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涪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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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有荊襄都督再三的嚴令,  但四月初四的大火仍然不脛而走,在巴東郡城引動了種種怪異的猜想。火災之後本就人心惶惶,又有前一日龜骨炸裂的異事挑動情緒。不過數日的功夫,  謠言便從巴東郡城迅速擴散,一路傳播一路誇張,  乃至於漸漸動搖了軍隊士氣。流言洶洶漸成鼎沸,盡管各軍將領拚力壓製,  但人頭砍了幾十上百,到底也沒穩住軍心。
    當此緊要之時,  魏蕭倒是保持了將門家傳的清醒,  終究沒有被火災攪亂了方寸。數日以來他仔細忖度,  知道現下的局勢強壓流言已不可能,  放縱聽任則等於坐以待斃,  恐怕會激出嘩變營嘯;而今之計,  是必須轉移士卒的情緒心力,  用更為關鍵的消息壓製流言。
    為此,  魏蕭下定了決心,  令人盡取四處州縣的府藏,搜刮了無數的珠寶珍玩,  以輕舟盡數送到了長江南岸,  荊州太守趙誌的治所。如此不計成本的誠心招降,  往來之間果然是效應如神。荊州太守具筆回書,  稱呼已經變為了“臣下”。
    荊州控守幹流咽喉,  足以阻遏南軍水師馳援。如此一來大事抵定,北軍渡河再無幹擾,  天塹一轉而為通途。投降一事剛剛敲定,  魏蕭便將下令將此事廣為通報。果然部眾士氣大振軍心立穩,  流言蜚語漸漸消滅無形。
    至此士氣問題終於解決,而南方郡守觀望人心動搖,戰機也已顯露無疑。魏蕭再不猶豫,即刻便傳信荊州,通知趙誌做好了迎接北軍南下的準備。與此同時,他下令將荊州太守的投誠書信傳抄成千上萬,遍投江南動搖人心;並派使節將戰書直呈南軍下遊水師,以此向南軍統帥涪陵王炫耀武力。
    ·
    江陵城中的氣氛驟然變得緊張起來。
    平常的百姓茫然無所知覺,隻曉得城內的巡邏管束不知不覺中嚴厲了許多,出門買菜喝酒乃至做飯燒火,時時都有什長近前盤問。而少數與穿越團隊關係親近的土著(以易誠杜衡等為代表),卻從“貴人”們日漸匆忙的行蹤中嗅聞到了不對。他們不敢開口動問,心下卻一清二楚:恐怕,是大的要來了!
    當然,穿越團隊的緊張是相當有道理的。自向亮在會議中一錘定音,做出了“正麵迎敵”的決斷以後,他們的種種偵察、分析、推測就沒有中斷。但數日的忙碌之後,匯總來的消息卻沒有幾條讓人寬心。
    他們拍攝了北軍的營盤、器械與物資,排列布置嚴整細密井井有條,表明領軍主帥絕非庸人,此次攻勢的確淩厲難當;他們也拍攝到了荊州為接應北軍而調集的大量船隻,從規模與數量判斷,渡江的人數少說在三萬以上!
    “三萬以上。”沐晨在會議上歎息:“得多少錢——多少彈藥啊。”
    臨戰之時居然斤斤計較幾個彈藥,說起來確實有點搞笑。但這才是穿越者們數日以來反複議論,卻遲遲難下決斷的關鍵——前幾日向亮當眾呈詞以後,沐晨倒是立刻表態要狹路相逢勇者為勝,要不惜代價獲取勝利。但很快貝言交上來一份文件,就給頭腦發熱的眾人duang一聲澆下了冷水。
    ——無他,錢快沒了。
    自穿越以後,江陵城的重建修複乃至經濟運轉,都是沐晨單方麵的開支;而最近接連數次大戰,更是流水一樣的榨幹了沐晨的預算。所謂大炮一響黃金萬兩,何況他們為了適應穿越後的環境,購買的還全是專業改造後的特殊武器……
    據貝言估算,如果這一次決戰還不控製點規模,恐怕沐晨的賬戶就得當場被超支項目撐爆。賬戶超支等於是破壞了係統規則。他本人立刻就會被係統製裁。——至於錸礦等諸多自然資源嘛,在積分如此緊缺的現狀下純屬遠水不解近渴,他們壓根沒有任何辦法與現代交換。
    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沐晨原地呆滯片刻,終於緩緩落座,再也不敢提什麽不惜代價了。
    在這樣殘酷的預算約束下,軍事決議就變得相當困難了。兩三日之間開會七次,才終於敲定了一個簡略的草案。
    不過,就沐晨看來,這個草案還是太過奢侈了……畢竟掏的可是自己的錢。
    盡管如此,他也不敢多說什麽了。畢竟向亮等人為此已經肝了整整兩天,要是不知好歹的甲方再多比比,怕不是得嚐嚐軍體拳的滋味。
    沐晨歎了口氣,終究還是拈起毛筆,預備簽字。
    ——而就在此時,他聽到了係統那熟悉的提示音。
    沐晨的神色微微一變。
    ·
    按照穿越之前擬定的規則,係統隻會在遭遇劇情人物,或者主線將有重大變動時發出警示。現在是穿越者的內部集會,當然不會有什麽劇情人物。沐晨招出係統想看看是什麽重大變動,但彈出的光屏上卻隻有一個簡短的提示:
    【涪陵王】
    眾人麵麵相覷,各自都皺了眉——這個與榨菜頗有淵源的宗室王爺算是沐晨原身的親叔,建康淪陷時領兵東出勤王,行至江州卻又駐足不前兩觀成敗。大亂平定之後朝廷虛弱已極,不得不謙辭卑禮籠絡權臣。這位宗室懿親由此而青雲直上。據郭照的交代,現在涪陵王已經是南朝水師的總帥,握有了南軍大半的兵力。
    這樣的人物這樣的身份,當然是與主線聯係密切息息相關。但正因為太過相關了,反而難以猜測變動的細節。
    “……涪陵王。”劉銘道:“他又怎麽了?”
    沐晨聳了聳肩,表示自己穿到原身身上時閉門不出,除了知道這位名義上的七叔頗嗜詩書以外,其餘什麽都不清楚。
    王治思索片刻,倒是給了點信息:正史南北朝也有一位涪陵王,不過卻是那位嬉遊玩無度的著名昏君蕭寶卷,與這位涪陵王顯然沒什麽聯係。
    於是眾人麵麵相覷,全部都沒了思路。
    在此情形之下,沐晨猶豫良久,最終還要咬牙動用了所剩無幾的積分,投出了寶貴的一分來讓係統提供更多情報。這一次係統倒是反應很快,迅速給了提示。不過情報是按積分計價,區區一分,那當然隻能換來最模糊的寥寥數字:
    【文武之道】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沐晨瞬間就有了被欺騙的憤怒!
    但再憤怒也換不回積分了。眾人隻能圍著這四個字發呆。顯然這四個字基本就是無效信息,看來看去隻能是互相對望,但望著望著,王治王博士忽然皺起了眉。
    “沐先生。”他緩緩道:“那位涪陵王……是你排行第幾的叔叔?”
    沐晨有些詫異,隻能重複一遍:“第七。”
    王博士的眉毛皺得更緊了:
    “他叫什麽名字?”
    這個問題倒頗為複雜,沐晨仰頭思索片刻,才終於回答出來:
    “他——他好像叫蕭帛?不過我不太清楚……我那個奇葩皇帝哥哥給各個宗室都起了小名,宮廷內外隻許稱呼諸王外號,肆意取笑作樂。這涪陵王的外號,就叫‘瞪眼羊’。”
    王治的眉頭漸漸鬆弛了下來,但臉上卻浮現了一種極為明顯的恍惚神色。如此沉默許久之後,他才突然瞪大了眼睛,仿佛想到了什麽極為可怕的東西。
    “——‘文武之道,今夜盡矣!’”他一字字地開口,仿佛從喉嚨裏擠出了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了聲音:“這個涪陵王的原型是——是他媽的梁元帝蕭繹!”
    說完這句,王治向後跌坐,仰躺著靠在了椅子上。周圍眾人神色立變,貝言沉吟片刻,小聲接了一句:
    “讀書萬卷,猶有今日?”
    王治垂頭良久,終於緩緩點頭。
    沐晨懵逼地環視了一眼,終於發出了菜比的哀鳴:“……什麽?”
    “……帛者絲也。羊上加個目,左邊再添個絲旁,就是隸書中的‘繹’”王治揉了揉臉,低聲開口:“這個涪陵王的原型,就是梁元帝蕭繹。梁元帝酷嗜讀書,收集典籍無數。承聖三年敗於魏軍,被西魏宇文氏困在江陵。窮途末路無處可去,梁元帝憤恨之餘,竟然舉火燒毀了南朝數百年來苦心收羅的十四萬卷書籍,自稱——自稱‘文武之道,今夜盡矣‘!”
    說到此處,王治喉頭作梗鬱氣上湧,幾乎就要當場噎住。他開口吐氣,才低聲繼續:
    “這十四萬卷書是江南數百年來辛苦所積,幾乎——幾乎占有文字以後,千餘年漢字典籍的大半,無數珍奇孤本精華文章,自此付之一炬,絕滅無聞了。上古以來的華夏——華夏文脈,近乎掃地無餘……”
    他閉目搖頭,終於說不下去了。眾人彼此顧視,卻都默默無言、
    江陵焚書是華夏文化空前的慘劇,梁元帝一炬之火,不知毀掉多少孤本珍本絕代文獻。創傷隻劇,猶在焚書坑儒之上。要隻是隔著文字閱讀史書,大概痛心之餘還能控製。但現在焚書的危險幾乎近在咫尺,也難怪王治心情難以遏製,乃至悲不可抑了。
    ……說白了,要一個曆史學家親眼見證焚書燔典,見證這樣殘酷的文化滅絕,那簡直比刑罰更為殘忍。
    沐晨愣了好長一會,才終於結巴著開口:
    “如果——如果原型真是梁元帝,那應該被北軍圍困,才會憤而焚書……但,但現在北軍要南下,主攻也在咱們這邊,和江州的涪陵王有什麽關係呢?”
    他抬頭環視四周,吐出了心中的疑惑:“……我這個皇叔是最擅長明哲保身的,現在北軍如此厲害,他出兵做做樣子大概可以,但絕對會避開鋒銳,不肯冒一丁點風險的。”
    這個問題極為簡單,向亮直接開口給了答案。
    “涪陵王身為水師總帥,北軍南下後,他必然會調軍過來做個姿態。”向亮道:“或許他不想真打,但北邊可不會放過他。北軍的主力少說十萬以上,這一次大規模渡河卻隻有三萬的船隻,其他人到哪裏去了?既然荊州已經投降,大可以效仿呂蒙的計策,將北軍精兵夾雜在往來客商中悄悄渡河,趁機潛伏在江州四側。一旦涪陵王帶兵出擊,伏兵便可趁機截斷後路,到時候前後夾擊斷絕糧道,事態立刻就會失控。”
    他說著抬頭望了段柯一眼,果然段柯隨之點頭:
    “我們最近在荊州的渡口上發現了大量來往兩岸的船隻,數目上非常的不對。”
    貝言同樣開口佐證:“這幾日城裏流言四起,不少入城的流民都紛紛傳聞,說北軍的都督邀約南軍水兵統帥會獵於荊州,見識北兵鋒銳之盛。”
    沐晨不由目瞪口呆:向亮隻有寥寥數語,卻已經揭示了未來的走勢——一旦北軍南下,涪陵王就必須領兵出征;一旦涪陵王出征,那麽江州四側的伏兵會立刻發動;而南軍一旦慘敗,涪陵王就隻能困守江州,無路可逃。到時候……到時候上演的就必然是“文武之道,今夜盡矣”!
    這的確是主線劇情的極大變故,難怪係統要開口示警。
    他脫口而出:“怎麽辦?”
    ·
    辦法其實很簡單。向亮迅速指出了關鍵——既然北軍的方案需要利用伏兵,那麽在作戰中將伏兵一並掃滅即可。北軍主力囤兵荊州,如果沒有伏兵從旁牽扯,是絕無可能趕上涪陵王的
    “隻不過……”
    向亮看了看沐晨,終究欲言又止。
    僅僅是打擊北軍主力,現有預算便捉襟見肘,如果還要掃滅伏兵,那麽預算就幾乎沒有任何餘地了。
    果然,沐晨皺起了眉。
    “那我叔叔呢?”他開口問道。
    向亮微微一呆:“……什麽?”
    “我叔叔怎麽解決?”沐晨道:“這種瘋子完全不可控製,難道要把那十四萬卷書繼續留在他的手上?萬一這瘋子再來個心意不順,不說什麽文化不文化這麽宏大的,我們怎麽給國家交代,怎麽向人民交代?說得難聽一點,又怎麽向曆史交代?書放在這種人手上一天就危險一天,設若有個閃失,我們就是粉身碎骨,怕也承擔不起這個曆史責任!”
    這句話說得很直率,但正因為直率坦白,向亮才愈發猶豫:
    “可是……”
    可是要在目標中加上涪陵王,那就必須傾盡全力雷霆一擊,現有的預算是絕對支持不住的!
    沐晨聳了聳肩。
    “超支就超支唄。”他說得輕描淡寫:“反正係統也不能對我造成實質傷害,最多就是弄點生理疼痛嘛……又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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