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悟了嗎
    衡山草廬之外——
    滿地血汙，滿身塵埃，昔日天資不凡的武骨，如今經脈盡斷，武骨盡廢，隻餘一具殘軀，懷著滿心不甘、怨恨以及對心中關切之人最後的念想，於地上緩緩爬行，身後，是一條和著泥沙和鮮血的泥濘長路。
    為何？為何？為何事情會走到如今的這一步？莫非當真是自己錯了嗎？
    “母親，女神……抱歉，吾沒有護住你們，抱歉。”
    意識迷離間，情殺喃喃自語著，眼前次第浮現出兩道此生最為關切的身影。
    “女神，我，不怪你。”
    “情殺！”
    隻見一個身著水藍色華裙，容貌端莊清秀的女子來到衡山草廬之外。
    “女神？”
    朦朧意識，意識朦朧，此刻看著眼前的模糊身影，一時間，情殺竟是辨不明，眼前是夢是幻。
    “情殺，吾明白你介懷前日之事，琴絕弦不奢求伱的寬諒，隻願你完好如初。”
    你，還是如此善良啊……即便是在吾的夢中……
    但是……你又真的明白吾所想嗎……
    “女神，不必了，就算我筋脈複原，功體恢複，也於事無補，我理解當時的情況，但你，真的理解情殺的想法嗎？”
    “對不住……”
    看著女神垂淚，情殺搖了搖頭，“我本以為，我會就死在瀚海之外，想不到還能拖命回到這裏，是你救了我？”
    “是鶴元涎，不過這也都不重要了。”
    女子伏下身，緩緩將情殺攙扶起身，“琴絕弦隻是一蕊漂浮在相思海的浮萍，感謝你多年以來的追隨、陪伴，是琴絕弦辜負了你，讓你不僅無法獲得相等的回報，更連累你受苦至此。”
    “對女神，情殺隻有四字，心甘情願，你無需掛懷。”
    “嗚……”
    女子淚水垂淌而下，“情殺，如今的琴絕弦，漂浮的也累了，當年的情已不可追，恩義也到了該還的時候，所以情殺，我回來了。”
    “女神，你！”
    “現在，我要續你之脈，無論如何，你皆要保持鎮靜。”
    “女神，不可啊！”
    話不待言，隻見女子凝指一撥，一條紅色的筋脈竄出，情殺動彈不得，隻得看著這一條筋脈貫入自身體內。
    “無吾之筋，難續你脈，此情此恩，琴絕弦，唯有以此，相報！”
    絕弦再撥，三疊琴心，是永別之調，是恨別之音，斷斷續續，牽引將至的無常。
    “借問江潮與海水，何似君情與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啊！”
    “女神，不可啊！”
    以筋續脈，以生易死，情殺躺倒在地，女子手中琵琶也隨之落手。
    直到過了許久，許久過去，昏迷的人悠悠轉醒，本以為一切皆是幻夢，然而眼前，滿身血腥氣息斷絕的身影在此刻卻是那般的真實，甚至伸手便可觸及。
    “女神啊！”
    筋脈重續，卻失盡了此生所愛之人，情殺嚎啕大哭，上前抱住女子的身軀，曾經在腦海中想象過無數次的舉動，卻從未想過，會是在這樣的情形，這樣的結果之下。
    “女神，女神……”
    “千年共修，缺舟一帆。無邊沉淪，法海渡航。”
    一道聲音打斷了這個場景，情殺轉頭一看，眼中瞬間就亮起了希望。
    “大師，求求你救救女神，情殺此生願意做牛做馬的報答您的恩情。”
    情殺不斷的給缺舟一帆渡磕頭，用的力道之大，沒過幾下地麵就染上了一片紅色。
    看著麵前的場景，缺舟一帆渡的臉上浮現悲憫之意。
    幾十個呼吸過後，情殺額頭已經磕爛了。
    “阿彌陀佛，情殺施主，缺舟當日在無海汪洋便曾告誡過施主，情滿，傷己亦傷人。”
    “琴絕弦入世，以施主對琴姑娘之癡迷，性情之衝動，走至極端，乃是可堪預料之事。”
    “吾佛，也難渡盡世上之人，阿彌陀佛。”
    “無數人悔恨當年走錯了路，在某個關鍵的時候沒有人提醒自己一句。”
    “缺舟當日也曾提醒過施主，奈何……”
    “唉。”
    缺舟一帆渡歎息一聲，梵唱鍾聲再度回響蕩起，情殺隻覺腦海一陣劇痛，再回神時，眼前場景變化，赫然又回到了無海汪洋之上。
    而缺舟一帆渡坐在桌旁，提著茶壺，“施主，用茶嗎？”
    “我？我方才所見，是……”
    “方才？”缺舟一帆渡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施主方才見到了什麽？”
    “我……”情殺欲言又止。
    是了，方才一切，隻是幻象，這一次，我一定可以救下女神，一定可以……
    情殺端起茶水，不顧茶水滾燙一飲而盡，“大師，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女神的。”
    缺舟一帆渡隻是搖了搖頭，輕誦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情殺再睜眼，發現自身又在钜鋒裏草廬中出現，這一次，他沒有再對令狐神逸惡語相向，而是徑直帶著封嬤離開。
    回到家中，情殺便開始苦練刀法，隻要不敗於皮鼓師，那是否，夢中一切便不會發生。
    然而……
    “長郎！”
    “女神啊！”
    刀法大成，斬殺此生最恨的一對男女，然而最終的結局，卻是隻能眼睜睜看著此生摯愛，在自己麵前，為了另一個人，殉情而去。
    “施主，品茶嗎？”
    ……
    “怎會！怎會如此！”
    “阿彌陀佛。”
    ……
    “難道，我從一開始，就錯了嗎？不，怎麽可能！”
    “唉。”
    ……
    一次，兩次，三次……
    一年，兩年，三年……
    一次又一次的嚐試，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或是自己，或是母親，或是……
    難道，從一開始，二人的相遇，便錯了嗎？
    若是一開始便是錯，那麽……
    “阿彌陀佛。”
    衡山草廬，孤墳一座，點燈熒熒。
    木魚聲回蕩於小屋之間，誦經聲飄響於小院上空。
    卻不知，是在為亡者，為給自己，亦或是，那段沉埋於記憶中的，那段情？
    “阿彌陀佛。”
    “大師，你來了。”
    情殺睜開雙眼，放下手中木槌，下床榻，邁步來到屋外。
    眼前，又見那位超然不凡的佛者。
    “十世輪回，你，可悟了？”
    “吾……”
    情殺無言，驀然回首，盡是蕭瑟處。
    那一日，不曾走出草廬，那一日，常伴養母身畔。
    那一日，青燈古佛，誦經不斷。
    一次次的生死別離如猶在眼前，若一切真是宿命，那或許唯有放下，才是真正能得解脫。
    “悟了！”
    一聲悟，是執念放下，是內心解脫，雙手合十，是為曾經的自己，作最後的告別。
    “善哉，三千情思斷，十世輪轉，百世償還，便賜你法號。”
    “刀僧，還情。”
    “多謝大師，多謝大智慧。”
    情殺，或者說……刀僧還情緩緩一禮。
    “追隨大智慧，救世……廣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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