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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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亮的估計絲毫沒有錯誤。哪怕宮變後內外已經及時封鎖,  謠言還是不脛而走,一夜之間飛滿了長安內外。某些僥幸逃脫了拘捕的下人宮奴潛入了民間,順帶著也散布了他們在皇城中所有的見聞——隻不過古代人畢竟見識短少,  外加驚恐之下記憶混亂腦如漿糊,  於是各色的流言在私下雜交扭曲彼此影響,  終於形成了一個綜合各方消息的最終版本:
    “——你們聽說了嗎?昨天齊王把皇帝太後和滿朝文物都給淹死在茅廁了!”
    總的來說,  所謂“滿朝文武枉死茅廁”的傳言畢竟是太過荒誕驚悚,  一開始並沒有得到什麽共鳴,哪怕是潛伏在城內最鐵杆的保皇派,  也不會相信宮女太監們這樣的信口雌黃。但第二天淩晨風向突改,  一陣東南風從皇宮刮過後筆直灌入城內,  立即就熏倒了不少埋伏在皇城外等候消息的暗探。這跡象簡直是昭然若揭,給原本荒唐怪誕的流言添上了最不可辯駁的鐵證。
    ——說白了,  就是長安城裏掏陰溝炸茅廁,那也從來沒有這麽個臭法!
    政變之後城中草木皆兵;到了第二日的中午,  齊王府灑出的暗探才終於打聽到這所謂茅坑殺皇帝的謠言,  而後馬不停蹄將消息通報進了都省的政事堂——皇宮被臭氣襲擊之後餘味不散,  沒人願意進宮辦事;齊王府又疑似被水銀汙染,  想來想去隻能暫借宰相們辦事的大堂。齊王在政事堂運籌帷幄調撥人手,聽到這消息之後登時就是麵色一變,  好幾分鍾都沒有說出話來。
    決意與衡陽王府彼此合作謀求皇位之後,齊王已經對身後名有了大致的心理準備:雖說南北兩朝皇位更迭好似走馬燈,  真正意義實現了兵強馬壯為天子的自由迭代;但說來說去篡奪皇位的名聲畢竟不好聽,  更何況是與南朝合作謀奪至尊;將來史書工筆,  論讚上是不可能好到哪裏去的。可等到真聽見城中沸騰流言,  齊王才在驚駭之下發現自己想得實在太過簡單——謀朝篡位是一回事;弑君清算又是另一回事。而,  而以糞坑淹殺皇帝,  那簡直就是天地開辟以來數千年未有過之奇聞,足以把他高某人釘在曆史最高的那根恥辱柱上!
    曆來臣子弑君,換來換去不過是白綾匕首金屑酒,得是多麽奇葩變態瘋狂昏暴的人物,才會想出糞坑淹死的手段來?
    一念及此齊王再也坐不住,推開幾案徑直站起,招手便叫心腹過來商議。他心中波瀾起伏,一麵固然是為名聲憂慮,另一麵卻是在畏懼這流言的負麵效果——北朝皇室衰落權臣坐大,大半的官員都是首鼠兩端作壁上觀,昨日的宮變才會如此順利;但糞坑殺人的流言實在是太過凶狠淩厲,要是真有人信了這個消息,那恐怕不會再對齊王有任何好感,乃至於會徑直歸隱、拒絕合作;而保皇黨會被刺激得如何反撲,那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這個流言固然荒謬絕倫,但反駁起來卻很艱難。最簡單的應對,當然是讓太後帶上皇帝到外朝晃上一晃,流言不攻自破。但現在皇帝被衡陽王府扣在草原,儼然是要以此做製服齊王的籌碼;而太後……雖說昨夜已經將被臭氣波及的諸位上上下下洗刷了十數次,但那股中人欲嘔的臭氣卻是久久不散,竟然像是被醃製入味一般。
    這股子味道洗不洗得掉另說,要是外朝瞧見這麽個活似茅坑裏爬出來的太後,那齊王的名聲是永遠也別想洗白了。
    最終齊王思來想去,還是命人將向亮請來,希望衡陽王府能稍抬貴手,將皇帝借給他暫且使一使。這本來也不算什麽,向亮當時便一口答應,然而答應之後,卻又從袖子中抽出了一張清單,請齊王“親覽”。
    毫無疑問,這就是衡陽王府同意借出皇帝的條件。齊王接過來粗粗一覽,發現大多都是宮變之前都商量好的條件,無非是在落實上更加細致;然而看到最後一頁,卻本能的皺了皺眉。
    這一頁倒不是什麽敏感內容,實際上恰恰與之相反,在齊王看來,上麵這些東西都實在……無關緊要。為首的一條就讓他大惑不解,條文裏羅列仔細鄭重其實,卻是要在長安內外辦幾張娛樂性的“畫報”作為所謂“居民生活的調劑”。
    齊王對這“畫報”也有些印象。之前張瑤奉命在北軍軍營控製疫情,就曾經印發了不少活靈活現的小紙片四處散播,讓士卒們照著紙片上的樣子洗手洗臉保持衛生;那些傳單上的圖像無一不是精細準確,瞧上去倒像是丹青高手精心炮製的畫作。饒是齊王廣有閱曆,初見這玩意兒時都大為吃驚。後來與張瑤稍稍熟稔,才知道這是所謂“印刷”的技巧,並不是高手作畫,而是用什麽板子一張一張印上去的。
    當然,“印刷”不“印刷”他不明白,但將這樣精細巧妙地絕技浪費在無知平民身上,那簡直就暴殄天物到了極點。齊王素有城府,看到清單上地“免費派送”四字也是微微一怔,幾乎要詫異出聲。
    這奢靡浪費地手筆,那真是鋪張得太過分了!
    向亮笑了一笑,語氣卻很淡然:
    “這隻是瑣碎小事而已,殿下怎麽注目許久?”
    齊王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當然,姓向的說得不算錯。歸根到底不過是衡陽王腦子發熱,莫名其妙給長安的貧民發紙罷了。一群字都不識的黔首而已,自然是瑣碎得不能再瑣碎的小事。衡陽王願意拋灑真金白銀,他何必攔著。
    於是齊王敲了敲紙張,平靜點了點頭。
    向亮叉手道謝,卻似乎是毫不經意的提起了幾件與“畫報”有關的小事。他說按建康以來辦報的規矩,畫報上除了各種時興趣事之外,往往還有專欄刊載當日的菜價物價,各色物件的漲跌;因此想多派人打聽打聽長安城內的價格。
    都省天下重地,兩國來往如此鄭重,居然連菜價都能上台麵細說了!對方荒唐瑣碎到了這個地步,齊王刹那間簡直有些啼笑皆非。他歎一口氣捏起一邊的朱筆,在清單上濃墨重彩打了一個大大的“勾”。
    “好了,一切我都答應。”他隨手丟下朱筆,將清單推了回去:“向使者還有別的要事麽?如果沒有,那就請回去稟報衡陽王殿下,盡快將我朝的皇帝陛下送回來。”
    或許是被刺激得實在有些無語,等齊王將這話脫口而出,才意識到自己的言論實在有點不客氣。於是他微微一頓,立刻又調整語氣和顏悅色,從木幾上遞來一張絹帛:
    “這是我草擬的封賞名單。勞煩使者拿去,還要請衡陽王殿下指正。”
    向亮察覺到了這語氣上怪怪的變化。但輿論權與調查權已經到手;心情愉悅之下,那自然什麽都可以不計較。他接過絹帛叉手行禮,恭敬退了出去。
    ·
    宮變之後要及時穩定局勢,除了最關鍵的人事調動以外,賞罰升降也是極為重要的一環——篡位者要安撫上下,除誅滅政敵掃清後患之外,還必須大肆賞賜收買人心,最大限度的降低敵意。而齊王這張絹帛被反複推敲,目的也正在於此。
    當然,除了常規的封官許願之外,為了表示對衡陽府鼎力相助的感激,名單中還特意將向亮等列為“若幹有功義勇”,一並給了賞賜。齊王讓沐晨來“指正調整”,也正是這些賞賜。
    這種賞單對現代人毫無吸引力,倒是王治對曆史細節頗感興趣,接過來仔細看了幾眼。
    但幾眼掃過去,他麵上卻浮出了某種怪異的神色。王治沉思片刻,伸手招來了門外的太監,指著絹帛上賞賜問他:
    “怎麽上麵的白銀都折成了布帛和黃金?”
    太監趕緊俯首作答:“貴人容稟。白銀,白銀實在價貴,朝廷也是沒法子……而今官麵上都說是十兩白銀一兩金的,其實大家私下裏都是按八兩白銀一兩金算。京城中的豪富們,是最喜歡聚斂白銀了……”
    王治沉吟了片刻,揮手讓他出去,嘴邊卻微微翹起。
    “看來華夏古代的確是缺乏貴金屬到了極點。”他柔聲道:“十兩白銀一兩金,一比十的兌換比例;我們之前光顧著發行鋼幣,居然都漏了這一茬……你們知道穿越前現代的金銀價格麽?”
    這語氣輕柔緩和,卻儼然是若有所思,沐晨眨了眨眼睛絕對有些懵逼,於是迅速不恥下問:
    “什麽?”
    王治對他晃了晃手指。
    “沒什麽。”他微笑道:“當然我的消息不太靈通了。不過聽說最近黃金行情不好,已經跌到了350一克,白銀還在7塊錢一克徘徊呢……換句話說,一比五十的兌換比例。”
    沐晨繼續眨眼,仍然沒有搞懂: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王治曼聲道:“隻要貝言及時趕到,那應該能在一個月之內榨幹淨整個長安城裏所有的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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