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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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安平戲稱鄭耀全為平衡大師,是因為對方履任以來,基本上就沒有下過決心要跟自己幹一架。
    可能是因為身為局長的原故,鄭耀全沒有十足把握的情況下,通常都是站在“中立者”的角度來“調停”的。
    比方說毛仁鳳要輸的時候,拉毛仁鳳一把;
    比方說毛仁鳳又要輸的時候,拉毛仁鳳一把;
    比方說毛仁鳳又雙要輸的時候,拉毛仁鳳一把——偶爾也在毛仁鳳“風頭正盛”的時候,壓一壓毛仁鳳。
    這其實是大多數一把手常做的事——兩個副手針鋒相對,一把手站在裁判的位置上,誰要輸的時候拉一把,保持著內部平衡的同時,再將自己的影響力一點點的擴散出去,最終形成席卷之勢。
    到時候兩個副手要是還擱那不知好歹,那就一挑二,堂堂正正的碾壓。
    這個為官之道其實沒有毛病,但偏偏這裏是保密局!
    極少有人知道,保密局內所展現出的【勢均力敵】、【一口殘血】、【加把勁就能贏】全都是張安平竭力所展現出來的幻想,為此,他要一直絞盡腦汁的讓自己處於劣勢。
    每次都要營造出你們壓上全力“或許能贏我、或許不能贏”我的假象。
    現在的情況下,其實亦然。
    鄭耀全麵對此時的張安平,心裏依然是張安平營造的那種假象:
    壓上全力,可能、也許、大概能打垮他,但也可能打不垮他。
    他本來是不著急的,入住保密局至今,他的影響力在一直擴散之中,從剛開始的局本部這一小圈到現在整個保密局體係,他的影響力一直在擴散——這其中張安平確實是幫了不少的“忙”。
    所以鄭耀全麵對張安平展露的破綻,思慮許久後,做出了懷柔之舉。
    若成,他能減除情報處這根張安平最大的觸手的同時,還能繼續保持保密局內張毛對峙的局麵。
    而時間在他,拖得越久,他的大勢也就越大,到時候就是堂堂正正的碾壓!
    他以為張安平會退一步,可沒想到張安平卻要死保王天風!
    俗話說泥人都有三分火氣,他鄭耀全都如此低姿態了,你張安平不知道好歹是不是?
    那就……打!
    這便是他招來鄭耀先和毛仁鳳的緣由。
    ……
    “鄭耀全這一次要下死手了!”
    密室之中,鄭耀先神色凝重道:
    “這一次,他要打這個頭陣——他會將你派人臥底毛仁鳳的事直接捅給侍從室。”
    “為了先下手為強,他打算在薑思安的事上大做文章,將曆年來軍統調查無果的多起泄密事件全扣到他身上。”
    “這件事是我跟毛仁鳳操辦的。”
    說完了三人開會的核心內容後,鄭耀先略不解的道:
    “安平,你不是想拿下王天風嗎?這本來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你為什麽非要硬剛他?”
    鄭耀先是非常清楚張安平的戰略意圖的——王天風手中掌握著一支連張安平都不清楚的情報力量,這件事非同小可,張安平明明作出的決定是拿下王天風,將這支情報力量暴露在陽光下,可為什麽關鍵時候反悔?
    這是鄭耀全主動遞來的“善意”啊!
    誠然,這善意本質上是慢性毒藥,可既然能達成目的,為什麽不順坡下驢?
    張安平略鬱悶的說道:“王天風的人,逮到了三號營當時的負責人何少輝——正在押往南京的途中,我是今天才知道的。”
    戴春風死後的軍統、現在的保密局,對張安平來說就是一個麵團,他想要這個麵團揉成什麽形狀就什麽形狀。
    說穿了,就是他對保密局的掌控力度超乎尋常!
    但現在的王天風,卻仿佛是藏進了這個麵團的一包鋼針,有這一包針在,他想揉麵團太……難了!
    鄭耀先聽到後恍然,難怪!
    “這個王天風,他到底想幹什麽?”鄭耀先也感覺到了棘手。
    王天風的人逮到何少輝,不是什麽大事,但問題的關鍵是張安平不應該今天才知道!
    這就是大問題。
    鄭耀先猶豫了下拋出了自己最擔心的問題:
    “他不會是懷疑你吧?”
    “不好確定,但最少他懷疑我身邊可能有問題——或許是懷疑鄭翊,但目前猜不到他的所想。”
    張安平沒有隱瞞自己目前的思路。
    鄭耀先錯愕:“懷疑鄭翊?”
    張安平簡單的說了下緣由。
    其實就是重慶人質事件時候張安平挖的“坑”,鄭翊是自作主張的入局。
    (鄭翊向伍立偉暗示保密局起殺心這件事。)
    這事即便被重新揭開,也跟張安平沒有一毛錢的聯係。
    鄭耀先聞言後無語的看著張安平,你倒是什麽時候都能用上算計啊!
    他倒是讚同張安平的思路:“如果是這樣……那倒也說得過去。”
    張安平卻沒這麽樂觀,盡管這思路是他所提供。
    “王天風心裏想的事很難捉摸,我很擔心他有其他的想法。”張安平坦然道:
    “所以我必須竭盡全力的保他。”
    當然,還有一個辦法:
    殺掉王天風,永訣後患!
    但行動跟布局不同,布局,往往是算計人心。
    而行動的話,遺留的痕跡往往很多!
    這些痕跡,有可能就是要命的疏忽——盡管能幹脆利落的解決問題,但如果失手呢?
    王天風本身就是一個高手,且因為是單身漢的緣故,行蹤又非常的固定,固定的行蹤意味著刺殺難度的下降——但如果這個“固定”本身,就是王天風露出的破綻呢?
    要知道王天風的手上,可是有一支用死囚打造出的別動隊!
    鄭耀先理解張安平的顧忌,但他沒法幫忙,隻能說:“那接下來怎麽辦?你手上的何少輝是一顆棋子,操作得當的話,撬掉毛仁鳳的可能性很大——
    但你規劃中,毛仁鳳可是最好的盾牌,你難道想舍棄他換成鄭耀全嗎?”
    張安平搖搖頭:“不行,不能將毛仁鳳逐出保密局!”
    單純論手腕,鄭耀全其實跟毛仁鳳差了好幾個檔次。
    鄭耀全,軍統正兒八經的創始元老,還是二廳的負責人,但在原時空中,卻硬是被毛仁鳳給逼出了保密局。
    雖然他的資曆讓他敗退後依然是保密局的上級,但保密局終究是特務機構,直接對侍從長負責的特務機構,他這個上級屁用都沒有。
    所以手腕方麵,他是完敗毛仁鳳的!
    可作為一名特務,鄭耀全卻要高出毛仁鳳好幾個檔次——毛仁鳳的手腕很強,但說到底他是特務這一行中的文職,專業性差太多太多了。
    張安平不可能在保密局中一直留著鄭耀全。
    “這一次,就以逐出鄭耀全為主要目的吧——毛仁鳳,怕是要撿個大便宜了!”
    張安平有些遺憾,他本來的打算是時機成熟後把鄭耀全給“幹掉”,所謂的時機成熟,是指他在保密局的內鬥中處於嚴重劣勢的時候。
    如此一來,毛仁鳳就能順理成章的繼位——而在這個時候再曝出明樓的身份,毛仁鳳還沒坐熱的椅子就得換人了。
    來回折騰幾下,保密局絕對一團亂麻。
    可現在平衡大師擼起袖子親自下場了,張安平隻能提前先幹掉平衡大師!
    鄭耀先聞言便追問:“我能做什麽?”
    “你……等著撿便宜吧!到時候拿下情報處!”
    鄭耀先幽幽的看著張安平,隨後忍不住笑了起來,還得是你啊!
    笑過以後,鄭耀先想起了另一件事,遂問道:“對了,家裏傳來了一句話——明台,是不是該撤回來了?”
    明家三兄弟從上海撤回來以後,明樓坐了冷板凳,明台因為是張安平的人,倒是混了個不錯的職務。
    不過,張安平早就對他有安排,重慶呆了沒多久就神秘失蹤了——他奉命潛伏去蘇區了。
    但薑思安卻被張安平安排撤往明台所在的解放區,這自然是衝著明台去的。
    “他跟薑思安照過麵了?”
    鄭耀先答:“錢大姐親自安排的,照過了。”
    其實明台在解放區的小日子非常的舒坦——對一名隱姓埋名的地下黨黨員來說,能去蘇區,簡直是夢寐以求的事。
    可惜他還領著保密局的俸祿,在薑思安出現後,他就隻能撤回來。
    鄭耀先的神色古怪起來:
    “那小子偷著請教了薑思安好幾天,打聽的全都是你的癖好、習慣等等,看來他給自己定的目標是在你身邊臥底。”
    在這方麵,鄭耀先是真的挺羨慕張安平的。
    看看張安平的神操作吧——林楠笙,自己的同誌,當了他的副官;
    現在又是明台!
    偏偏這兩人還都異常的出眾。
    哪像他,身邊唯一一個信得過的就是妻子——他哪敢像張安平這麽浪啊!
    張安平笑了笑,卻沒有回應鄭耀先的羨慕。
    兩人又交流了好一陣後,鄭耀先才離開,老鄭走後,張安平關閉了密室內昏黃的電燈,置身於黑暗之中,目光迷離、茫然。
    他為什麽執意要在身邊留一名自己的同誌?
    在上海的時候,對手是日本人,他大多數的注意力都在日本人的身上,無論如何布局,向來都是問心無愧的!
    可到了抗戰後期、到了現在,卻不同了。
    他身邊的每一個人,對他都是無比的信任!
    鄭翊、李伯涵、徐百川等等等等……
    這些人,對他的信任都是沒有折扣的。
    說句難聽的話,他現在讓這些人去為自己擋槍子,這些人中也絕對沒有一個人會猶豫。
    可偏偏自己卻一直戴著虛假的麵具。
    黨國的良心;
    黨國的忠貞之士……
    他努力的扮演著自己的人設,可一次次的算計後,一次次虛假的表演後,他內心真的毫無波瀾嗎?
    怎麽可能!
    過去,身邊有林楠笙——哪怕是一句反問,都能抒發心裏的鬱氣,而不是任其肆意的積壓、凝結。
    但這段時間身邊卻沒有這麽一個合適的人選。
    好在用不了多久明台就來了。
    一個人呆了許久許久,將內心的種種波瀾梳理後置於一旁,張安平深呼吸一口氣後打開了電燈,那個執掌保密局的王者,再次出現。
    他抬手腕看了眼時間。
    時間快到了,該去見處長了!
    “幹掉”鄭耀全,對張安平來說,真的真的不難。
    這廝想畢其功於一役,必然會犯一個致命的錯誤!
    ……
    “胡鬧!”
    “瞎胡鬧!”
    侍從長聽完了鄭耀全的匯報以後,連說兩句“胡鬧”。
    甚至氣衝衝的站起來回踱步——明顯是被鄭耀全所匯報的內容給氣到了。
    但鄭耀全卻很失望。
    他明白自己嚴重低估了張安平在侍從長心中的地位。
    剛才的匯報中,鄭耀全用話術將張安平的所作所為告知了侍從長——他說的是事實,但經過他的話術加工以後,給人的感覺是:
    張安平為了爭權奪利,讓手下的學生“叛”到了毛仁鳳的麾下,趁著毛仁鳳的妻子向影心患有精神病,故意誘導她說自己是“共黨”——而張安平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受到了薑思安的蠱惑。
    而這個薑思安,已經被他鄭耀全證實是隱藏在保密局中的共黨,若不是有人通風報信,薑思安肯定被抓了!
    鄭耀全說的是事實嗎?
    這些話落下文字,成為文字記錄,以後即便查到了“真相”,這些話也絕對不會有問題!
    但這是事實嗎?
    肯定不是!
    但這便是話術——就像國足在世界杯中從沒輸過點球大戰一樣。
    侍從長的思路確確實實是被帶偏了,甚至惱火了起來。
    可讓鄭耀全失望的是,侍從長竟然以“胡鬧”作為了評語。
    我艸,張安平這混蛋是不是救過侍從長啊?!
    要不然侍從長怎麽對不是黃埔出身的這孫子這麽偏袒?
    我,鄭耀全,才是正兒八經的黃埔生好不好!
    壓下心中的不滿,鄭耀全請示道:
    “侍從長,職部認為此風不可漲!所以,我打算給他一個嚴重的警告。”
    “警告嗎?”侍從長想了想:“小家夥終究是個年輕人,年輕人做事衝動不計後果,確實難免偏激不周全,是該警告警告,這是保密局內部的事,你看著辦吧。”
    還……小家夥!
    鄭耀全反倒是快要自閉了!
    都這樣了,怎麽還是小家夥?
    年輕人做事衝動不計後果?偏激不周全?
    這他嗎是給張安平開脫啊!
    這混蛋,救了你兩次嗎?!
    鄭耀全內心沮喪,有這句話,自己想趁勢拿掉張安平怕是做夢啊。
    不過好歹是批準了“警告一下”,那倒是能借機狠狠打壓了——雖然不能一招定勝負。
    好在他做好了準備——自己這邊的頭陣總歸是打了,接下來就讓鄭耀先和毛仁鳳去拚刺刀,總之,從今往後,三打一不死不休!
    得到了批準後,鄭耀全便提出了告辭,侍從長也沒攔著,簡單叮囑了幾句後就讓鄭耀全滾蛋,而所謂的叮囑,卻是表達對保密局的不滿。
    相較於戴春風執掌的軍統,鄭耀全此時領導的保密局,並不能為國軍提供及時且有效的情報,侍從長怎麽可能滿意?
    鄭耀全被說得冷汗不斷,忙保證自己會加強監督等等。
    脫身後,鄭耀全悄悄擦去了額頭的冷汗,心說回頭馬上弄一些情報應付一下。
    正要走出官邸,卻不料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處長!
    見到對方後,鄭耀全急忙迎了上去,卻不料處長對於他的迎接,隻有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讓鄭耀全心裏生出不安。
    他試探性的問:“處長,您這是?”
    處長意味深長的問:
    “傑夫啊,你知道雨農將軍為什麽深受侍從長的信任嗎?”
    鄭耀全心裏咯噔一下,不安感更濃。
    他強笑說:“雨農兄是天生的情報之王。”
    “不,雨農將軍……”處長幽幽的說:
    “雨農將軍提供的情報,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說完,他拍了拍鄭耀全的肩膀,用一副“你好自為之”的表情打發走了鄭耀全。
    處長看著鄭耀全略“落魄”的背影,不由想起了之前自己跟張安平的見麵,隨後搖頭自語:
    “這家夥,連求人都是那麽的……理直氣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