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書係統。”向亮眨了眨眼睛。
    也許是剛剛被突然出現的杯子給震過一次了，這一回在場的所有人都保持了基本的鎮靜。當然，也可能是穿書係統這種新潮玩意兒實在超出了研究員們的知識領域，他們還在滿腦子霧水呢。
    “是的，穿書係統。”沐晨道：“就是一種——一種高科技的人工智能，可以發布任務，讓我穿越到各種小說情節……”
    向亮笑了笑。
    “我讀過幾本網絡小說，對這些設定還是比較熟悉的。”他輕聲道：“那麽，這個係統帶著您穿越到了什麽小說裏呢？”
    說著他敲了敲耳機，將信號切換到了後勤組上。耳機裏麵是一片嘈雜，顯然負責人正在搜羅與穿書係統有關的所有信息。
    坐在他對麵的沐晨遲疑了片刻，慢慢開了口。
    總的來說，這個故事相當俗套——作為家裏蹲的沐晨在某一天撿到了天上掉的餡餅，某個來自於未來星際科技的穿書係統選中了他這麽個凡人，宣稱隻要沐晨進入書中穿越諸世，按著劇情平息角色的怨念，就能得到夢想不到的獎賞，乃至於挽回一切遺憾。
    為了表示出選擇沐晨的誠意，除了極為誘人的成功獎勵之外，穿書係統還相當之大度的給出了承諾。它向沐晨保證，即使書中的劇情跌宕起伏反轉不斷，但沐晨絕對能享受到最頂尖的配置，最瑪麗蘇也是最現充的設定。無論在什麽劇情裏，他都能擁有俊美絕倫的容貌，擁有高貴絕塵的身世，擁有一段輾轉悱惻、直擊心弦的愛情。
    在這麽多福利的忽悠下，年輕又單純的沐晨腦子一熱，答應下了這件差事。
    穿進書裏之後，係統倒是一五一十的兌現了所有承諾。沐晨確實擁有了最頂尖的相貌，也確實有了最高貴的身世：沐晨穿越的殼子是皇帝與寵妃的幼子，完美繼承了自己母親顛倒眾生的長相。所以一開始沐晨相當之興奮，天天對著鏡子靠舔顏過活。但舔了一陣後癮過足了，他卻漸漸發現了不對。
    首先是國家疆域不對。考慮到曆史虛無主義的危險，本來架空一下大家都能理解。但沐晨呆了幾天，卻聽到下人們常常念叨什麽“索虜”、“北夷”，反複逼問之下係統終於鬆口，告訴他為了省事，這個書中的世界是按照南北朝架空演變的。因為南北朝“荒唐又美好”，讀者看了都要嗷嗷叫。
    沐晨雖然不滿，倒也沒有計較。畢竟他也不是男頻小說裏日天日地的穿越者，自問沒有什麽本事改變天下大勢，最多躺平享受皇子的米蟲人生。但又過了幾日後他再聽到風聲，才知道自己那個便宜老爹早就已經龍馭上賓，現在皇位上坐著的是自己的便宜大哥了！
    本來這也沒有什麽，大不了裝裝孫子當紈絝混過去。但緊接而來的卻是第二個風聲：他這個大哥在朝堂上瘋癲無狀，居然指著自己老爹的畫像大發雷霆，一定要畫師畫個酒糟鼻上去！
    ——說到此處，哪怕已經暫時脫離了書中世界，沐晨的聲音都在發抖。
    “……酒糟鼻。”向亮的臉色有些怪異：“難道原型是——”
    “沒錯，就是以劉子業為原型！”沐晨咬牙切齒，恨不能將係統撕成兩半：“它說什麽文似看山不喜平，有這樣的好大哥，那當然是種種波折源源不斷，想怎麽獵奇就能怎麽獵奇！”
    即使以向亮與李子文的城府，也不由默了一默。上下五千年中昏暴之君不計其數，但南朝宋廢帝劉子業恐怕永遠是暴君宇宙中最閃亮的那顆星。此人肢解大臣屠戮親戚淩虐姊妹，甚至有活剖孕婦生挖人眼之類令人發指的恐怖暴行。這種貨色的傳記哪怕當睡前故事都能止小兒夜啼，何況是坐在皇位上發號施令？
    “——後來，那個狗東西也安慰了我。它讓我不要緊張，說新皇帝繼位不正，很快就會有邊郡將領進京清君側。我隻要稍微忍耐，還能等到書中安排的愛人帶我遠走高飛，江湖逍遙……”
    沐晨雙目圓睜，看起來毛孔中都要竄出怒火：
    “但這一次我沒有相信那個狗東西了。我絕食了兩天逼它說出實情。最後它告訴我，這些人也他媽是有原形的——所謂邊郡將領，原形是宇宙大將軍候景，老子的那個‘病嬌愛人’，原型是北齊的高洋高湛，高氏家族那一撥人——”
    向亮張了張嘴，覺得自己無論說什麽，都顯得過於蒼白無力。
    候景起兵之後縱橫江南，所到之處無不殘破，南朝世家險些被殺了個幹幹淨淨。至於北齊高氏，那更是赫赫有名的神經病皇室。要是有誰遇上這麽兩位，那運氣真是一言難盡。
    沐晨用力咬了咬嘴唇，繼續傾吐苦水。
    簡單來說，知道這麽個消息以後，沐晨就下定決心絕食到底，實在不能陪係統玩什麽病嬌愛人虐戀情深——以這個架勢，搞不好虐著虐著他真進了火葬場了。和係統反複拉鋸了差不多半個多月，它才勉強答應沐晨可以挑選時機穿越回來，借助一些現實的力量——但每一次穿越往來，都必須要消耗積分。結果沐晨積分還沒有攢夠，以候景為原型的邊郡大將已經打進了建康。而後就是亂兵燒殺劫掠，一群武將在皇宮內搜捕宮人搶奪財寶。有幾個稍微識字還打算效仿大漢曹丞相的先例，抓幾個宗室玩挾天子以令諸侯。隻可惜大亂之下宗室死了個橫七豎八，搜來搜去居然把沐晨給搜了出來，挾製著逃離了建康城。
    這一路上淒慘苦楚自不必說，光是沿途見過的屍骨慘象就將沐晨驚嚇得嘔吐連連，夜不能寐。所幸半途中他攢夠了積分，終於能夠暫時脫離險境，逃到現實中躲避，
    “……就這麽躲著也不行。”沐晨語氣苦澀：“最多隻有五天，我就必須返回小說世界。思來想去，這種情況隻能向國家求助。但要聯絡上組織很困難。我就——稍微利用了一下係統的功能。”
    向亮與李子文同時皺眉：“您是說？”
    “這個係統的主要設計思路，是借由穿書完成戀愛情節，所以附帶了很多浪漫的……小功能。”沐晨小聲道：“其中有一個是‘向宇宙表白我的愛’……”
    他的聲音漸漸消失了。穿書係統確實是一如既往的誠實。被混雜在背景輻射中的真摯表白，將會以光速擴散至整個宇宙，從現在直到一百億年以及一千億年，乃至於宇宙在混沌中陷入熱寂以後。任何一個有天文學基礎知識的智慧文明，都將在背景輻射中發現這熾熱的愛。
    ——換句話說，沐晨已經把臉丟到全宇宙了。
    向亮與李子文體貼地保持了沉默，任由沐晨在羞愧中平複情緒。
    好幾分鍾之後，沐晨終於擺脫了激蕩又起伏的心情。
    “台城被攻破的時候，一群亂兵在皇宮裏劫掠金銀珠寶，我乘亂拿了一些東西，當作取信的證物。”他低聲說道，指了指地下的杯子：“這個沉香木雕的杯子是禦用的，很貴重。除此以外，還有……”
    沐晨彈了彈手指，半空中第二道白光劃過，地上多了一個金燦燦的小盒。
    “《蘭亭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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