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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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楠笙的立場動搖,是在左秋明被捕、被張安平槍殺的時候。

    但他真正加入組織,卻是在跟朱怡貞成為搭當後——彼時的朱怡貞雖然已經加入了組織,但經驗並不豐富,在跟林楠笙的合作中露出了馬腳,但林楠笙並未揭破,反而通過朱怡貞加入了組織。

    而在入黨的時候,朱怡貞本欲請自己當時的上線紀中原作為林楠笙的入黨介紹人,紀中原也答應了,但在具體操作的時候,上級卻告知紀中原,林楠笙已經有入黨介紹人了。

    但這個入黨介紹人很神秘,神秘到入黨環節也沒有露麵,而隨著林楠笙的關係轉入二號情報組,這件事也就塵封了起來,直到現在被張安平提起。

    聽聞張安平提到這件事,林楠笙不由露出了驚容。

    就如張安平跟鄭耀先相認的時候,鄭耀先的第一反應是錢大姐叛變,甚至意欲擊殺錢大姐。

    此時的林楠笙也是如此反應:

    組織出了叛徒,級別極高的叛徒!

    對方不僅知道自己跟上線的接頭暗號,也知道自己入黨介紹人匿名之事!

    會是誰?

    他腦海中浮現出厲同誌的身影,但隨即便將這個想法打消,不可能是厲同誌。

    可是,會是誰呢?

    強忍著驚悸,他將這件事暫時擱置,開始極速的審視起當前的情況。

    張世豪到底是何目的?

    貓捉老鼠的戲耍?

    還是意欲通過自己挖出更多的組織訊息?

    林楠笙快速的猜測著張安平的目的,壓根就沒有將張安平所說的事當做真相!

    他親眼看到過左秋明的屍體!

    他見過殘酷乃至血腥的【除草計劃】!

    他更是軍統在延安諜網的負責人,見證過張世豪將一波又一波的特務派去延安之事!

    張世豪,他怎麽可能是自己人?

    麵對沉默的林楠笙,張安平忍不住繼續失笑,不用問,林楠笙必然是不相信自己。

    我是自己人,這個事實很驚悚嗎?

    張安平笑問:“左秋明——你是不是因為他的死,不相信我?”

    林楠笙的眼前浮現出左秋明的樣貌,看了張安平一眼後,他繼續沉默。

    “他活著。”

    麵對張安平給出的答案,林楠笙嘴角不由露出一抹鄙夷。

    堂堂張長官,如此戲耍於我?

    可笑!

    “他本來不應該遭罪的,”張安平無奈的聳肩後歎息道:“這小子啊,舍不得家裏的壇壇罐罐,帶著重要至極的情報,卻舍不得家裏的壇壇罐罐——”

    說到這,張安平不禁笑道:“你以為你從左秋明手裏拿到情報的事,我真看不見?”

    “還有,你知道為什麽朱怡貞會成為你的搭檔嗎?”

    “你真以為我不知道朱怡貞的身份?”

    “臭小子,”張安平沒好氣道:“你老師給你們這些小菜鳥擦了這麽多的屁股,到頭來跟你接個頭,你一萬個不相信——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我是吧?”

    “知道為什麽派你去延安負責諜網嗎?隻是因為需要你消失?”

    “傻小子,好好想想你回來的時候厲同誌交代的話——如果不是我,你覺得他會交代這些話嗎?”

    張安平一連串的話語讓林楠笙“頑固”的想法動搖了起來。

    派自己去延安,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是自己人?

    他知道怡貞是自己人?

    林楠笙凝視著張安平,依然不敢相信。

    左秋明搭上了性命的除草計劃,太歹毒了啊!

    歹毒?

    秋明……

    林楠笙深呼吸一口氣:

    “我不敢相信你。”

    “你的手上,染滿了我的同誌的血!”

    還在關王廟的時候,有一個喚作尹黎明的同誌,其實是等於死在了張安平的手上;

    尹黎明的血還沒有幹,左秋明就被張安平親手殺害!

    而在皖南事變的同時,忠救軍扮演的不光彩角色,同樣險些讓蘇南的新四軍遭受重創——多少同誌因為他而死?

    別的有假,這些血債,不假!

    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是自己的同誌?

    林楠笙的這句話讓張安平默不作聲。

    因為有掛的原因,他的手上,其實還沒有同誌的血。

    可這不意味著以後就不會沾染同誌們的鮮血——抗戰結束,解放戰爭爆發,在更為凶險的情報戰場上,作為軍統大特務的自己,敢說不會沾染同誌們的鮮血嗎?

    不敢!

    林楠笙似是覺得張安平的沉默是因為被自己戳破了偽裝,他冷笑道:“既然我已經暴露,我沒什麽好說的——”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何目的,但你別想從我的嘴巴裏撬到任何消息。”

    “現在的局勢,日寇是我們最大的敵人,我希望你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至於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還請不要在我跟前演來演去。”

    “毫無意思!”

    按理說,像林楠笙這個級別的“特務”,自身是要常備氰化物的,一旦遭遇不測(被捕),第一時間就要吞下氰化物,以此來保證情報。

    但林楠笙是從延安被“交換”出來的,他自然沒有可以關鍵時候吞服的氰化物,否則他早在第一時間就選擇了自盡,絕對不會讓自己成為張世豪手上的籌碼。

    張安平歎了口氣:

    “秋明還活著,他在哪裏我不能告訴你。”

    “尹黎明,也活著!”

    將這兩條消息說完後,他不再糾纏於解釋身份,而是道:

    “你現在的情況比較麻煩,雖然軍統內部沒有將你列為嫌疑對象,但我已經向戴春風匯報了對你的懷疑——”

    “接下來的很長時間,你就隻能呆在我身邊,理論上就是我對你的監控,我也是利用這種監控,才讓你充當我的聯絡員。”

    “從明天開始,你需要在電訊科跟三名同誌依次見麵,以後的情報發送,你將通過這三名同誌來完成——”

    “我說你記,這是跟他們接頭的暗號和地點,明後兩天,你需要完成跟他們的接頭……”

    張安平徑直說起了要接頭的地點和暗號。

    在林楠笙發懵中,他說完了地點和暗號後,詢問道:“記下了嗎?”

    林楠笙的臉色瞬間通紅起來,他腦海中還在想張安平的目的,雖然一心二用聽著張安平的話,可暗號根本沒有記下來。

    不知怎地,張安平如此一問,他反而不由羞愧起來,以至於臉色通紅。

    張安平無奈的搖搖頭:“好歹是關王廟培訓班的首批優秀學員,我記得你的速記成績也是前茅,怎麽關鍵時候就掉鏈子?”

    “如果還有下次,那你就得做好撤離的準備了——我再說一次,你記好了!”

    林楠笙凝神細聽,張安平說完後,這一次倒是記下來了。

    “記下來了?”

    林楠笙想了想才點頭。

    “重複一次。”

    林楠笙重複起來,張安平確定沒有問題後,再道:“接下來我說兩個聯絡地點,上級如果有命令,會通過這兩個聯絡地點發布,到時候由你來負責接收。”

    隨後,張安平說起了這兩個聯絡地點和接頭方式。

    這一次,林楠笙隻用了一次便將其記下,張安平詢問的時候,他快速的重複了出來。

    “記下了就好,我也懶得費口水了,你出去吧——就保持現在這樣失魂落魄的神色,至於我跟你談了什麽,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麽答吧?”

    張安平不擔心林楠笙滿世界宣揚,來一招同歸於盡——自己這學生隻是一時之間轉不過彎,可不意味著他傻,待明後天跟同誌建立了聯係、傳送幾次情報後,他總會認清事實的。

    林楠笙沒有回答,神色複雜的看了眼張安平,略遲疑了一下後,轉身離開了張安平的這間辦公室。

    嘎吱

    門開,林楠笙跨出門口後閉目,等待“刀斧手”。

    自然是沒有的。

    他深呼吸,隨後一臉複雜的向他的住處走去。

    這一夜,林楠笙輾轉反側、一直無法入睡。

    ……

    張安平相信林楠笙會在短時間內消化這個事實,雖然衝擊很大,但林楠笙的神經堅韌是張安平確信的。

    等渡過這最艱難的幾日後,師生倆到時候再談談、交心吧,現在他手上要幹的事依然不少。

    最關鍵的任務是破壞美國人對新四軍的援助。

    事實上,張安平已經著手在做了。

    去年,中國遠征軍入緬作戰,因為種種錯綜複雜的緣故,遠征軍在緬甸折戟沉沙,一部抗令撤入了印度,一部則通過野人山回國——野人山也成為了中**史上一個刻骨銘心的痛苦。

    遠征軍入緬作戰失利,未能保住為抗戰輸血的滇緬公路,導致中國失去了外援通道。

    在這種情況下,國民政府和美國,開辟了一條從印度阿薩姆邦到昆明的空中航線,因為山峰起伏連綿如駝峰,故被稱作駝峰航線。

    大量的物資,開始通過駝峰航線從印度運往了中國。

    而在美國同意新四軍的援助後,第一批物資也通過這條重要的輸血通道,送到了昆明——組織方麵準備的人手,立刻開始了行動,打算將物資送往新四軍手裏。

    如果一切順利,這些物資會經過一波又一波的中轉接力,跨過千山萬水,最終送到新四軍的手裏。

    但……這隻是一切順利的情況。

    事實是這些物資剛剛抵達昆明,根本輪不到組織的代表接手,就被扣押了起來。

    並且在第一時間,就分到了**的手裏。

    命令是張安平下達的。

    而昆明的機場方麵,麵對**代表的據理力爭卻一直在各種推諉,接連三批軍援,都毫不例外的落到了**之手。

    為此,**方麵不得不知會美國人,希望美國人從中調停,製止國民政府這種無恥的行徑。

    美國人對國民政府表達了強烈的不滿後,終於逼得國民政府讓步,答應會讓**將屬於他們的物資帶走。

    可接下來的事實是:

    即便**的人將物資接到,還沒有出昆明就會被當地的軍統用各種借口和理由扣押,然後陷入漫長的扯皮之中——總而言之,在張世豪的“英明”指揮下,這些物資根本就到不了新四軍的手上。

    張安平回到三戰區後,就繼續遙控指揮這件事,而這些所作所為全都被林楠笙盡收眼底——原本對張安平身份信了三成的林楠笙,在這一波操作下,又陷入了十成的懷疑。

    張世豪,果然還是那個張世豪,他、怎、麽、可、能、是、自、己、人!

    那麽,張安平是真的在破壞美國對新四軍的軍援嗎?

    當然不是!

    事實上,這件事張安平不幹,以軍統的體量,有大把的人幹,這樣齷齪的手段,能想到的人多的去了。

    而張安平這麽做,自然是別有所圖。

    因為他很清楚,國民政府是絕對不會允許這些軍援進入新四軍之手的——軍援如果通過國民政府,新四軍是不可能拿到手的。

    而他要做的,就是將事情搞大,最後讓美國人換一種方式。

    但這番操作自然同樣迷惑了林楠笙,看著張安平接連攔下了四次針對新四軍的軍援,林楠笙又急又怒,可他卻沒有辦法——最好的方式是解決張安平,可林楠笙很清楚,自己拚上命或許可以將張世豪解決,但由此引發的後果會極其嚴重,組織上不會允許的。

    但林楠笙的日子卻因此極其煎熬,張世豪既然不是自己人,那他為什麽要跟自己相認?

    他到底在謀算什麽?

    這份疑惑,直到這天,被打破了。

    一份情報被張安平交到了林楠笙的手上,同時還有一本書。

    “按照這本書,將這段情報翻譯成數字,交給三號。”

    一二三號是對電訊科三名同誌的編號。

    這是張安平第一次通過林楠笙傳送情報——事實上以張安平的記憶力,他根本不需要書便能將情報完全書寫成數字,但他故意將這封情報交給林楠笙轉譯,自然是為了給林楠笙解惑。

    林楠笙木木的接過情報和書,快速的看了起來。

    情報很簡單,就是一句詩: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除此之外,後麵還有一個數字:17。

    麵對這句詩,林楠笙遲疑了一下,還是出聲詢問:“什麽意思?”

    如果沒有張安平跟他的接頭,他自然不可能這麽問。

    但現在,張安平是“自己人”,讓自己轉送這條情報,他自然需要詢問緣由。

    張安平弄這麽複雜,不就是等林楠笙這句話嗎?

    他笑著說:

    “時機已到,可以開始了。”

    “什麽時機?”

    “當然是……揭露國民黨頑固派——”張安平指了指自己:“無恥行徑的時機!”

    麵對張安平的說辭,林楠笙忍不住道:“你也知道你的行徑無恥?”

    這句話很冒昧,甚至不應該從一個潛伏者的口中說出來,更不用說林楠笙還是張安平的聯絡員、交通員了。

    可是要知道林楠笙好不容易對張安平有了三成的信任,但因為張安平現在的所作所為,直接降到了負數,他還能呆著不跑路,完全是因為他著實無法判斷目前的情況,隻得做好以身飼虎的準備。

    還是那句話,張安平在林楠笙認知中的形象,著實無法跟自己人對上號,林楠笙從始至終,認為張安平在利用自己謀劃陰謀。

    所以他有這番嘲諷的話,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張安平聳聳肩:“我嘛,頑固派的代表,自然該這麽做——情報送給三號,沒問題吧?”

    林楠笙沉默一陣:“沒問題。”

    不管一二三這三人是不是同誌,他們現在都在張安平的掌控之中,哪怕他們是同誌,可他們暴露了,在張安平的監控下,林楠笙不認為他們有撤離的可能,再加上他更覺得這就是張安平的謀劃,思來想去,由自己轉譯、傳遞這一份情報,並無不妥。

    所以答應了下來。

    他倒是要看看,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局!

    ……

    情報發出後,林楠笙就開始了等待,他要看看張世豪究竟要幹什麽!

    然後……

    然後愕然的事情出現了!

    次日開始,根據地的報紙、一些立場相對公正的報紙,就在集體報道一件事:

    軍統頑固派幾次三番阻攔美國友人對新四軍援助的物資!

    報道將軍統多次阻撓的事報道了出來,並將劍鋒直指張世豪,言之鑿鑿的稱這一切都是大特務張世豪所作所為。

    甚至羅列了極多的證據。

    而與此同時,**方麵也將這些證據交給了美國人,希望美國人向張世豪施壓,結束這種無恥的阻撓。

    張世豪三個字,再次上了風口浪尖!

    ……

    過去,張世豪的名聲在新聞界非常的好。

    但這兩年,口碑急轉直下,但好歹還是有報紙挺他的。

    可張安平在重慶,以“泄密”為題,一記巴掌抽在了記者界的臉上,讓國民政府開始了對記者界的嚴厲管控——當時記者們不好朝張安平開火,但這個梁子算是結下了。

    此時有了“彈藥”的供給,這些記者們當然就得狠狠的發泄了。

    張世豪三個字,因此口碑急轉直下,被冠以破壞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帽子,遭到了口誅筆伐,一時間人人喊打。

    ……

    密切注視著輿論的林楠笙,他的“頑固”在張世豪被口誅筆伐中逐漸的消散。

    這一切,都是從那句“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開始的。

    也就是說,真正主導這一切的,是被口誅筆伐的張世豪。

    再次和張安平獨處,林楠笙難以置信的道:

    “你……真的是……”

    “同誌?”

    張安平笑了笑:

    “現在信了?”

    林楠笙囁諾,不知道怎麽回答。

    對他來說,這個過程很漫長。

    所有的疑惑,這段時間的不安、焦慮、紛雜的思緒,在這一刻化成了三個字:

    “為什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