞,那股臭味,當然是屍體的腐臭了。我確實的聞到。
差不多黎明了。在快要破曉的時分中,看不到沙耶的蹤影。雖然地板染滿了血,但那仍是我從小見慣的我家廚
房。有所不同的是,直至昨日所看慣的客廳色彩,現在看起來更令我痛感與世界的正常距離之遠。
明知沒用,我還是在沒有沙耶影蹤的家中徘徊。像這樣徒然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我不得不接受現實。
之後打電話報警。從話筒傳來的聲音,令我懷念得流下淚來。除了沙耶以外的人類聲音,真的久違了。
後來才知道,鈴見在被我殺死前把自己的家人都幹掉。那個順序警方未有查清楚,我被當成殺害一家三口的疑
犯而遭逮捕。加上從我家中找到高畠青海的遺物,我的罪名確定為殺害四人及非法處置屍體。
受盤問時,我坦率將一切發生過的事完全交代。刑警們當然不會相信,但是後來精神科醫生相信我所說,把我
從拘留所轉到潔淨的白色房間。沒錯,這個房間是白色的,我可以很正常地看到是雪白一片。
最後,結論是我沒法贖罪,把我所做的全部當成是由於我精神錯亂而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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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體驗過的事的確是現實。但,那是在這房間之外的世界所不能接受的現實。所以醫生切分了這個小空間,
隻提供與我一個人。作為我在我的現實中所生存的地方。
雖然很悲哀,不過沒有辦法。這個世界是由大多數人所相信的現實所構築而成。我隻是逸了出那個世界而已。
現在,這個房間的牆壁,的而且確是——白色的。單是這樣就要心懷感激了,我將會就這樣渡過一生。
那個叫沙耶的少女根本不存在。誰都那樣一口斷言。這也好。就讓沙耶在他們的世界中不存在吧。
但在這個隻有我一個人的房間中,我相信仍可再聽到沙耶的聲音。這裏有我的現實——與沙耶一起渡過,確切
存在的那些日子。
抱著那種思念等待、一直等待,不知過了多少時間。
那一晚,我被走廊地板的聲音弄醒了。
那是在平時應不至於會把人弄醒的聲音,但那一晚我有預感。在比平日都淺的睡眠中,等待她的氣息,所以立
刻能感覺到。
"是沙耶吧?"
"……"
沒有回答。但在門外確實,傳來不知為何躊躇的她的氣息。
"哪,為什麽不出聲了?"
"……"
在猶疑的沉默後,從門的小窗,遞進了一個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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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是手提電話。選擇了短訊功能,在液晶畫麵上正顯示輸入了的文字。
"我的聲音,聽起來一定會很怪的。"
我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沙耶也會有這種害羞的地方。
"那種事我不會在意啊。我想聽你的聲音,想看你的身影。"
把電話從小窗遞出去,不久再被傳進來。
"我想以你記憶中的沙耶存在。拜托。容許我這麽任性。"
"……這樣嗎。"
早就隱隱約約察覺到。在我眼中所有的東西都歪曲醜陋,隻能看到沙耶是以正常姿態出現。一開始以為隻有她
是特別的,但實際上——那個"特別"的意義正如字麵所說——不是隻有她沒有歪曲。把歪曲看成正常,也就是說
她是以"特別"的姿態存在。沙耶的真正姿態,大概是當時我所知的其他人那樣。不過現在的我,已經不會在意她
的外表了。
但當事人沙耶不願意的話也沒法。女孩子的心理,我亦不是不了解。應該要尊重她們的意願。
"那一天,我對你要說的話——還保留著,記得嗎?"
輸入好後,把電話傳出去。
"我以為你已經忘了。"
看到遞回來的液晶畫麵,我不禁苦笑起來。原來我被認為是個薄情的家夥啊。
"會忘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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喃喃自語……雖然沒人聽到,還是會點不好意思。我再次輸入文字。
——我
——永
——遠
——愛
——你
把電話送出後,門外,感到她的震抖。
聽不到聲音。看不到樣子。但我毫無理由的,就是知道……沙耶在哭泣,盡力隱藏聲音地。
"……我,不在意啊。"
即使現在這樣說,也許說不上是安慰,但是我——沒錯,已經不在意了。變回原來身體的期望不能說沒有。但
是那種東西我完全可以棄之如敝屣。隻想永遠與沙耶一起,即使是踏入禁斷的領域,也牽著手一起前進。沙耶明白
到我的覺悟吧。那天我要說什麽,因為明白所以製止了我。如果聽到那句話就無法回頭了。在變成那樣前,她將一
切結束,然後離開我。
"對不起。我不夠堅強。"
看到伸進來的手機畫麵,我搖了搖頭。
"不單是你的錯。那時我不是有所迷惑的話,你也可以鼓起勇氣了吧?"
"你很可怕。因為我而變成這樣的你很可怕。"
118
"沒法啊。"
沒有辦法。沙耶完全將我俘虜,與我為了沙耶孤注一擲,這兩者我們都沒法辦到。我們兩個都不擅長使自己幸
福吧。
"沙耶,將來打算怎樣?"
"繼續找爸爸。爸爸的話,應該會知道讓我回去的方法。那個,我應該存在的地方。"
"這樣嗎……沙耶,想回故鄉了吧?"
"嗯。"
馬上遞回來的簡短訊息,令我有點擔心。
"父親,找得到就好了。"
"我會努力的。"
是離別的時候了。她決定了要走的路,我衷心的祝福她。在此之前說話已經不重要。
"如果有什麽變故的話……我一直都會在這裏。任何時候都可以來啊。"
"唔,謝謝你。再見了,鬱紀。"
看完最後的訊息,我把手機遞回去。
"再見了,沙耶。"
如回答般啪嗒啪嗒溫柔地敲了幾下門,然後壓迫地板的聲音逐漸遠去。
在夜晚的寂靜中,孤獨地,我殘留下來。
119
120
******
在那天以來,我一直等待著。
沙耶也許真的,回到她應該存在的地方。
如果沙耶還在尋找父親的下落,或許她此時仍在某處旁徨地前進。
會很辛苦吧。會很寂寞吧。
如果孤獨將她擊倒、挫折令她受傷的話,她一定會回來我這地方。因為會溫柔聽她傾訴、會安慰她的人,除我
以外就再無他人。
所以我等待著。邊在夢中感受她的聲音、細看她的麵容邊等待著。在這個隻有我的世界裏,永遠等待她。
——ENDING"玻璃鞋"
121
——選擇"已經不需要了"
如果是在意外後,一張開眼睛就看到地獄那天的話……我會怎樣回答?
在回想起過去的日子的此時此刻……我應怎樣回答?
但是,如果現在要我回答的話,毫無疑問,答案隻有一個。
我看著現在散滿一地的怪物屍骸,向沙耶問道:"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好像是住在隔鄰的大叔。"
"呀,是鈴見先生。"
當然不是陌生人。也曾經說上幾次話。比起現在,以前與他的關係會好一點。那個人,在剛才,被我以這雙手
殺死了。
——完全沒有一絲感慨。
鄰家的鈴見先生。那個坦率的中年男子麵容,我已經把它丟棄在遙遠的角落,在記憶中徹底消失。現在被我撲
殺的,隻是一隻中人欲嘔的肮髒怪物而已。單單是生存於世就已令人覺得反胃,殺掉反而會使人安心,完全就像是
害蟲一樣的存在。那家夥,僅是因為我的庭園破陋就對我抱怨。討厭的家夥。即使沙耶對他做過什麽,反正那家夥
連生存價值都沒有,乾脆宰掉還會痛快些。
毫無一絲掩飾,這就是我現在的心情。
對於這雙手沾上了某人鮮血這回事,我不會介懷了。
122
我在那次意外中失去的,終究都是無法再現的事物,即使如沙耶所言般恢複正常,亦已經無法複原的事物。那
個叫鈴見的男人的生命也是一樣。
"哪,沙耶。醫生是絕對無法治好我的異常,對吧?"
"……鬱紀?"
"對人類來說做不到,而你卻可輕易辦到——那麽你,不是人類?"
"……"
沙耶表情複雜低下頭。
在我眼中所有事物都是扭曲的,隻有沙耶是以正常姿態出現。我那時認為唯有她是特別的。但是,事實並非如
此。她其實也與其他東西一樣,從真正形態中抽離,以被扭曲的姿態反映到我眼中。
因為是現在的我,才會有現在的沙耶——沒錯,一切正如剛才的分析。但我完全沒有感到驚恐。
我站起來,走近被砍成碎塊的鈴見屍體。
"那是以前看過的漫畫故事……在意外中僥幸生還,但看不到原來世界模樣的男子的故事。和現在的我一模一
樣啊。"
直到現在才發覺,這家夥雖然有令人掩鼻的體臭,但血及內髒卻散發出清爽的芳香。那是我所熟悉的甜香味道。
"那個男人眼中人類是以無機質的外貌出現,相反機械人則被看成是美女。所以那個男人,就愛上了外表是人
的機械人了。"
在地板上拾起菜刀,撿起一塊屍碎,把它的皮肉剝離。
123
呀,果然。是平日我與沙耶吃的東西。
"哪,這個。看來很好吃,要吃嗎?"
"鬱紀……"
"啊,抱歉。現在沒有這種心情吧。但即使不是鮮活的肉也算是食物,扔掉不會有點浪費嗎?像以前那樣放進
冰箱好了。"
"你這樣……好嗎?"
"沒關係。"
我若無其事地回答。反正已經全無迷茫。
"隔鄰家還有鈴見先生的妻子和女兒。如果他失蹤也許會引起騷動……在她們報警前狩殺掉比較好。"
"為我做到那個地步……你這樣,好嗎?"
沙耶再次膽怯地問。彷佛有什麽恐懼似的。要沙耶完全接受我,剛才所說的還未足夠打動她吧。
"——剛才說過的漫畫哪,那個愛上非人東西的男人,最後放棄繼續作為人類存在,而成就了他的愛情︵譯者
注:鬱紀此處所提及的漫畫,應是手塚治蟲大師的︽火之鳥複活篇︾︶。大團圓結局啊。對吧?"
"鬱紀……"
"和沙耶一起,我什麽都不需要。可以保持現狀就夠了。"
我拋下菜刀和肉,再一次抱住沙耶。
"可以容許我說了嗎?沙耶,我——愛你。"
124
沙耶以手擦拭停不下來的淚水。但是她的表情已經,再沒有剛才的怯弱神色。
"我不想你……會後悔啊……"
沙耶接受了我的心意。我們已經不再需要害怕。沙耶也不必再哭泣。
"……但是,很高興啊——我,太自私了吧?"
"自私也沒關係。如果是沙耶的任性,我樂意接受。"
在相互微笑中,內心得到滿足充實,之後我們一起開始執拾房間。一個人類的肉,出乎意料之外有相當多的份
量。這麽說來以前也好像有過類似的事。
"鬱紀要處理的那兩個人——大概,都被大叔殺了。因為我聽到她們的慘叫。"
"這樣嗎。實在太好了。"
在這裏收拾完後,也到那邊回收肉食好了。這樣一來就解決了吃的問題。但是這麽大量的肉,家中冰箱又容納
不下……對了,借用鄰家的冰箱不就成了嗎。
******
"這張照片……我看過。"
在忙碌的一天即將結束,就寢前我把在奧涯宅所得的收獲給沙耶看看。
"這一張,我記得曾經看過。沒錯,的確是沙耶知道的地方。"
在這三張照片中,沙耶注意到的是,那張背後寫上櫔木縣地址的照片。
"這是……住宅吧?那是,樹木和……山?"
125
"沒錯。鬱紀好厲害啊。已經能夠辦識照片了嗎?"
"還好吧。"
最初變成感知障害時,我就是靠距離感來掌握周圍的景物到底是什麽。眼前的家與遠方的山之區別、山與在此
之上的雲之區別……這些都隻可憑距離大致推斷出來。
但是最近,天空及山看來與人工建築物等的差異,漸漸可以從輪廓判別清楚。如果是之前的話,這種平麵的畫、
照片之類,上麵有什麽根本完全無法看到。
三張照片都是類似的風景。拍攝地點並非在城市,而是被林木包圍的一間森林房屋。大概是別墅之類的地方。
"爸爸說過關於別墅的事,在那裏的話,誰都無法找到。"
"唔……"
在照片中的建築物,如果仍然存在的話,那的確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但三間都是作這種用途?
留意到照片上的日期已是很久之前,並且三張相距僅數日而已。也許這三張照片是為了檢閱三處地方的隱閉性
而拍,作為購買別墅的參考之用。然後,沙耶所知的地點隻有一處——就是櫔木縣S町那一間。從關東的路線地圖
確定地點。由東京開車去需時約三個小時。
"你父親會在那裏的可能性是?"
"以前打過電話過去,但沒人接聽。我想應該不在那裏。"
"但是,說不定他曾經回過去。"
考慮過後,反正已經線索全無,不如賭一賭僅有的可能性。
126
在那裏有奧涯教授下落線索的可能性……雖然很低,但不是零。
"我明天到那裏看看。"
"咦~?"
意外地沙耶對此發出不滿的聲音。
"但是那裏……很遠吧?"
"去調查然後回來,應該會花上半天時間。"
"那段時間,沙耶要留下來看家?"
還以為她會說什麽,我啞然失笑輕撫沙耶的頭。
"稍為忍耐一下好嗎。哪,沙耶想找到父親的吧?"
"……"沙耶表情複雜地沉默下來。之後抬頭窺看我的臉色,不安地吞吞吐吐:"噯,鬱紀……爸爸的事,算
了吧。"
"——咦?"
泄氣的我啞口無言。
"你說算了,但……是你的父親啊?不擔心嗎?"
"沒關係了。我已經有鬱紀在我身邊。"
沙耶如斯說,像索求溫暖般挨近我。
"雖然我是叫他爸爸,但他不是我真正的父親。他教會沙耶各種事情,也許在某種意義上是愛我的,但……鬱
127
紀你是真心喜歡我、愛我的。"
沙耶的心意,的確令我很高興,但——同時也是相當寂寞的一番話。
"真的,有我就夠了?"
"沒錯。隻和沙耶一起,鬱紀不高興嗎?"
"不……我始終還是希望與奧涯教授見麵。"
找尋概括自己心意的話句,我坦白說出來。
"因為我想更了解沙耶。如果有除我之外亦同樣了解沙耶的人,我很想見見。"
"唔,這樣嗎……"
沙耶不像在生氣,隻是我的想法對她而言有點陌生,她側頭細想我的話。
"為此……沒錯。明天應該要去那裏看看。"
在我的腦海中,奧涯教授的事與其他細節,漸漸形成一個計劃。
如果在別墅找到教授那就好。如果找不到——真的是那樣的話,那個地方還可以有別的用途。
"沙耶,雖然會有點寂寞,但請你忍耐一下等我回來。"
"嗯。"
邊點頭,沙耶以詢問的目光望向我。
"果然……對鬱紀來說,家人、朋友等等的越多越好吧?"
"這樣,當然會高興啦……"才說完,為了令沙耶不鬧脾氣我連忙再說下去。"但是別誤會啊,即使那些人圍
128
繞在我身邊,對我來說隻有沙耶你才是最特別的。"
"嗯。唔唔,謝謝你。"沙耶在淺笑中輕吻了我的臉頰一下。"沙耶也會為了令鬱紀高興而努力的。"
******
那天,耕司上的課都是集中在中午時份。
最後一節結束,耕司打算找瑤去一起吃午餐之際,手提電話響了。從大衣口袋拿出買了不久,附有拍照功能的
手機,才發覺弄錯了鈴聲。是舊型那個電話在響。於是他從包裏掏出另一部手機。
雖然買了時尚附有拍攝功能的電話,但舊式那部亦有其便利之處,耕司難以抉擇隻用哪一部,所以兩部輪番使
用,今天是一時興起才一起帶出來。由於號碼沒有轉過去,所以不知道新號碼的友人就會打來舊型的那裏。
來電者的名字令耕司全身僵硬。是鬱紀。為何會現在打來?有何企圖?
早就不存寄望鬱紀會來電,但是現在電話響了,他卻又高興不起來。
"——喂?"
"唷,耕司。今天已經,沒有課了吧?"
"……對。"
鬱紀確實清楚知道星期四下午耕司會閑得發慌。
"有事相談。來停車場好嗎?"
"現在馬上?"
"對,等你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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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簡短的對答後,對方掛斷了。
到底是怎樣的心理變化——把電話放回大衣口袋的耕司,訝於鬱紀的本意。在這之前明顯回避與人接觸的他突
然要求對話,這種激變實在是過於不自然。如果說總算變得想與人有交往的話,那作為一個好現象來接受也未嚐不
可。即使耕司那樣想,心裏的一絲不安卻總無法抹除。
******
"——等了很久嗎?"
"不。"
耕司在停車場泊好車,鬱紀早已於那裏等侯。
這是從那個怪異住宅那一晚以來——首次於明亮的地方麵對麵交談,記憶中這樣與他對話已經很久沒試過了。
耕司覺得眼前這位友人的表情存在著某種違和感。說不出有何不妥,但就是有某些決定性的不同之處。
"之前也說過,我現在必須調查奧涯這個人。"
"——好像是這樣。"
"調查至現階段我遇上了很多阻礙。果然獨力去辦會很勉強。"
鬱紀他——比起以前顯得有自信多了。在以前他像被某些東西威脅著的感覺已經消失不見。他表情溫和,露出
隱藏慚愧的微笑。
"所以我希望得到耕司你的協助。"
——關於這些,鬱紀的變化,不知為何耕司難以覺得那是好現象。要說為什麽的話,大概是直覺吧。
130
"到底是什麽風吹你來啊?"
收起內心的疑惑,耕司將表情抑壓下來諷刺鬱紀。
"那是因為你也關心吧?耕司。"
輕巧回應過去,鬱紀曖昧的微笑依舊模糊,讓人窺探不了裏麵的含意。
"你不是也隨我之後,在奧涯教授的家調查過嗎。與其我倆分散而零零碎碎的找,不如二人協力,這樣可會更
有效率。"
"……。"
為什麽?在微笑的鬱紀的眼神深處,耕司隱約窺看到潛藏的惡意神色。
"總之,今天交通工具是必須的。可以坐你的車嗎?"
"啊,是沒問題……"
鬱紀的車因那場意外變成廢鐵。拜托他人也不是無法理解。
耕司打開車門,讓鬱紀坐進助手席,自己亦進入司機席。
"……那麽,到哪裏去?"
"櫔木的北方。那須高原的附近。"
"櫔木?"耕司啞口無言。
"地址是這個。想找到這座建築物。"
鬱紀把背後寫有目的地地址的照片交給耕司。在得知並非說笑下,被強求要去一趟一百公裏以上的旅程,他隻
131
能目定口呆。
"現在出發的話,傍晚左右會到吧?"
"……大概沒錯。"
歎了一口氣,耕司以指頭輕叩方向盤保持心情平穩。都已經到這個地步,這位友人的異行,也隻好陪他幹吧。
"這座是別墅還是什麽?"
"奧涯教授大概在那裏。"
要與那個異常的家的主人見麵,耕司實在提不起勁,但讓鬱紀孤身前往那種地方卻又令人擔心。那麽,隻有舍
命陪君子。
"回到東京已經是深夜。"
"抱歉,麻煩你了。"
"……沒關係。"
之後的話耕司硬生生咽回去,然後啟動引擎出發。鬱紀臉上保持微笑。那是如麵具一樣冰冷而無機質的微笑。
******
在午休時間的餐廳中,瑤獨自撥弄著變冷了的餐點,視線在找尋認識的的身影。沒有與耕司約定一起吃飯,他
突然有事而不來,那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如果以前耕司有事不來的話,那麽瑤就會和青海及鬱紀談天說地。青海
和鬱紀,現在都不在。一個人吃飯實在沒什麽味道……正確來說,是那令食欲萎縮的不安感,令瑤停下筷子。
青海沒出現不是因為生病或有事。不知何故被鬱紀討厭。如果向耕司詢問青海的事,他隻會說些空泛的讓自己
132
更擔心。這樣,當一個人獨處下來,過去的事不停湧現,才知道自己是多麽孤單寂寞。覺得失去一切,她不禁如此
自歎自憐。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青海究竟去了哪裏?
她的失蹤真的與鬱紀無關嗎?
耕司與丹保醫生所擔心的事,鬱紀正掌握著其中關鍵?
上星期四……那是瑤無法忘記的一天。耕司自稱路過時偶然發現被鬱紀的說話刺傷、痛苦到難以言喻的瑤。後
來耕司聽她傾訴、安慰了她半天。那時的傷痕不會輕易的忘記,但耕司的心意,確實減輕了她的傷痛。
正是那個時候,青海到鬱紀家去……之後,就那樣消失了。昨天,與耕司一起去T大醫院才得知這件事。
疑問一個一個累積起來。為了解開謎團,首先要知道為何青海突然會去鬱紀家?如果那天,耕司遇見瑤不是偶
然?難道是耕司和青海知道了瑤和鬱紀之間發生過什麽事,然後兩人分別為此各自行動?他們或許是看到中庭發生
的事。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
想到這裏,瑤彷佛感覺身體被從內撕開般。全都是假設。但如果那就是真相的話——青海真的出了什麽事的話,
那麽瑤就難辭其咎。
"……"
瑤抱頭發出無聲的呻吟。在櫃台拿過來的午飯,已經全都冷掉了。不過反正都食不下咽。雖然心焦如焚,但瑤
133
一個人什麽也做不了。既靜待不了消息,又缺乏敏銳的觸覺來調查真相。這時應怎樣辦,如何行動才好,瑤完完全
全毫無頭緒。
如果是青海的話,沒有頭緒就靠直覺行動,她就是擁有那樣勇往直前的思考模式。直至現在,瑤都是依賴友人
的行動力。在青海消失了的此時,她方知道自己是個如何無力的存在。伴隨強烈的自我嫌惡,瑤無止境地自責著。
那時在口袋響起來的電話鈴聲,可說是救了瑤一把。
收到郵件。沒有標題。發訊者是——
"青海?"
瑤吃驚到不禁叫了出來。但打開郵件後,那內容卻令瑤感到困惑。
"你對勾阪鬱紀感興趣吧?是的話現在來鬱紀家。獨自前來。保守秘密。"
"……"
從內容看來,瑤不認為那是青海所寫的。但是發訊者名字確實是高畠青海。深呼吸一下,把焦慮抑壓下來,慎
重操控手機,輸入回覆電郵。
"是青海嗎?現在在哪裏?"
送出——液晶畫麵顯示已發出。在等待對方回信期間,瑤稍為分析一下。應是某人得到了青海的手提電話,然
後以它來發訊。但是為何,會寄給瑤呢?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過去與青海相互的通信,她手機裏都有記錄。如果是女性朋友則問題不大,不過怎麽說內
容也是十分令人尷尬。那是獨處時無法自控的熱情,把這些單戀鬱紀的情感都寫上去,向至親好友傾訴的郵件。青
134
135
海的手提電話有設定密碼嗎?不過如果有,送這個電郵來的人一開始根本就用不了那部手機。也就是說,現在那個
人,有可能已經把過去青海與瑤相互的通信全部看過。
"對勾阪鬱紀感興趣吧?"
瑤再看一次那個奇怪的電郵。她被指名為對鬱紀感興趣的人。突然手提電話再響起來。瑤被嚇了一跳,看看液
晶畫麵。又是以高畠青海名義的來信。沒有標題。
"我會把你想知的全部告訴你。獨自前來。保守秘密。"
不是青海。如果是惡作劇也未免太過分了。青海不會這樣嚇瑤來取樂。不安令她差點流下眼淚。瑤的精神,實
在沒能力麵對這種無法說明的混亂情形。是誰?得到青海的手提電話,而且還知道鬱紀的秘密——到底是誰?
自己一個什麽也幹不了。現在她渴望能與耕司商量……事實上,瑤打過電話給耕司,但他卻在接收不到的地方。
這時,詭秘信息的發訊者,可能正潛伏在附近監視著瑤。令人心寒的念頭不停纏繞她,看看餐廳四周。"獨自前來。
保守秘密。"螢幕上冰冷的文字,如架頸的尖刀脅迫著她。
然而——瑤緊握手提電話,壓抑胸口的悸動。
直至剛才,食不下咽不停責備的,不就是那個討厭而怯弱的自己嗎。想知道現在可以做些什麽,不願意隻坐著
乾等,瑤自己不也是這樣想的嗎?明白自己握著電話的手在抖震。怎樣才能不再害怕?繼續容許自己這麽懦弱,把
青海與鬱紀,還有自己不知道的事統統拋諸腦後,就這樣擺脫一切就可以了。那的確是瑤毫無掩飾的衝動。把作為
人的義務與尊嚴全部拋開,就這樣在懵然不知的情形下逃避。
可是——另一方麵,瑤自己也很明白。那樣的話,自己也不配稱為"人"。就這樣逃避,直至一切為時已晚,
136
再不停的自責……自己這種經常追悔莫及的性格,瑤實在太了解了。
最後,孤獨一人的瑤實在太軟弱了。她既下定不了逃避的決心,亦沒有當機立斷的勇氣。
******
下午的住宅區,四周的寂靜中摻雜了稀薄的寒意。在隱藏的角落堆積著不少回收剩的生鮮垃圾,散發出惡臭。
這種沒有什麽特別的日常景色,現在瑤看來彷佛潛藏了某些不祥的色彩。有如附近的居民全部消失,身處白晝
下的鬼鎮般……鼓起勇氣,瑤按下勾阪家的門鈴。這麽說來今天在大學沒看到鬱紀。難道他在家嗎。如果那封討厭
的郵件是他寄來的話——不願去想這個可能性。瑤把膨脹的想像逐出意識之外。門鈴的對講機依然沒有回應。
在一個星期前的傍晚,青海同樣站在沒有回應的門鈴對講機前,當然瑤不可能會知道。不過這次,瑤不用像青
海那般等下去。在她不為意時,口袋中的手提電話響了。
"……"
又是郵件。以青海名義發出,沒有標題。
"就這樣進來。門沒鎖。"
戰栗的瑤環視四周。果然——自己正被監視著。提心吊膽尋找那個監察者的身影,瑤看到在意的東西。勾阪宅
的二樓……拉上的窗廉,稍為被掀起了一點來。監視者或郵件的發送者——在這個家中。現在瑤才發覺到,除那裏
之外的窗戶與窗廉全都關上拉上。在那個家中即使發生了什麽事,外麵的人想必誰也無法察覺到吧。瑤強烈的湧起
想立即轉身逃跑的念頭。
但是與現在的恐怖同程度……不,還要可怕數千百倍的,現在,她感到被裏麵的視線鎮懾著。已經,逃不了。
137
瑤在門前呆立,抽抽搭搭哭了出來。抽泣的她手中的電話,再次響起來,彷佛在催促她前進。無法控製自己的
腳抖震,瑤推開勾阪家的門。
甫進入玄關,這次是難以置信的惡臭衝擊嗅覺。太陽照射不到令室內顯得相當陰暗。沒有鬱紀的鞋子。他不在
家吧。可是——瑤留意到一隻在門後角落,被塞到鞋箱裏麵的靴子。
把那隻似曾相識的靴子從裏麵抽出來,仔細觀察。瑤拚命想找借口擺脫那個既定的事實。青海的確有相同的靴
子。她相當喜歡那靴子的事,瑤也知道。不過即使如此青海亦不一定會在這裏。或許是其他人在同一家店買了同一
款靴子,然後在這裏脫下來也說不定。沒錯,青海沒理由在這裏的——
突然靈機一動,瑤用緊握著的電話,撥打一個號碼。大概是比其他人的號碼都更常撥打,青海的電話號碼。
響了。那個熟悉的來電鈴聲。絕對是青海的沒錯。在二樓。剛才窗廉動過的那個房間。果然真的在那裏。青海
的手提電話持有者,理解瑤的意圖般,讓電話不停響著……然後停下來了。瑤現在首次感到那個想誘導她的人是如
何具體的存在。
"……是誰啊?"
好不容易才有勇氣呼叫一聲。不過,沒有回應。連現身的跡象也沒有。瑤咽下一口唾液,從玄關步入走廊,踏
上樓梯。也許是青海。也許是鬱紀。他們一起作弄瑤來取樂。沒錯。說不定耕司也在那裏呢。瑤幻想令自己安心的
可能性。雖然是不太可能,但她極力想相信是那樣。如果不這樣想,她根本一步都前進不了。
"是青海……吧?是……勾阪吧?"
一步一步踏上樓梯,瑤含淚呼叫。她已經泣不成聲。哭成這樣被看到,一定會被取笑吧。沒關係了。那已經是
138
139
無上的幸福。所以隻求盡快結束這個局麵。想快點走完樓梯,但腳卻不停的抖震無法完成,單是抬起腳就已花上不
少時間。在那漫長的時間中,瑤隻能哭著希望對方放過她。
就這樣,不知經過多少時間。察覺到時瑤已經站在二階的走廊。迎接她的隻有無盡的沉默。在稀薄的黑暗中,
充滿了惡意的靜寂。
"青海……青海……"
伴著無力的哭訴,瑤小步前進。
"出來吧,我求求你……我不要……這樣啊……"
眼前有一扇半開的門。大概對方是從房間裏麵,看著門前的瑤吧。握住門柄,慢慢推開房門,瑤心底的恐懼亦
如浪潮般向她襲來,幾乎令她失去意識。
房間中空無一人。隻是彷佛要令人窒息的惡臭與潮濕空氣,馬上把瑤包圍。
"已經……夠了……"
到極限了。已經無力再從這裏踏出一步。或許對方正是等待瑤崩潰的這一刻,某些東西從後把瑤的雙手纏住,
它的觸感雖然柔軟卻強韌而富彈性。在令瑤動彈不得的同時,那觸手把她的衣服強行撕開。瑤大聲慘叫,她沒想到
自己還有力氣可以這樣叫出來。
力量從本能深處湧上來,瑤拚命掙紮揮動被纏住的四肢。但是,卻完全掙不脫從後纏住她的東西。之後那濕冷
的東西玩弄著瑤的身體。突然,纏住瑤的東西鬆開了,虛脫的她順勢倒在地上。全身的氣力就在剛才拚命抵抗時用
盡了,現在的她覺得自己像具斷線木偶。
140
那個從後捉住瑤的東西——現在正潛伏在房間陰暗的角落。她可以感到那氣息,但瑤沒法回頭看看。如果直視
那東西的話,她絕對相信自己會發狂。在連續的按鍵聲後,瑤手中的電話又出現新的郵件。
"真是個美人呢。身材又夠豐滿。以你的身體,很容易誘惑雄性吧。"
是這家夥。是它以青海的電話發出郵件,是它玩弄瑤的身體……
"神啊……"
無力呼叫,身體動彈不得,瑤匐伏在地上啜泣。
"呀,神啊……求你……救救我……"
在黑暗中蠢動的東西,發出像泡沫爆破的聲音。瑤總之就是能夠理解——那是這家夥嘲笑的聲音。
"就是這樣誘惑鬱紀的吧。把我的鬱紀奪走的吧。這隻偷吃的貓!"
惡寒慢慢覆蓋瑤的下半身。身為雌性的本能,瑤完全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自己正被這隻生物侵犯。那是比死
更殘酷的命運,但卻無法拒絕。
"停手啊……"以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哀求。"求求你……放過我……"
噗咕噗咕——那家夥再次嗤之以鼻。它正以瑤的悲哀、絕望為樂。不斷侵犯、玩弄津久葉瑤。
——我不會殺你的——
瑤的精神已經失常了,那時從她耳中聽到超越人類耳朵可聽範圍的細語。兼具溫柔與邪惡的少女聲音。像蝴蝶
愉快飛舞般的,天真到殘酷的聲音。
——我會把我們的幸福分給你。高興吧。會愛你直至死為止——
141
伴隨甜蜜的耳語,那東西以無法抗拒的力道,進一步侵入瑤的體內。那是瑤從未體驗過,尖銳殘酷的激烈痛苦。
無法忍耐的痛楚,使她那對痛感認知不足的精神粉碎。在瑤的下體蠕動的東西,繼續不停突進。瑤已經沒所謂了。
……我已經……沒法被喜歡的人擁吻吧……
******
在東北高速公路經過宇都宮,空中飄下粉雪。
在助手席的鬱紀,視線透過車窗停留在飛雪的彼方沉默不語。就這樣心不在焉的虛度了大約一個小時。鬱紀完
全沒有留意對方的視線,而耕司也得以從旁觀察鬱紀。他仍未清楚對現在的鬱紀所懷的,危險警號般的直覺,憑據
到底是什麽。鬱紀不再避開耕司,變得可以與他麵對麵交談。但為何現在的鬱紀,比起以前曾經要躲開耕司他們、
那個時候的鬱紀,要顯得更遙遠呢?
坐在助手席的鬱紀,正處於放鬆狀態中。但是,那盯著虛空,目不轉睛的視線……彷佛已經進入完全無視他人
的境界,從他這個神態隻能得出一個結論。對,現在的鬱紀閉鎖自己。僅能接觸到表麵,但核心部份卻誰也無法觸
碰,耕司強烈感到那種拒人的強硬。
"——青海她啊"耕司試探般突然冒出這句話來。"失蹤了一個星期。仍未有任何聯絡。"
"是嗎?"
仍望著無盡的遠方,鬱紀僅冷漠的點頭回應。
"相當擔心。她發生了什麽事。"
"……"
142
如果耕司談起今天天氣或路麵情況等無關痛癢的話題,鬱紀大概都會這樣回應。想到這樣他覺得自己的說話逐
漸變得空虛。
"再問你一次,你有沒有什麽頭緒?"
"沒有,完全沒有。"
這也是在青海失蹤後,鬱紀對耕司的質問的千篇一律回答。
"……你好像完全不在意。"
"沒這回事。"
鬱紀對事情演變至此,露出顯得略為意外的遺憾表情。
"她是來我家途中不見的吧?我當然會擔心她啊。"
突然一股無法壓抑的焦躁湧上耕司的心頭。如果可以的話真想現在痛毆鬱紀一頓,讓他說清楚腦袋中到底在想
什麽。青海是耕司的戀人。像這種漫不經心的敷衍,耕司實在無法容忍。如果是其他人就算了,但鬱紀是耕司的摯
友。鬱紀是——沒錯,原本的他絕不是這種冷漠的人。
為何他會變成這樣,即使問他也不會回答吧。
以前,他還是把自己關在殼裏的時候,也許能夠以巧妙的尋問引導他說出一切。但是,演變至他城府甚深的現
在,就完全束手無策了。鬱紀繼續欺瞞別人,決不讓人看到自己的本意。如果現在手空下來的話,真想刮懊悔莫及
的自己兩巴掌。
"青海她呀,要與你談談津久葉的事。"
143
"——唔"
聽到津久葉瑤這個名字的鬱紀,露出不快的苦笑。但是耕司從那笑容裏,看到如同情般的冷漠,蔑視般的憐憫
神色。
"津久葉嗎……真受不了呢。因為發生過那種事,最近沒與她聯絡。"
"……"
耕司實在無法接受。如果鬱紀對瑤的感情真的是如此冷淡的話,就應在她告白時拒絕她。但遇上意外前的鬱紀
卻沒這樣做。耕司再次感到痛心疾首。現在眼前這個男人,也許隻是擁有勾阪鬱紀的記憶,實際上卻是其他人的人
格也說不定。
在經過西那須野鹽原高速公路入口時,雪暫時停了。不過這附近已是下雪時期,可以看到山路還殘留著積雪。
在轉向小而曲折的山道,入彎時耕司才後悔沒裝上車胎防滑鐵練。即使這樣耕司還是危險地驅策著汽車,依賴令人
不安的導航,在山路中前進。完全找不到目的地的正確位置。除了逐次駛進地圖上沒有記載的小路找尋照片上的景
物外,就別無他法。
"在這種地方,真的有別墅在?"
"因為奧涯教授喜歡能避人耳目的地方。"
耕司越聽越發對那個叫奧涯的男人反感。
發現那條被大片森林所隱敝的山路的,是鬱紀。在雪地蓬勃生長的雜草,令這條路更像是未開拓的野徑。
"這……真的是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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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司停下來,從車窗探頭望向那片黑暗的森林深處。視線被重重的樹木阻擋,這條荒蕪的野徑到底通到哪裏真
是天曉得。
"從照片上看來是這裏沒錯。"
被鬱紀催促,耕司把他給的照片,與森林另外一邊山的棱線對照。
"……原來如此。遠景看來沒錯。"
"去看看吧。"
鬱紀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但耕司卻從中感到無言的壓力。雖然要愛車穿過這種野道會頗為不安,但最大問
題是要怎樣回去。耕司轉二檔,軋過積雪的路麵駛進野道。
在高原黃昏很早就來臨。車子在森林中慢慢前進的時候,從林隙間看到天色逐漸昏暗。除了汽車引擎聲及輪胎
軋過路麵積雪的聲音外,整個森林就沒有其他聲響。鬱紀也再次沉默凝望前方的遠景。
在不祥的靜寂中,耕司感到與那時站在郊外住宅區奧涯宅前同樣的惡寒——原始的本能警告他,再往前踏進一
步,就會進入禁忌的異界——那種感覺一直揮之不去。不久,像把天空割出取出一個矩形的黑影,突然出現在森林
中。
"……"
把車停下來,耕司對比了照片與眼前的建築物。的確,完全沒錯。想叫住鄰坐的鬱紀,但這位好友卻無言地下
車。
"喂……"
145
146
了解到沒法叫住他,耕司搖搖頭從後追上。打開汽車的車尾箱,取出探射燈,然後踏進別墅積雪的前庭。
拍下別墅的照片,已經相當古舊。實際上山莊由於被風雪侵蝕,看上去與廢屋差不了多少。既老化朽腐,很多
地方亦缺乏維修。玄關上了鎖。但鬱紀毫不躊躇將門一腳踢開。耕司抱著事到如今已沒什麽所謂的心態,在一旁冷
眼靜觀。
屋內的窗被厚厚的窗廉遮蔽,非常黑暗。鬱紀打開自己的手電筒,粗暴地入內搜查。耕司雖然沒仔細觀察,但
這座別墅一眼就可看出,與東京那間住宅一樣,都是已經沒人居住。不再客氣,耕司開始探勘其他房間。
甫進入房間,他就覺得沒有調查意義。什麽也沒有。家具日常用品僅有最必須的——不,房間說是家徒四壁也
不為過。隻是一間空空如也、積上厚厚灰塵的房間。僅有的家具差不多一半以上,都是搬進來後一次也沒用過的新
品。空的煙鬥,連一絲損傷和汙垢都沒有,就這樣被黴菌濕氣及塵埃所埋。與東京那住宅的汙髒相比,這裏是另一
種令人不舒服的居家。簡直就像沒人住的示範單位被棄置一樣。
勉強有生活痕跡的是廁所、浴室及廚房等地方……還有睡房的床一處。曾經在這個家生活的人,除了吃和睡之
外就什麽也不幹吧。驚訝於這種情況,耕司掀起窗廉看外麵的情況。暮色越發濃厚,庭園已經沉沒在黑暗中。
如果想要調查庭園的話,也許在天色完全變暗之前實行會比較明智。結束不寄望會有收獲的屋內調查,耕司從
玄關走到外麵。在失去光明的天空下,地麵的覆雪像枯骨般慘白,彷佛能看到磷光似的。那種夢幻的光芒,令耕司
產生出被隔絕於現世之外的不安感。
在玄關的橫側,有埋在地麵的粗糙木門。門上了鎖,但想到鬱紀在正門玄關時的行動,就覺得現在根本無需客
氣。用力踩下去,門很輕易的被踩開了。毫無修飾的混凝土樓梯伸延至下方的黑暗,是一間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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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話真不想由自己而是交給鬱紀去搜索,但是又不能拜托他。耕司靠著探射燈
的照明,步入冰冷的黑暗中。
進去後發現沒有什麽特殊,那隻是一間小貯藏室和鍋爐室而已。對這種在深山中孤立的房屋來說是必須的設
備。在棚架上的備用糧食不知道是否還在保存期限內,鍋爐也是數年沒有使用過的痕跡。耕司認為奧涯氏的別墅比
起東京的住宅更久沒人出入過。鬱紀"奧涯教授也許在這裏"的說法,完全大錯特錯……或者,從最初就是謊言。
整理不出所以然的耕司返回地麵,沿著別墅周圍踱步……之後發現後院的存在。
比前院更荒蕪。與其說是庭園,不如說是森林中的空置地更貼切。這裏是在別墅還有人使用時就已經被棄置的
吧。曾經作過不知是柴房還是什麽其他用途的圓木小屋的殘骸,無法知道倒塌了多久,現在腐朽成為野菇的生長地。
在這旁邊,有還殘存外形的圓形石欄。是水井。當然沒有滑輪和吊架。
戰戰兢兢接近探頭一看,水早已枯乾。不夠十米深,但裏麵堆積著大量淤泥。最後,別墅外麵也和室內一樣,
同樣沒有什麽值得留意的東西。走近井邊,耕司稍為思索了一會。那個叫奧涯的在想什麽,要在這種偏僻深山裏買
別墅。
住在這裏?找房子也不會找種地方吧。
"因為奧涯教授喜歡能避人耳目的地方——"
剛才鬱紀所說的話在腦海中回響。這裏是藏匿地還是什麽?選擇這地點,目的不僅是為了離群獨處,而是為了
更方便隱藏某些不能曝光的東西?這點從別墅裏僅有睡覺的痕跡大概就可說明。突然耕司想起昨天見過的T大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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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醫生。她很可能知道什麽。
從衣袋中取出手提電話,撥打已登錄的號碼。接收情況——很勉強,但仍可接上。可是希望馬上就落空了。耕
司的來電被轉駁至丹保醫生的留言信箱。正當想掛斷時,想起與她有過交換情報的約定,耕司就趁現在獨處,把至
時為止所知的情報敘述清楚。如果鬱紀知道耕司和瑤見過他的主診醫生的話,他絕對會不高興的。
"你好,我是戶尾耕司。昨天承蒙關照了……"
耕司把經過重點簡略交代在口訊中。被鬱紀帶到奧涯教授的別墅。說明清楚所在地,以確定這裏是否奧涯的產
業……
"……回到東京後再與你連絡。"
結束通話,耕司回想昨天的會麵。丹保醫生正如她所說般,正在進行調查嗎?她直至最後都對奧涯教授的秘密
三緘其口,實在令人在意。在歸途上與瑤討論過她能否信任,但到最後都沒有結論。
——對了,瑤現在在幹什麽呢?今天都沒見過她。雖然出發前告知過她自己會到櫔木,但青海的事發生才沒多
久,現在難免會擔心她。
耕司以輕鬆的心情,撥打瑤的號碼……之後對沒有回應感到疑惑。是忘了帶電話嗎?
在耕司收線之前,電話接通了。
最初傳到耕司耳中的是,奇異的聲調。不是電子器械的聲音,而是更為濕潤且具生物感的雜音——例如是某人
在遠處呻吟、啜泣,像那種由生物所發出的聲音——
不對。這的確是哭泣聲。某人正對著電話痛苦無力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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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久葉?是津久葉嗎?"
"……是……誰……?"
有回應。是津久葉瑤的聲音——吧?如崩潰般呻吟,聲調亦很不清楚。察覺到發生了非常事態,耕司焦急得如
熱鍋上的螞蟻。
"我是耕司,戶尾耕司!是津久葉吧?現在在哪裏?"
痛苦的悲鳴持續了十數秒,之後,對方慢慢擠出話來。
"……我……被……怪物……襲擊……之後……身體……出現了……不知什麽……變化……"
"發……發生了什麽事?喂,津久葉,沒事嗎?"陷入錯亂的瑤,完全不明白她在說什麽。但是從她說話間的
痛苦喘息看來,就可知道瑤現在受了很重的傷。
"身體……漸漸……腐爛……肌肉……正在……崩潰……剛才……耳朵……掉下來了……"
完全不清楚因由,但瑤話中無可抗拒的絕望將耕司完全吞噬。離這裏一百公裏遠的東京,瑤現在到底發生了什
麽事?一切隻能憑聲音想像。耕司完全無能為力。
"……救我……耕司……這種……這種形狀的……手指……不是……我的手……"
"津久葉!叫警察!叫警察求救!"
"……不……這樣的……姿態……不能……被人看到……"
在說話途中瑤嗆咳不止。但不僅隻是咳嗽。在劇烈的嗆咳聲中,聽得出從氣管吐出了某些東西。
"津久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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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電話怒吼的耕司,聲音彷如悲鳴。現在瑤麵對的情況,單是想像就已充滿絕望和恐怖,耕司的理性正被此侵
蝕。
因此——
手提電話從旁被出奇不意的擊落,耕司未會過意來,在這瞬間,沒察覺到偷偷潛近的鬱紀的氣息。
"什——"
想怒罵的耕司,下顎被鬱紀右手扣住。身型雖比耕司小卻有無法預計的強悍。背靠井邊也算耕司倒黴。以石欄
作支點被仰麵推倒的他,無法發力抵抗,手足隻能在黑暗中胡亂揮動。馬上失去平衡。瞬間體驗到恐怖的浮空感,
及轉暗的視野。被推入井中——在理解到這點,耕司的背部受到了猛烈的衝擊。
井中空氣凍入骨髓。汙水不停流入口中。遇溺的耕司拚死掙紮,抓住井邊的牆壁,好不容易取回平衡感站定下
來。在泥濘中匍匐,把流入口的泥水不停咳吐出來。因為泥濘的關係所以才能在下墮的衝擊中沒事,多得井底是這
種情況,耕司可說是相當僥幸,不過現在他可沒空閑感謝那種事。
"鬱、鬱紀——"
想破口大罵,但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耕司的喘息在井底中回響,變成意義不明的聲音。同時,在井外鬱
紀得意的笑聲,清晰傳到耕司耳中。
"抱歉妨礙了你打電話呢——看,還給你羅。"
鬱紀在嘲弄中把電話扔給井底的耕司。差點直擊顏麵,耕司接住電話,但電池已經被拿除,馬上變成不折不扣
的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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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想怎樣,你這家夥——"
絕對不是說笑。現在耕司可以絲毫無損隻能說是奇跡。鬧不好真的會當場斃命。不,先不管這個,現在的情況
——
耕司摸索井的側壁。不過能在濕滑的石牆借力爬上去的地方一個也沒有。很明顯自己沒法獨力從這裏脫身。
"如果當場斃命的話,那就不用受無謂的苦了。耕司,你真的不太夠運喔。"
"你,喂……難道——"
認真的嗎?無需要這樣問,事到如今一切都不言而喻。
今天突然反臉劇變的鬱紀,掛著無論如何都無法抹除的潛藏惡意的笑容。那個笑容不是用來麵對耕司,而是在
腦海中描繪朋友死期而浮現的笑容。
"……為什麽……"
雖然想到大概原因,但耕司卻無法認同。為何鬱紀要殺我?為何會被這個應是好友的男人殺?的確鬱紀不希望
耕司幹涉他的事。但僅這樣就足以動殺機?
"其實也沒有什麽必要現在就馬上殺你。不過說不定,你會成為我的絆腳石。難得到了無人煙的地方,就順
便……"
"順便……你……就為了那種理由、將我……!"
"你想要﹃為何而死﹄的理由?"鬱紀冷酷回應。他所說的令耕司呆然。"你到底想要怎樣?耕司。人沒有什
麽理由也會死啊。我的雙親就是這樣,我也曾一度離鬼門關不遠。"
152
153
"強——強詞奪理!"
"那麽想要理由的話,一個人慢慢地想吧。在裏麵,時間會相當充裕啊。"
探頭俯視井底的鬱紀的臉——消失了。黑暗中的耕司與外界的連係,隻有井口這個遙不可及的接點。
"鬱紀!喂!鬱紀!"
耕司竭盡全力呼叫。現在鬱紀離開的話那麽獲救的希望就等於零了。在這種深山井底中,即使怎樣呼救也沒有
人會聽到。
"津久葉!津久葉她出事了!喂!鬱紀!聽到嗎!救我出去啊!"
明知乞求現在的鬱紀也不可能獲救,不過耕司已經失去能考慮到這點的思考力。拚命呼救,不是向神也不是向
惡魔,隻是向鬱紀一個人祈求。如希望奇跡發生般,寄望他會改變心意而高聲呼救。
不久當天空的暮色深沉得與井底一樣時,耕司無法區分頭上井口的邊界。他已經不知道連續呼叫了多少個小
時。即使如此耕司還是繼續叫喊。他很清楚如果沉默下來,絕望就會慢慢將自己淩遲虐殺。
******
心情無比痛快。
那個一直以來困擾著我的難題,現在超乎想像完美地解決了。如拚圖的最後一塊,慢慢地拚上缺口位置……就
像那樣的快感。我殺了人。在沒人發現的地方,誰也不會知道。
在積雪的山道中,一個人徒步返回市區的路程,雖然遠得像永無盡頭,但我完全不覺寒冷疲倦。用耕司的車回
去的想法是很誘人,不過那不夠完美。作為連同耕司的屍體,及隱藏那家夥的座駕的場所,這間別墅真是再適合不
154
過。所在地的偏僻性,讓鬱紀慢慢浮現出一個計劃。如果在別墅找不到奧涯教授的行蹤,那樣這裏就會是誰也不會
到訪、被遺忘的角落。正是抹殺礙事者的絕佳場所。特地來到櫔木果然沒有白費功夫。
為了幹掉他秘密帶了切肉菜刀去,但卻沒有用到那個的必要。枯井——多麽適合的殺人裝置。隻能認為連勝利
女神都站在我這邊。而且那家夥還察覺不到危險,竟站在那種位置呆呆的講電話。直至我潛近至他身邊才察覺。
總之,會多管閑事幹涉我與沙耶生活的人,就這樣,完美地人間蒸發了一個。隻要再收拾多一個,就徹底的完
成了。津久葉瑤。雖然不是如耕司般具有行動力的人,但也不可對之大意。把戶尾耕司和高畠青海的事結合起來分
析,這種程度的智慧,那個女人還是有的。
不難推測耕司在井邊是正打給瑤。如果他把這裏的所在地告訴第三者知道的話,那麽就會演變至不得不解決掉
那個女人的困局。雖然對於不知道通話內容頗為在意,但從耕司不明所以地在大聲狂吼的情況看來,實在看不出正
在縝密地交換情報。算了,反正魯莽行事隻會壞事。
從入黑開始徹夜趕路,在到達那須鹽原的車站時第一班電車已經開出。乘特急電車回東京需時約一個小時。於
車上爭分奪秒計劃殺死瑤的方法,雖無暇小息,但我的精神卻處於亢奮狀態,絲毫不覺疲累。不能和幹掉耕司時一
樣如法炮製,再次使用那座別墅會存有風險,而且怎樣把她引來也是個問題。
在前幾天,才剛對瑤宣泄過無法壓抑的痛恨。她不會像耕司般對我那麽信任,要製造讓我們兩人獨處的機會也
不容易。其實與其我獨自苦惱,不如借助沙耶的智慧會更快解決。但是,自尊心我還是有的。如果可以的話,想讓
她看看男人的可靠——
來到家門前也沒想出什麽好主意,結果我還是投降放棄。反正最急需解決的耕司都已經被收拾了,也算是可以
155
156
讓我挺起胸膛的成果吧。奧涯教授沒有去過那座別墅的痕跡,搜索以徒勞無功結束。反正沙耶已不在意教授的行蹤,
繼續搜索亦隻是滿足我個人願望。沒有焦急的必要。
"我回來了。"
預計是半天,但卻清晨才回來。聽到從走廊傳來的小跑聲響。沙耶如此寂寞守候我的歸來。這樣想便覺得有點
難為情。
"你回來了,鬱紀。"
沙耶展露出比平日更耀眼的笑容,環抱著我。
"遲了回來對不起。有很多預計的事有所變動……"
"不。我這邊也是,再準備一下就完成了。"
"準備?"
聽到我驚訝的反問,沙耶浮現出惡作劇般的微笑。
"會令鬱紀,嚇一跳的準備。"
"……怎麽回事?"
"還是秘密。先不說這個,鬱紀,你累了嗎?肚餓了嗎?要不要先洗澡?"
在沙耶提醒前,我還沒意識到胃袋空空如也。一想起什麽也沒吃地徒步走了一晚,胃就開始痛起來。但是在滿
身泥濘和汗水的狀態下,實在沒有什麽食欲。
"——先隨便吃點什麽,然後洗個澡吧。慢慢把身體泡和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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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水已經燒好了。一整晚都在外麵,很冷吧?"
"嗯,是啊。"
沙耶準備得真好。我想要的她全都替我預備妥當。
"唔,真辛苦啊……"
一同浸浴時,沙耶聽我細說昨天冒險的經過。
"殺人實在比想像中愉快。隻是在歸途中——"
熱水的溫度剛剛好,倚在我懷中的沙耶身體觸感亦很舒服。沙耶背靠我,按摩我徹夜行走的腿部肌肉。她一用
力,可愛的鎖骨線條就浮現出來,同時也看到小巧的乳房在熱水中湯漾。啊,我回到家了——細味這種快要溢出來
的幸福,積累的疲勞感,無需返床熟睡就已消散一空。
與客廳和睡房同樣,這個浴室也塗了我與沙耶的顏色,成為令人安心的空間。玄關與走廊考慮到有可能會被人
看到,所以保留了原本的顏色。在自己的家,可以令我從心底放鬆的地方隻有三個房間。
"即使到了這個季節,山中的寒冷還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衣著單薄的前去實在太失策了。在深夜時差點凍死呢。"
"把那個耕司的衣服搶過來,穿厚點不就好嘛。"
"喂喂,耕司掉了進井底啊。穿著的衣服也會一同在井底吧。"
"啊,是這樣沒錯。"沙耶不好意思地笑著吐吐舌頭。"——那麽,還要擔心的,是那個叫津久葉瑤的女人嗎?"
"因為會覺得耕司失蹤與我有關的,隻有她一個。把她解決的話,就可以安心了。"
"唔~"沙耶抬頭看了我一眼。"幹掉那個人的方法,鬱紀已經想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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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還沒有。雖然是有想過很多方法。不過還是要借助沙耶你的智慧。"
"交給我吧。"沙耶自信滿滿的笑著點頭。"沙耶啊,知道鬱紀想像不到的方法。所以那件事已和解決了一樣。"
"這、這樣嗎?"
"已經差不多到完成的時間——"
好像在期待什麽似的,沙耶興衝衝地從熱水中站起來,赤裸的身體展露在蒸汽中。
"出來吧,鬱紀。有東西想讓你看。閉上眼,我說好才可以打開喔,知道嗎?"
"呀,呀……"
不明白所為何事,沙耶牽著我的手把閉上眼睛的我慢慢引導到二樓。也就是說在二樓,準備了讓我驚訝的秘
密……但當我聽到上麵傳來呻吟聲時,全身立即警戒起來。
"沙、沙耶,上麵到底有什麽——"
"不可以張開眼睛!"
態度強硬地禁止我張開眼睛的沙耶,為了令我安心,輕握我的手腕。
"不是危險的東西,放心吧。沒問題的。"
"呀、呀……"
靠沙耶的引導步上樓梯,那個聲音越來越大。在睡房。毫無疑問,是清晰而痛苦的啜泣聲。沙耶把某人帶進我
們家裏。昨天才剛遇上危險,為什麽又再那麽不小心——我焦躁地歎息。
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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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發出表現感情,能傳達到我耳中的聲音,不是隻有沙耶一個嗎?我仍是閉著眼睛,由沙耶帶領下踏入了睡
房。現在毫無阻隔,我肯定眼前的確有某人在哭泣抖震。但是很不可思議,沒有令現在的我難以忍受的怪物體臭。
"那麽,終於麵對麵了!鬱紀,張開眼睛吧。"
聽到她的說話後我張開眼睛——之後啞口無言。
津久葉瑤。
全身一絲不掛赤裸的她,以胎兒的姿勢倦局在地上,嬌小的身體在哆嗦發抖。第一次看到她那裸露的軀體,比
想像中更豐滿誘人。我的目光被那外表純潔、內裏卻完全無法想像地成熟的肉體吸引,無法挪開。不,比起這個,
為何她會在這裏?她這個樣子到底在幹什麽?不,更重要的是——
"怎樣?鬱紀。這個女孩的身體,你看來怎樣?"
"……很漂亮。但是,為什麽我也可以正常地……"
沒錯。現在在我眼前赤裸的女性,毫無疑問的,是我記憶中那個樣子的津久葉瑤……不是事故後,被我拒絕、
教它閉嘴的那個腐肉怪物。她現在在我的知覺中是以正常人的姿態出現。
"這個女孩啊,她喜歡鬱紀呢。"
"這點我知道。但是這件事我從未對沙耶說過。為什麽沙耶會知道的?"
"所以我為她換了個身體。在鬱紀眼中也能看到是可愛女孩子的身體。"
沙耶停下來,探看我的反應,滿足地點頭。
"讓她變成我的同類。"
160
"為什麽……怎樣做到的?"
不知道沙耶為何會選上瑤,但更不可解的是,沙耶的說話——她對瑤做過的事的詳情。換了——身體?
"噯,鬱紀,前天也說過吧?我可以把其他生物的身體自由組合。"
的確正如她所言。就是那樣操弄了鄰家鈴見的腦袋。雖然不會懷疑她的說話,鈴見的事就是最好例子,但沙耶
所做的我未曾以雙眼確認過。果然直至現時,我對沙耶所說的一切都隻聽進了一半。但這個瑤是——
"這次不是對隔鄰大叔那般的小改造,而是大替換,不過這才是我的能力真正使用方式。雖然正式使用,這才
是第一次啦。"
"這……真的是、瑤?"
也許這個問題相當愚蠢,眼前的女人怎樣看都是津久葉瑤。不過我看到的雖是人類的外貌,卻清楚知道她正以
我無法看到的另一種姿態存在。
察覺到我的到來,瑤抬起頭。在混沌絕望的眼神中,燃起希望的火花。她仰望我的眼神,實在令人難忘。這│
│已經不是整容手術的層次了。無論怎樣想也不會是人類、歪曲嘔心的生物,竟然可以變成人類的姿態。
我腦海中無法把兩者的形象結合起來。這個瑤——與人類時的她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物吧。沙耶說過……能將
人類變成她的同類。
"關於人類科人類目的身體結構,沙耶已經是這個星球上首屈一指的專家。因為很用功去鑽研過呢。"
在名為瑤的作品前,沙耶自信滿滿。
"鑽……研?跟誰?什麽時候、怎樣學的?"
161
不會是奧涯教授。即使他如何厲害,也不像有能力可以教授沙耶那種方法。這已經是超越人類智慧的舉動。
"那個……每天,鬱紀不是都射進沙耶身體中嗎?"沙耶有點害羞臉紅起來。"因為那是人類藍圖般的東西。
而我能夠解讀那個。也可以隨心所欲的操弄它。"
"……"
這個少女——到底是什麽人?我明白她不是人類。但不隻是這樣。沙耶是超出人類的某種生物。
"但是啊——果然是因為第一次弄,做得不太好呢。"
沙耶一接近,瑤就恐怖地抖震,像想逃走般蠕動。但是手腳的活動隻是胡亂揮舞,彷佛無法按照自己的意思活
動。大概——還不清楚怎樣操控新身體吧。怯懦的呻吟聲也完全不成字句。
"——無法說話嗎?"
"對。精神好像崩潰了呢。"
沙耶歎了口氣,有點悔恨的搖頭。
"直至改造完成差不多花了二十個小時。對她做了些殘忍的事。會稍為有點痛苦吧。"
"……"
瑤從地板,以求助的眼光望著我。也許她正向我求助,但現在的她連求救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也無法叫我的名
字。
"那、怎樣?喜歡嗎?"
沙耶以充滿期待的目光問我,我有點茫然。
162
"怎樣……是?"
"因為鬱紀,不是說想要家人朋友嗎?所以這是,沙耶給你的禮物啊。"
沙耶天真無邪的回答,越發令我結結巴巴。
"禮物啊,喂喂……又不是小狗什麽的。"
"很像嘛。反正腦袋都是空空的。"
雖然她想令我開心的心意令我很高興,但怎麽說沙耶也太缺乏根本常識了。
"不……把一個人這樣禁錮下去,不會有麻煩嗎?"
"沒問題啊。看,有好好的綁著啦。"
剛才說瑤一絲不掛其實有點語病,她頸上係了一個皮製頸圈。這種東西到底從哪裏來,那個頸圈像寵物店裏賣
的供寵物犬用那種。嵌入頸圈的鎖鏈連接著床腳。沙耶拉扯鐵鏈,仍在逃跑的瑤跌倒在地,發出小小的悲鳴,在地
板上滾了幾圈。正如沙耶所言,她完全像欠缺智慧的動物一樣。
"這樣她,想要逃出去之類的,如此困難的事已經做不到。鬱紀就不用擔心了吧。"
那——的確,是這樣沒錯。打算殺死津久葉瑤,我直至剛才為止還在絞盡腦汁,但那個難題現在以無法想像的
形式解決了。正常人看到現在的津久葉瑤,不會認為她是以前的津久葉瑤。沒有記憶,連話也說不了……不是很完
美嗎?沙耶沒奪去她的性命,卻把她的社會生命完全抹殺。
不過,對於沙耶所說,我是這個瑤的"擁有者"這點——
"……你不高興嗎?"沙耶泄了氣般,剛才的自信彷佛沒存在過似的消沉下來。"我又再弄錯了什麽嗎?令鬱
163
紀你困惑了嗎?"
"不——"
"我會好好照顧她,不會讓鬱紀覺得麻煩,這樣還是……不行?"
並非這樣。我不介意接受沙耶的好意,也不認為沙耶會照顧不了她。但我應該怎樣對沙耶說明清楚,我現在沒
法正視地板上赤裸的瑤的理由呢?
"不是因為那些事……不是那樣的。"
在那場事故後,這是我三個月以來除了沙耶外,首次看到的人類。而且還是、女性、還是——如此一個豐滿、
性感的美女。沒有理由不高興。但在腦海中另一方麵,不能無視的理性告訴我這不是值得高興的事。
"很高興啊。不過雖然很高興——但我一想到沙耶,就不知道是否應該高興……"
"?"沙耶滿臉狐疑愕然的表情側側頭。
"不,那個,看……因為她是女人。我與別的女人一起生活……沙耶不會不高興嗎?"
想了一會,沙耶終於明白我的意思。
"呀哈哈!怎會呢?是鬱紀你想太多了。"
"……"
我的擔心是杞人憂天嗎?對誓言隻愛沙耶一個的我來說,我想這是正常的顧慮吧。還是沙耶,沒理解到在女性
裸體麵前,男性的感情會出現另一種反應嗎?
"呀,真是怪人——鬱紀你是太溫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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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她啊,是為了讓鬱紀你高興而準備的。鬱紀喜歡她,與她一起覺得快樂的話,那沙耶也會覺得高興的。不用
客氣喔。"
"該怎樣說呢……"我不知應如何把自己的本意表達出來,結果隻能結結巴巴、斷斷續續的囁嚅:"男人——
因為是非常下賤的生物——看,瑤的身體,有與沙耶的裸體很不同的特徵吧?這——與喜歡沙耶的感情完全不同│
│那個,稍為被激發起的——"
聽著我語無倫次的自白,沙耶如聽到笑話捧腹大笑。
"唔唔,我明白的我明白的。鬱紀是男人所以那樣也沒關係啊。是正常的本能吧?"沙耶在開玩笑的語氣中拍
拍我的肩膊,另一隻手則擦擦淚水。那是大笑到湧出來的淚水。"那麽,鬱紀疼愛她的時候,沙耶也一起參與好了。
和沙耶兩個人時玩不到的玩法,也大可可試試看,這樣如何?"
"……這樣好嗎?"
那時沙耶對機械式地反問的我,露出從未見過的微笑。那是沉靜到令人戰栗、寂靜的微笑。與平日明朗的笑容
有著某種決定性的不同、妖豔非常的微笑。
"鬱紀與沙耶是戀人。而津久葉瑤就是他們的寵物。她的回憶會是被我和鬱紀疼愛的回憶。每天都一直如此。"
在笑容和說話中所包含的惡意,我沒有錯過。如果是那樣,沙耶就有理由狙擊瑤。雖然現在這樣想已經沒有意
義,如果可以讓瑤選擇自己的結局,也許她會希望由我殺死她吧。現在瑤的境地,可以說是比死更慘。
邪惡而可怕的沙耶,人類害怕、忌諱她。如斯妖異的沙耶,現在,我正深深愛著她。沙耶對瑤十分殘酷,但那
165
166
種邪惡本是來自人類的思想。先不論形體,我們的靈魂可謂相當接近。
沙耶以對我熊熊的愛意,對那個叫瑤的女人處以火刑。看瑤的悲慘就可明白,沙耶是如何激烈熾熱的愛著我。
不知何時,我開始變得樂意接受沙耶贈予的禮物。
"沙耶喜歡嗎?這隻寵物。"
"嗯。很漂亮,摸起來很舒服啊。"
"這樣嗎?那麽我與這家夥玩時,沙耶也會一起享受吧?我不會客氣了啊。"
"當然了!"
在荒淫的三人亂交後,我倒在床上。像靈魂被抽掉般的虛脫感包圍著全身。我不禁為從今日開始的新生活而神
往。在我懷中休息的沙耶。在地板上局倦入睡的瑤。實在是昨天無法想像的三人家庭。帶來一切變化的是沙耶。新
的房間、新的膳食、新的家庭。全都是為了治愈我的絕望——為我開拓了新的道路。
我也因而改變。
幹掉了一個礙事的家夥,把另一個變成廢人,當成奴隸般飼養。即使做了如斯惡事後,仍可以安心入睡的我……
毫無疑問,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勾阪鬱紀了。
在這之後,沙耶何去何從?我會變成怎樣?踏入未知的世界中,當然會感到不安。但我並不會討厭那種虛無漂
渺的感覺。以指尖輕撫沙耶的秀發,我不禁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如果你睡著了,如果不想回答,那都沒關係。向虛空發問的我並沒有期待回應。但沙耶探身望向我,凝視我的
眼眸深處:"雖然沒法說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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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想了一會,沙耶如自白般,以淡然的語氣娓娓道來:"蒲公英開花後,它的種子隨風飛散。"
"唔?"
"毛茸茸的種子隨風漂流,離開故鄉好遠好遠,也許其中有一顆落在寸草不生的砂漠上。那時,那顆種子會怎
樣想……隻要設想一下那個情況,或許就能了解我。"
"……"
"雖然隻是一顆種子,不過在某種契機下,它開始努力地,把砂漠變成不再是砂漠。即使隻有它一顆種子,它
亦想奮鬥加油、它亦想努力繁衍生長,直至把這片土地變成蒲公英田為止。你認為因為什麽,蒲公英種子會下定那
個決心?"
"……因為什麽?"
沙耶溫柔微笑,輕撫我的臉頰。
"那是,在砂漠中——知道有唯一的一個人——愛著那株蒲公英的時候。他對種子說,蒲公英的花真是漂亮啊。"
"……"
沙耶纖細的手指,慈愛地撫摸我的臉頰。在她的愛撫中我感到安穩的幸福。
"我愛你"
抱著在我懷中的沙耶,我無言頷首。
"要一直在我身邊。永遠陪伴我。"
"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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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溫柔甜蜜的輕語中互相確認彼此的愛意,然後我們沉沒到無底的甜睡中。
******
那是活埋。
自己身處的世界隻充斥著死亡般的靜寂與寒氣。聲音已經乾啞,沒氣力再繼續叫喊,耕司的思考能力完全麻痹。
就某種意義來說,本能自我麻醉也許是一種慈悲。他開始遺忘自己是誰,也開始遺忘自己到底為何會被囚禁在
這黑暗深淵。就那樣從生命被徐徐侵蝕的冰冷感覺中逃脫出來。繼而他的夢境開始了。
二十餘年的人生毫無脈絡、隨機地彷如走馬燈放映著。不隻幸福快樂的場麵,也有辛酸悲痛的場麵,即是這樣
也比他現在的處境幸福。雖然隻是夢,但這已是無上的仁慈。
例如,山的夢。小時候與哥哥一起去采集昆蟲。沒把蝴蝶放進捕蟲箱,而是把它們塞進塑膠袋裏去,窒息而死
的蝴蝶裝滿了一大袋——
例如,與戀人一起渡過的日子。在聯誼會與她相識。隻有他看穿青海不會喝酒。緊緊擁抱因為賭氣而勉強自己
喝酒,然後在後巷裏嘔吐的她。之後二人以罐裝果汁乾杯和好,再之後——
例如,深海的夢。漆黑一片的夜之海。他潛至水底,抬頭眺望在水麵另一方的月亮。遠處有汽車經過。呆然聽
著那個聲音,他從海底把渾圓、明亮的月輪之光——腦海中還殘存某些東西,正反抗那個虛幻的夢境。海什麽的……
在夜海潛水什麽的……有試過嗎?
如點般的不協調感連貫成線。分隔夢與現實的境界線。頭腦中好像有什麽被牽引出來……對了,是汽車。汽車
的排氣聲,從遠處傳來……聲音慢慢地起變化。引擎的聲音消失,驟然萬籟俱寂的靜瑟降臨。然後是——車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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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的聲音。某人駕車前來,現在下了車。這不是夢。的而且確是耳朵所捕捉到、真實的聲音——
一切突然清晰起來。這裏不是海底。那片圓形的光也不是月亮。那是——井口外麵。天空早已發白。駕車前來
的某人,相當接近這裏……
思緒一氣連貫起來,他——戶尾耕司清醒過來。
"救我啊!"一旦叫起來,比想像中還要大聲。或許喉部的痛楚現正意識下麻痹了,耕司的求生本能正拚死運
作吧。"誰也好!這裏!在井底啊!救我!"
隻是不停的大叫。聲音在狹窄的井底中,回響到差不多令自己耳聾的程度。耕司很快就連自己在叫什麽也不知
道。但這不是問題。隻要被人聽到——將自己被困在這裏的事,傳達到在外麵的某個人,就可以了。
也許隻是一刹那,但身處希望與絕望交界的耕司,卻覺得彷如無限般漫長。頭上那片渾圓的天空,出現了如被
蟲蝕般的缺損——那是探頭察看井底的人的側影。
"戶尾先生?還活著嗎?"
是女性。雖然不是親切習慣的聲音,但耕司對這把聲音有印象。是誰呢——為何無法輕易回想起來?
"稍為等一等。馬上救你。"
黑影消失,那片天空再次變回圓形。耕司拚命以理智把會被棄之不顧的不安、恐懼壓抑下來——的確說過,會
來救你的。不會這樣丟下我。在等待期間,耕司想起彷佛被遺忘了般的身體,他小心翼翼試著動動看。每一處都痛
楚難當,手腳的末端都失去感覺。然而幸好沒有動不了的地方。身體雖然憔悴虛弱,但自己的確仍四肢健在。
過了不久,那個人影再次現身井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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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受傷吧?可以自己遊繩上來嗎?"
"不,那有點勉強……"
在僅僅可以活動指頭的身體狀況下,耕司實在沒有自信做到。
"唔——那沒有辦法了。我也下來吧。"
說完後,上麵把一條打了不少結的登山繩投進井中。碰到那條登山繩時,耕司現在才能放鬆下來,與此同時,
內心仍有餘力產生出一個疑問——救我的到底是誰?
搖曳的繩索擋住了光線。用皮帶係著大型照射燈的某人,慎重地由登山繩降落到井底。與耕司一同在淤泥中佇
立,在狹窄的井底會麵的人是——
"醫、醫生?"
"你期待外麵的是誰?"
T大附屬醫院的腦神經外科醫生,丹保涼子。那是完全出乎耕司意料之外的人物。與在醫院見麵時的白袍形象
完全不同,她一身厚皮大衣與牛仔褲,還有毫無花巧的登山靴——是最初就打算登山而選擇的實用裝備。照明也不
是一般的電筒,而是有著大直徑燈泡、還可與側麵小型光管切換的大型萬用款式。很明顯是專業用品。
"……遇到很慘的事呢。哪,這個。"丹保醫生看著蓬頭垢麵的耕司苦笑,從口袋中摸出一個長身瓶遞給他。
"先含著一口慢慢咽下比較好。會讓身體暖和的。"
"謝——謝謝。"
帶著酒瓶出來,簡直像中年男人一樣……那種感覺或許隻是耕司的偏見,但酒瓶實在不像是年輕女醫生會帶的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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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這點卻無法否認。無論如何先打開瓶子喝一口——彷佛會灼燒舌頭般的強烈液體,令耕司差點噎到。
"這、這是什麽?"
"高濃度的伏特加。不錯的回魂藥,用來消毒也很好。潑向對手然後點火,更會有不錯的效果。"
以淡然、完全不像說笑的語氣道來,丹保醫生浮現起陰沉的笑容。偷偷窺伺那樣的她,耕司再次陷入困惑。
她——與上次見麵的丹保涼子醫生是同一人嗎?現在的她麵上,連一絲當初在診療室時看到的知性、舉止溫柔
大方的印象都沒有。如麵具般冰冷的表情與彷佛要射出的尖銳目光是……的確在黑暗的井底中,由探射燈的光所造
成、令人不安的陰影,或許會令人的表情看上去與平日不同,這個理由勉強可以接受。但是,那個劇變的態度到底
是怎麽回事?
"那個……醫生為何會在這裏?"
"打電話來的是你吧。"涼子像責備不良學生胡說八道般藐了耕司一眼。"聽了去搜索失蹤者的二人組其中一
方所留下、令人在意的留言,之後不停連絡都沒法連絡上,會認為發生了什麽事是理所當然的吧?"
"啊,啊……"
即使這樣,對涼子能如此迅速的應變,耕司還是無法完全接受,但另一方麵,她說的話卻提醒了耕司,讓他想
起出事前那個可怕的事實。
"——那麽,津久葉呢?能連絡上津久葉嗎?"
"連絡過了。與你一樣都是連絡不上。老實說,我還以為你也已成為屍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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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耕司的確曾經被殺。還是被直到最後,仍當他是好友來信任的男子所殺。憤怒與悔恨一下子占據了他的
頭腦。不可饒恕的背叛。除此之外,更不斷為因相信他而被出賣的愚蠢自責。現在連津久葉安全與否也不知道。難
道她也像耕司般,遭到鬱紀的毒手——
"冷靜點。在這裏你多有殺氣都沒用。"
涼子以冷酷的語氣嗤之以鼻,她根本在無視耕司的反應。
"如果認為會出事的話,為何不報警?"
"報警?"仍然盯著耕司背後的井壁,涼子啞然失笑。"——對了。因為你還是認為這是一般的事件吧。"
"什麽意思?"
對涼子傲慢的態度,耕司不禁動起氣來。涼子以燈光讓他注意到側壁的一角。
"戶尾先生,你沒注意到這裏嗎?"
"什麽?"
——仔細看,那處很明顯石的質地與其他部份不同。剛才涼子一直在無視耕司就是為了調查這個。
"……?……沒注意到。四周一直都是漆黑一片。"
"唔。"涼子的視線銳利地掃視石塊隙間。那堆石塊的縫隙大小,如果攤平手掌的話,即使是成人的手亦能伸
進去。"你真是跌得恰到好處呢。一向運氣不錯嗎?"
涼子在陰陽怪笑的同時,毫無猶疑把手伸進石的隙間。在伸入的數秒後,從石塊裏麵傳來某些東西咬合的聲音。
"……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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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子收回放進隙間的手,再按顏色有別的石壁。沒用多大的力,石塊就隨著齒輪轉動的聲音滑到裏麵去。
"——有這種機關嗎。真有一手。上次來也沒注意到。"
"上次……來?"
無法忽略的話句,但涼子無意回答就探身視察打開的入口。從耕司的位置亦能看到,在光線下出現的是一條混
凝土通道。
"我先進去了,戶尾先生。勸你還是留在這裏比較好。"
涼子缺乏感情簡潔地丟下一句。耕司交互看著救生索與地下通道。大概是精製酒精的作用,身體回暖到有點出
汗。指頭的感覺也回來了。但是,還未有足以遊繩上去的握力。不過要再次一個人留在井底——單是想想就已全身
抖震。
"一起去吧。請帶我一起去。"
"……哼,隨你喜歡吧。"
涼子轉身走進入口。耕司馬上從後趕上。
"與上次見麵時相比,感覺完全不同了。"
女醫生靠著探射燈的光謹慎地前進。在她背後的男子出言試探。
"這裏不是醫院。你亦不是病患。有必要掛著營業笑容嗎?"
"那麽,現在才是醫生你的真麵目?"
"嘿,到底如何隨你想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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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子驟然止步,注意地麵。耕司亦順著她的視線觀察。一束鋪滿塵埃的繩索被丟棄在地。
"……這是什麽?"
"那個落到井底的家夥所做的裝置。"涼子拾起那束繩索仔細觀察後,交給耕司。"長度大約是我那條繩索的
兩倍。這繩子中間打了結,兩端有被切斷的痕跡。看來原本是兩端係起來的繩圈。"
"……咦?"
"以滑輪及這個繩圈將自己運到井底。之後在井底用刀割斷繩把它回收——那麽就沒有下過井的痕跡了。"涼
子以深射燈照亮前路。終點在前方十米左右。那裏有一扇封閉的木門。"如此一來逃到這裏的那家夥就可以避過追
兵吧。有一手啊。完全被騙了。"
"醫生,剛才你說以前也來過是……"
"呀。不隻你和勾阪先生。我以前也為追尋奧涯而來過這座別墅。"在乾硬的語氣中,涼子掀開大衣前襟,從
裏麵拿出某件東西。"沒有其他出口的話——那麽他應還在門的另一邊。"
一開始,耕司以為那是棍棒之類的東西。對她會拿出武器感到說不出的啞然,之後仔細看清楚涼子手中的東西
後,他頓時受到無比衝擊。
是槍。
不是電影中看到那種帥氣的手槍。水平雙管的獵槍,槍柄被鋸去,槍身也被盡量切割至便於收藏的尺寸,說是
恐怖與暴力的象徵也不為過。
"這——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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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彈槍。一點二口徑。"彷佛耕司問的隻是香煙牌子,涼子平靜地回答。"我無可持有這東西的合法資格,
這樣改造亦違反了武器管製法。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拿那種東西出來,你到底想怎樣?"
涼子瞄了耕司身後一眼,那時她麵上的微笑前所未有的陰冷。
"在知道奧涯的秘密前,我還是個善良的普通小市民。連與違反交通規則也無緣啊。"耕司一直單純認為身份
隻是醫生的那個女人,悠然把改造獵槍的槍口危險地搖來晃去,以自嘲的語氣繼續道。"那時如果我有這東西的話,
我大概會毫不猶疑幹掉奧涯。真的是那樣的話,或許你們就不會被卷進這次災難中。對於這點我覺得很抱歉。"
"……"
耕司隻能默默聆聽。事態已漸漸發展至自己力所不及的地步,除了旁觀就別無他法。
"所以,接下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踏入泥沼的你們,能夠脫身,了結所有事的手續。你要理解清楚,
別多管閑事。明白嗎?"
耕司默然無力地點頭。除此之外實在沒有別的答案。左手持探射燈,右手緊握散彈槍,涼子深呼吸了一下,疾
衝到門前,乘勢重重的一腳把門踢開。隨著門鉸鬆脫的聲音,木門倒向房內。飛舞的塵埃被燈光照射,彷佛卷起的
煙般白朦朦一片。
裏麵很寬敞。差不多有二十疊以上的空間。一眼看上去給耕司的印象是,一間由手術室所改建成的儲物房。鋪
上瓷磚的地板有排水溝,在正中放著手術台與可動式的桌子,一麵的牆壁有雜物棚與藥品架.另一邊書桌與書架並
排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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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耕司在這裏所能理解明白的所有器物了,那些在桌子及牆架上放置的東西,不論那一件都是不知所然的
異樣器物。手工精巧的飾鏡,像未開化部落手工藝品的怪奇小像、麵具,色調中人欲嘔的掛毯,有嬰兒頭顱大小的
水晶球……看得出全部都是美術品、古董之類,並且擁有一個共通點,就是設計上令人從內心地嫌惡。無論哪一件
物件都傳達出製作者對世界的惡意,讓人感到那股邪惡的意圖。
在東京奧涯宅見過的那種珍稀古本到處堆積,在牆架的一角,放置了不知是羊皮紙還是莎草紙,但質地明顯不
是近代紙張的書卷。在沒有堆放東西的那麵牆壁上,有以粉筆畫出來的意義不明圖案。旁邊兩塊並放的黑版,則寫
有如塗鴉般的文字。無論哪個,單是注視就已令人覺得頭暈——
"別看。"在耕司身旁的涼子短促地斥責他。"辦得到嗎?不要動。任何物件都絕對不可以碰。即使發現什麽
在意的東西,也不能看。覺得不妙的話就立即別過視線,盯著自己的鞋子好了。明白嗎?"
"啊、啊……"
涼子把探射燈的光源從燈泡切換到光管,放在身邊的桌子上將全屋照亮,散彈槍也暫時擱下,之後取出令耕司
困惑的道具——手提攝錄機及噴漆。左手卡啦卡啦的搖晃噴漆,右手則持攝錄機,看著液晶畫麵,拍下牆及黑板上
的圖形,拍過的就以深黑色噴漆雜亂塗噴。
"那個、醫生……?"
"第一課。古怪的圖案與拉丁文的記述,絕對不能閱讀。也不可以看。以機械的眼記錄下來,之後再深入調查
就好了。現場的就這樣將它塗抹破壞掉。"
涼子的確如她錄音記錄所言,完全沒有直視過那些圖案,隻在液晶螢幕上確認畫麵慢慢移動。雖然看是相當單
180
純的作業,但耕司完全無法理解其用意何在。
"到底是怎麽……"
"假如不想像我深入至這地步,為你著想你還是閉上嘴巴乖乖聽就好——水晶球與鏡之類也是很危險。不過胡
亂破壞反而會壞事,所以先以布覆蓋,再用油漆封印。"
耕司漸漸覺得恐懼。雖然鬱紀亦算異常,但這個女醫生更加脫離常軌。之前以伏特加提神,不過耕司在井底被
困了一晚的疲乏依舊存在。不安令他的身體狀況更為惡化,目眩與嘔吐感使他幾乎站不穩。
"……首先,完成了這個地方。"噴漆使房內充滿刺鼻的氣味,但涼子如放下心頭大石般喃喃自語,丟掉噴漆
罐,手提攝錄機也放回袋中。
"那個奧涯,到底怎樣了?"以身邊的桌子作為支撐,耕司詢問涼子。
"唔?呀呀。在那裏啊。"涼子瀏覽寫字台上的書籍,彷佛沒所謂般,指了指放在房間角落的中國式屏風。在
那裏——毫無感情的回答方式,不過卻有無比的說服力。
"……"
無法弄清楚。耕司搖搖晃晃走近涼子指的那座屏風——他極力不去看屏風上有鱗章魚般的圖案。在屏風後麵,
安置了一張安樂椅。那裏坐著一具乾屍,他就是那個奧涯雅彥。當然耕司與他是初次見麵。
在不為人知的封閉地下室中,奧涯的屍骸已經乾枯萎縮。那乾屍僅有小孩般的大小。在生時的體格,隻能從穿
在屍骨身上那過大的衣衫中推測得知。深陷的眼窩與脫落的下顎中凝固著黑暗。那黑暗與昨夜井底中包圍耕司的黑
暗一樣蘊含了死亡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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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眼窩及口腔那些巨大而虛無的洞相比,在右邊太陽穴的小空洞,便顯得微不足道。放在椅柄的右手,握有作
為自盡手段的小手槍。看過涼子的改裝散彈槍後,那手槍看來就像玩具般。
剛才涼子在房間中噴塗料時,她的視線應該捕捉到這屍骸吧。對於即使這樣,仍毫不為所動、繼續作業的她的
膽色,耕司感到既佩服又愕然。同時開始覺得和自己有關係的,都是些瘋狂的人。不過沒有那樣的涼子現身的話│
│耕司不禁自嘲起來——自己也會成為坐在這裏的乾屍的同伴。在井底中,誰也不會發現自己的存在。
突然,眼前一黑。勉強自己奔波,由伏特加所激發起的餘力也耗盡了。在急速消退的意識中,耕司的視線最後
與奧涯雅彥虛空的雙目相交,然後就昏倒在地。
******
醒來的時候,耕司感覺正躺在乾爽柔軟的東西上。多少帶有塵埃與黴菌氣味的床。不過曾在冰冷的泥濘中渡過
一夜後,這裏已經算是天堂。暖色調的柔和照明。是煤油燈。房間沒裝電燈。這種殺風景的裝潢——想起來了。是
奧涯別墅的地麵部份。跌下井前搜索過的房間。
"醒來了?"隻出聲招呼一下卻沒有回頭,涼子坐在靠牆的椅子上翻閱著某些東西。依賴桌上煤油燈的光,她
不停瀏覽堆積如山的書籍文件。那是從地下室拿來,奧涯的東西吧。麵無表情的細閱內容,單手拿著三文治,間中
咬下一口。
"吃過東西能打起精神的話,那裏有。"
涼子的視線從文件上挪開,僅揚了一下手指示膠袋的位置。
"你如何……將我運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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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涼子,以女性的氣力也無法背起耕司從井的繩索爬出去。
"那個地下室,書架裏麵有一扇開不了的門。"邊調查文獻,在吞吃三文治的片刻間,涼子的回答彷佛在自言
自語。"好不容易打穿了。結果在別墅的鍋爐室出來。那家夥在反對側塗上了一層薄薄的灰漿來掩飾。把器具運入
隱藏房間後便把門頂住,之後就從井出入。真周到啊。"
"……要如斯費盡心機來隱藏的東西,在那個房間嗎?"
"以前在啊。不過如今不在就是了。"涼子以吃完三文治的手,拿起沒有歸檔的一疊活頁紙攤開展示。"世界
上的研究者,不是每個都為了上講台開個人秀的。自己獨自把成果研究了出來,最後把秘密帶到墳墓就會覺得滿足,
也有那種變態家夥存在。"
那個奧涯的秘密到底是什麽,耕司現在還沒有任何頭緒。隻是,由在地下通道時涼子所說的話就可明白,那是
會對鬱紀造成危害的某種東西。
"鬱紀——到底是怎麽了?"誰來回答都已經沒關係。耕司抱著死纏不休的決意追問。"地下室的屍體與鬱紀,
究竟有什麽關係?醫生到底在追查什麽?"
"現在正調查呀。"以完全沒有體會耕司心情的語氣,涼子冷漠回應。"我從勾阪先生那裏聽到的是,他是受
到奧涯的親人所托而進行調查。"
"……對。那個我也知道。"
"唔?這樣嗎。死口不改呢。"涼子喃喃自語,她再次從別的檔案抽取數張活頁紙。"但奧涯卻一個親人都沒
有。我認為勾阪先生根本隻是謊話連篇。可是——還有一個應考慮到的可能性。他也許被什麽冠以奧涯親人名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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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夥唆擺。"
隔了一會,涼子瞄了耕司一眼。
"對﹃沙耶﹄這個名字有頭緒嗎?"
"沙耶?——不。那是誰啊?"
"會是誰呢?會是什麽呢?……實在越讀越不明白。"
歎了一口氣,涼子的視線再次回到文件上。
"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沙耶應該是奧涯研究的核心。如果勾阪先生與那個東西有深厚關係的話,那他就已經
踏進無法回頭的領域。"
從涼子涼薄的語氣中,耕司察覺出令他心寒的冷酷強硬。
"如果那樣的話……你打算對鬱紀怎樣?"即使那是可以預見答案的問題,他還是忍不住要問。
耕司甫一開口,就使涼子發笑。
"剛才也說過吧。一年前如果我手邊有槍的話,就不會導致現在如斯後悔——我已經不打算再度後悔了。"
"我去找警察的話,一切都可以解決。"對於耕司的說話,彷如沒傳到涼子耳中,她沒作出任何回應。"鬱紀
犯下的是殺人未遂。我控告他的話,他就會成為罪犯——"
"目擊者呢?證物呢?勾阪先生殺你的動機呢?"耕司猶疑不定的說詞被涼子以強硬的語氣打斷。"戶尾先生。
你似乎對警察的工作產生了很大的誤解。他們的職責並不是貫徹正義,守護市民安全喔。"
"怎、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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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混亂的情況,條理的整治成既定體裁——這才是警察的工作。他們的腦袋無論何時,都隻會去接受容易理
解的那方、聆聽容易說明那方。就如水向低流般。對真相他們沒有興趣。那不是他們關心的東西。何況現在是比小
說更離奇的事實。"
"……不要這樣妄下判斷。不好好說明清楚對方又怎會明白。"
"對,不明白。那就是問題。"
伴著冷語,涼子從袋中拿出新一件三文治。剛才瞄過耕司一眼後,視線就沒再望過來。在說話期間,她的注意
力隻集中在眼前的書籍。
"你說你被失常的好友推下井。這會作為其中一個﹃真相﹄的候補。還有你自導自演來陷害親友,或者更離譜
的,因意外跌下井後,失常地以為是朋友下的手。應這三種可能性而成立的調查課,會為勝利而競爭。誰勝誰負沒
人會知。這種賭博你打算孤注一擲?"
"……"
耕司啞口無言。最後自己真的沒法把鬱紀的惡行,清晰而可信地讓人明白?還是其實自己根本也未接受事實?
"而且,最大的問題是……"
就在耕司窘迫時,涼子恢複一開始冷漠平坦的語調。
"在你胡言亂語的期間,就已失去追勾阪鬱紀的機會。如果他在惹火上身、為時已晚前迅速躲藏起來,那就萬
事皆休。"隻有在咀嚼三文治時才停頓一下:"就像我讓奧涯逃走了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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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沉默充塞四周,時間在涼子翻動文件的聲音中流逝。
"請告訴我,醫生——"打破苦重的沉默,耕司以壓抑的聲音問道。"你把警察批判至如斯田地,到底發生過
什麽無法容忍的事?那個奧涯在地下室究竟是研究什麽?"
涼子以慣常的冷酷沉默,來無視他的問題。但這次耕司毫不退讓。對默然埋首整理活頁的女醫生,持續投與壓
迫的視線。不久,涼子恍然大悟地把手邊的活頁整理好,挾在腋下,轉身麵對耕司。
"——哪,戶尾先生,"在突然的麵談中,涼子平靜的勸導:"你在這裏放棄比較好。去那須的日光溫泉好好
放鬆一下,然後忘記一切回東京吧。"
"忘掉……一切?"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耕司內心燃起無法壓抑的怒火。"青海是我的戀人。鬱紀是我的朋
友。你叫我忘掉一切?"
"沒錯,忘掉一切。那不是建議。是警告。"漠視耕司的怒火,涼子以沉穩的聲音回答。"到現時為止就算了,
你之後的人生,要與那兩個人斷絕一切關係,不然你會後悔的。我可以斷言。"
"那麽津久葉呢!"耕司激動的嘶叫近乎咆哮。"她會怎樣?她在電話中向我求救啊!她在某處遇到殘酷的對
待啊!"
"那是幾十個小時前的事了?"
"……"
"你認為從我救了你後經過了多少時間?在井底中,你又以為過了多少時間?"涼子搖搖頭,冷漠的讓眼前這
個男人繼續絕望:"太遲了。她大概已經死了。別以為誰也會像你一樣幸運啊。"
188
"你……"憤怒令耕司的聲音更為低沉。"……如果在井底發現我的屍體的話,你大概也不會當作一回事吧。"
在震怒的青年麵前,涼子半點怯意都沒有。
"因為已經豁出去了。反正沒想過自己會還活著。"
"……"
耕司再一次知道遊說眼前這女人是一件多麽愚蠢的事。她擁有可怕的執著,別人的說話根本完全無法觸動她。
對這種良知標準與一般人不同的異類者,說什麽也是徒勞無功。耕司下床,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我睡了多久?"
"大概半日吧。真羨慕你消耗殆盡後休息一會就可以恢複過來。這就是年輕的好處啊。"
看看手表,淩晨四點……也就是說被涼子救起時大概是黃昏時份。在井底中渡過了差不多一至兩日,真慶幸自
己還能安然無恙。填補好記憶的空隙,耕司好不容易取回時間感。星期六結束,現在是星期日的早上。的確與瑤的
通話隔了相當久。在涼子的準備的食物中,他拿起了運動飲料與果凍狀的營養食品,之後走向大門。雖然仍有點腳
步不穩,但靠這些東西應該可以恢複體力。
"以防萬一先問一下,你打算去哪裏?"
"東京。"以不亞於涼子的冷淡語調,耕司簡潔的回覆。"津久葉也許亦身陷危機中。我要去救她。"
"……你真是,不聽別人說話的家夥。"
"不聽別人說話這點,大家都半斤八兩吧。"
還以為她會以嘲弄的冷笑目送耕司離去,但她隻是深深歎了口氣,疲憊不堪般以手支額。
189
"沒有再等一下的耐性嗎?那家夥的弱點在——"涼子以下巴示意指了指桌上堆積如山的書籍。"——奧涯與
那個名叫沙耶的東西,答案就隱藏在裏麵。我認為應找出對策後才阻止那家夥比較好。"
"你認為津久葉必死無疑吧!"
說真的,之後的要耕司獨力麵對,實在令人不安。但如果寄望涼子協助,事態必定會朝耕司意料之外發展。所
以實在不可以依靠她。
"戶尾先生。"打開房門踏入走廊的耕司,再度被涼子叫住。"你已經被殺過一次。別再被殺第二次。"
說畢,她把放在書堆旁邊的東西拋給耕司。接住的時候,沉重的質感令耕司嚇了一跳。
"這是——"
彷佛象徵災禍的冰冷金屬器物。是手槍。地下室中奧涯遺體所握的東西。
"還有四發。沒有安全裝置。隻要扣下扳機就會發射……要怎樣使用,就隨你的判斷了。"
如果耕司還保有平日慎重的思考力的話,這種多餘的東西早就馬上丟回給涼子。以手槍解決問題的結局,永遠
都隻有破滅。耕司回東京並非為了這樣兩敗俱傷。
但是——他將要再次踏進,涼子所身處的未知領域。理性與本能的忠告相比,他選擇接受忠告,將那把小而致
命的凶器,沒有拒絕收下袋。毫無疑問,耕司要救出瑤。打算讓鬱紀生存下來贖罪。然而耕司的直覺,卻聽到急速
迫近的毀滅的腳步聲。
獨自步出別墅的耕司,重新感到森林的寒冷。空曠的前院嚴寒刺骨。比起濕冷的井中泥濘,外麵的氣溫要更為
嚴酷。狹窄的井底中空氣無法流通,稍為緩和了夜晚的冷氣。如果暴露在外麵渡過一晚的話,絕對會凍斃的。
190
191
從小路駛入前院的車有二輛,在耕司的車旁邊,應是丹保涼子的坐駕。坐在愛車的司機席上,耕司感到回到自
己地盤般的安心感。
首先喝少許運動飲料來滋潤一下如紙般乾枯的喉嚨,然後咽下少量營養果凍。閑置了三十六個小時的胃袋被突
如期來的補給刺激而痙攣,耕司竭力壓抑強烈的嘔吐感。體力是必須的。即使如何痛苦,也要回複能解決之後所麵
對的難題的體力。
衡量自己所需食量而咽下後,他躺在座位上放鬆。不久從放置在後座的包中,拿出另一部手提電話。帶二部電
話外出純屬偶然,沒想到這種形式竟會是幸運。
找出勾阪鬱紀的電話號碼,猶疑是否按下通話鍵的期間,耕司心中感情起伏不定。
憤怒、絕望、痛苦、憐憫……
現在要以什麽感情來應對這位朋友,耕司實在搞不清楚。總之,沒有時間來煩惱了。在這個想救出青海與瑤,
就必須分秒必爭的情況下……現在實在不應去想這種事。下定決心按下按鈕,耕司耳中聽到的候信音比平日長數
倍、響亮數倍。現在鬱紀的手提電話正顯示了來電者的名字吧。看到那個情形,他到底會想著什麽來接電話?
"……"
接通了。從沉默的另一邊,驚訝、畏懼、憤怒等交錯的感情接二連三傳來。
"唷。那麽意外嗎?死人的來電。"
稍稍感到痛快,耕司先作出攻擊。
"……相當驚訝。你如何離開的?"
192
在回答之前,耕司靈光一閃,想到巧妙的交涉策略。
"井底中有機關。我從那裏去到地下隱藏房間。"在停頓之間,耕司先贏鬱紀一把的滿足感滲透在聲音中。"還
遇到奧涯雅彥。"
"……"
對麵傳來鬱紀凝神注目的氣息。
這樣就完全掌握了主導權。耕司繼續虛實參半的說下去。"我已經知道所有真相。包括關於那個叫﹃沙耶﹄的
家夥。你們完蛋了,鬱紀。一切都將會被消滅。當然我早就把證據收集齊備。"
"你這家夥……"
鬱紀被憤怒衝昏頭腦。單從聲音就可聽出來。耕司的故弄玄虛看來相當有效。但另一方麵,鬱紀對沙耶這個名
字會產生如斯反應,在耕司心中友情的殘骸,哀痛得呻吟不止。
"如果勾阪先生與那個叫沙耶的東西有深厚關係的話——"剛才涼子的說話,以冰冷的語調,殘酷地在耕司耳
邊響起。"那他就已經踏進無法回頭的領域。"
——現在不是被無謂的感慨所困擾的時候。
"鬱紀,青海與津久葉在哪裏?"不給予對手思考的餘地,耕司矛頭一轉。現在開始才是主題。"我也是可以
有商量的。不過那要看你的做法了。"
"……?"
"你之後不再傷害任何人的話,那我就把你對我做過的事,連同在別墅看過的東西都忘掉。隻要青海她們平安
193
無事回來,我就不再過問你與沙耶的事。"
"青海與、瑤嗎……"
由鬱紀拖遝的回應,不難察覺出他正拚命思考對策。耕司的話是否可信,有無交涉餘地等等——這些對鬱紀而
言乃是談判關鍵。現在是看他底牌的時候了。
"青海的事我不知道。她真的沒來我家。至於瑤她——"停頓了一下,鬱紀心懷鬼胎、令人毛骨悚然地竊笑:
"瑤她……怎麽樣呢。就要看她自己想不想回來。"
"……她在你那裏?"
耕司得悉瑤的下落後不期然安心下來,但與此同時,亦意味著他最後聽到瑤的痛苦聲音,與鬱紀撇不了關係。
那時,瑤也被鬱紀的陷阱暗算了嗎?她被如何伏擊?之後遭到什麽虐待——
"她啊,終於實現心願成為我的東西了。你與青海種下的因,現在有成果羅。"
鬱紀稍微泄露的惡意,已令耕司心中覆滿黑暗。自己到底要對這個男人絕望到什麽地步。對以前的友情,到底
要貶抑到什麽程度。眼睛模糊起來。但耕司努力以毫不示弱的聲音,提出明確的要求。
"釋放津久葉。確認她的安全後,就會把有關你們的證據消毀。"
"可信嗎。你那邊先——"
"我沒想過給你選擇的餘地,鬱紀。"耕司的直覺告訴他,再糾纏下去就會有曝光的危險。"遲點再與你聯絡。
在此之前好好考慮吧。"
未等他回答,耕司就掛斷了。鬱紀仍未知道他還在櫔木的別墅。實際上由於對方無從得知耕司會何時現身,在
194
難以預計下鬱紀才會陷入混亂。或許耕司可趁機乘虛而入。
現在立刻驅車回東京,最快也要三個小時。以耕司現時的體力,能否在那麽長時間的駕駛中維持集中力?實在
令人不安。意識雖然清醒,但身體各處像灌了鉛似的,動作沉重到如電影慢鏡。
雖然明白絕不可示弱,但耕司仍未從數日前的平穩切換過來。那時殺人或被殺等話題如地平線般遙不可及。那
是無法想像自己會背負著他人性命到處奔走的日子。他覺得那種平穩彷佛仍在五分鍾前。一切都結束後,能再次回
到過去的生活嗎?還是這個變化將繼續侵蝕耕司與他所存在的世界?
時間並不是站在耕司那邊。現在必須分秒必爭。不過即使明白,他還是決定給自己五分鍾,來暫容自己的天真。
在這片刻中,他伏在方向盤上哭泣。眼淚哭乾,心亦枯死,從地獄回來的男子啟動汽車出發。
******
我呆然眺望沉默的手提電話。憤怒……當然有。但比這更為沉重的悔恨,一直壓迫著我。危機感——我略為意
外在這個情形還能冷靜的接受現實。
"主……人?"昨晚沙耶教她說話。
"別……生……氣……我……會……加、油……的……所、以……"瑤拚命以身體取悅我。
我現在已經是新的勾阪家的主人,這個家中唯一的男性。有義務守護在同一屋簷下生活的女性們,使她們幸福。
隻要如斯想,實在不能在這時表露出狼狽焦慮。
耕司何時離開井底?之後得到了多少情報?與什麽人接觸過?這些現在已無法確認。不知道問題會擴大到什麽
程度,即使再一次解決耕司,亦已沒法確保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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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噯——鬱紀,誰來電了?"
覺得有點餓到樓下冰箱找東西吃的沙耶,咬著喜歡的胸肌回來。我把不安與焦慮收起,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事情變得有點麻煩了。耕司那家夥還在生。"
"呀啦。"
沙耶先目瞪口呆,之後怯弱而緊張地警戒著。
"哪、沙耶。我們先離開這個家比較好。"
"唔——這樣嗎……"沙耶以手托臉、眼光下垂,亦陷入了沉思。
她也察覺到事件的嚴重性,我看得出沙耶馬上鎮定下來,仔細考慮對策。但目前沉溺在瑤的身體的我,實在沒
法去深入分析深討。
"反正鈴見一家失蹤這件事,如果曝光的話,附近也會騷動起來。我想這一天遲早也會來到。"
"……唔。"
雖然很不舍,但沙耶並沒有露出悲傷的神情。從此以後自己將會守護與沙耶一起的生活,那是我必須做到的。
這一次一定也可以克服障礙,我心中湧出一股新的自信。
沙耶加入了我與瑤間的荒淫宴會,最後她再次滿足地咽下我的白色混濁欲望。
"……呼,多謝招待。"
"真是縱欲呢,沙耶。"我苦笑看著被丟在旁邊的瑤。"你總是絕對獨占著那個。"
"當然啊。那個絕不會讓給其他女人的。"沙耶躺在我的懷裏,像小貓般撒嬌。"……你不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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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的沙耶,實在太可愛了。我輕梳她的秀發。
"沒問題的。隻管安心。……那麽快點準備吧。"
"唔。"
行李少亦沒關係。車就用鈴見家那輛。戶口的餘額全部領出來,攜帶現金比較好。還有武器。希望找到比菜刀
更可信賴的裝備。耕司遲早必定會追來。那家夥仍打算救瑤。但當他來到時我早就離開這裏了。不知道耕司會采取
什麽行動,不過有一點明確的是,如果繼續留在這裏,我們就會變成甕中之鱉。我沒打算眼睜睜的去冒這個險。要
再一次掌握主導權捕捉機會,就必須改變場地來對決。下次見麵時,就以這雙手了結他。絕對不會留生路給他。
如此下定決心,全身興奮得抖震起來。殺意的滋味彷佛射精的快感般甜美。
******
抬起頭時,晨光從窗口射入。涼子摘下眼鏡,揉揉與文字纏鬥了整晚的眼睛。比起每夜的惡夢,現在解讀了的
資料要更為可怕。但是,一切仍未完結。就在剛才,總算站在真相的入口了。
在桌上,堆放了奧涯雅彥所留下、被解讀後的資料。幸好奧涯雅彥不信任電子載體記錄。要是程式被暗號化的
話,那就隻有駭入才能破解。
要把手寫的記錄全部暗號化也實在太過繁複,結果奧涯用以保密的手段,其實隻是很簡單的方法。在地下室中
發現的數量龐大的文件,主要內容是他學生時代的筆記與論文草稿等的東西。夾在當中的活頁紙,就是涼子要找的
日記與研究記錄。
最初涼子也無法理解文件中各處夾著的那些紙上記述到底是什麽。隻寫了幾句,彷如白紙般的活頁紙,記述斷
197
斷續續,內容完全沒有含意。但把意義不明的紙分類選開後,就明白這是巧妙的設計了。每行的接續就在其他活頁
紙的同一行上。
例如日記,第一天的記述從第一行開始,第一行的後續不是在次行,而是連在第二張活頁紙的第一行。就這樣
第二天在第二行,第三天在第三行……以這種方式記錄,寫滿後就把活頁打散,隨機收藏在文件當中。
活頁的頁碼沒有規律性。大概應該有對應的亂數表。如果找不到那個,就唯有一張一張把活頁的順序排好。對
這份冗繁的作業,涼子果敢地挑戰。首先從作為煙幕的文件堆中把活頁紙回收,之後從第一行的文章開始對照,前
後頁的文意是否連貫。日記的行數乃是按照日數來寫,研究報告方麵,奧涯將原本解體,大概是以三十張為一個單
位。
複原作業中比較容易處理的是日記。因為每天的記錄量都不一,後半的空白會突然增加。也就是說,某張隻有
一行的記述的活頁紙就是日記的最終頁,而亦可憑空白逐漸增加來判斷為接近結尾。
需耐性極強的作業是有價值的,最後終於把日記複原為數冊。經過一番功夫修整出來的內容,使涼子重新體驗
到以往多次經驗過、同樣絕望的脫力感。
得知這個真相、禁忌事實後的不祥無力感,即使淺嚐一口——也會對以後的人生產生不斷的衝擊。因為秘密是
有連鎖性。把那個世界的真相钜細無遺完全看過後,就會被卷進那個世界裏麵,無法挪開雙目,隻能永遠凝視那裏,
直至理性被積壓的瘋狂所摧毀之日來臨。
——成功與該生物溝通。它擁有近乎貪婪的好奇心。明顯可確認為高智慧生物。關於已被確認的發聲形態與反
應動作請參考其他資料。
198
——"他"的求知欲無窮無盡。學習效率程度之高令人咋舌。另一方麵,"他"完全沒有表現欲,自我意識薄
弱。與人類的精神結構有明顯差異。
——驚異的語言學習能力。不,以溝通能力的發展而言應是預期之中。"他"的錯誤發音雖然令我失笑,但他
馬上就發現"笑話"的概念。之後,為了令我發笑而動員所有學習過的詞匯,來連發"笑話"。也許"他"具有在
數日中就能流暢會話的語言學習潛力。
——開始以人類語言進行對答。他隻是單方麵的詢問,對我的問題則完全無法回答。從僅有回應中可察覺到,
他的精神活動開始是他在這邊宇宙實體化後的事。至於有關他故鄉的情報則一切從缺。雖然有點失望,但對這個在
一個星期裏就能獲得如此程度智能的生物,我實在相當感興趣。
假說:他不是自然產生的生物,比較接近經過設計而成的高次元智慧體的存在,可以說是人工智能般的東西。
要是他沒持有自我,僅發揮求知欲的話,應該不難理解他的精神結構。他也許是從異世界送來,性質像調查火箭般
的物體。
略讀過記述後,涼子多次忍俊不禁。如果自己懵然無知,認為那隻是狂人妄想、幻想的產物,把它當作戲言置
之不理的話,那麽自身早就得到救贖。但涼子的不幸在於,她知道得太多。隻要想起奧涯在她的生命中介入的怪異
事件之多,他寫在這裏的內容,便有著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可信性。
——可以確信他的思考力遠遠淩駕人類。下午對他解說質數,說明關於梅森︵譯者注:法國數學家︶的質數判
定軌跡,他便可以開始心算,把結果列舉出來。雖然以我的知識可以推演至第十號的"八十九"正確答案,但他要
算至這個值卻毫不困難。之後他一直心算,在我目光離開的數小時間,已經列出七十個結果。
199
現在,動員世界上所有電腦所推算出來的梅森質數,在二00一年確認到第三十九個,之後就再無新發現。隨
機選幾個結果出來,放在我的筆記本電腦上驗算,那全都是正確答案。大概餘下的不用確認也可知道結果。如果公
開這個發現的話,單是獎金就足以令我成為億萬富翁……不過關於他的研究的隱蔽性,對我而言遠比金錢重要得
多。他的數學認知要淩駕於電腦之上,隻能說他完全具有超越人類智慧的認知能力。
——按照他的希望,改變學習內容。在展示過他對數學的天份同時,他的興趣集中在社會學與自然科學上︵他
對人類的數理學問等等感到相當無聊︶。特別是,他對生物生殖與繁衍的過程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興趣。
或許他未掌握好相應的感情表達詞語,以致不能適當的傳達情感,但當他理解到"遺傳因子"的概念時,他彷
佛在說"覺得興奮"。大概,那種感覺對他而言,仍是相當陌生的東西。他自身無法說明,那種衝動就是"本能"。
會開始出現衝動,這個生物實在令人興味盎然。他來這個世界不單是為吸收知識,而是有著更深層次的精神活
動。如果可以憑籍這點來探索他的根源,有可能進一步連其正體亦能掌握。
備考:關於他的來源地、外觀及世界的推測,請參照別冊資料"關於銀之鍵的考察"。
——單是把書籍搬到他的房間就花了一整天。由我傳授知識已經無法滿足他。他的語言學習能力固然令人驚
訝,把書本讀通的速度更非比尋常。
之後,下麵繼續是奧涯與"他"的蜜月記錄。涼子腦海中浮現出,夜深人靜時爬落井底,在那個詭異的實驗室,
與某種非人生物溝通交流的老教授背影。那個情景,與曾多次令涼子無法入眠,在寂靜深夜中尖叫驚醒的惡夢內容,
完全不謀而合。然而,下文的記述,恐怖程度更遠超涼子最可怕的夢魘。
——他開始提出非常奇特的要求。他想要食物與書籍以外的東西,這還是第一次。他的要求是——生物的精子。
200
不同於食物,而是想吸收精子於體內作另種用途。這種欲念也可算是本能衝動的表現。他從"需要雄性精子的存在",
而開始主張自己是雌性。從明天起有必要稱呼那個生物為"她"了。
——"她"所演示的模擬人格,到底隻是戲仿還是什麽?最近,被人文關係文獻所迷倒的她的舉動,令人驚異
地帶有人性。擁有深不可測的知識量,然後認識到自己是雌性,以此為基礎來獲得人類的證明?她會笑、會發怒、
而且我看過她的——淚。那是徹底模仿我們的行動吧。要不是如此,她已經……一如所料,她已是擁有靈魂與知性
的生物。我現在,或許正遇上比生命神秘更深遠的瞬間。
——今天是她的生日。雖然遲了一年,但我真心的想送她一份禮物。"沙耶",我母親所養的一隻雌貓的名字。
童年的我,將那隻貓當成唯一的朋友與戀人。我下定決心,如果將有孩子,是女孩的話就必定會用那個名字。生日
快樂,沙耶。你與這個名字相當匹配。
——沙耶自身發現的能力,令人驚訝地日漸成長。她毫無疑問是一個藝術家。究竟她的體內,以老鼠的精子作
為素材會創造出什麽東西?現階段隻能用這是逆轉濾過性病毒的其中一種來解釋。並且那個逆轉濾過性病毒能把她
的意思忠實呈現。
沙耶的"作品",那些被改造的老鼠們——不,那些曾經是老鼠的生物——實在惹人憐愛。關於她分泌的酵素
與各工作肢的機能,一如異類生物學所載般,能對老鼠施行手術、進行觀察,沙耶的器官可對多種族的肉體進行生
化幹涉的假說越來越穩固了。
涼子以發昏的眼神,望向仍未整理的報告山堆。大概把這些文檔整理好——應該要弄到清晨左右,那樣有可能
會發現這日記中的所提及的"別冊資料"。從生物學上所見——與這個叫沙耶的存在對決前,實在有必要把這份日
201
記好好過目一遍。絕對不想在沒有任何準備下就與它戰鬥。
從手表確認時間。上午七時。耕司駕車回去的話,應差不多到東京了。那個倔強的青年,也許應一腳擊倒他來
阻止他——涼子發自內心地想。
******
在距離勾阪家兩個單位停下車,耕司靜靜觀察那個家。
在燦爛的晨光中,隻有勾阪家像從景物中被完全剪下來,留下空洞般,飄揚著黑暗的瘴氣——會有那種感覺,
大概是因為耕司先入為主。窗戶完全關上,無法窺探裏麵的情況。現在鬱紀是否在屋內,實在沒法確認。
一個應是附近的居民,溜狗中經過耕司的車,瞄了車內的他一眼。坐在車中實在有點引人注目。也不是沒有理
由——被困在井底泥濘中一整晚,沒洗過澡也沒換過衣服,看起來簡直像個流浪漢。從倒後鏡中看到的,是自己像
死人一樣憔悴的臉。胡子密密麻麻,眼窩深陷,實在不願相信這個是自己。
繼續在這裏惹人留意的話,或許會被人當成可疑份子而去報警的。該盡快下決定。把汽車慢駛至鬱紀宅前,迅
速確認四周沒人後下車。雖然這時很可能會因為擾人清夢而遭四周鄰居大罵,但現在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耕司
敏捷地穿過庭園,潛到大門前緊握門柄。把耳朵貼在門上,屋內一片靜寂。門柄毫無抵抗的被扭開。沒有上鎖。
——感覺不到裏麵有人。他回頭確認未有受到注意後,便迅速打開門潛入屋內。衝擊嗅覺的惡臭。不過對下定
決心處變不驚的耕司,這未足以令他驚訝,隻會令他的警戒心更為敏銳。
曾經到過這個家無數次,記不起跨過這門檻多少次,更有過不少難忘的回憶。但是——不知為何,踏入這裏與
進入奧涯宅及別墅時一樣,不祥的感覺刺激著耕司的神經。彷佛親密故人的身影被沾汙般的憤怒與悲哀,緊緊揪住
202
耕司內心。毫無顧慮穿著鞋踏入走廊,他很清楚現在自己為何會在這裏。
窗戶全部關上令室內相當昏暗。從房間稍為敞開的門縫中窺見裏麵漆黑得猶如潑墨。如果有從車裏帶電筒就好
了——正當這樣後悔才想起,被鬱紀襲擊時電筒掉了在井外。現在它正靜靜躺在櫔木別墅的裏庭。
沒法確定裏麵是否真的人去樓空。空氣的粒子每顆都在沉默中脅逼他,脖子不禁浮起雞皮疙瘩。房間中充塞滿
橫暴的黑暗,威嚇著耕司。鬱紀為了解決在井邊沒解決掉的麻煩,很可能埋伏在黑暗中突襲耕司。
一樓的走廊巡察過後,踏上樓梯走向二樓。然後也是同樣僅在走廊巡察。耕司提高警覺以慎重的步伐慢慢前進。
但沒有從背後潛近的氣勢,也沒感到從暗角窺視的視線。平安無事的探查過兩遍,耕司確定這個家沒人在。他右手
小心翼翼摸索在袋中的手槍。如果遇見鬱紀,就以這個製伏他。
這樣想來,耕司再一次不明白自己的行動。
與他再見麵時,自己到底想怎樣?
破口大罵?
勸他自首?
還是——
別想了。這不是現在該想的事。
一停下來思潮就會不斷起伏,令自己戰栗得無法再挪出一步。那樣的優柔寡斷必須拋開,現在隻有前進。追近
與對手的距離。總之鬱紀不在這裏。與他如何再會,到時才想、到那個瞬間才迷惘吧。
話說回來,四周溝渠水般的臭氣到底是什麽。鬱紀把耕司他們趕出其日常生活中的三個月……他在這個家過的
203
日子,到底是怎樣的?
踏入大廳,摸索燈製到按下的瞬間,答案就曝露在他眼前。
"……"
他已經到了什麽程度?耕司首次看到噬食鬱紀內部的瘋狂,以肉眼可視的形式表達出來。這種塗抹不是幾天就
可完成,從房間積聚的塵埃就可明白。
在這種錯亂的色彩包圍下,鬱紀度過了多少個夜晚?
有這種明確的徵兆,為何——為何在脫軌至此前,我們沒有察覺到?
鬱紀崩壞的人格,那精神上碎裂、臨終的呻吟,傳不到我們耳中嗎?
我們的友情就是那麽沒用的東西嗎?
在完全改頭換麵的大廳中呆立的耕司,剛才的憤怒矛頭全部指回自己的無力。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對在之前那
些日子中,孤獨地與內心苦痛奮戰的朋友道歉。自己也許可以救到鬱紀——耕司如此想可能稍嫌傲慢,但那亦是出
於他的善良之故。
經過大廳,走到對麵的廚房。剛才令耕司難以忍受的臭氣,來源好像在這裏。這兒的臭味比外麵強數倍。具體
來說那是經過好一段時間,一層又一層覆蓋上去、腐敗的血液氣味。雖然有經過清理,不過細心觀察下發現水漕邊
還殘留著水沒衝走的赤茶色汙跡。
還有一件無法忽略的東西,就是抹布上同樣是赤茶色的汙跡。那明顯是髒了就洗,洗了再髒,長期不斷使用的
痕跡。不過,到底每天要抹什麽,才會染成那個樣子?
204
耕司以惡夢的心境,望向冰箱。單是觸碰它就要好一陣子來鼓起勇氣,在這段時間中耕司隻能呆呆的盯著冰箱。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拉開厚實的門,打開了。首先是冰格。之後是冷藏格。剛好填滿冰格的東西是,形形式式
的大塊凍肉。被冰霜所覆蓋的巨塊,無法判斷是什麽肉。但冷藏格的肉已經解凍好,像隨時可供食用般。
耕司一直凝視彷佛在冷藏格中招手的修長五指。那是纖細的女性手指。變成青白色的皮膚令那隻手看上去彷如
蠟像。無法想像那是青海的手。不知吻過多少次的指形,他實在不願意馬上與眼前的殘肢聯係起來。
在與鬱紀通電話以來,耕司曾認為自己不會再哭泣,實際上現在也沒有流淚。但是耕司後悔了。那時下定決心
還是太早。他需要以慟哭來鎮定自己……誰也無法阻止我,耕司的理智如斷線般。對鬱紀已完全再無迷惑。耕司從
袋中取出奧涯的手槍,如祈禱般以兩手緊握著它。
現在耕司的唯一目標,正浮現出具體的輪廓。那是最仁慈的悲慘結局之形。他會以這把手槍殺死勾阪鬱紀。不
是為了裁決——隻是以身為"人"的義務,耕司必須把那個異物抹殺。
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吐出。在眼前伸展五指確認。沒問題,沒有抖震。可以準備邁向新的道路。把手槍放回袋
中,耕司拿起手提電話。
205
206
找涼子………………………………………………到第二百零七頁
歧
分
找鬱紀………………………………………………到第二百四十九頁
207
——選擇"找涼子"
手提電話的來電聲,令涼子暫停作業。看到來電者的名字是"戶尾耕司",涼子不禁流露出安心的吐息。
"我是丹保。情況如何?"
"調查過鬱紀的家。"透過電話她清晰感到耕司的語氣變化。那是受到重大打擊,疲憊不堪者所發出的乾燥無
味的聲音。"鬱紀他——殺了人。已經不知道殺害過多少人,不止這樣……還把他們吃下去。"
"……"
他會受到如斯打擊,是因為在一無所知的狀態中,突然麵對這樣嚴峻的事態吧。涼子察覺到青年受到的衝擊,
耐心等候他的說明。
"青海、大概連津久葉也,已經不在世了。醫生……我錯了。"
"你仍然可以生存打電話來給我,所以仍未算犯上致命的錯誤。"
不知算不算安慰,但對涼子而言,這已是極高的讚美。
"無論如何,下次不要再錯了。我回來前切勿輕舉妄動。現在你要麵對的對手——不是那麽輕易就可以解決的。"
即使在未完全理解關於沙耶這怪物的現在,涼子也可如此斷言。
"鬱紀已經知道我仍生存。雖然不知道他會找誰來援助,但總之他絕對會提高警覺的。"
"這樣嗎——"耕司的行動太魯莽了,不過現在即使怎樣懊悔亦無濟於事。不如從耕司已給鬱紀沉重心理壓力
這方麵來思量對策會更好。而且涼子的存在仍未曝光,這點亦可作為伏兵來考慮。至於用法大可隨機應變。
208
"醫生那邊,有什麽進展嗎?"
"小有收獲,不過仍未可說是充足的情報量。"涼子凝望桌上散亂的活頁紙回答。"這樣吧——在入夜之前小
心點,我深夜會回到東京。在此之前別輕舉妄動,老實點。明白嗎?"
"……是。"
耕司的聲音了無生氣,那反而令涼子安心。那種聲音是為求目的而不擇手段,成為機械般冷酷無情的人的聲音。
耕司決定葬送勾阪鬱紀,為了成就目標,自然不會拒絕涼子的助力。雖然雙方的理念不同,不過耕司在有求於她的
情況下,對這位女醫生的評價亦會有所變化。
結束通話後,涼子心情暗鬱地點算未整理的活頁紙。沒時間了。應該無法掌握全貌。即使隻有零碎的資料,至
少也要掌握其生態——那個叫沙耶的生物的直接能力與弱點。接下來就隻能盼望運從天降。涼子抱著祈禱的心態與
紙堆展開戰鬥。
******
從夏天的意外以來就再也沒握過方向盤,對我而言駕駛汽車仍是相當危險的嚐試。不管怎樣,在現時的我眼中,
道路不是道路、車輛不成車輛。會拖至現在才離開,主要是因為之前覺得駕車有一定風險,所以遲遲沒有起行。
不過在這三個月的知覺異常中委曲求全苟活的我,現在眼裏看到的物品諸如汽車、行人等,大體上都能判別出
原本是什麽東西。交通燈的紅與綠,雖然看不到原本顏色,但總算能以其他車輛的舉動來判斷。打信號燈或煞車燈
等先行車輛的細微舉動,亦勉強可察覺到。路標無法完全辨識,駕車是有一定困難,不過要把車上後座的沙耶與瑤
安然送到目的地還是辦得到。
209
拋棄原本的家逃亡之前,沙耶提出了一個好主意。
她還在奧涯教授家生活時,在深夜散步途中發現了一間廢墟。那個地方像是開發途中的郊外丘陵地段住宅區,
位置十分偏僻,一般人不會無故到那裏。沙耶曾把那個地方當遊樂場,可想而知該處偏僻的程度,真是彷佛把日常
隔絕、結界般的場所。不過所謂廢墟其實是一所在幽靜的森林中開業的私人療養所。在不景氣時期倒閉,業者就這
樣把那裏棄置。
先將沙耶她們安置在這裏,之後我才能安心的盡快到街區一趟準備好其他事。
一眼看上去我就喜歡上這座廢墟。在不算大的前庭中,非法棄置的建築材料及大型垃圾堆成一座座小山,就我
們而言乃是很好的路障。這樣的話比起在原本的家時,別人更不會來幹涉。
把所有人類都認知為恐怖怪物的我,人類的生活令我感到如身陷爛泥般難以忍受。這個廢墟欠缺人性景物,毫
無巧飾,反而讓我感到安心。
"我回來了。"以與對其他人相反、放下戒備的聲音,呼叫沙耶她們,之後我走到她們躲藏的地下室。
"你回來了。駕車,沒事嗎?"
"完全沒有問題。道路上的路標總算明白。隻要不超速,要到哪裏都可以。那麽,你這邊呢?"
"雖然隻是大約地調查過,不過果然自那時以來都一直沒人來的樣子。這裏很安全喔。"
"這樣嗎。如你所說的話就太好了。"
之前我頗為擔心這廢墟會否成為暴走族的聚集地,或者是否有流浪漢來居住。
"大概,是因為堆在外麵的垃圾關係。那對普通人而言應會無法忍受。"
210
"唔……"
對我來說不但不在意,相反還感到舒適。反正就是這麽一回事。
"鬱紀去購物成果如何?有好收獲嗎?"
"呀,當然了。"
我自信地把從露營用品店買的新品包裝打開。近一米長的劈柴巨斧。買的是最大型那款。
"在張貼著﹃購買鋒刃長度超過十五厘米以上的器具仍違反武器法﹄的海報旁邊,就賣著這種東西啊!很可笑
吧。"
以兩手確認這令人信賴的重量,像棒球手揮棒般試著揮動。鋼鐵斧頭無比的威力,正好把人頭瞬間砍下來。聽
到我揮動斧頭的破空之聲,倦伏在地上的瑤膽怯地抖震。
"砍下去滋味如何?要用瑤試試嗎?"
"那,那有點……"
麵對沙耶突如其來的爆炸性發言,我不禁有點倉皇失措。
"不用擔心啊?現在瑤的身體,被刀刃之類所傷很輕易就可治好。"
"不,那樣做會痛吧。"
"這樣嗎……唔,也對呢。"彷佛忘記生物會有痛楚,沙耶對懵然無知的瑤不好意思地微笑。"但是啊,被弄
痛時瑤的叫聲,相當可愛喔。"
"不……果然,要用斧頭劈人,心理上會有點抗拒。"
211
212
"會這樣嗎?那麽耕司先生呢?"
"那個,因為——"雖然我沒被問過這事,但沙耶對我的情況好像仍不太了解的樣子。"——因為我看不到那
家夥的人類模樣,斬殺擊潰它也不覺得算什麽。"
"唔,有那麽大差別嗎?"
"對啊。因為人類是有良心的嘛。即使對手是怎樣憎惡的人,隻要想到要把同是人類的對方殺死的話,就會出
現破綻。那時我就有勝算了。"
"……真的嗎?"
即使那樣確認過,沙耶的表情還是未能完全接受。無論如何,她都會對我與耕司直接對決產生不安吧。
"論體格是那家夥比較占優,如果是一般毆鬥的話也許勝算不大。但我現在是﹃消滅怪物﹄,而對那家夥而言
則是在﹃殺人﹄。這是很大的差別。那家夥在最後一瞬間一定會出現破綻的。"
"不知為何……很不安。這樣的心理戰。感覺很不踏實……"表情認真視線垂下的沙耶,不安地呢喃,之後抬
頭凝望我。"還是由我來攻擊他會比較好吧?"
沙耶的心意我很高興。聽起來好像她有點不信任我,其實比起自身危險,她更擔心我的安危。
但是,我不能接受她的心意。
"沙耶的力量,如果製伏瑤那樣的女性就輕而易舉,對付男性我想會有困難吧。"
在我的腦海中,還殘存著沙耶被鈴見侵犯那個苦澀記憶。
沙耶亦察覺到我想的事,一瞬間沉默下來,不過之後依然頑固的提出:"不過,最初突襲那個大叔很順利啊。
213
大概人類,一看到沙耶就會嚇至脫力。在醫院時就是如此。可以正麵談話的就隻有鬱紀你。"
"唔……那、那也有道理。"
雖然無法完全說服我,但以沙耶的外貌震懾對手,然後令其喪失戰意,那也未嚐不可。鈴見會能壓倒沙耶,那
也是因為植入了與我相同的知覺障害,把沙耶認知為美少女的緣故。
可是恐怖令人怯弱亦有其限度。在不同場合也許會使人更為凶暴也說不定。所以即使是威嚇,結局同樣也是如
沙耶所言般"不踏實的心理戰"。
"那麽,沙耶,你看這樣如何——"
把靈機一觸想到的新作戰告訴沙耶,她聽完後表情由暗轉晴笑起來。
"好主意!唔,鬱紀很聰明喔!"
"太過獎了……"
比起策略的好壞,能減少沙耶為我背負的危險,就已經是好主意。高興成這樣,真是率直的家夥。不過這也是
她可愛的地方。
"那麽,耕司先生,大概什麽時候來?"
"不清楚。一開始是由他那邊來電。必須要把他引來這裏擊殺。"
耕司一定會追來。我很清楚。那家夥沒理由會放過我和沙耶。雖然要逃走的話大可以人間蒸發,但原本我應該
在一開始,就得抹殺掉耕司這個存在。所以如果那家夥來的話,即使未有部署,也打算與他對決。
"難得得到了一個人份量的肉,在這裏卻因為沒有冰箱而壞掉……"
214
"不能用作誘餌來捉其他動物嗎?例如讓野貓或烏鴉接近——"
"那很危險啊。萬一讓它逃脫,把肉帶到其他地方被人看到的話,會很麻煩吧?"
"這樣嗎。也對。"
名為人類的東西實在非常危險,附帶僅接近亦足以令人回避的惡臭髒汙……皮膚也是這樣,不過作為食用肉
類,則是最高享受。想到在家中冰箱殘存的肉塊,實在覺得有點可惜。
"這個森林附近有很多動物棲息,要獵食也不是那麽困難啦。"
"三個人的份量啊!沒問題嗎?"
"交給我吧。別看我這樣喔,狩獵可是我的得意絕技呢。我會努力捉很多回來的!"
"那麽從今天起,沙耶就是我們家的大支柱了。"
"哼哼~"對我的恭維,沙耶得意地笑著接受。這種純真性格如小孩般單純可愛。
"這種悠閑的日子,可以維持多久呢……"沙耶的聲音平淡而安寧。
對她的問題,我虛無地接下去:"多久——嗎?"
沒錯。不會……一直、永遠這樣的。如何安全的藏身之所,也會有被發現的時候。就像我未能封住耕司的口般,
這點微小的錯誤,已經足夠威脅我們的生活。即使這個廢墟,也許不知什麽時候會有試膽的笨蛋前來,也許不知什
麽時候會成為新住宅地段的開發對象。
我為了與沙耶一起活下去,選擇與人類不同的生存方式。那樣的我們要找到安穩的居住地——在這個充塞滿人
類的世界中,大概不可能有。除了逃至地球外就別無他法。
215
"——隻要想成是長途旅行就好了。"我抱住沙耶,兩臂緊擁她纖細的身體,在她耳邊輕語:"反正人生就像
一場旅行。沒有什麽地方會永遠不變。目送時間流逝,或自己躍進時間之流中,隻是這點有分別。"
"是那樣沒錯……"沙耶微笑。笑容安詳而寧靜。那或許是由於覺悟,或許是由於憐憫,但總之她正安寧而滿
足地笑著。"即使如此,我也不是孤獨一人,所以沙耶不會寂寞啊。鬱紀也是這樣嗎?"
"嗯。"
我,沒有後悔。隻要能繼續抱擁沙耶——為此我會不惜任何代價。
"有一天,我們不必再東躲西藏來生活的日子,一定會來的。與鬱紀你約好啊。"那句如海市蜃樓般的夢想話
語,為何她可以充滿自信地道來?"那可能就在明天,亦可能會在很久很久之後也說不定。徵兆何時會來,連我也
不知道。畢竟那是我的第一次——說真的,其實有點害怕呢。"
已經不是第一次,我未能理解沙耶的預言。直至現時,她多次引發了我無法想像的奇跡。
"我們……也會有希望?"
"嗯!"沙那爽朗的頷首。"那一定是,沙耶能送給鬱紀最後的禮物。沙耶最初、同時也是最後的義務。"
******
那一天時鍾的指針,緩慢得像世界末日地運行。
利用空餘的時間,耕司回到自己的公寓,洗了一個花灑浴換過衣服,飽嚐久違的正常食物。雖然十分清楚即使
隻小睡一會也好,但無論如何放鬆,睡意就是沒有來臨。心緒能勉強撫平過來,可是神經卻不受操控的亢奮。
無可奈何,在夜幕降臨前就在街上蹓達。假日的購物區充滿熱鬧平和。行人的笑容令人目眩,街燈把每一處都
216
照得通明。提前出現的聖誕裝飾櫥窗,華麗得彷佛把全世界的幸福都集中起來構築而成般。
耕司把全部景色,當作為這生最後所見,深深烙印在腦海中。
在如此美麗的世界背後,竟潛伏了如此可怕的瘋狂。在這街中享受它的輝耀,還會有下次嗎?這樣想來,映在
眼中的事物突然變得倍有親切感。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耕司一直眺望逐漸夜深的街道。初戀情人的死訊彷佛從遙遠的未來襲來,無法回避地軋碎
耕司。
晚上八時——電話響了。丹保涼子的來電。對話十分簡短,僅決定會麵地點後便結束通話。就這樣,耕司安穩
寧靜的最後一夜宣告落幕。
******
在約定的深夜營業家庭餐廳,涼子比預定遲了一個小時,接近淩晨一時才出現。她挾著看來份量很重的皮包。
對把皮包輪廓撐得凹凸不平的內容物,耕司無意過問。
"抱歉。準備花了點時間。"
伴隨涼子毫無誠意的道歉,她徑自坐下,耕司亦沒在意,麵無表情地麵接她。
時間默默流逝,空敞的店內桌子如孤島般零散排列。點了兩杯咖啡後,散漫的女侍應就把耕司與涼子丟棄在餐
廳角落。
"——那、要調查的東西完成了嗎?"
耕司已經是第三杯了。半義務啜著墨汁般的咖啡,他簡潔地問涼子。
217
"隻是等了一會就想有成果嗎。還未至完全得到確證。"
"鬱紀也應相當焦慮了。因為我這邊之前接觸過他,之後一整天都沒再連絡過。"
"他與你接觸時有何反應?"
"對﹃沙耶﹄這個名字,反應相當露骨。"
耕司往乾枯的喉嚨,注入淺淺一口咖啡,時間再次在沉默中流逝。
"……這樣嗎。果然,是沙耶……"
自言自語的涼子深深縐眉,當然並非因為咖啡難喝。
"現在丹保醫生,已經知道答案了吧?叫沙耶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麽?"
涼子無視語氣近乎迫問的耕司,一時專注於啜飲咖啡,但這亦隻能沉默至杯子空掉為止。
"雖然你是無視我的忠告的愚蠢之人——"凝視咖啡杯中殘留的茶色痕跡,涼子語氣乾硬地開始說。"我在你
未受到慘痛教訓前,隻再說一次。戶尾先生,你應該就此撒手不管,把所有事忘記。"
"未受到慘痛教訓呢。"曾對同樣忠告勃然大怒的耕司,這回以冷笑回答。"即使我已經夾在醫生與鬱紀間的
界線中?"
"你仍未接觸到最致命的部份。"涼子語畢,浮起將耕司當成笨蛋的蔑視微笑。"這次的事對你而言,隻不過
是不二的好友突然狂性大發,開始殺人吃人——其中包括你的戀人和朋友,就是那樣而已吧?"
就是、那樣而已——
那是耕司最後所能容忍的界限。盡力將怒意壓抑下去,聽涼子把宛如惡夢的事實再說一遍。她那種病態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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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從而來,對現在的耕司來說無法明白,也不想明白。
"如果真的隻是那樣,其餘不就是醫生你的妄想嗎?"
"你能那樣想代表你傷得仍淺。"爾後涼子再次以不求對方理解的語氣,草率下結論。"現在你還可以由時間
來治愈你的創傷。你還未越過最後一線。"
耕司咀嚼涼子所言。最後一線——鬱紀的確在那一邊。
耕司現在可說是全身散發出殺意,但即使那樣也不至於殺死鬱紀後想吃他的肉。這點耕司仍未及得上鬱紀。那
麽,涼子又如何呢?把他從井底救上來,以全知者的口氣一直揶揄耕司的她,到底有多接近鬱紀?
"醫生你的傷,比我還深?"
耕司試探性發問。涼子收起冷笑,換出自虐的惡毒自嘲。
"這把槍,是老家父親的東西。"如此說來的涼子,敲敲皮包堅硬的突起部份。"因為這東西從保險櫃中失蹤,
父親被問責而遭獵友會除名。我覺得很抱歉啊。雙親一向以我這女兒為傲,完全沒想過我會把他保險櫃的槍偷出來。"
"醫生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完全沒有。"涼子輕鬆地否認。"那時我以為——奧涯的事已經告一段落。他永遠消失,再也不會出現在我
麵前,可以安心下來。"
"那麽,為何——"
"睡不著啊。隻是,那樣而已。"涼子沉默了一會,再開始慢慢道。"在此之前於床邊收藏了一把柴刀。夜晚,
獨處在房中實無法忍受。世界即使如何劇變,為了讓自己有慘叫逃走以外的選擇——便在房裏準備可信賴的武器。"
219
"……"
耕司無話可說。這種有嚴重被害妄想的人,竟然是天下聞名、站在科學最尖端的T大附屬醫院醫生。對這種現
實,耕司不得不感歎。
"不過,隻有柴刀沒有什麽效果。惡夢每天還是來臨。這種程度的武器仍未足以令我安心入睡。為此就偷了父
親的槍。像這樣修改槍身,令子彈的飛散範圍更廣,殺傷力倍增。我把那個收進衣櫃深處,之後終於可以好好睡覺
——每三天一晚地。"
說到這裏,彷佛把不吐不快的東西一掃而空。涼子像工作結束般露出舒適的笑容。
"槍真是好東西。真的啊。可以把敵人﹃呯﹄一聲幹掉;即使殺不死對方,也還有吞槍自殺這個選擇。"
"醫生你——應該接受專家治療。"
"感謝你這麽直接的感想。不過,別認為那是他人的事。如果你再深入追查的話。"
對於在與鬱紀對決前與涼子接觸,到底是否正確,耕司感到疑惑。在沒打算將鬱紀繩之以法這點上,他與涼子
倒是一致。殺害了戀人與朋友,連遺骸也侮辱的狂魔,實在無法容忍給與他裁判酌情的機會。隻能以這雙手把背負
著深重罪孽的鬱紀解決。
在此之前無法安心入睡這點,耕司亦勉強能理解。雖然說有共犯在信心會更大,不過那隻限是不會扯你後腿的
人。歇斯底裏、暴虐狂躁的涼子,其實,隻是埋首於愚蠢妄想的精神病人,耕司不得不再重新考慮今後的部署。
"在此之後,如果我說全部交給醫生處理——那麽,請讓我能信任你。"耕司堅決、毫不退讓地對涼子質問:
"醫生那麽拚命追尋的東西,那個叫奧涯的男人的證據。他到底做過什麽,全部展示出來吧!"
220
221
"說到這個地步嗎。真是的。"
對耕司這番話隻感到呆然的涼子苦笑地搖頭,沒有再說什麽。她從皮包中取出一冊文件。沒有封麵、殘舊的活
頁紙冊,僅用一枚活頁扣束好。
"從第一行開始讀,在下一頁的同一行接下去。有點不便但讀下去就是了。"
被催促的耕司開始瀏覽手寫的記述——未到三分鍾已經讀不下去。
"是怪奇科幻小說的草稿還是什麽?天馬行空可不是罪啊。他可能有這種騙小孩的興趣吧。"
把嘲諷轉為失笑,耕司馬上把看到的東西貶斥得一文不值。但他腦海中卻不期然浮起奧涯本宅看過的骨山與在
鬱紀家聞到、正體不明的惡臭。
"一年前,奧涯帶進T大的實驗材料,驚異程度與這文章內容不相伯仲。"對耕司的嘲弄完全無視,涼子淡淡
地始述。"他擅自使用大學的器械,悄悄進行研究。但因一時大意而被發現。之後引起了軒然大波……"
"觀察一下奧涯用過的器材,就可知他打算使用第三級生化管製設備。無法得知為何那麽嚴密的保安竟會被侵
入。原本應把附近居民疏散,但那些大人物為了麵子,盡力將一切壓下去。取而代之是演變成我們要把校區內的老
鼠、與曾經是老鼠的異種生物清剿至一隻不剩的局麵。"
涼子以沒有感情,彷佛電子合成的聲音,把以往麵對耕司時所隱藏的奧涯雅彥的真相,慢慢道來。
"事件的真相,最後大家都不了了之。奧涯帶進來的實驗來源究竟是哪裏,誰也沒法查明——結果,大家很聰
明啊。理性歸理性,戲言歸戲言,其他人都明白隻要不越過那一線就不會危險。但很可惜,當時的我卻沒那種智慧。"
說到這裏,涼子再次浮起攻擊性的浮躁自嘲微笑。
222
"千方百計的調查,我終於知道奧涯做過什麽。與他有關係的人及被他教唆的人亦摸清了底細。從那時開始我
就帶備柴刀一起睡。完全明白到這個世界的理性秩序如何解體、如何空洞、如何無法令人信賴。"
"……"
窺視到涼子無聲散發的瘋狂壓迫感,耕司逃避般翻閱活頁冊,略為追閱行間文字。
"——覆蓋這生物的肌肉組織,不是纖維狀而是網狀,也就是說不僅向單方向伸縮而是可全方位伸縮的強韌組
織。因此以刃物造成割傷或射擊造成外傷都是沒有什麽意義。任何方向都可收縮自如的肌肉組織,馬上就可以堵塞
傷口——"
戲言。
如果不是戲言那會是什麽?若承認這些內容是真的話,那麽其他全部——世界的法則不就全部成為戲言般的道
理嗎?
"……那麽醫生你,相信嗎?這些內容。"
"要懷疑的理由,早就沒有了。"
涼子再打開皮包。這次她拿出來的是,五百毫升裝的不鏽鋼保溫瓶。
"這是打倒沙耶的皇牌。調製它費了一番功夫,不過大概會馬上見效。"
"……別跟過來。"到極限了。耕司忍不住爆發出來:"沙耶是什麽,已經沒關係了!我能把鬱紀了結,那樣
就夠了——完全不能交付給你!"
"……這樣嗎。"放棄說服耕司,涼子的回答冷漠而簡短。現在這個瞬間她將耕司從良心中剔除。
223
"也好。你就全力對付勾阪鬱紀吧。我亦可以有機可乘。不會妨礙你的,你失敗的時候我會為你收拾爛攤子。"
語調十分決絕。
即使如此,耕司仍無法對這個妄想狂的女醫生斷絕信任。
"以這些理由,你就打算殺死鬱紀?"
"是潔癖啊。我無法忍受那些家夥在人類世界中隱伏棲息。它們是睡房的蟑螂。你能無視它們在你枕邊爬行而
入眠嗎?發現後,把它們屠殺殆盡。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那是我精神衛生上的問題。"
這種心情不是不明白。耕司的理由其實也頗類似。殺人不是為了伸張正義。也不是為了替青海與瑤報仇。如果
是那種理由,耕司把一切交給警察就可以了。
正因為對手是鬱紀,所以不能借他人之手解決。更因為所有一切,都是被這個完全推心置腹的好友所毀滅。耕
司希望將這個不明所以、被背叛的愚昧自身破壞殆盡。這種自虐的衝動,正驅使著他。
"那麽,下將軍的一步棋吧。將勾阪鬱紀叫出來。"
耕司點點頭,拿出手提電話,這也許是最後一次撥打他的號碼。完全像在一直守候著,電話馬上就接通。
"讓你久候了,鬱紀。這邊已準備妥當。"
"……耕司,你現在在哪裏?"
鬱紀他很可能一直在等待耕司的連絡。他的聲音無起伏地乾涸僵硬。
"說出來的話你不知會搞什麽陰謀啊。"對如此惶然的鬱紀,耕司仍有心情來嘲諷他。這也許是因為被涼子狂
躁的嗜虐心所傳染。"那麽,下定釋放津久葉的決心了嗎?"
224
"呀,由始至終沒有變過。"
謊話連篇——想起鬱紀家的冰箱,耕司不禁想吐。鬱紀,你這家夥吃了瑤什麽部份?無辜的她,被你當成豬、
牛般屠宰?
"耕司,把你所搜集的資料全部帶來。確認過內容後,我就會釋放瑤。"
"沒問題。地點是?"
"首先你到O線的Y車站。在那裏確認過你是獨自前來後,就再告訴你詳細的地址。"
"很小心嘛。"
"別耍小動作。四十五分鍾內到。"
未等耕司回答,鬱紀那邊便掛斷了。
"……看來確認我獨自到達之前,沒打算告訴我詳細的藏身地點。"
"隻不過是醫科學生就有這種心思。實在令人佩服。"
耕司以視線責備完全像在真心讚譽的涼子。
"我的車就放在這裏。戶尾先生,你的車尾箱有容納一個人的空間嗎?"
"有是有……不過,認真的嗎?你電影看太多了吧。"
"現在是比電影更危險的冒險啊。"涼子丟下這句,抱起皮包站起來。"……哪,選這家店見麵的是你吧。"
"沒錯,怎麽了?"
"要負責如此難喝的咖啡的費用。"
225
那樣說完的涼子,把女侍應留下的帳單放在耕司麵前。
******
依照指示到達Y車站後,耕司接到鬱紀的電話,二、三次的改變目的地。
鬱紀難道隻是計算耕司到達指示地點所需時間而作出連絡?想到那樣,就更不可大意。他以這種方法拖延時間
來觀察耕司有否帶同夥亦不奇怪。如果現在輕舉妄動讓鬱紀有所戒備的話,涼子的奇襲計劃也會化為泡影。隻有讓
涼子在車尾箱多忍耐一會了。
草地公園,河川的橋梁,之後第四次的引導是,除了密林外就一無所有的未開發丘陵地段。在導航係統上隻有
無法通行的山路,但按鬱紀所說,繼續前進就會發現一棟荒廢的舊療養院。
耕司的直覺告訴他這回是最後了。之前迂回前往的深夜草地公園與河川橋梁,的確是人跡罕至,但這次明顯與
上麵兩處不同,要去的乃是任何時間都絕對不會有人接近的地方。終於到正式了。從斜坡的越發陡峭,住宅開始逐
漸稀疏消失,預感就更變成確信。
即使稍為經過開發,但還沒拓辟的森林比想像中漆黑得多。真是隱密的絕好場地。另外在這裏把誰抹殺掉亦是
上上之選。這片被遺忘的土地,雖然偏僻不過離市區不算太遠。在生活中,如刻意不惹人注目,要製造多少死角躲
藏也可以。
在車頭燈光中,快要腐朽的燈柱彷如幽靈地出現。看來應該是終點。慢駛至燈柱旁將車停下,耕司熄掉引擎委
身於森林的靜寂中。這時,手提電話響起。對手已經確認到吧。
"……我到了。"
226
"呀,我聽到。歡迎來到我的新居。"
鬱紀已經在僅從排氣聲就可察知耕司到來的地方。戰栗從耕司的背脊漫延至肩膀。
"入來吧。瑤也在等你。"
丟下這句話,就馬上掛斷了。
從儀表板下取出新買的手電筒,確認袋中手槍的重量,耕司打開車門——算好時機也把車尾箱的鎖打開。涼子
的話,不用一一說明亦能察覺到情勢。一直開著的車內照明,會曝露沒關上的車門與車尾箱。發覺到那樣的耕司馬
上關掉照明,之後下車時用力關上車門,發出巨響,算是給涼子的信號。
不太寬闊的前院成為非法棄置的大型垃圾堆山,從另一方麵來說是很好的障礙物。冰箱與電單車、混凝土瓦礫
及石膏板的碎塊,很明顯是業界人士棄置的廢物大量堆積在這裏。能讓人肆意堆積到這地步,可見這裏是多麽的人
跡罕至。
迅速瞄了一下車尾。微微打開的車尾沒有任何動靜沉默著。涼子也很小心。大概打算在鬱紀的注意力集中於耕
司身上時才趁機出動吧。
月色比想像中明亮,在戶外也能看清腳步四周。耕司不敢鬆懈,繞過廢物山向建築物前進。旁邊的廢物堆中到
底埋藏著什麽?其中有一邊散發出藥劑般的不快刺激惡臭。這種地方即使流浪漢也不會接近。裏麵應該也不是什麽
適合人居住的場所。如果僅為遮風擋雨,大可選擇其他更舒適的地方。
沒有門,站在隻有虛空的大洞的玄關前,耕司迅速回望一下。停在燈柱的汽車,正好位於從建築物處望去會被
垃圾堆群所遮擋的死角。如果鬱紀從裏麵監視,應該無法發現由車尾箱潛近的涼子。她正好能獲得預計的奇襲機會。
227
獨自佇立在這種脫離現實的不祥中,到底已經是第幾次。踏入墓穴般的靜寂家室,在那裏調查超越常理的生活
痕跡,彷佛逐漸成為耕司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直至現在所進入過的家室,都是無人、空寂,徒具家的形式,如蟬褪下的殼那樣既新卻有遺骸感的家。
但這次不同。現在在夜晚的森林中,像鬼魅浮現的建築物,人曾經在那裏生活過的痕跡都已剝落掉,乃是完全
的廢墟。用屍骸來比喻的話,是白骨。已徹底風化至無法辨識昔日麵容,隻有死亡凝聚的實體。
一直追尋的地方終於到達了。這裏,定必是解決一切的舞台。鬱紀會作出何種舉動?他必定會千方百計要將耕
司拉到黃泉。但是,他會怎樣做?
耕司對打開手電筒有點猶疑。手持照明的話,自己的舉動與位置就會暴露。這樣對大概早已埋伏好對付自己的
鬱紀,相當的有利。左手緊握電筒,為了可馬上打開電筒,手指輕按在開關上;右手手指亦同樣輕扣在手槍板機,
緊握手槍。這樣就能在一瞬間射擊照射到的地方。保持槍與電筒同方向,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前進。
眼睛習慣漆黑需要一段時間,此時隻能依賴從窗戶射入的月光。四周的事物僅可勉強判斷出濃淡輪廓。總算與
在這裏埋伏的鬱紀條件相同。
哪一方先發出聲音、哪一方的氣息就會被察知。現在完全演變成考驗耐性、謹慎的危險耐力賽。走廊的左右分
別門戶大開,並排著沒有房門的房間。
耕司靠近其中一間的房口探察,確認過沒人,慎重進入裏麵。步入廢墟前嗆鼻的惡臭,不知何時變了質。現在
撲鼻而來的是接近野獸的體臭,具有生命力、有機的汙臭。的而且確,是存在於鬱紀家的那種臭味——
"——覆蓋這生物的強韌網狀肌肉組織可全方位伸縮,以刃物造成割傷或射擊造成外傷都是沒有意義沒有意義
228
沒有意義沒有意義——"
耕司牙關打顫,搖頭把狂人的手記從腦海中趕出。承認那種東西是真的話,自己要怎麽辦?在這種重要的時候,
不應想多餘的事……
咕吱
聽到響聲的耕司全身僵硬、凝視走廊深處。現在的聲音——彷佛是某人滿身泥濘地發出的濕滑腳步聲——一直
從裏麵的房間傳出來。
有某些東西在。
有某些發出聲音的東西在。
注意腳步聲,耕司緊握的手槍與電筒擺出備戰姿勢,潛行至聲源附近。
咕吱、咕吱——像搓泥巴般的奇怪異聲。稍為靠近,今次聽到的是嗖嗖的野獸痛苦喘息。
是鬱紀吧。不、不會是他。
那家夥現在也應在屏息靜氣地埋伏。沒可能會製造出這麽大意的聲音。
隨著步伐的前進,從混凝土與建築材料的隙間傳來的異聲,不知不覺間清晰地傳入耕司耳中。
"……嗚……嗚……嗚……"
耕司站定在房間前。與之前所調查過的房間一樣,混沌濃厚的黑暗充塞滿這房間。不過這裏的住客不隻有黑暗。
明顯地,還有什麽別的在。
那東西彷如受了傷,僅呼吸已充滿痛苦,又有點像在啜泣——
229
——啜泣——?
"是誰?"
壓低聲音,耕司把疑問拋向黑暗深處。要辨明發聲來源是什麽,隻要打開電筒照過去就成了。但耕司不知為何,
對那般理所當所的行動有莫大的躊躇。
——啜泣——
沒錯,最後所聽到她的聲音——就是對著電話的——啜泣——
突然彷如窒息,喘息的呼吸沉默下來。
然後,
"——耕、司?"
以絕非人類的異音語調,在黑暗中吐擠出冒犯的字句。
耕司的直覺告訴他惡夢成真了。
"……津久葉?"
那沒可能。那個津久葉,不會發出這種聲音,也不會發出這種臭味。
"——耕、司——拜、托——殺、了、我——"
不是瑤的話,為何會知道耕司的名字?為何會對耕司哭訴?
盡管如此,那也不會是瑤。瑤是人類。絕不可能是這種在黑暗中蠢動、發出黏稠濕潤聲音的東西。
"——很、痛——很、辛、苦——這個、身體、一直——救我——耕司——"
230
蠢動的東西迫近耕司。
在為時已晚、無法挽回前,耕司的理性號令左手馬上打開電筒,再不然就立刻逃跑。但他兩樣都無法做到,隻
能向黑暗中不定形的輪廓,虛空地發問。
"津久葉嗎?喂……難道是,津久葉嗎?"
"——不行了——已經——不要——求求你——殺了我——"
黏稠柔軟的觸感,爬到耕司的腳上。與意誌無關、反射地,他打開了電筒照向腳下。白光曝露了無法逃避且殘
酷的真實,把耕司的理性搗潰。
因恐怖而陷入瘋狂的意識,在"槍"與"開槍"這兩個詞間永遠循環。右手無意識扣下扳機,之後發出了想像
之外的閃光與響聲。四周在槍聲過後又被黑暗吞噬。然後,被槍聲餘響麻痹了的雙耳,再次聽到從黑暗中傳來細語。
"很……痛……"
"嗚哇、哇呀呀呀呀呀呀呀!"
隨著他恐怖的慘叫,指頭被瘋狂錯亂支配,死命扣下扳機。黑暗與閃光、沉默與巨響三次交替。當然沒能瞄準,
但要攻擊的目標就在腳邊。涼子說過關於彈數的忠告,早就不知丟到向處。沉默冰冷的黑暗再次包圍耕司全身,他
被附了身般,不停扣動那把構造粗糙的手槍,哢嚓哢嚓地放空槍。
被驚恐凍結的下半身,雙腳彷佛受到暗示發軟脫力,失去平衡向後倒,屁股一下子跌坐在堅硬的地板上。即使
全身癱軟,耕司仍錯亂地反覆放空槍。除此之外,他無法想到如何忘掉一瞬間電筒的光所捕捉到的東西。
從左手掉落的電筒,掉在地板上照著別的方向。四發的子彈,的確全數命中。耕司的指頭,啟動了足以令人類
231
死四次的破壞力。耕司的王牌已經用盡。也就是說,現在於黑暗中的自己,完全是赤手空拳——當耕司理解到這點
時,厚重冰冷的腐肉塊團,像潮水般湧上耕司身上。
"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
連慘叫聲都無法發出。耕司被仰麵推倒在地上,恐怖塞滿喉頭,拚命抵抗蓋至胸部的東西。
"哇……哇……哇……!"
以左手遮麵,右手在地板掙紮摸索可救命的東西。此時耕司的思考能力,已退化至受驚嚇的野生動物程度。
在最後瞬間右手摸到堅硬的觸感,直覺告訴他那大概是武器。全力灌注在手腕,耕司以摸到的救命符驅趕身上
的東西。發出像打在水枕上的聲音,襲擊者從耕司身上掉下來。身體重獲自由的耕司站起來,雙手緊緊握著新得來
的救命稻草。握著後才發覺,那東西其實是生鏽的鐵棒。
"……依……依……依……"
還在呻吟。還在啜泣。
"啊呀呀呀呀呀呀!"
發出交織慘叫與怒號的狂呼,耕司揮舞鐵棒,狂毆匍伏在地上的那東西。厚重柔軟的肉塊吸收了衝擊,令全身
顫栗的觸感漫延至雙腕,濕潤的聲音傳播到耳中。那種聲音那種觸感,在他腦中引起生理的厭惡,更激發了耕司的
破壞欲。
"混蛋!畜生!"
與開空槍那時一樣,耕司像被附了身、反射地揮動鐵棒,死命毆打那東西。第十次的打擊它再也沒發聲,第二
232
233
十次的打擊令它停止蠕動,從第三十次的開始,打下去的聲音變成敲水袋般。
耕司終於停下來,是他理解到正在打擊的那個異形,已經成為沒有生命的屍骸時——他的理解思考能力總算回
複了一點點。在手中的鐵棒,沾上不知是體液還是血的汙跡,變得相當沉重。
"你還未接觸到最致命的部份。"
在腦海中回響起涼子的聲音。現在的耕司,充分理解到她仁慈寬厚的掛慮。此時他可以用與她同樣後悔莫及的
角度,來嘲笑自己過去的愚蠢。
身為戶尾耕司這二十年間累積的人生——如果認為那是值得尊重、美好的話,就不應該來這個地方。絕望的黑
炎把耕司的感情焚毀,無可發泄的熱量令血液沸騰。他認識到那股熱量的真麵目是憤怒。
……沒錯,現在他的而且確在憤怒。憎恨著那個名為真實的解答,把他靈魂中無垢的部分完全破壞的東西。爾
後被憎恨支配的他,察覺到潛伏至他背後的某人氣息。耕司充滿殺意把鐵棒回身一砍。
被突襲的對手沒有如預期般進行反擊,相反畏縮地向後一躍。在落在地板上的電筒光線中,歪曲的影子在舞動。
攻擊落空,重新緊握鐵棒,耕司與第二個來襲者對峙。
"勾阪鬱紀……"
耕司自己也沒想到會以這麽怨毒的聲音來叫這個前好友的名字。
"喂喂,剛才那一下……完全沒有手下留情啊!"鬱紀感到有點詫異地苦笑。他看似漫不經心舞弄著斧頭。"真
佩服你。老實說,我還以為你會有點迷惑。"
"迷惑?我?對你這家夥?"耕司嗤之以鼻。那種態度令鬱紀說的話顯得相當滑稽。"你,如何對青海?對津
234
久葉做過什麽?隻要想到那些,要殺你還會迷惑嗎?"
"……那才是我要說的啊。耕司。"鬱紀的聲音黯淡下來,以沉鬱的眼神望向被耕司擊殺的肉團。"因為你,
令我的瑤遇到這麽慘痛的遭遇……我會以她所受到的十倍痛苦殺掉你。給我覺悟吧!"
由掉在地板上的電筒,斧刃反射出凶惡的白光。那殺意的光輝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弧。耕司以鐵棒擋下鬱紀渾身
揮出的一擊。從手腕到肩膊都受到沉重的衝擊。但拜體格之賜,耕司沒被擊倒,還可以把斧頭擋回去。斧頭如雨點
般劈下,一直不停襲向耕司。
鬱紀所持的武器,在設計上的威力及操作性,都遠比耕司偶然摸到的鐵棒強數倍。耕司全力防守,無暇作出反
擊。鐵棒表麵的鏽跡因鋒利的斧刃砍擊而飛散。
"混蛋!"
擋下了從上而下劈來的攻擊,耕司在對手收回斧頭前以鐵棒頂回去,鬱紀向後失去平衡。由於仰麵仆倒,因此
他下半身一時動彈不得。有機可乘的耕司向鬱紀的小腿猛力一踢。
"嗚!"
呻吟著後退,鬱紀為防耕司追擊胡亂揮動斧頭阻嚇。然而奪回戰鬥主導權的耕司窮追不舍,以眼神威嚇狼狽站
起來的鬱紀。
"你,不習慣打架吧?"
"嗚啊!"
發出憤怒吼叫的鬱紀作出反擊。不過由於被耕司攻擊過的右足痹痛,斧頭的速度慢了下來。耕司繼續以鐵棒擋
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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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緩和了的斧頭攻勢,等待鬱紀疲乏。
"死吧!死吧!"
鬱紀不停狂叫並揮動沉重的鋼斧。但勝負是取決於哪方比較冷靜。鬱紀多次大幅度舞弄斧頭,耕司估計那足以
令他疲憊,一氣踏前以左手捉住斧柄。
"呃!"
怯弱下來的鬱紀,腋下毫無防備,耕司右手的鐵棒狙擊該處毆下去。
啪、肋骨折斷的手感。
"呀嗚……"
對手無法忍受劇痛而蹲了下來。
俯視那門戶大開的後腦,耕司以連自己也覺得驚訝的清醒心境,準備作出致命一擊而舉起鐵棒。
就在那個時候左腳被某些東西捉住。
"什麽……!"
被突如其來的觸感嚇至驚惶失措的瞬間,柔軟而強韌的某東西把右腳也捉住,耕司無暇抵抗就被拉跌在地。扭
動身體,他想以鐵棒趕走背後看不到的敵人,但右手亦被柔軟的物體壓力所製而無法動彈。手掌感受到在褲子上無
法直接接觸的冰冷觸感,耕司全身毛管豎立。剛才的怪物,還未……
"……很好啊……沙耶……"
仍然蹲著的鬱紀,雖然痛苦地縐著眉,卻浮現起確定勝利的殘虐笑容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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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耶——就是這東西嗎——
耕司作出垂死掙紮,拚命想掙開纏著四肢的嘔心東西。但那柔軟物體的束縛不停增加,耕司完全像被大群的蛇
奪去自由般。
"嗚——哇——嗚哇哇哇哇哇!"
他已經陷入半瘋狂狀態。拉倒自己的生物到底長什麽樣子,單是想像就足以令人失常。慘叫的喉頭,被觸手所
壓迫而沉默下來。頸部被致命的纏縛,呼吸與血液隨著逐漸增大的壓力而慢慢斷絕……
會被殺——耕司最後的意識,被一聲巨響帶回來。
"嘰呀呀呀呀!"
異形發出悲嗚。緊纏著耕司的東西鬆開,萎縮退回去。恢複自由的耕司,最初看到的是單手握著槍口冒煙的散
彈槍的涼子,從走廊衝進來的身影。
"醫生!"
代替回答,涼子把另一隻手所持的銀色瓶,丟向倒在地上耕司。那是在見麵的餐廳看過的保溫瓶。涼子所說的
"王牌"——
"把裏麵的東西倒在那怪物上!"
隨著一聲呼喝,涼子以散彈槍指嚇五步距離左右、蹲在地上的鬱紀。雙管的改造獵槍中還有一發。剛才的怪物
——還未從涼子的一擊中恢複過來,抖震的身軀顯得相當痛苦。但耕司深知,對這些家夥僅以槍械是無法解決它們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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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隻有現在。
"你們這群混蛋……幹了什麽……"
強忍肋骨痛楚的鬱紀,怒視涼子和耕司。
把焦躁壓抑下來,耕司站起身來慎重打開保溫瓶。想像不到裏麵會是劇毒還是什麽。開蓋後白霧源源不絕湧出
來,四周霎時間充滿冷氣。這是——
看到裏麵的東西後,耕司毫不留情,把保溫瓶投向在地上痙攣的肉塊。投出去時像煙霧彈般放出濃密的白霧,
保溫瓶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地板與那蠢動的存在被裏麵的液體充分洗禮。
"嘰嘰嘰嘰嘰!"
這次的慘叫與上次受散彈槍攻擊時的無法相比,完全是臨死的絕叫。
"唏!唏!唏!唏嘰唏嘰!"
伴隨著被白霧包圍的怪物的痛苦尖叫,是得意地沉醉於放聲狂笑的涼子。
"呀哈哈哈哈!怎麽樣了?負一百九十七度啊!很冷吧?還是很熱?崩潰了吧!"
擊退惡夢對象的亢奮把涼子的理性完全取代……她尖聲狂笑的樣子,明顯已失去常性。
"你、這、混、蛋……這群混蛋!"
痛惡地詛咒,鬱紀蹣跚地站起來。憤怒令他一時忘記肋骨的痛楚。他手持的劈柴斧頭,當然未能威脅涼子。狂
笑的餘韻與冷酷的嘲笑仍停留在唇邊,扳下扳機。隻有火花從槍口冒出,她的槍沉默無聲。
"……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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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武器專家的涼子,並沒有關於保存彈藥的知識。總之她用這把槍的話,傷及自己的機會也是十分高的。涼
子在憤怒與狼狽中打開散彈槍的彈藥匣,以不習慣的另一隻手把無法射出的彈藥掏出。此時鬱紀拖著斧頭像幽靈般
迫近涼子。
危險——耕司想衝過去阻止鬱紀,才踏出一步就失去平衡跌倒。有一隻腳無法離開地板。鞋底被凍結黏住了。
是剛才潑向沙耶的液體藥品所致。超低溫傳播至耕司所站的地板。
涼子從袋中把新的彈藥包勉強掏出撕開。鬱紀此時雙手舉起利斧。
"畜生!"
形勢相當險峻,耕司把鞋底從地板扯開。不過即使馬上衝過去也趕不及了。
關上再填裝好的散彈槍,涼子把槍舉起。鬱紀已在眼前,相當接近。然後斧頭就在涼子頭上,卷起風劈下來。
"停手!"
隨著骨頭碎裂、筋肉切斷與肌肉被壓潰的聲音,血肉四處飛散。
"呀嗚……"
厚重的斧刃從涼子的左肩、經過鎖骨與肩胛骨,砍斷數條肋骨再把肺部搗至碎爛,直達半個胸部。受到衝擊的
涼子依然張開眼睛,血如間歇泉般從斷口湧出。這種傷勢當然是會當場死亡,但涼子憑意誌力,在這生命最後數秒
摘取勝利。
被血沾濕的嘴唇浮現起笑容,舉起散彈槍。並非指向正麵,而是橫向著。槍口指正仍在微弱抖動的沙耶。它一
半體表覆蓋著壽衣般的絕對溫度七十七度的白霜。
240
241
"停手!"鬱紀的叫聲與槍聲重合。
耕司的手槍槍聲無法比擬的巨響與閃光,振動著廢墟的空氣。
徹底被破壞。沙耶軀體沾到冷凍藥品的部份被散彈槍轟至煙消雲散。碎成微塵冰屑的身體細胞,彷如白雪飛散
至房間一麵。如斯重創,即使沙耶怎樣厲害也應無法回複。從剝離的半邊身體,裏麵——無法想像是生物組成成份、
劇毒色般的體液、黏液及脂肪,猛烈的噴射出來。
"……呀……呀……呀呀呀……"
發出微小而悲哀的衰弱呻吟,怪物身體抖震著。
"沙耶——"
鬱紀仍是維持著斧劈涼子的姿勢,感情被抽離了般,以呆然的目光凝望那怪物。
再次手握鐵棒,正打算從後給他一擊的耕司,對那個邪惡的殺人魔露出的透明表情,一時產生同情而佇立著。
從屍體把斧頭拔出的鬱紀,茫然地,以無焦點的散亂眼神望向遠處。
看到那虛幻的神情,耕司明白了——在鬱紀的心中,名為殺意的東西,已經消失殆盡。
鬱紀握著接近斧刃的斧柄部份,舉高過自己頭部。斧刃朝向他自己。
"……"
是否應該阻止,耕司無法判斷。即使應該阻止,但又能夠說什麽來阻止他呢?
緩慢卻又堅決,鬱紀的頭向後仰……下一個瞬間,完全像上了發條的玩具般的機械姿勢,以斧刃叩向頭部。
喀……發出低沉濕潤的響聲,額頭被破開。飛沫濺到耕司臉上。雖然看來很嚴重,但這一擊仍未足以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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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臉血紅的鬱紀,再次,比剛才更緩慢的把頭向後仰,然後,燃盡生命最後一點火花,叩向染血的斧刃。聲音
比第一次更濕潤。之後,如斷線人偶般,鬱紀往前倒下。
耕司好一陣子,對於自己為何握著鐵棒站在這裏感到茫然,在迷失感中,一直望著兩具淒慘的屍體。廢墟中充
滿惡臭,地板如下雪地斑斑駁駁布滿血汙,即使這時是如此光景,但仍彷佛畫樣靜謐。
突然,濕潤而微弱的聲音打破靜寂。耕司猛然想起般,尋望受了致命傷的怪物。那明顯與屍體差不多,但仍然
活著。構不成任何威脅地,向變為血海的地板——鬱紀那邊蠕動。突如其來,一時遺忘了的狂怒,在耕司內心蘇醒
過來。
"……死吧。"
喃喃細語,他以鐵棒的尖端搗刺怪物。它痛苦地抖震,卻依然頑強前進。耕司更憤怒了。
"死吧!給我死吧!別再接近鬱紀!"
他瘋狂毆打毫無抵抗能力的肉塊。現在沒能阻止它的話,這次將會是自己的完敗……不知為何、毫無脈絡的,
耕司充滿著這念頭。在男子的痛毆中,怪物毫不屈服,終於來到鬱紀的屍體前。
"別碰他!別碰鬱紀!你這混蛋——不知是什麽的混蛋!嗚呀!"
在半泣中被憤怒支配的耕司不停揮動鐵棒。他沾滿血沫的臉,再被怪物汙穢的體液濺到。
它抖震的觸手緩緩觸摸鬱紀的肩膊,然後充滿愛意輕撫他沾滿鮮血的臉頰——之後就不動了。直至最後瞬間,
那隻怪物都沒放開鬱紀的手。它與鬱紀牽著手死去。
耕司他,知道自己什麽都沒能挽回。
243
******
"喂喂,雖然今次是去滑雪,但今年,也玩玩溜冰吧?"
坐在旁邊的青海,露出的頰骨哢噠哢噠地響提出建議。她的身體像被蟲蛀般千瘡百孔,可以看出她十分瘦小。
如此說來她最近很在意體重,這樣就沒必要減肥了。
"哈哈,說起來青海你,最近才開始溜冰是嗎?"
鬱紀對青海突發奇想的提議笑著和應。雖然聲音的確是在笑,但從被斧頭劈成兩邊的臉孔很難看出他的表情。
"為什麽現在才這麽熱衷溜冰?"
"小時候覺得溜冰很恐怖啦。那個溜冰鞋,十足像刀子一樣嘛。"
"唔,我明白的。被那種鞋直踢顏麵的話,一定會變得像我一樣啦。"
鬱紀無趣的笑話,逗得青海和瑤發笑。實在無法想像以前瑤會那樣開朗地笑。明顯正與鬱紀交往,她看來相當
幸福。
"但是,頭顱可以被破開成這樣,鬱紀你也很了不起啊。"
"重點與棒球沒什麽分別啦。一下定決心就揮下去,信任斧頭重量叩下去的感覺般。"
"鬱紀那樣說,讓人覺得即使會被騙也想要殺殺看呢。那一定會滿有趣的。"
這種違和感到底是什麽?有某些地方很詭異。卻又無法指出——
"唔,我也想試試看。之後嚐嚐青海可以吃的部份。"
啊,對了。看著瑤羨慕的笑容,耕司終於察覺到。
244
"噯,津久葉……"
"唔?怎麽了,耕司?"
"為何,隻有你……外貌會是普通的?"
不明白耕司所問何事,瑤有點發愣的側側頭。
"普通?我一向都很普通喔?"
"但是,在那時,你的確——"
"呀,對對。"了解到耕司話中含意,瑤恍然大悟般頷首。"什麽嘛,是那時我與耕司外貌不同的事?不是很
久之前了嗎?"
"很久……之前?"
"沒錯喔。"瑤寬容而豁達的態度,把耕司的困惑驅散得一乾二淨。"因為耕司,不也是我們的同伴?"
"——"
呀,沒錯。耕司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腳,在那裏的是浮腫蠢動的觸手肉塊,他明白了。
******
醒過來後,枕頭與床鋪都被冷汗弄至濕透。又是惡夢。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最近即使造惡夢也不太會尖叫
驚醒。抱著被偏頭痛折磨的腦袋,耕司從床上起來。
淩晨三時。
完全無法得到休息。但今晚應已難以再入睡。總之,先抽煙好了。有一包的話應可挨至天亮。昨天買的放了在
245
哪裏呢?茫然遊蕩到客廳,在那裏熟悉的客人又再出現。
"情況很嚴重呢。真是的。"
"——呀,醫生。你來了嗎。"
坐在餐桌旁邊的被砍殺屍體,今天也一如既往麵如死灰,用馬克杯啜飲咖啡。
"每晚看來來都很辛苦啊。完全睡不著吧?"
"不完全是。服藥的話,間中也可以入眠的。"
坦白地回答,耕司坐在涼子的對麵。比起剛才逼真的惡夢,這邊的幻覺還比較好應付。作為症狀而言或許是變
得更嚴重了。
"如果那時聽我的忠告,就不會導致如斯田地。"
"別再說了。那不是已經過去了的事嗎?"
涼子與生前一樣,露出狂躁扭曲的冷笑。斷裂至胸口的左肩,像什麽多餘的東西在晃來晃去。
"是嗎……完全妥協了呢。"
"醫生你也是那樣吧?平日扮演著優秀的腦外科醫生。"
"僅要維持外表,並不是什麽難事。"屍體聳聳肩——雖然能動的隻有完好的右肩——再次以不滿意的表情啜
了咖啡一口。"不過,大概之後會變得更糟。心靈創傷雖然可以被時間治愈,可是你,要形容的話就像是中毒般。"
的確如涼子所言。每次都夢到故人。從惡夢中生出來的獠牙,緊噬著耕司的心,令記憶慢慢飄遠。就那樣內心
的瘋狂,逐漸萌芽,不久就會把耕司完全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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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有醫生你作前車之監。不會有問題哦。"
"嘿,這樣嗎。"
耕司充滿自信點頭,站起來走到洗手間,從鏡後的藥架把隱藏的凶器拿出來。
奧涯的手槍。
耕司在那夜中帶回來,那個異界的唯一見證。
"雖然十分辛苦,最後,總算好不容易與那方麵的人接觸。子彈也買到了。令人驚訝喔,子彈竟然會比槍還貴。"
"噯呀噯呀。"在鏡裏反射看到的客廳中,斧傷左右顛倒的涼子,像喝采般高舉馬克杯稱讚耕司。"那麽子彈
買了多少發?"
"隻買一發。"這次是耕司聳聳肩。能好好的用雙肩來聳肩,這是作為生者的特權。"為了避免更嚴重的情況
出現——我可不想那樣。"
"唔……"鏡中的被斬殺屍體,以某種敬佩的表情點點頭。"真是會說呢。戶尾先生。"
片刻的沉默。耕司對以屍體為對象的陰鬱氣氛已想敬謝不敏,但能讓他一吐為快的,也隻有這個幻象而已。
"哪,醫生。別老是喝家庭餐廳的咖啡吧。不如讓我泡新的給你——"
回頭一看,在那裏的是無人的餐桌,及靜謐的深夜空氣。
"……"
好不容易,耕司又暫時重回正常人的世界。點著一根香煙,深深吸一口後緩緩吐出,耕司獨坐在客廳,凝視手
中的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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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覺自己正處於危險的平衡中。越過了涼子所說的"最後一線",耕司位於線外一步。踏過那線的他,並未
能有心理準備。無論是奧涯雅彥的狂想,還是丹保涼子的妄想,全都化成實體的脅迫,告訴他何謂瘋狂與絕望。
社會把勾阪鬱紀視為獵奇殺人犯來通緝。從空無一人的勾阪家與隔鄰的鈴見家搜出大量人肉,並沒花上多少時
間。在兩家的冰箱中,發現鈴見洋佑與他的妻女及高畠青海四個人的屍塊。雖然衣服等的遺留物是津久葉瑤的東西,
但在本應包含她的大量屍塊中卻沒有她的存在,這令耕司惡夢更深一層。關於同期失蹤的T大附屬醫院丹保涼子醫
生,由於是鬱紀的主診醫生,所以亦被懷疑與事件有關。
在廢墟的後院,耕司秘密把兩人的遺體埋葬,應該不會被發現。爾後事件遂陷入迷宮。唯一知道真相的耕司,
完全沒有意圖挑明一切。之前沒有,之後也沒有。
奧涯的手記並非謊話。也就是說,世界所有事物都隻是戲言。人是萬物之靈,那種蠢話到底是誰說的。對人類
的智慧、勇氣,這種夢囈的價值深信不疑的,隻有那些未曾窺視過那個深淵的幸福者。無知地與別人分享無垢的幸
福,已經與戶尾耕司無緣。
他很清楚。
名為真實的瘋狂被冒犯、被褻瀆,變得不可信。自己如果正如涼子所言是中了毒的話,那種毒就叫做真相。正
如純氧對生物有害,毫無保留的真相,隻會把人的精神擊潰。一比五的氧與氮,才是可供呼吸的空氣。同樣,呼吸
著以戲言稀釋的少量真實,人才能維持健全的心。
"世界即使如何劇變——"耕司腦海中浮現起丹保涼子生前親口說的話。"為了讓自己有除了慘叫逃走外的選
擇——"
248
那毫無疑問是讓她能鎮定安心的秘藏之物。使她能麵對每晚襲來的惡夢的護符。對深切記住前輩教訓的耕司來
說,早已準備妥當。在洗手間的鏡後,那僅一枚的子彈,可保證他能獲得救贖。
——ENDING"破碎之日常"
249
——選擇"找鬱紀"
對決的時刻到了。耕司如之前所預告,再次撥打鬱紀的電話。完全像是一直守候著,電話馬上就通了。
"……唷,耕司。現在在哪裏?"
"在哪裏都跟你沒關係。"
那樣回答的耕司背後,突如其來響起了電話聲。耕司全身一震望向走廊那邊。鬱紀宅的電話來訊燈正明滅不定。
"……唔,原來如此。果然來了我家。"
被設計了。
打那個電話的是鬱紀。他邊與耕司通話,邊使用另一部電話打來自己家。如果從耕司那邊聽到鈴聲,就可以確
定他的所在。鬱紀從一開始,就預計到耕司會闖進自己的家,然後來電到那個如空殼的地方。
"那麽,發現了……很多東西吧。"
"呀——"對初露奸狡的鬱紀感到栗然,不過即使如此,耕司仍可肯定自己毫不懼怕。"一陣子沒見,飲食習
慣變得很糟糕啊——究竟到現時為止殺了多少人?"
"不,我還隻是殺了一個。"毫無罪惡感,鬱紀爽朗地即答。"但是,分屍倒是試過三、四次。很習慣了,挑
筋放血等等的。"
對鬱紀的泯滅人性,耕司已經不再感到悲哀畏懼。聽到對麵以記憶中好友的聲音來吐露禁忌恐怖的內容,他凝
結起冰冷的殺意。
250
"你這混蛋殺了青海吧?說不知道果然是謊言。"
"唔——怎樣說呢……"以好像有難言之隱的困惑聲音,鬱紀支支吾吾。"老實說,最初吃的,我也有猜想過
可能會是青海。因為她正好是那天失蹤。不,那是在不知道是誰的屍體的情形下。"
當然現在已不再抱有希望,但耕司最終總算是知道了戀人的悲慘結局。
"……津久葉、也是?"
"不。她好好的在這裏。我不是笨蛋喔。她是交易的貨物吧?不會白白吃掉的。"
鬱紀對耕司所言感到呆然而失笑。
"讓我聽聽她的聲音。"
"那有點困難。因為她不像是在能發聲說話的狀態。"
乾脆的簡略交代,使耕司的殺意更猛烈燃燒。
"我說過了。不把她平安無事釋放的話——"
"隻要她生存就好了吧。還是你想要完全變成屍體的瑤?"
"……"
"耕司,把你所收集的資料與證據全部帶來。確認過內容後,我就會把瑤釋放。"
"——好吧。"
這場交易隻是口頭遊戲,耕司早就看穿。鬱紀想把耕司殺掉,讓秘密永遠埋葬在黑暗中。說起來瑤會安然無恙
才奇怪。現在眼前的冰箱有她的肉在也沒什麽不可思議。
251
但對現在的耕司而言,交易的真偽根本毫無意義。他亦沒有要交易的意思。現在隻是因為要消滅鬱紀與那個幕
後黑手而試圖接觸他們。
"地點是?"
"你跟蹤我到達的奧涯教授家,還記得嗎?今晚七時在那裏見麵。獨自前來。"
"喂——"
未等耕司回答,鬱紀那邊便收線了。他可能已看穿了耕司的殺意,他亦明白到自己秘藏的殺意。兩邊都不會眼
睜睜的等著被殺。
決鬥者的互相試探嗎——耕司浮現起陰鬱的微笑把手提電話放好。一手握手求和,另一隻手在背後手持利刃。
此時的耕司與鬱紀,就是這種情形。過去的友情,現在竟變成這種東西。
應否在指定時間到達,如果這是認真的交易的話,別惹對方不高興會比較明智,但現在他們上演的,乃是互設
陷阱的狩獵戲碼。在指定時間之前,不知道鬱紀會設下什麽機關,沒理由白白容許這種事發生。
在心中萌芽的猙獰惡念,成為驅動疲乏身軀的燃料。以比來訪時堅決得多的步伐,耕司離開這個發出死亡惡臭
的家。
******
從夏天的意外以來就再也沒握過方向盤,對我而言駕駛汽車仍是相當危險的嚐試。不管怎樣,在現時的我眼中,
道路不是道路、車輛不成車輛。會拖至現在才離開,主要是因為之前覺得駕車有一定風險,所以遲遲沒有起行。
不過在這三個月的知覺異常中委曲求全苟活的我,現在眼裏看到的物品諸如汽車、行人等,大體上都能判別出
252
原本是什麽東西。交通燈的紅與綠,雖然看不到原本顏色,但總算能以其他車輛的舉動來判斷。打信號燈或煞車燈
等先行車輛的細微舉動,亦勉強可察覺到。路標無法完全辨識,駕車是有一定困難,不過要把車上後座的沙耶與瑤
安然送到目的地還是辦得到。
拋棄原本的家逃亡之前,沙耶提出了一個好主意。
她還在奧涯教授家生活時,在深夜散步途中發現了一間廢墟。那個地方像是開發途中的郊外丘陵地段住宅區,
位置十分偏僻,一般人不會無故到那裏。沙耶曾把那個地方當遊樂場,可想而知該處偏僻的程度,真是彷佛把日常
隔絕、結界般的場所。不過所謂廢墟其實是一所在幽靜的森林中開業的私人療養所。在不景氣時期倒閉,業者就這
樣把那裏棄置。
先將沙耶她們安置在這裏,之後我才能安心的盡快到街區一趟準備好其他事。
一眼看上去我就喜歡上這座廢墟。在不算大的前庭中,非法棄置的建築材料及大型垃圾堆成一座座小山,就我
們而言乃是很好的路障。這樣的話比起在原本的家時,別人更不會來幹涉。
把所有人類都認知為恐怖怪物的我,人類的生活令我感到如身陷爛泥般難以忍受。這個廢墟欠缺人性景物,毫
無巧飾,反而讓我感到安心。
"我回來了。"以與對其他人相反、放下戒備的聲音,呼叫沙耶她們,之後我走到她們躲藏的地下室。
"你回來了。駕車,沒事嗎?"
"完全沒有問題。道路上的路標總算明白。隻要不超速,要到哪裏都可以。那麽,你這邊呢?"
"雖然隻是大約地調查過,不過果然自那時以來都一直沒人來的樣子。這裏很安全喔。"
253
"這樣嗎。如你所說的話就太好了。"
之前我頗為擔心這廢墟會否成為暴走族的聚集地,或者是否有流浪漢來居住。
"大概,是因為堆在外麵的垃圾關係。那對普通人而言應會無法忍受。"
"唔……"
對我來說不但不在意,相反還感到舒適。反正就是這麽一回事。
"鬱紀去購物成果如何?有好收獲嗎?"
"呀,當然了。"
我自信地把從露營用品店買的新品包裝打開。近一米長的劈柴巨斧。買的是最大型那款。
"在張貼著﹃購買鋒刃長度超過十五厘米以上的器具仍違反武器法﹄的海報旁邊,就賣著這種東西啊!很可笑
吧。"
以兩手確認這令人信賴的重量,像棒球手揮棒般試著揮動。鋼鐵斧頭無比的威力,正好把人頭瞬間砍下來。聽
到我揮動斧頭的破空之聲,倦伏在地上的瑤膽怯地抖震。
"砍下去滋味如何?要用瑤試試嗎?"
"那,那有點……"
麵對沙耶突如其來的爆炸性發言,我不禁有點倉皇失措。
"不用擔心啊?現在瑤的身體,被刀刃之類所傷很輕易就可治好。"
"不,那樣做會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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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
"這樣嗎……唔,也對呢。"彷佛忘記生物會有痛楚,沙耶對懵然無知的瑤不好意思地微笑。"但是啊,被弄
痛時瑤的叫聲,相當可愛喔。"
"不……果然,要用斧頭劈人,心理上會有點抗拒。"
"會這樣嗎?那麽耕司先生呢?"
"那個,因為——"雖然我沒被問過這事,但沙耶對我的情況好像仍不太了解的樣子。"——因為我看不到那
家夥的人類模樣,斬殺擊潰它也不覺得算什麽。"
"唔,有那麽大差別嗎?"
"對啊。因為人類是有良心的嘛。即使對手是怎樣憎惡的人,隻要想到要把同是人類的對方殺死的話,就會出
現破綻。那時我就有勝算了。"
"……真的嗎?"
即使那樣確認過,沙耶的表情還是未能完全接受。無論如何,她都會對我與耕司直接對決產生不安吧。
"論體格是那家夥比較占優,如果是一般毆鬥的話也許勝算不大。但我現在是﹃消滅怪物﹄,而對那家夥而言
則是在﹃殺人﹄。這是很大的差別。那家夥在最後一瞬間一定會出現破綻的。"
"不知為何……很不安。這樣的心理戰。感覺很不踏實……"表情認真視線垂下的沙耶,不安地呢喃,之後抬
頭凝望我。"還是由我來攻擊他會比較好吧?"
沙耶的心意我很高興。聽起來好像她有點不信任我,其實比起自身危險,她更擔心我的安危。
但是,我不能接受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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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耶的力量,如果製伏瑤那樣的女性就輕而易舉,對付男性我想會有困難吧。"
在我的腦海中,還殘存著沙耶被鈴見侵犯那個苦澀記憶。
沙耶亦察覺到我想的事,一瞬間沉默下來,不過之後依然頑固的提出:"不過,最初突襲那個大叔很順利啊。
大概人類,一看到沙耶就會嚇至脫力。在醫院時就是如此。可以正麵談話的就隻有鬱紀你。"
"唔……那、那也有道理。"
雖然無法完全說服我,但以沙耶的外貌震懾對手,然後令其喪失戰意,那也未嚐不可。鈴見會能壓倒沙耶,那
也是因為植入了與我相同的知覺障害,把沙耶認知為美少女的緣故。
可是恐怖令人怯弱亦有其限度。在不同場合也許會使人更為凶暴也說不定。所以即使是威嚇,結局同樣也是如
沙耶所言般"不踏實的心理戰"。
"那麽,沙耶,你看這樣如何——"
把靈機一觸想到的新作戰告訴沙耶,她聽完後表情由暗轉晴笑起來。
"好主意!唔,鬱紀很聰明喔!"
"太過獎了……"
比起策略的好壞,能減少沙耶為我背負的危險,就已經是好主意。高興成這樣,真是率直的家夥。不過這也是
她可愛的地方。
"那麽,耕司先生,大概什麽時候來?"
"今早,那邊來了電話。總之先引他到不相幹的地方,讓他奔走焦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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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入夜後才行動比較好吧?"
"沒錯。尋找適當的時機,引他來這裏幹掉他。在這兒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難得得到了一個人份量的肉,在這裏卻因為沒有冰箱而壞掉……"
"不能用作誘餌來捉其他動物嗎?例如讓野貓或烏鴉接近——"
"那很危險啊。萬一讓它逃脫,把肉帶到其他地方被人看到的話,會很麻煩吧?"
"這樣嗎。也對。"
名為人類的東西實在非常危險,附帶僅接近亦足以令人回避的惡臭髒汙……皮膚也是這樣,不過作為食用肉
類,則是最高享受。想到在家中冰箱殘存的肉塊,實在覺得有點可惜。
"這個森林附近有很多動物棲息,要獵食也不是那麽困難啦。"
"三個人的份量啊!沒問題嗎?"
"交給我吧。別看我這樣喔,狩獵可是我的得意絕技呢。我會努力捉很多回來的!"
"那麽從今天起,沙耶就是我們家的大支柱了。"
"哼哼~"對我的恭維,沙耶得意地笑著接受。這種純真性格如小孩般單純可愛。
"這種悠閑的日子,可以維持多久呢……"沙耶的聲音平淡而安寧。
對她的問題,我虛無地接下去:"多久——嗎?"
沒錯。不會……一直、永遠這樣的。如何安全的藏身之所,也會有被發現的時候。就像我未能封住耕司的口般,
這點微小的錯誤,已經足夠威脅我們的生活。即使這個廢墟,也許不知什麽時候會有試膽的笨蛋前來,也許不知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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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時候會成為新住宅地段的開發對象。
我為了與沙耶一起活下去,選擇與人類不同的生存方式。那樣的我們要找到安穩的居住地——在這個充塞滿人
類的世界中,大概不可能有。除了逃至地球外就別無他法。
"——隻要想成是長途旅行就好了。"我抱住沙耶,兩臂緊擁她纖細的身體,在她耳邊輕語:"反正人生就像
一場旅行。沒有什麽地方會永遠不變。目送時間流逝,或自己躍進時間之流中,隻是這點有分別。"
"是那樣沒錯……"沙耶微笑。笑容安詳而寧靜。那或許是由於覺悟,或許是由於憐憫,但總之她正安寧而滿
足地笑著。"即使如此,我也不是孤獨一人,所以沙耶不會寂寞啊。鬱紀也是這樣嗎?"
"嗯。"
我,沒有後悔。隻要能繼續抱擁沙耶——為此我會不惜任何代價。
"有一天,我們不必再東躲西藏來生活的日子,一定會來的。與鬱紀你約好啊。"那句如海市蜃樓般的夢想話
語,為何她可以充滿自信地道來?"那可能就在明天,亦可能會在很久很久之後也說不定。徵兆何時會來,連我也
不知道。畢竟那是我的第一次——說真的,其實有點害怕呢。"
已經不是第一次,我未能理解沙耶的預言。直至現時,她多次引發了我無法想像的奇跡。
"我們……也會有希望?"
"嗯!"沙那爽朗的頷首。"那一定是,沙耶能送給鬱紀最後的禮物。沙耶最初、同時也是最後的義務。"
******
在黴臭悶焗的空氣中,耕司一聲不響等待鬱紀前來。獨處在微暗無人的房間中,樓下毫無動靜,四周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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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過了接近半天。耕司對現在所做的、需非凡忍耐力的行為,並不怎麽厭惡——與其說是不痛苦,不如說是產
生不了痛苦。
神經敏銳得像自虐般挑動五感。現在自己的體力發揮至極致的情形,毫無疑問與偏執狂病態的集中力無異。耕
司亦察覺到這點。自虐的感覺真不錯。一直信任他,認為他是摯友的男人,把一切都毀滅了。現在耕司真想把那個
愚蠢至極、被背叛的自己破壞殆盡。從自虐而來的行動力,比起崇高的信念與決心蘊藏更強烈的力量。
最初耕司,以為鬱紀把據點轉移到這裏,必定會設下機關準備奇襲,所以他有所覺悟慎重地接近潛入。進入到
室內,方知這裏依然如舊,即使那樣,耕司仍確信鬱紀會為了作伏擊的準備,而比約定的時間更早現身。窗外的陽
光從亮白逐漸染成朱色,不久黑暗降臨,誰也沒來這裏的事實開始把耕司的忍耐力逐少逐少軋碎。
下午七時。
在耕司的煩躁達到頂點時,設定成靜音模式的電話亮起來。
鬱紀的來電。
本人沒有現身,隻有連絡來——耕司察覺到被擺了一道後咬牙切齒,不過依然保持聲音如冰般冷靜,與他通話。
"你打算怎樣了,鬱紀。"
"不,我擔心你不知會不會做出浪費精力來伏擊我這種徒勞無功的蠢事啊。"以皮笑肉不笑的嘲弄語調,鬱紀
在電話對麵嗤嗤竊笑。"雖然遲了一點,但我想也差不多是時候把見麵的地點告訴你。還是你要繼續在那裏待下去?"
"別給我開玩笑……"
"別生氣啦。那是理所當然的部署吧?"看穿耕司意圖,鬱紀以露骨的惡意聲音嗤之以鼻。"在奧涯教授家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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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有一個步行可達的地方。我就在那裏……首先你回車上看導航係統,之後才告訴你所在地。"
"今次保證可信吧?"
"懷疑的話可以不來。夾著尾巴逃走也沒關係。"留下一句挑釁,鬱紀便結束通話。
無處發泄的憤怒,令耕司把椅子踢飛。不過沒有選擇餘地。他自覺到身體已疲乏到極點。現在要是停步就會像
斷線人偶般倒下。那樣驅使耕司肉體至極限,把自己迫至盡頭的,是他堅決的執念。如果容許自己稍為歇息的話,
他知道會無法再次迸出麵對這事的勇氣與意誌力。
如果真的想幹掉鬱紀的話,錯過了今夜就不會再有機會。對手當然早已準備好陷阱。鬱紀不會堂堂正正與他交
鋒。關於這點耕司絕對可以斷言。以如夢遊的腳步,他離開奧涯宅向自己的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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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紀電話中所指示,現在耕司身處的住宅區外圍——除了密林外就一無所有的未開發丘陵地段。在導航係統上
隻有無法通行的山路,但按鬱紀所說,繼續前進就會發現一棟荒廢的舊療養院。的確,這裏毫無疑問是不會有人接
近的地方。
終於到高潮了。
汽車爬上越發陡峭的斜坡,住宅開始逐漸稀疏消失。即使城市化慢慢迫近,但還未開辟的森林比想像中漆黑得
多。真是隱密的絕好場地。另外在這裏把誰抹殺掉亦是上上之選。這片被遺忘的土地,雖然偏僻不過離市區不算太
遠。在生活中,如刻意不惹人注目,要製造多少死角躲藏也可以。
在車頭燈光中,快要腐朽的燈柱彷如幽靈地出現。看來應該是終點。慢駛至燈柱旁將車停下,耕司熄掉引擎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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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於森林的靜寂中。這時,手提電話響起。對手已經確認到吧。
"……我到了。"
"呀,我聽到。歡迎來到我的新居。"
鬱紀已經在僅從排氣聲就可察知耕司到來的地方。戰栗從耕司的背脊漫延至肩膀。
"入來吧。瑤也在等你。"丟下這句話,就馬上掛斷了。
從儀表板下取出新買的手電筒,確認袋中手槍的重量,耕司打開車門,站在外麵。
不太寬闊的前院成為非法棄置的大型垃圾堆山,從另一方麵來說是很好的障礙物。冰箱與電單車、混凝土瓦礫
及石膏板的碎塊,很明顯是業界人士棄置的廢物大量堆積在這裏。能讓人肆意堆積到這地步,可見這裏是多麽的人
跡罕至。
月色比想像中明亮,在戶外也能看清腳步四周。耕司不敢鬆懈,繞過廢物山向建築物前進。旁邊的廢物堆中到
底埋藏著什麽?其中有一邊散發出藥劑般的不快刺激惡臭。這種地方即使流浪漢也不會接近。裏麵應該也不是什麽
適合人居住的場所。如果僅為遮風擋雨,大可選擇其他更舒適的地方。
獨自佇立在這種脫離現實的不祥中,到底已經是第幾次。踏入墓穴般的靜寂家室,在那裏調查超越常理的生活
痕跡,彷佛逐漸成為耕司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直至現在所進入過的家室,都是無人、空寂,徒具家的形式,如蟬褪下的殼那樣既新卻有遺骸感的家。
但這次不同。現在在夜晚的森林中,像鬼魅浮現的建築物,人曾經在那裏生活過的痕跡都已剝落掉,乃是完全
的廢墟。用屍骸來比喻的話,是白骨。已徹底風化至無法辨識昔日麵容,隻有死亡凝聚的實體。
262
一直追尋的地方終於到達了。這裏,定必是解決一切的舞台。鬱紀會作出何種舉動?他必定會千方百計要將耕
司拉到黃泉。但是,他會怎樣做?
耕司對打開手電筒有點猶疑。手持照明的話,自己的舉動與位置就會暴露。這樣對大概早已埋伏好對付自己的
鬱紀,相當的有利。左手緊握電筒,為了可馬上打開電筒,手指輕按在開關上;右手手指亦同樣輕扣在手槍板機,
緊握手槍。這樣就能在一瞬間射擊照射到的地方。保持槍與電筒同方向,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前進。
眼睛習慣漆黑需要一段時間,此時隻能依賴從窗戶射入的月光。四周的事物僅可勉強判斷出濃淡輪廓。總算與
在這裏埋伏的鬱紀條件相同。
哪一方先發出聲音、哪一方的氣息就會被察知。現在完全演變成考驗耐性、謹慎的危險耐力賽。走廊的左右分
別門戶大開,並排著沒有房門的房間。
耕司靠近其中一間的房口探察,確認過沒人,慎重進入裏麵。步入廢墟前嗆鼻的惡臭,不知何時變了質。現在
撲鼻而來的是接近野獸的體臭,具有生命力、有機的汙臭。的而且確,是存在於鬱紀家的那種臭味——
咕吱
聽到響聲的耕司全身僵硬、凝視走廊深處。現在的聲音——彷佛是某人滿身泥濘地發出的濕滑腳步聲——一直
從裏麵的房間傳出來。
有某些東西在。
有某些發出聲音的東西在。
注意腳步聲,耕司緊握的手槍與電筒擺出備戰姿勢,潛行至聲源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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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吱、咕吱——像搓泥巴般的奇怪異聲。稍為靠近,今次聽到的是嗖嗖的野獸痛苦喘息。
是鬱紀吧。不、不會是他。
那家夥現在也應在屏息靜氣地埋伏。沒可能會製造出這麽大意的聲音。
隨著步伐的前進,從混凝土與建築材料的隙間傳來的異聲,不知不覺間清晰地傳入耕司耳中。
"……嗚……嗚……嗚……"
耕司站定在房間前。與之前所調查過的房間一樣,混沌濃厚的黑暗充塞滿這房間。不過這裏的住客不隻有黑暗。
明顯地,還有什麽別的在。
那東西彷如受了傷,僅呼吸已充滿痛苦,又有點像在啜泣——
——啜泣——?
"是誰?"
壓低聲音,耕司把疑問拋向黑暗深處。要辨明發聲來源是什麽,隻要打開電筒照過去就成了。但耕司不知為何,
對那般理所當所的行動有莫大的躊躇。
——啜泣——
沒錯,最後所聽到她的聲音——就是對著電話的——啜泣——
突然彷如窒息,喘息的呼吸沉默下來。
然後,
"——耕、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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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絕非人類的異音語調,在黑暗中吐擠出冒犯的字句。
耕司的直覺告訴他惡夢成真了。
"……津久葉?"
那沒可能。那個津久葉,不會發出這種聲音,也不會發出這種臭味。
"——耕、司——拜、托——殺、了、我——"
不是瑤的話,為何會知道耕司的名字?為何會對耕司哭訴?
盡管如此,那也不會是瑤。瑤是人類。絕不可能是這種在黑暗中蠢動、發出黏稠濕潤聲音的東西。
"——很、痛——很、辛、苦——這個、身體、一直——救我——耕司——"
蠢動的東西迫近耕司。
在為時已晚、無法挽回前,耕司的理性號令左手馬上打開電筒,再不然就立刻逃跑。但他兩樣都無法做到,隻
能向黑暗中不定形的輪廓,虛空地發問。
"津久葉嗎?喂……難道是,津久葉嗎?"
"——不行了——已經——不要——求求你——殺了我——"
黏稠柔軟的觸感,爬到耕司的腳上。與意誌無關、反射地,他打開了電筒照向腳下。白光曝露了無法逃避且殘
酷的真實,把耕司的理性搗潰。
因恐怖而陷入瘋狂的意識,在"槍"與"開槍"這兩個詞間永遠循環。右手無意識扣下扳機,之後發出了想像
之外的閃光與響聲。四周在槍聲過後又被黑暗吞噬。然後,被槍聲餘響麻痹了的雙耳,再次聽到從黑暗中傳來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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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痛……"
"嗚哇、哇呀呀呀呀呀呀呀!"
隨著他恐怖的慘叫,指頭被瘋狂錯亂支配,死命扣下扳機。黑暗與閃光、沉默與巨響三次交替。當然沒能瞄準,
但要攻擊的目標就在腳邊。涼子說過關於彈數的忠告,早就不知丟到向處。沉默冰冷的黑暗再次包圍耕司全身,他
被附了身般,不停扣動那把構造粗糙的手槍,哢嚓哢嚓地放空槍。
被驚恐凍結的下半身,雙腳彷佛受到暗示發軟脫力,失去平衡向後倒,屁股一下子跌坐在堅硬的地板上。即使
全身癱軟,耕司仍錯亂地反覆放空槍。除此之外,他無法想到如何忘掉一瞬間電筒的光所捕捉到的東西。
從左手掉落的電筒,掉在地板上照著別的方向。四發的子彈,的確全數命中。耕司的指頭,啟動了足以令人類
死四次的破壞力。耕司的王牌已經用盡。也就是說,現在於黑暗中的自己,完全是赤手空拳——當耕司理解到這點
時,厚重冰冷的腐肉塊團,像潮水般湧上耕司身上。
"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很痛!"
連慘叫聲都無法發出。耕司被仰麵推倒在地上,恐怖塞滿喉頭,拚命抵抗蓋至胸部的東西。
"哇……哇……哇……!"
以左手遮麵,右手在地板掙紮摸索可救命的東西。此時耕司的思考能力,已退化至受驚嚇的野生動物程度。
在最後瞬間右手摸到堅硬的觸感,直覺告訴他那大概是武器。全力灌注在手腕,耕司以摸到的救命符驅趕身上
的東西。發出像打在水枕上的聲音,襲擊者從耕司身上掉下來。身體重獲自由的耕司站起來,雙手緊緊握著新得來
的救命稻草。握著後才發覺,那東西其實是生鏽的鐵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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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依……"
還在呻吟。還在啜泣。
"啊呀呀呀呀呀呀!"
發出交織慘叫與怒號的狂呼,耕司揮舞鐵棒,狂毆匍伏在地上的那東西。厚重柔軟的肉塊吸收了衝擊,令全身
顫栗的觸感漫延至雙腕,濕潤的聲音傳播到耳中。那種聲音那種觸感,在他腦中引起生理的厭惡,更激發了耕司的
破壞欲。
"混蛋!畜生!"
與開空槍那時一樣,耕司像被附了身、反射地揮動鐵棒,死命毆打那東西。第十次的打擊它再也沒發聲,第二
十次的打擊令它停止蠕動,從第三十次的開始,打下去的聲音變成敲水袋般。
耕司終於停下來,是他理解到正在打擊的那個異形,已經成為沒有生命的屍骸時——他的理解思考能力總算回
複了一點點。在手中的鐵棒,沾上不知是體液還是血的汙跡,變得相當沉重。
身為戶尾耕司這二十年間累積的人生——如果認為那是值得尊重、美好的話,就不應該來這個地方。絕望的黑
炎把耕司的感情焚毀,無可發泄的熱量令血液沸騰。他認識到那股熱量的真麵目是憤怒。
……沒錯,現在他的而且確在憤怒。憎恨著那個名為真實的解答,把他靈魂中無垢的部分完全破壞的東西。爾
後被憎恨支配的他,察覺到潛伏至他背後的某人氣息。耕司充滿殺意把鐵棒回身一砍。
被突襲的對手沒有如預期般進行反擊,相反畏縮地向後一躍。在落在地板上的電筒光線中,歪曲的影子在舞動。
攻擊落空,重新緊握鐵棒,耕司與第二個來襲者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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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阪鬱紀……"
耕司自己也沒想到會以這麽怨毒的聲音來叫這個前好友的名字。
"喂喂,剛才那一下……完全沒有手下留情啊!"鬱紀感到有點詫異地苦笑。他看似漫不經心舞弄著斧頭。"真
佩服你。老實說,我還以為你會有點迷惑。"
"迷惑?我?對你這家夥?"耕司嗤之以鼻。那種態度令鬱紀說的話顯得相當滑稽。"你,如何對青海?對津
久葉做過什麽?隻要想到那些,要殺你還會迷惑嗎?"
"……那才是我要說的啊。耕司。"鬱紀的聲音黯淡下來,以沉鬱的眼神望向被耕司擊殺的肉團。"因為你,
令我的瑤遇到這麽慘痛的遭遇……我會以她所受到的十倍痛苦殺掉你。給我覺悟吧!"
由掉在地板上的電筒,斧刃反射出凶惡的白光。那殺意的光輝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弧。耕司以鐵棒擋下鬱紀渾身
揮出的一擊。從手腕到肩膊都受到沉重的衝擊。但拜體格之賜,耕司沒被擊倒,還可以把斧頭擋回去。斧頭如雨點
般劈下,一直不停襲向耕司。
鬱紀所持的武器,在設計上的威力及操作性,都遠比耕司偶然摸到的鐵棒強數倍。耕司全力防守,無暇作出反
擊。鐵棒表麵的鏽跡因鋒利的斧刃砍擊而飛散。
"混蛋!"
擋下了從上而下劈來的攻擊,耕司在對手收回斧頭前以鐵棒頂回去,鬱紀向後失去平衡。由於仰麵仆倒,因此
他下半身一時動彈不得。有機可乘的耕司向鬱紀的小腿猛力一踢。
"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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呻吟著後退,鬱紀為防耕司追擊胡亂揮動斧頭阻嚇。然而奪回戰鬥主導權的耕司窮追不舍,以眼神威嚇狼狽站
起來的鬱紀。
"你,不習慣打架吧?"
"嗚啊!"
發出憤怒吼叫的鬱紀作出反擊。不過由於被耕司攻擊過的右足痹痛,斧頭的速度慢了下來。耕司繼續以鐵棒擋
擊緩和了的斧頭攻勢,等待鬱紀疲乏。
"死吧!死吧!"
鬱紀不停狂叫並揮動沉重的鋼斧。但勝負是取決於哪方比較冷靜。鬱紀多次大幅度舞弄斧頭,耕司估計那足以
令他疲憊,一氣踏前以左手捉住斧柄。
"呃!"
怯弱下來的鬱紀,腋下毫無防備,耕司右手的鐵棒狙擊該處毆下去。
啪、肋骨折斷的手感。
"呀嗚……"
對手無法忍受劇痛而蹲了下來。
俯視那門戶大開的後腦,耕司以連自己也覺得驚訝的清醒心境,準備作出致命一擊而舉起鐵棒。
就在那個時候左腳被某些東西捉住。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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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突如其來的觸感嚇至驚惶失措的瞬間,柔軟而強韌的某東西把右腳也捉住,耕司無暇抵抗就被拉跌在地。扭
動身體,他想以鐵棒趕走背後看不到的敵人,但右手亦被柔軟的物體壓力所製而無法動彈。手掌感受到在褲子上無
法直接接觸的冰冷觸感,耕司全身毛管豎立。剛才的怪物,還未……
"……很好啊……沙耶……"
仍然蹲著的鬱紀,雖然痛苦地縐著眉,卻浮現起確定勝利的殘虐笑容發出聲音。
沙耶——就是這東西嗎——
耕司作出垂死掙紮,拚命想掙開纏著四肢的嘔心東西。但那柔軟物體的束縛不停增加,耕司完全像被大群的蛇
奪去自由般。
"嗚——哇——嗚哇哇哇哇哇!"
他已經陷入半瘋狂狀態。拉倒自己的生物到底長什麽樣子,單是想像就足以令人失常。慘叫的喉頭,被觸手所
壓迫而沉默下來。頸部被致命的纏縛,呼吸與血液隨著逐漸增大的壓力而慢慢斷絕……
******
我的意識在創傷的茫然與模糊中,守望著沙耶捕食獵物的姿態。
勝利了。
雖然相當艱辛——並非以我一人之力,而是我們首次合力退敵。當然代價十分高昂。肋骨起碼斷了兩條以上。
稍一呼吸尖銳的痛楚便猛然襲來。而且——實在無法預計瑤會起不到懾敵的作用,被耕司毫無憐憫的幹掉。與沙耶
不同的她,大概還未懂得使用新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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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為耕司令我負傷而憤怒,沙耶的殺戮徹底且毫不留情。在獵物斷氣的同時急不及待、殘酷地把那個生命
的殘渣吞噬。與沙耶清純的外表毫不相襯,血腥而殘虐的行為持續著,她的臉頰染上血汙,那勝利者的姿態彷如君
臨天下的萬獸之王,在狂暴中可窺見崇高聖潔、不可侵犯的神聖。
不知道守望著那樣狂野的沙耶多久。痛楚多次令自己失去意識。老實說,我還未習慣使用暴力。不計那次意外
的話,這次應是我所受過最嚴重的傷。不過,對手肯定已經死了,再沒有擔心的必要。
抬頭看到她已經吃飽,倒在地上翻弄。是吃太多了吧。很久沒吃過新鮮的肉,也不是不明白她想盡情猛吃的心
情,但我受了傷啊,也應該給我治療一下——
由於漫無邊際、隨意浮想眼前的事,我很遲才察覺到沙耶的樣子有點異常。沙耶並不隻是單純的躺下。她正在
痛苦抑悶。我全身血氣盡失,肋骨的痛楚一下子吹飛至意識之外。
"沙耶——!"
一躍而起,我馬上衝去把倒在地上的沙耶抱起。麵無血色的她全身被汗水沾濕,完全像中了暑般,輕閉的眼瞼
與櫻唇正在發抖。
發生了什麽事?我毫無頭緒。是在戰鬥途中,我沒注意到時受了致命傷害?還是剛才她吃的肉有問題?不知
道。完全不知道……隻是恐怖正不斷膨脹。
"沙耶、沙耶!"
無計可施,我除了不停聲嘶力竭呼喚她的名字外就無計可施。沙耶慢慢張開雙眼,以木然、如在夢中的眼神,
看著怯弱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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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紀……對不起。沒事的……沒事的啊。隻是有點……痛……"
"發……發生了什麽事?到底怎麽了?沙耶,振作點啊!"
不可能沒事。任誰都可以一眼出她現正處於緊急狀態。不過,狼狽的隻有我,沙耶對自己的情況彷佛完全了如
指掌,以安穩的表情,安慰著我,露出溫柔的微笑。
"……嚇了一跳。沒想到竟然……這麽早……就會到來……"
失去沙耶——絲毫不敢想像的最恐怖可能性。我無力得像逆產嬰孩般充滿絕望與不安。
"別害怕……之前,說過吧。這是……徵兆。鬱紀、與我的……唯一的、希望……"
"——什麽回事!我不明白!沙耶,振作一點啊!"
沙耶對哭泣的我展露笑容。如母親哄孩子的慈祥笑容。
"沙耶啊……決定了要努力。因為、鬱紀……說沙耶可愛……漂亮……從那時開始……"
"——別說了,沙耶。"不知道正發生什麽事。雖然不清楚,但會令沙耶如此痛苦,我絕對無法視而不見。"已
經夠了!別亂來啊!雖然不知道你想幹什麽,但我不想看到沙耶痛苦的樣子……"
"……好過分啊,鬱紀……明明知道的……"浮現出有點呆然的苦笑,沙耶以呢喃的聲音將事實明言。"要出
世了……沙耶與、鬱紀的、孩子們……"
我的腦海中好一陣子一片空白。
"怎麽會……什麽時候?"
"……我也、嚇了一跳呢……鬱紀……"如此嬌小的身軀現正受到何等痛苦,沙耶的氣息斷斷續續,即使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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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伸出雙手環抱著我。"帶我、到外麵……廣闊的、天空……之下……"
用力點頭。我能做的也隻有點頭。為了抑壓快要溢出來的淚水,我沒餘力發出聲音。在現正鼓起勇氣麵對痛苦
的沙耶麵前,不能讓她看到我的淚水。在我懷中沙耶身體灼熱非常。痙攣不時從背部漫延至四肢,劇痛激烈地把她
脆弱的身體零碎破壞。
在彷如祈禱的心情中抱起她,小跑至廢墟外麵。寒冷的夜風也許可令沙耶身體的灼熱稍為冷卻一點——這種虛
幻的寄望,在沙耶越發急促迫切的呼吸、沒有血色的嘴唇喘息中,殘酷無情地消散。
"沙耶——到外麵了。"
聽到我的呼叫聲,她再次張開眼睛。失去焦點、陰暗的眼神。那雙眼睛已明顯地什麽都沒映照到。即使如此沙
耶仍在凝望著我。麵對著我的臉孔,想像著我的表情,我十分清楚。
"約定過的……這是……最後的、禮物……"
"嗯。"
"……如果你、高興的話、就好了……"
"當然會高興啊。"
我拚命以意誌力,擠出開朗愉快的語調。沙耶一定是想像我正浮現著笑容吧。我稍稍安慰涕淚縱橫的臉沒被她
看到。
"鬱紀……愛著我,所以我……送這顆惑星……給你……"沙耶的呢喃痛苦而乾枯無力,其中卻蘊含恍惚與沉
醉的喜悅。突然,沙耶的背部蠢動,然後膨脹。"這個世界,一定……會變成……美麗的地方。隻為了……沙耶與……
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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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紀、而存在的、世界……"
像歌詠般細語,之後,她盛開了——除此之外我無法形容。從沙耶的背部,如羽化的蝶翅擴散出無數的……花
卉。那些豔彩眩目的光芒正體是……緊緊覆蓋在每一片花瓣表麵,像光的粒子的鱗粉。
"……再見,是嗎?"
無法克製淚水隱藏感情,我簡短的問沙耶。
"——不,並不是這樣。這是——開始——"越過悲痛。沙耶現在的表情十分安詳滿足。"我與——鬱紀的│
│世界的、開始——"
光粒乘風而去,變成一條閃耀的光河,在冬夜的天空舞動,把刺骨寒夜染成沙耶的色彩。
太美麗了。
壓倒性且絕望的美麗。
新世界揭幕、舊世界的滅亡之歌。
閃耀的生命現正讚頌自由,高奏凱歌,被解放至這廣闊肥沃的大地去。
如斯久遠的治愈——
如斯悠久的至福——
我們,以我們的歡喜把這個世界染色。
"從此,永遠在一起哦。"
在哀傷中繼續抱擁變輕變小的沙耶軀體,我被天空彩耀的光輝魅惑,一直猛然號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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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
謝謝你,最後的禮物。沙耶。
******
僅以存放在地下倉庫的後備食物,就足以度過不知多少危險時期,不過看來已不必憂心了。酒先喝盡倒是一個
嚴重的失算。不過每次都隻是試味般淺嚐史彼立塔斯︵譯者注:波蘭產的伏特加,酒精強度高達九十六度,是世上
最烈的酒︶,酒瓶中或許還有少許在——但怎麽說也是攝取過量。
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現在回望一下,那的確是不以蒸餾酒精喝個酩酊大醉就無法度過的日子。希望、絕望,把
那種無法得出結論的東西摒出腦袋後,離涼子而去的安寧恬靜日子再次降臨。憎惡和恐怖都從頓悟中消失。現在對
奧涯雅彥的所作所為,除了感歎,就隻有對他的求知欲感到敬畏。
因為最後可否定他的理由,對涼子、對這個世界而言都不複存在。
在山中別墅孤身一人的涼子,於這段時間中,一直在整理奧涯的研究資料。把以暗號形式處理的手記,修改成
可即時閱讀,刪除重覆之處,編集得更有係統。當然並不是為了給誰看。自己的行動毫無意義,亦十分明白。但在
失去生存理由的現在,有能讓自己埋頭專注的作業,可說是一種小小的救贖,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意義。
然後現在,以數滴史彼立塔斯作為祝酒,喉頭灼熱的涼子眼前,放置著記載了奧涯探索始末經過的一冊書。就
在剛才寫完最終章與整理好注釋。陶醉在空虛的成功感中,涼子順手拿起書稿,打開才脫稿的第一頁。
"最後,在現階段歸納一下我的假說。我名為沙耶的,那個生物——她會出現在我們宇宙的理由,不是偶然,
亦不是由於我的召喚,而是出自作為生物,被預設好的本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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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意圖是,一切生物的生存終極意識——繁殖。她與那個眷屬,是越過異次元之壁散播物種的生物。她們發
現到異世界的門的機會有多大?即使成功完成異世界之旅,到達的世界會有適合繁殖的環境的可能性,會如何的
低?
為了在那種絕無僅有的可能性中發揮最大效率生存下去,她們選擇進化作為對應手段。於是形成了沙耶肉體所
具備的驚異素質。那是——在所見的生物群中選取最繁盛的種族來侵蝕,略奪它們在當地生態體係中的支配地位。
也就是說種族的﹃取締﹄。她們可幹涉生物的遺傳因子,使之﹃改寫﹄為自己的眷屬。可辦到那種事的生物機製,
沙耶完全具備。"
"於目標種族的進化過程中,有很大機率會出現具有智慧的。那可能會是支配當地環境的要素之一。因此,沙
耶她們的略奪亦包括文化與精神層麵。那個驚異的學習能力與求知欲,是為了把目標種族所創造的文化財產,就這
樣原原本本繼承過來而產生的本能能力。"
"沙耶她們的目標,或許一開始就放在具有智能的種族上。她們與其聽天由命、獨力在異次元流浪,不如與研
究異世界知識、探索外宇宙的愚蠢種族接觸,虎視眈眈的等待略奪世界的機會更好。例如,像我這種得到銀之鍵、
自詡為探索者,爾後發現她們、變得得意忘形且輕率的智慧生物體,在其他世界也會有吧。"
久違地走出去看看也好——心情浮躁的涼子,把看過一遍的原稿挾在腋下,坐上停在別墅前院的汽車。總之,
最後的工作與堅決要完成的作業都結束了。把這座別墅閉鎖起來後,已經再沒什麽必須要做的事。
在行車稀少的山道,有一處視野廣闊的場所。在異變剛開始時,涼子經常到這裏,束手無策的旁觀眼前街區逐
漸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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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耶自身的行動令我留有疑問,那亦是我的假說中的漏洞。通過我來收集人類情報的沙耶,她隻是為了侵略
作出準備。但到最後,她的行動卻有所轉移。為何?"
"察覺到一點——沙耶這個個體,是否在她們的種族中是例外的存在?人類這個種族的智慧有著本能的漏洞。
這個物種的缺陷,是否也被沙耶繼承了?吸收了人類的心理,與本能矛盾的文化感情觀念,也許將沙耶的繁殖本能
破壞殆盡。"
"究竟我們人類的戀愛感情是什麽?是為了妨礙暴增的後代繁殖,而出現的精神活動?我想起到了學習末期,
沙耶貪婪的閱讀古今東西的愛情作品。她把戀愛當成繁殖方法步驟來理解。結果,大概是她將失去原本的繁殖能力。
也就是說——未曾戀愛過就無法啟動繁殖能力。"
"取代人類來支配地球而出現,為此她深入理解關於人類的一切,與此同時她無法與人相愛。在這個她無法得
到愛情的世界中,沙耶不會懷有增加自身眷屬的熱情。盡力模仿人類的沙耶,連這點也成為人類。孤獨而疲憊地,
她在絕望的世界中成為少女。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作為教育者的我失德所致。溺愛擁有如斯驚人資質的她,使她
變成這樣,令我愧疚不已。"
沙耶——現在涼子對關於那個存在的知識,隻僅次於奧涯雅彥。不,還有一個人,與那個名叫勾阪鬱紀的青年
一比,名次也許會下滑。最後,還是沒能見到沙耶。現在回想那還隻是見過一次而已。
關於她的行動原理,如果奧涯的假說是正確的話,她會開始想侵略世界,一定是由於勾阪。如果身為他的主診
醫生的自己,有幫助那個孤獨的青年與沙耶結合的話——或許有資格參加他們的世紀婚禮。如果涼子是男性的話,
說不定還要擔任證婚人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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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夢想——總有一天,名為愛情的祝福會降臨到我女兒頭上。灼熱的戀愛在她心中燃燒,她將可堂而皇之遊
遍世界,再次回複閃耀與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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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沙耶啊。你以那個忌諱而壓倒性的意圖把我們吞噬殆盡吧。世界充滿著你的愛,再次重生。呀呀,
多麽耀目的未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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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來訪的人雖然沒有看到我的秘密,但我還是把他殺了。會把我的夢想曝光的製裁者,腳步聲越來越迫
近。如果我把自己滅口,那麽追查的魔爪就不會伸向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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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留在這個孤獨的世界,沙耶,無論如何請你原諒我。我相信以你所吸收的知識,一定可以獨力開拓出你
的道路。然後以你獲得的靈性光輝,照亮你的前路。別害怕,別猶疑,隻要前進就好了。在某天,一定可以找到答
案。沙耶啊,我一直夢想著你所帶來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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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孤僻的環境,山地的氣候,還是對變異的個體差別抵抗力……此刻的涼子,總算與在街區匍匐蠢動的東
西相差甚遠、仍保持人的外形。現時,已經不知道在這世界中,還殘餘多少可以叫做"人"的存在。涼子可說是這
個人類社會滅亡的困局中,僅存的生還者中的一員。
當然,發生異變也隻是時間上的問題。把失去人類手部功能的手掌切除,已經是三天前的事。這次則是從肩膊
到背部生出難以忍耐的痕癢感。身體到底變成什麽樣子,雖然可以用鏡子來察看一下,不過那樣做也不見得會令人
安心。
這樣俯瞰著世界來沉睡也許是不錯的選擇——涼子如此認為。下次醒來的時候,或許會下定落山投身街區繁華
的決心。又或者已經沒有下定決心的必要。隨它去吧——從隨身酒瓶舐取最後一滴史彼立塔斯,涼子在淺睡中迷蒙
發想:即使不再為人,有個能品嚐酒味的身體就夠了。
——ENDING"沙耶之歌"
289
290
沙耶の唄︵︽沙耶の唄︾より︶
作詞:江幡育子作曲:江幡育子編曲:磯江俊道歌:いとうかなこ
花舞うあなたの空に命よ息吹いて安らぎの色に
飄花隨風散於你的天際我的生命漸漸平息淡於繽紛的呼吸
スベテヲアゲルヨ……泣かないでふたりの時が始まる
所有一切都獻給你……我們的時間就此開始不要再為我哭泣
Lai……おびえないで優しくわたしを呼んで
Lai……出逢えた奇跡愛は……この世界にみちてゆく
Lai……也不要再害怕請溫柔地呼喚我的名字
Lai……相遇就是這奇跡是愛……在今生今世讓我們相擁
羽ばたくふたりの惑星︵ほし︶にゆるりと染めてく美しい色に
展翼飛翔看這行星漸漸披上一片片美麗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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ナンデモデキルヨ……始まりは終わりの中に芽生える
每一個夢都將實現……在一片終結的荒野中,悄悄孕育開始
風に托す祈り永久の想い輝くずうっとずうっとそばにいるよ
讓心願乘著微風飛去使那璀璨的永恒回憶永遠永遠陪伴在你身邊
︵台詞︶"そんなふうにタンポポの種が心を決めるとしたらどんな時だと思う"
︵台詞︶"那隨風飄蕩的蒲公英的種子,它會在什麽時候,決定自己的歸宿呢?"
Lai……こんなにキレイふたりのまぶしい世界
Lai……是如此地美麗屬於我們的如夢如幻的世界
Lai……笑顏見せて優しく發をなでて
Lai……ふるえる果實愛は……今ふたりにとけてゆく
Lai……想看著你的笑容任你溫柔地輕撫我的發絲
Lai……悸動著的生命是愛……在此時讓我們慢慢地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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さや、と命のせて風が舞う
沙耶的、生命之花隨風飄舞
︵台詞︶"それはねその砂漠にたったひとりだけでも花を愛してくれる人がいるって知ったとき"
︵台詞︶"那是,在這片沙漠之中,知道還會有一個,珍愛這朵花兒的人的時候。"
ガラスのくつ︵︽沙耶の唄︾より︶
作詞:いとうかなこ作曲:村上正芳編曲:村上正芳歌:いとうかなこ
冬の花が笑いた走り行く季節の中そらした目の端をイタイ風がなでるだけ
二人でみつめたその色は變わらぬ朱つかませておいて手を離した
冬日的花朵在綻放在閃逝而過的季節中岔開的視線那一端隻是痛楚的風的撫摸
兩個人所凝視的是那不變的朱紅色將緊握著的雙手分開
壞れたカケラみつめて動けないまま今こぼれ落ち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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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のカケラあつめて動けないまま今こぼれ落ちて消えた
凝視那破碎的斷片無法動彈現在四處散落……
搜尋著那夢的斷片無法動彈現在四處消散
春の花が笑いたむせかえる季節の中そらした目の端をぬるい風がなでるだけ
二人でみつけたその場所は消えゆく蒼つかませておいて手を離した
春天的花朵在綻放在令人窒息的季節中岔開的視線那一端隻有溫熱的風的撫摸
兩個人所發現的是那失去藍色的地方將緊握著的雙手分開
碎けたかけら抱いて離せないまま今こぼれ落ちて……
追憶のかけらあつめて抱きしめたまま今こぼれ落ちて消えた
緊抱那破碎的斷片無法離開現在四處散落……
搜尋那記憶的斷片一直緊擁現在四處消散
壞れたカケラみつめて動けないまま今こぼれ落ちて……
夢のカケラあつめて動けないまま今こぼれ落ちて消えた
凝視那破碎的斷片無法動彈現在四處散落……
搜尋著那夢的斷片無法動彈現在四處消散
294
295
︽沙耶の唄︾中的沙耶,她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麽呢?
……是宇宙生物?抑或是異界妖魔?
其實這點在小說中一直都有提示,跟我們想像中有所不同,雖然小說背景乃是近現代的寫實手法來描寫,但某
些地方,卻充滿了濃厚的魔法觀念。事實上根據小說中的敘述,沙耶是經由"銀之鍵"被召喚來的異界生物。
而這個"銀之鍵"又是什麽呢?
其實這東西最早是出自
HowardPhillipsLovecraft(H.PLovecraft)的小說︽
ThroughtheGatesoftheSilverKey︾
(1934),
書中主角所持的就是祖父托夢告知其存在的銀之鍵,而靠著這把銀之鍵,主角開啟了第一之門、窮極之門,而到達
了夢之國——也就是如鬱紀所見景象般的世界。
小說中的奧涯雅彥教授,相當的多才多藝,他不隻是個醫生,同時也是一流的魔術師,這點從涼子跟耕司兩人
探訪別墅地下室一幕中可以看出端倪。作者似乎一直主張"魔術是不能接觸的外道,否則會自招滅亡",這點算是
對人類無窮無盡的求知欲的反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