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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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批判了向亮的引用不當之後,  王治抿了抿嘴,看著旁邊兩個戰士抬上來一盆熱水,當頭澆入石灰堆裏。登時隻聽反應聲嗤嗤大作,石灰堆上一股濃煙蒸騰而起,  隨之帶起來的卻是極為難聞的堿性氣味。
    十幾日前眾人跟著舒白搞防疫,  到現在也已經聞慣了這麽個味道,  彼此都能麵不改色。但堿性怪味不久就稍稍散去,跟著的又是一股腥臭焦爛、頗為惡心的奇特氣色。王治站在下風向,輕輕聞了一聞就不由得連連皺眉:
    “這是有機物被腐蝕過的味道……”
    為了跨學科搞好考古,  他大學時在化學實驗室泡過幾年,見識過不少處理樣本的技術,對強堿腐蝕有機物後的氣味頗為熟悉,因此一聞就有了判斷。但做出判斷之後,王治心下卻止不住的有些納悶。他對中古時代的煉丹技術不太熟悉,  可也大致明白這種東西的流變。簡單來說,  自東晉葛洪作《抱樸子》之後,整個煉丹的流派是發生過一次小規模的技術革新的。東晉之前,煉丹求仙的手段大多是服食奇花異草靈芝仙果;但葛洪葛老仙翁指出了這種東西的局限:花草樹木自己都會枯萎腐朽,  怎麽能讓服食它的修行者長生不老、得道成仙?要想真有突破,那還得把目光轉移到永世堅固的礦物上去,譬如黃金與鉛汞……
    這種由生物界轉向無機界的思想變革影響極廣,五石散便是其重要產物。但鉛汞一說日囂塵上,  這北朝的丹藥又怎麽會走有機生物的流派?
    王治心下實在好奇,  暗自將這疑問記下,預備著等烏程王蘇醒後列入訊問清單。他轉頭一瞥,  卻見向亮神色深沉,  似乎是若有所思,  如此沉吟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
    “的確是有機質被強堿腐蝕的味道。”向亮慢慢道:“準確來說,應該是蛋白質與脂肪被腐蝕的味道,似乎還過於濃烈了,應該是被濃縮過……”
    王治愣了一愣,能聞出有機質的氣味還不算什麽,能具體到蛋白質與脂肪這麽細致的地步,那可真是有點神乎其技了。他本想問問這是怎麽下的判斷,但臨開口忽地一頓,立刻想起了向亮的身份。
    向亮說得一點也沒錯,這怪異惡心的氣味的確是相當濃烈。也不知那那丹藥裏究竟添加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不過是向亮與王治幾句閑聊的功夫,腥臭氣味便已經蒸騰翻滾、扶搖直上,乃至於逐漸蓋住了石灰反應時刺鼻嗆人的強堿味道,大剌剌直奔鼻腔而來。一時間眾人紛紛掩鼻,甚至忍不住改變方位、稍稍往後撤退,一時間頗有些騷動的狼狽。原本沐晨興致高昂,還想著要在銷毀之時發表兩句高論,但被這惡心臭味一熏,那也隻能閉嘴不迭,開不了半句口了。
    因此而言,要想效法先賢spy虎門銷煙,那也是要有天時地利彼此應和的;譬如林公則徐當年銷煙,被石灰水浸泡腐蝕的鴉、片那是純純的植物製品,顯然就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了……
    被臭味熏了那麽七八分鍾後,眾人看熱鬧的心也被惡心得差不多了。眼見著這一次銷毒的展示效果不盡如意,屬實是畫虎不成反類了犬,向亮咳嗽一聲,正打算讓人端來汽油煆燒殘餘丹藥,忽地耳機裏滴滴響了兩聲,卻是門外的士兵發來的信號:
    “突發情況,宮門前那些人好像有點不對。”
    為了表示與齊王共進退的態度,向亮特意派出了幾名士兵駐守皇城大門,算是名義上的“協防”。當然,宮門外那些哭天喊地頭破血流的貴胄子弟大都是酒色泡大的廢物,磕頭嚎叫搞搞道德綁架還行,真硬衝宮門那純屬自尋死路,各種意義上都動搖不了大局。故而齊王才能隱忍不發,硬生生憋了如此之久。所謂“協防”,不過是幫著顧問組盯一盯外麵的狀況。
    也正因為有這個預期,向亮才被這意外消息搞得皺眉不已:
    “怎麽?”
    難道真有這般血性的宗室紈褲子,居然拚死發動了衝擊?
    耳機裏的聲音遲疑了一會,才用一種相當不確定的語氣開了口:
    “這些人……像是發病了?”
    說罷叮的一聲,向亮摸出手機,點開了牆外士兵以針孔攝像頭傳來的視頻。視頻裏照樣是哭號震天一片混亂的樣子,隻是圍觀的百姓已經被迅速趕來的禁軍漸漸驅散,吵嚷之聲接連不斷。但即使局勢這樣的如鼎如沸,他還是能一眼看到前排匍匐的幾個白衣人的異狀——這些血流滿麵的宗室子依舊趴在地上,身上卻止不住的在顫抖抽搐,乃至於脖頸上都有青筋爆出,扭曲顫動下駭人之極,竟像是青色的蟲子在肌膚中蠕動。
    別人看了這場景大概隻覺得恐怖驚駭,但向亮一眼便看出了端倪。他將手機遞給沐晨,同時補了一句解釋:
    “這是癮犯了。”他簡潔道:“應該是聞到了丹藥的氣味,被勾了上來
    沐晨登時嚇了一跳,幾乎從煙霧邊蹦開:
    “這玩意兒——還有效力?”
    “喔那倒沒有。”向亮立即解釋:“有機物被強堿浸泡後不可能保留任何功效。估計隻是聞到了氣味被勾起心癮而已,資深的毒蟲都有這種症狀。”
    說罷他收回手機。果然區區幾分鍾過去,外麵的人中又有幾個開始抽搐顫抖匍匐不起,甚至連宮門邊守護的侍衛都看出了不對,不安的彼此張望,大概是在猜測是否宮內的齊王殿下已經不知不覺下了手,怎麽這些人抖得比抽風更厲害?
    向亮仔細端詳片刻,卻忽然伸手將一邊的齊王心腹招來,直截了當的下達命令,要他立刻準備馬匹騎兵,而後將宮門盡數打開。
    心腹聽到如此奇怪的要求,登時就有瞠目結舌之感。他遲疑半日,才終於支支吾吾開口:
    “可,可是齊王殿下……”
    齊王固然深居大內不願理會這些叩闕泣血的宗室子弟,但也決不能讓他們氣焰囂張,就此得逞。要是打開宮門讓這批貨色衝進來,那豈不是大大的助長了保皇派的聲勢?!
    向亮不動聲色,卻隻是微微而笑,說齊王殿下決計不會反駁這個提議。說罷他向前兩步,卻是叫人將石灰盆向前挪動,徑直移到了宮門之後。而後他俯身以樹枝在石灰中攪了一攪,隻見白色粉末中一道腥臭黑氣扶搖直上,沿著寬大的門縫直接飄了出去。
    這臭氣的效力立竿見影,用不了多久的功夫就能聽到門外聲浪陣陣,而後是守門士兵在脫口驚呼,原來那些跪在地上血流滿麵的宗室子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爾從地上掙紮著爬起,跌跌撞撞衝向了緊閉的皇宮大門!
    這一下便完全超越了之前劃定的底線。門前戒備的士卒立刻就要動手清場,不計代價將這波以命碰瓷的宗室給強硬壓製下去。但眼見著白衣人鮮血橫流的直撲過來,撲到一半卻又腿腳一軟,竟爾硬生生向下俯衝跪倒在地,血汙泥土濺了滿身。
    但濺了滿身本來不要緊。可這些人往台階前的土灰裏一滾,卻又張著大嘴哀哀嚎叫;嚎叫片刻後實在無力站起,竟然在泥濘中仰麵倒地、不可控製的嚎啕痛哭起來!
    門前侍衛正欲上前,見此情形不由大為驚駭,心想自己離著這群紈絝子弟少說還有兩三尺,怎麽眾目睽睽之下,隔空就開始表演起碰瓷假摔技術了?好歹現在朗朗乾坤十目所視,難道就打算硬生生栽贓過來不成?
    侍衛們是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識就有些躊躇,而向亮從門縫中瞥見這副場麵,卻是嘴角冷笑、毫不意外:濫用藥物對身體的摧毀力幾乎無與倫比,一旦癮頭被氣味勾引上來,那身體立馬就會被戒斷反應折騰得生不如死;別看衝過來時氣勢洶洶,實際身子骨都已經虛到了根上……
    他低頭看了那石灰盆一眼,以樹枝在渾濁的石灰水中趴了片刻,終於找到了一點沒有被侵蝕幹淨的黑色殘渣。向亮反複端詳幾回,卻又取出橡膠手套仔細帶上,彎腰將石灰中的黑色顆粒撿起,上下打望大門一眼,一用力將那黑色顆粒擲出了門縫。
    這黑色殘渣已經是小得不能再小。但門外掙紮的宗室子弟僅僅是抬頭一聞,登時便是一聲嚎叫涕淚流淌,竟然是手腳並用的就地爬起,狗一樣在灰塵中四處翻滾扭動,乃至於低頭貼地仔仔細細嗅聞磚縫。偏偏心癮已經被丹藥勾起,聞了片刻找不到蹤跡,焦急之下肌肉扭曲,鼻孔中居然生生的垂下了兩條鼻涕!
    這一下實在太過驚人,外麵登時就是一片嘩然——圍觀的百姓雖被禁軍彈壓,但好歹還聚在周圍沒有散去呢!忠臣孝子叩闕血諫是古代道德的製高點,哪怕是一無所知不諳政事的平頭百姓,下意識也要對宮門前哭號的宗室子弟們保有那麽一點同情,乃至於聽到哭號時竟有人隨之落淚,甚至不顧安危與維護秩序的禁軍起了不小的摩擦;竟隱隱與齊王府之間有了敵對的態度。如此情緒而誕生的輿論壓力實在沉重,也是齊王百般忌憚,不願動手清場的原因之一。
    但眼看著這麽一副狼狽不堪狗一般的模樣,那同情悲憫就瞬間煙消雲散,轉而化為了驚愕與駭異,完全搞不懂這些貴胄如何會突然發瘋——等看到宗室子弟們毫無體麵的以舌頭舔地,那就不再隻是驚愕駭異,而幹脆是遏製不住的鄙夷和惡心了:
    這都是些什麽東西!
    齊王心腹侍奉在側,一眼望去看得清清楚楚,登時就有意料不到的錯愕:
    “這,這……”
    向亮撥了撥石灰,卻隻冷冷一笑。
    “天下或許會同情什麽孤臣孽子、殉國之臣,乃至於會群起響應、贏糧景從g,但隻要讓他們見識見識這癮頭發作後的症狀,那就絕不會支持這種可悲可憐、已經腐爛得連意誌力都無法維持的東西。”他隨意指了指石灰盆:“所以說,齊王殿下不必緊張……隻要帶著這個盆子往城裏逛上一圈,那所有被皇帝賜過丹藥的大臣,都會登即的醜態百出、原形畢露,葬送掉保皇派最後一點的政治聲望……”
    說罷他微微一笑,卻是對著目瞪口呆的心腹招了招手:
    “所以說,可以勸齊王撥下馬隊了麽?——整頓毒\\品、清理毒蟲這種事,我們可是很上心的。”
    向亮停了一停,終於胸有成竹的說出了早就預備好的台詞:
    “畢竟,我們的先祖林則徐公就教誨過我們禁毒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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