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收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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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晨歎了一口氣,終究欲言又止。
    當然,他完全明白向亮的良苦用心:因為係統規則限製,從現代輸入的一切物資都必須從貸款內開支。雖然一百億看的確是天文數字,但戰後重建花錢好比淌水,能省一點也是好的。
    但是,也不至於這樣嘛。
    ·
    “……你叫什麽名字?”
    得知外麵局勢已經完全平定,沐晨終於開口詢問,想打探一下少年的底細。
    黑衣少年癱軟在地,猶自沒有回過神來。方才雷聲驟然暴起又驟然消失,然後就走進來一個裝束怪模怪樣的大漢,送上了幾塊金屬的殘片。他剛剛跪趴在地,一眼就看到了金屬片上扭曲的紋路——當年侯榮為示寵幸,給心腹親信打造了鏨刻有各色圖樣的精鐵鎧甲。現在鎧甲盡數損毀,那一千親軍的下場自不必言。
    當然——當然,黑衣少年麻木的心中還是翻滾著疑惑:金屬片的邊緣參差不齊,竟然像是被硬生生撕下來的。但,但精鐵堅固無倫,什麽東西有這樣的力量……
    聽到衡陽王開口垂詢,少年猛地一個激靈,趕緊俯首作答:
    “小——小子姓杜名衡,字子平……”
    “姓杜?”跟在沐晨身後的曆史王博士突然開口:“京兆杜氏?”
    這少年見識頗高又熟讀史書,八成是世家子弟。
    杜衡遲疑片刻,小心搖了搖頭。
    向亮眯了眯眼睛,他見多識廣,光瞧微表情就知道這杜衡別有隱情。但現在也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索性沒有開口。
    沐晨打量著杜衡的神色,見他麵容慘淡遍身血跡,想起往日裏伸以援手的情分,不覺心下惻然,開口安慰道:“是不是京兆杜氏也沒什麽要緊。下去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一下吧。”
    杜衡周身一顫,趕緊下拜道謝。起身的時候他略一遲疑,或許是被沐晨溫和的口氣激起了膽子,終於按捺不住開口詢問:“小子,小子鬥膽,冒死求問殿下——剛剛殿下誅殺侯榮諸賊,用的是雷法麽?”
    沐晨詫異:“雷法?你怎麽覺得我會雷法?”
    杜衡俯首道:“小子早年學道,曾見過不少方士演練雷法,也是這般劈啪作響,聲勢不小……隻是這些方士欺世盜名,不過是以硝石、木炭為引,詐稱雷法罷了。張角、孫恩,都以此惑人。但,但小子見著諸位壯士,舉手之間就有雷聲火光,眾賊莫能抵擋。難道,難道就是真的雷法麽?”
    沐晨微微驚愕,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邊護衛的諸位兵哥。雖然言語完全不得要領,但這姓杜的少年居然說出了早期□□,以中古時代的見識而論,知識算是廣博之極了
    不過,受限於係統的規則,在場眾人都不能主動透露現代的信息,否則沐晨心頭微動,倒很想說一句此法乃極北之地諾貝爾真人親傳……於是一時間彼此沉默,場麵竟然有點尷尬。杜衡站在下首莫名其妙,臉色漸漸又開始白起來了。
    最後還是向亮出麵解了圍。他說了一句此事容後再議,抬手示意衛兵將杜衡帶了下去,而後請沐晨退到了後堂,好歹隔開了嗆人的血腥氣味。
    雖然府衙已經是城裏最高大華麗的建築,但限於南北朝的落後建築技術,太守起居飲食的後堂仍然昏暗狹窄、塵土遍地。等到眾人在灰塵中亂哄哄坐好(王治博士還相當認真的記錄下了四周的裝潢),向亮仔細點了一遍人頭,才開口通報消息。
    “剛剛行動組的戰士告知我。”他低聲道:“他們埋伏侯榮部隊的時候,在城裏麵轉了一圈,居然沒看到一個人影。”
    王治收好相機,有些驚愕:“怎麽回事?江陵城是太守治所,應該頗為繁華才對。”
    “……我知道。”沐晨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侯榮將我劫走之後領軍逃竄,在路上吃了一個敗仗,倉皇躲進了江陵城修養。兵敗之後此人的脾氣愈發暴虐,打下江陵後肆意妄為,城裏一天就要死上百的人。我被困在府衙裏不能外出,偶爾都能聽到外麵的慘叫聲……後來他殺人殺煩了,又聽人說江陵物產眾多,於是又動了貪財的心思,派遣手下雜兵將城裏的百姓全數驅趕到山上,逼迫他們日夜勞作,為自已捕魚采藥;還要搜羅壯丁,力圖盡快恢複元氣……“
    說到此處,沐晨想起連日來在城中見到的淒慘局麵,不由喉嚨作梗,實在難以繼續。
    眾人麵麵相覷,都有些驚心動魄。穿越之前組織培訓,大家都看過戰亂時的紀錄片。但黑白影像終究沒有親曆者的敘述來得血腥真實。
    王治長長吐了一口氣:“亂世人不如太平犬……現在首惡伏誅,剩下的雜兵怎麽處理?這些人手裏都粘過血,放著不管肯定要嘯聚山林,周圍的治安是不要想了。如果要壓製收服,我們初來乍到,人手又少,恐怕不太方便。”
    口中說著“不太方便”,王治卻看向了向亮。在座眾人之中,隻有這位特種部隊出身的顧問精通軍事,在穿越之前的職能劃分中,理所當然拿走了軍事問題的建議權與一線指揮權。雖然穿越團隊名義上隻是為沐晨提供保衛與谘詢,最終決定必須完全尊重沐先生意見,但現在臨機處置,卻非要向亮做判斷不可。
    向亮沉吟片刻,果然開了口。
    “我們必須掌握主動權。”他從容道:“兵貴神速。現在侯榮在城中的軍力被一掃而空,等於是短暫的出現了一個權力的真空。一旦主將暴死的消息傳出,外音信未通,必須立刻出手控製部隊掃清餘孽,順便收攏巴陵城裏所有被驅趕服役的百姓,初步建立起我們對此地的統治。”
    王治沒有說話,倒是地理學顧問劉恒皺起了眉:”這個年代生產力極其落後,一旦離開人類聚集點,野外幾乎完全是沒有開發的原始叢林。這種情況下,外出人員如何辨識方位?我們可沒有衛星導航。“
    “讓俘虜帶路。”向亮儼然已有成算:“借鑒那個杜姓少年的法子,帶幾桶酒水食物去犒勞監工的雜軍,就說是上麵的命令,讓他們吃飽喝足以後交接崗位,領到山下再動手繳械。如果實在不行,酒水裏麵摻一點麻醉藥物,學學水滸傳也不錯。”
    他看了一眼舒白。舒醫生微微一怔,隻能無奈點頭:“臨床麻醉藥基本沒有口服的,但我帶了幾瓶酮類強效麻醉劑,專供大型動物的……”
    既然醫生做此答複,這個方案的可行度也就大有保證。於是沐晨毫不猶豫,拍板通過了這個決策。隻不過向亮起草好命令之後,沐晨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添上了一句話:
    “——允許采用一切必要手段。”
    當然,從事後的狀況來看,沐晨是大大的過慮了。如穿越之前專家們所預測的,南北朝亂世的流兵盡管殘忍凶暴,本質上卻也隻是一群脫產之後被嚴酷壓榨、一日未必能吃上一頓飯的可憐農民。既沒有所謂的軍事素養,更談不上什麽戰場警覺,看到酒食之後忘乎所以興奮若狂,盡數撲上來大吃大嚼,再順理成章的全部中招——散落在巴陵城邊的幾百散兵,要麽被帶入城中繳械拘捕,要麽被藥物放翻繳械拘捕。就算繳械中有幾個刺頭要齜牙咧嘴,一抬頭看到護衛的特種兵後也立刻趴下,連屁都生怕多放了一個——這些兵卒長期營養不良,平均還不到一米五。從現代精選而來的特種兵往前一站,那簡直就是碾壓級的差距。眼瞧著少說九尺來高的壯漢在自己麵前橫刀立馬,哪怕是殺人如麻的兵痞都有些腿麻。他們認不出壯漢身上花色怪異的衣服,卻認得出壯漢腰間閃閃寒光的匕首。
    不過,收攏散兵的過程還是出了一點波折——倒不是亂兵的反抗超乎了預料,而是中古亂世的殘忍終於破了現代人的防。按照原定計劃,舒白舒醫生帶著一支分隊到河邊搜捕監視漁民勞動的兵卒。繳械完畢之後,他們讓俘虜出麵喊話,將水中瑟瑟發抖的漁民全部叫了上來。等到這些被奴役的可憐人蹣跚著爬上岸,舒白隻看了一眼,登時臉色鐵青。
    ——這些漁民黝黑的大腿以下,已經因為長久浸水而處處潰爛,傷口浮腫處甚至能看到蠕動的蛆蟲。
    雖然他臨床見過不少險惡的症狀,但從來沒有如此猙獰而又惡心的情景。
    舒白深深吸氣,好容易才忍耐下來,沒有轉頭叫軍哥們賞亂兵一梭子——或者直接嘔吐出來。他從醫療箱裏取出繃帶酒精和止痛噴霧,就地給漁民做一點簡單的處理。那些可憐人被亂兵淩虐已久,隻敢跪伏在地一動不動,任由舒醫生在在自己身上施為。等到包裹完畢之後,有幾個漁民才覺得痛楚稍減,忍不住伸手小心撫摸腿上白布。其中白胡子蒼蒼的一個老人突然搶出,對地哐哐磕頭,幾裏哇啦說了一大堆的話。
    舒白剛剛收好箱子,聽到這堆完全不明所以——雖然係統自帶福利,讓他們穿越之後就能與古人自如溝通;但這畢竟是虐戀情深火葬場,不是鄉土種田逆襲文,所以方言功能需要額外用積分兌換。現在劈麵倒來一籮筐的江南方言,舒白隻覺一頭霧水,隻能回頭讓俘虜過來翻譯。經過雙方艱難溝通,舒白才勉強猜出了老人的意思——老人說江心的漁船裏還有不少難得的好魚,往日裏他們都是偷偷放掉不願交給監工,今天情願獻出,希望大人們不要嫌棄……
    明白這個意思之後,舒白默然良久。他本來要開口推辭,讓漁民將漁獲全部帶走;但細想片刻之後,還是麻煩小分隊將木船劃來,在裏麵選了一條最小的魚。
    ·
    這條魚完全改變了舒白的立場。原本舒醫生醫者仁心,實在不願意親手葬送他人的性命。但這一趟他大受刺激,立即意識到聖母之仁純粹是助紂為虐,轉變為了最堅定的死刑派。
    因此,在晚飯前臨時召開的全體會議上,處決侯榮等人的動議毫無意外地被全票通過。決議宣讀之後,舒白在會議上提到了他在江邊的見聞,在座諸位想到了今天的遭遇,各自都有些黯然。
    或許是為了提振一下氣氛,在開始下一議程之前,向亮扭頭向舒白打聽:“舒醫生,你撿了一條什麽魚來啊?”
    舒白勉強一笑:“我是隨便一抓,哪裏知道抓了什麽。不過那條魚確實有些奇怪,長得雖然小,卻胖嘟嘟的很可愛,我還拍了一張照片呢——不過可惜了,這麽可愛一條魚,今天就得成晚飯了……”
    說著他摸出手機滑開了屏幕,將魚的照片展示給在場各位。當然動植物領域大家都是門外漢,於是紛紛望向了坐在長桌對麵的植物動物農學三料博士,劉銘劉大顧問。劉顧問矜持一笑,起身隨意看了一眼。
    ——然後他猛地踢翻板凳,連滾帶爬向廚房方位狂奔:
    “我草!那他媽是幼年白鰭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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