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樓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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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三月的漸漸結束, 江陵城內的事務也逐漸走上了正軌。在諸位穿越者的輪番爆肝、以及對少數土著趕鴨子上架式的緊急培訓下,這個幾千人的小小團體終於建立了某種脆弱的秩序。這種依賴外力維持的秩序仍然是虛幻而短暫的夢境,但在現下這樣剝皮吮血(字麵意義上的剝皮吮血)的亂世, 已經是絕大多數流民不可想象的安樂窩了。
自然地,短暫的安樂也催生出了某些怪異的情緒。在每周一次的抽樣尋訪中,貝言清晰地記錄下了居民心態普遍存在的迷狂——或許是過往與現在的對比過於強烈, 又或許是戰亂之後急於尋求寄托。在親眼目睹了種種匪夷所思的奇跡之後, 一種狂熱的崇拜已經在整個城市內部蔓延,甚至漸漸擴散為了成體係的神化與迷信,乃至於傳出了諸如“蓬萊仙人臨凡”之類的謠言。
貝言在報告中給出了明確的警告,認為這種趨勢必須幹預, 否則出現的恐怕不隻是個人崇拜,更會有活人封聖的怪相了。
這個警告當然很厲害, 但穿越者團隊也隻能稍微表示關注,而後便列入了他們那比裹腳布更長的待辦清單, 與其他同樣很厲害的待辦事項一起等待團隊不知何時的垂青。原因無他——從三月中旬以來, 喊了無數次的南北大決戰, 終於要來了。
自三月二十六日開始,每日例行的無人機巡查便相繼傳來了消息:長江北岸陸續出現了大規模的偵察騎兵, 幾乎是毫不掩飾地在白日來回驅馳, 往來絡繹不絕。從竊聽的消息判斷,這些偵騎簡直是肆無忌憚的在探查情報, 搜羅消息,乃至於公開地討論南朝的軍力布置、防線組織以及齊王世子的下落。
“昭然若揭了!”向亮高舉相片, 對著眾人下了結論:“既然允許手下大肆議論, 說明行軍動向已經完全不必遮掩。至於所謂齊王世子的下落, 不過是一箭雙雕而已:自男主被我們俘虜, 現下已經十天有餘,北軍偵騎四出,卻始終沒有找到什麽蹤跡。到現在紙包不住火,幹脆就搞個大張旗鼓,直接把齊王世子的事安在南朝哪支部隊頭上,乘戰亂糊弄過去。”
“是啊。”王治隨之點頭:“估計不久就會傳出北朝世子為敵所乘,歿於戰陣,北軍上下痛心的消息……當然他要改口也罷,他要弄假成真也好,這個不用管他。但關鍵是——齊王位高權重,現在嫡出愛子卻莫名栽在了南軍手上,北方會有什麽反應?”
眾人微微色變,立刻意識到了王博士點出的關鍵——如果北軍要渡江為齊王世子“複仇”,那以南北朝時代的軍事紀律,以北朝偏軍那種血腥殘暴的作風,他們會幹出什麽事來?
沉默片刻以後,舒白舉起了手。
“到底是南北大決戰,難道南方就沒有反應麽?”他提出了疑問:“長江也是天塹,隻要沿江布置防線預備水軍,難道北兵能飛過來?”
王治搖頭噓了一口氣,隨即露出了苦笑:
“我們也派無人機檢查了南岸的軍事布置。但從成效來看,簡直就是虛應故事……最靠近江陵的軍事重鎮是荊州,但十幾日以來荊州卻沒有絲毫布置水上防線的意思,反而是在拚命地修築城牆,打造兵器,乃至於派兵掠奪郊外百姓的糧食物資,將他們盡數驅趕為流民。從思路上看,純粹走的是堅壁清野的自保路線,甚至沒有阻止北兵渡河的意圖。”
舒白大為詫異:“——完全不阻止北兵渡河?為什麽?”
“荊州太守也是有野心的。”沐晨低聲道:“之前侯榮在江陵盤踞了那麽久,你看他有過動靜麽?這種貨色就是超低配版的張魯,坐以觀成敗那種。反正北兵南下,關鍵目標也在建康,絕不會在荊州長久對峙。既然如此,那憑什麽為朝廷浪費實力?要是南朝勝了,他能當忠臣;要是北朝勝了,他也能拿著將卒待價而沽,換一個好價錢……”
說到這裏,沐晨長長吐氣,心中不覺大為煩惡:
在半個多月以前,向亮就與他討論過決戰兵力的布置;在起初擬定的規劃中,他們執行是旁敲側擊的方案——在南北雙方激戰正酣時,迅速投放高威力武器,由此而一舉摧毀北軍的攻勢,最大限度地規避人力上的劣勢。但現在,但現在——一個愚蠢而瘋狂的野心家卻破壞了他們所有的計劃。
如果荊州不做抵抗,就等於放縱北軍長驅直入,從容渡江,到那時……
“不能讓北朝的軍隊過來。”沐晨喃喃道:“如果真的過來……以北軍地軍紀,江南恐怕就要成人間地獄了。江陵離得如此之近,後果更是不堪設想。哪怕為了多救幾個人,哪怕為了江陵不被封鎖,我們也得把北軍擋在長江邊上……”
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但道理背後的重重困難,卻也是大家都明白。長江縱橫千裏,而穿越者手上卻隻有兩三千的人力。就算火力威猛無敵,又怎麽能在茫茫長江中堵截北軍的攻勢?
“從情報上看,北岸調集的軍隊少說有七八萬。”段柯緩緩開口:“即使隻有一半成功渡河,也是三四萬人。以我們掌握的人力……”
他的話隻吐了一半,言下之意卻再明顯不過:即使穿越者力量無敵,也不可能將這渡江的三四萬人盡數殲滅。一旦他們逃逸潰散變為亂兵,靠著穿越團隊手上僅有的這點人力,周圍治安就將完全無法控製。江陵城外又會是什麽一副景象?
這個問題點中了要害,會場有了片刻的沉默。
在相對沉吟許久以後,王治卻突然舉起了手。
“——我有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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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博士的主意很簡單——據郭照先前的交代,現在屯駐北岸直接威脅江陵的不過北朝的偏軍,是抽調了北邊世家部曲組織的雜兵,主要目的是牽扯南朝軍力。北人素來不習舟楫,倉促調來的雜兵更不可能練什麽水戰。要想讓他們在渡江後還有戰力,就必須得打造寬闊平穩的巨大戰船,而不能調用方便隱蔽的小船——否則暈船就能幹掉大半兵力。
因此,長江北岸大概率會有專門建造戰船的船場。要防微杜漸,完全可以對船隻下手。
在這個指導思路下,沐晨下令調動了穿越團隊手下所有的偵察無人機,沿著長江夜以繼日的拍照搜查,並重點關注了曆史上曾經出產船隻的幾個州郡。這樣連番搜查三日以後,他們終於在巴東郡城外的支流上發現了大批船隻的蹤跡。
等到段柯展示無人機拍下的照片時,在場眾人無不嘖嘖稱奇——原本聽聞王治說巨大戰船,還以為不過是十幾米長的木舟而已。但照片舳艫相連,桅杆如林,木製舟艦雄偉聳立,從頭到尾少說有三十來米!
王治接過相片,指了指木船上高挺巍峨,仿佛樓房的木製建築。
“這是樓船。”他介紹道:“劉禹錫詩雲‘王濬樓船下益州’,就是這個東西。”
向亮仔細看了看照片上星散排布,幾乎將江水都遮個嚴實的木船長龍。哪怕見慣了現代工程學奇跡,看到這樣純靠人力打造的壯觀武器,他心中也有些驚異。
“這麽多的巨大樓船,真不知道預備了多久。北朝國力當真強盛。”他輕聲道:“要是我們不幹預,大概也是‘金陵王氣黯然收”了。“
聽到這裏,眾人都頗有感觸。說白了,作為現代人的立場,他們本意絕不排斥大一統。要是北軍能夠顧念江南百姓,恐怕他們還會樂見其成。
向亮將照片放下,卻又微微搖了搖頭。
“現在我們找到了第一個船廠。”他緩緩道:“但問題在於,這是否就是北軍所有的船隻——或者至少是大部分船隻?否則貿然動手,隻會打草驚蛇。”
王治聳了聳肩:“這個嘛……還得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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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泰武三年,四月初三。荊襄都督、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的建武侯魏蕭率儀叢抵達了巴東郡。
與當地主官稍作盤桓以後,魏蕭便命車駕直驅城外的船場。北軍主將日理萬機,此次撥冗巡查巴東,重中之重,便是要在開戰之前檢視城外督造的三百餘艘樓船。
自當日申時三刻,戰船清點驗視完畢,三百餘艘均無異樣。都督頗為喜悅,傳令賞賜屬官工匠,而後又招來了巫者,為船隻做完工下水前的祝禱。
這祝禱本是建造船隻後的例行公事,絲毫不足為奇。但現下大戰當即,魏都督為鼓舞士氣,便有意要將儀式搞得莊嚴隆重。他以重金相邀,請來了北地最有名望的大巫,又令士兵精心布置,務必要鄭重其事。
如此仔細籌謀下,儀式果然有了莊嚴宏大的氣氛。百來尺的木台高台上燭火林立,中間的大鼎煙霧繚繞;高台邊的四十九名精壯士兵齊齊擂鼓,等著身穿黑衣的大巫者徐徐上台。須發蒼白的巫者對高台邊的總督躬身行禮,隨後點燃火盆高念咒語,開始布設祝禱法事。
自胡馬南下以來,北地的胡漢風俗互相影響,就連祝禱儀式都開始流行混搭風,充分吸納了各個文化的神秘學成果。大巫者在煙霧邊手舞足蹈,連蹦帶跳,以薩滿巫術祈求祖靈下降;但舞蹈跳到中央,他又抖著手往火盆裏丟了一個大烏龜殼,儼然是要灼燒龜甲占卜。
頃刻間舞蹈跳到終了,大巫者當空抽搐舞動片刻,便癱軟在地四肢僵直,蚯蚓一樣地扭動打滾。老頭在地上打幾個滾,正抽抽著琢磨該叫哪位北朝皇室的哪位祖先上身,誰知不經意間一抬頭,卻瞥見了火堆龜甲上橫縱六條裂痕。
大巫者麵色一僵,登時暗暗叫苦:這卦象是極為險惡的凶兆,往日裏占卜百不逢一,怎麽今日偏偏叫都督遇上了?
當然,大巫者享名幾十年,靠的就是長袖善舞八麵玲瓏,可絕不會頭鐵去觸這個黴頭。他當下又滾了一圈,仿佛渾然不經意地抬腿,悄悄撥動了木炭——這是他燒了上千個烏龜殼練來的獨門絕活,隻要控製好火候,要什麽卦象有什麽卦象……
誰知木炭剛一挪動,火堆就砰一聲濺出了無數火星——那個灼燒已久的龜甲突然彈起,在半空炸成了兩半。
刹那間高台邊一片嘩然,魏蕭猛然抬頭,臉色已經變為了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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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拿到準確情報了。”王治快步走進沐晨的書房,遞上來一疊照片:“巴東郡船場裏的樓船,就是北軍此次南下的主力!”
沐晨脫口而出:“怎麽判斷的?”
“很簡單。”王治解釋道:“我們在巴東郡拍到了非常盛大的儀仗。從規製判斷,應該是北軍主將在巡視戰船。以迎接的規模和現場舉行的儀式來看,能夠這樣鄭重其事對待的,絕對是北軍船隻的主力!”
沐晨長舒了口氣,伸手接過了照片。這一次派出的無人機更加先進,拍攝到的細節也更為豐富。沐晨仔細打量,還能看到偌大樓船之間用以固定的鐵索。
當然,樓船還未正式出動,用鐵索固定其實相當正常。但沐晨仔細辨別,卻莫名有點想笑:
“鐵索連舟?他也想學曹丞相嗎?”
王治默了一默,最終還是小聲做了提醒:
“鐵索連舟,應該隻是三國演義的杜撰……”
沐晨喔了一聲,卻絲毫不以為意。
“既然沒有,那就讓我給他上一課好咯。”他悠悠道:“鐵索連舟,當用火攻……對了,咱們的燃燒-彈還夠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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