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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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晨緩緩轉過目光,  看到貝言默不作聲的朝自己點了點頭。
    僅僅在這一瞬間裏,沐晨已經迅速明白了貝言將杜衡帶來的用意。顯然,這個來曆頗有些神秘的少年雖然支支吾吾、滿口推脫,  但卻可能是掌握情報最多的人選,  無怪乎貝言要略施手段,將這人帶到長安來看管。於是他沉默了片刻,  一麵是考慮如何安置這個棘手的人物,  另一麵也在消化那種吃瓜吃到了自己頭上的震驚。但杜衡偷偷瞥見頂頭上司的表情,  心中劈啪一聲猛跳之後,立刻就被求生欲牢牢抓住了心魂——
    現在是五倫之間父子最大,南朝北朝都是以孝治天下,自己這樣當著衡陽王的麵誹謗他的皇考,怕不是立刻就要遭重!
    於是他絞盡腦汁緊急思索,  將先皇朝內大大小小的官吏全部過了一遍,努力想找一個佞臣賊子給先帝背鍋。但思來想去還未挑好合適人選,  身邊癱軟如泥的蕭絢卻恰當好處的給他解了圍——這個被飛機顛簸了一路的藥人到底抵受不住暈眩與驚駭,  終於是在微風吹拂下周身抽搐,哇一口吐了杜衡滿身。
    ·
    眾人七手八腳將蕭絢抬下飛機,  送到就近的莊園(先前抄沒所得)內歇息。所幸數日以來長安醫療顧問組的療法還算有效,雖然蕭絢的身體因為長期禁閉而難免虛弱,  但建康醫療組製定的方案還算有效(或者說暫時還算有效),服藥之後狀況迅速就穩定了下來,  漸漸陷入了沉睡。沐晨等人鬆了一口氣,  安排杜衡在屋內盯著病人,  自己則抽身而出,在前院與貝言交接。
    他們大致介紹了穿越團隊在長安的種種作為,其中著重介紹了所謂“債券”的效用。這種東西專業對口富有新意(畢竟一般經濟體絕不敢這麽花),  果然立刻贏得了貝言的大力讚同。不過讚同之餘,這位金融專家稍加思索,卻又指出了他們計劃的不足之處:
    “你們想要用債券去騙——去搜集城中權貴的資金,以此來控製經濟體係,這種思路當然是很好的,兵不血刃,充分發揮了詐——我是說金融——的長處。”貝言首先表揚了兩句,而後話鋒一轉,提出思慮不周之處:“但你們應該注意到,這個年代的經濟仍然相當原始,實物才是生產生活絕對的主流,而貨幣隻不過是經濟中小小的點綴,僅僅依靠收攏絲綢金銀之類的貨幣,是沒有辦法擴大影響的。甚至就算搜刮幹淨了長安勳貴,也會留下真正持有巨額資產的漏網之魚……”
    他眨了眨眼,補充了最為關鍵的名單:
    “……譬如說,諸位豪商。”
    沐晨忍不住與向亮對望了一眼,登時大覺心動——而今南北分隔近百年,雖說是劃江而治相互敵對,但彼此之間的貿易往來卻無論如何也不能阻遏。因而需求之下逐利者應運而生,有不少商人穿梭南北,漸漸便積累了可與王公巨宦相媲美的家資。古之陶朱公、卓王孫,家資也不過如此。如果真要收集資金控製經濟,當然不能放過這些肥羊。再說這些豪商也比不得權貴樹大根深權勢滔天,平日裏囤積居奇壟斷牟利卻是常態;十個中起碼有八個都要沾點人口麥苗。對這些人下手,那在力量上固然是輕而易舉,道德上也決不必有什麽愧疚……
    但即使食指大動,沐晨思索片刻,卻仍舊有些顧慮:
    “那些商人——願意買這債券麽?”
    諸位權貴子弟是深宅大院不食人間煙火,除了耳濡目染深通陰謀權術以外,在經營上基本就是人傻錢多速來。但商人們能白手起家積累下這偌大的家私,哪怕背後是有個什麽靠山暗線,那反詐意識也絕對是點到滿格。就算他們的金融創新是領先版本的偉大創舉,可也未畢能瞞過這些人精。
    “喔,當然不可能輕信。”貝言輕描淡寫:“中古時代的朝廷可沒有什麽商業信用,所謂的豪商純粹就是都省豢養的肥豬而已,等到國家用度短缺,便宰他一兩個果腹。要是我們明著向這些商人推銷債券,反而會打草驚蛇,把這些豪商驚嚇得魂飛魄散,連夜跑路。從以往的成功經驗來看,真要想榨出點什麽東西,還必須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你們現在已經給哪些人推銷出債券了?”
    沐晨張了張嘴,最終決定無視那一句奇怪的“成功經驗”,老老實實交待了近日的成果。簡單來說,為了保持逼格建立人上人互相內卷的競爭快感,他們是充分控製了債券的銷售數量的。到現在為止,也隻有郊外邊軍的將領、在京三品以上的高級官僚,領三公、三孤、大將軍銜退休的老臣,才能有隨意購入債券的資格;各實權衙門中五品以上的堂官,則要被名額限製,每人隻能購入五張。至於其餘的官吏,則隻能望洋興歎,充當vip玩家們刷優越感的工具了。
    貝言聽後連連頷首,對這確保等級製培育人上人內卷快感的措施大為激賞,但他同時也指出,朝廷上下必須都是不可或缺,一味討好重臣忽略底層也不是長久之計。因此,等到重臣們稍有滿足,便應該立刻擴大債券的範圍,向整個京官群體銷售。
    沐晨更覺迷惑了,擴大範圍當然是沒有問題,可是——
    “——那些濁官的那點錢。”他遲疑道:“恐怕……”
    中古時代貴賤懸殊,就是榨幹了底層官吏每一滴油水,恐怕也比不上權貴重臣們的一點零頭。
    “我當然知道。”貝言麵目平靜:“所以我打算將販賣債券的場所開在都省之內,並且債券統統不記名。”
    沐晨與向亮同時愣了一愣,而後福至心靈,刹那間就全明白了貝言的用意——都省樞機重地,隻有朝廷登記在冊的官吏才能入內;在都省內販賣債券,無疑是釋放了最明顯的信號,即債券是朝廷賜予諸位臣工的“福利”,而不是商人可以染指的什麽“重利”!
    如此一來,這債券的信用可就非同一般了——士農工商等級森嚴,自古以來中樞重本抑末,商人都被視為最末等的賤民,閑暇時刻敲一敲竹杠那是天經地義無比正常。但除非頂層失心瘋到腦子進水,否則絕對不敢這麽戲耍臣子——哪怕再末流的官吏,那也是“士”,在當下的風氣裏,那絕不是可以輕侮的!
    如此一來,都省堂內售賣的債券就徹底建立了信用。而恰巧這債券並不記名,卻又正好方便了諸位豪商的倒賣與交易——而他們所需的,不過隻是收買底層官吏、獲取入場資格的一點小小費用而已……
    能在刹那之間構思出這樣周道細致、兩全其美的方案,貝大顧問在金融上的造詣的確是極為高明。不僅僅如此,貝言端起茶杯抿一口水,表示剛剛僅僅是基操勿6,而後微微一笑,向他們展示了金融界在圈錢上真正的創新。
    貝言指出,即使是信用再高、利潤再豐厚,在京的諸位權貴邊將們也不能無窮無盡的吃入債券——他們的流動資金是有限的,到了某個程度之後必然有心無力;而為了避免這種遺憾,穿越者們便可以提供優惠政策,向權貴們借出利息極為低廉的貸款,解決他們購入債券的一切後顧之憂。
    簡單來說,就是由穿越者借錢給京城勳貴,再由京城勳貴們買下穿越者自己的債券。
    這個操作看起來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腦癱程度約等於小學數學題裏同時接水又放水的那個遊泳池。但貝言隨手取來一支筆在紙上向沐晨向亮展示,告訴他們在這種循環往複吃了吐吐了吃的金融操作重,大量的資金可以如何被輕而易舉的挪用調動反複清洗,最後被輕而易舉的淹沒在一堆龐大到完全不可理喻的債券利息合同與期貨裏,悄無聲息的便能落入操辦手絕對的掌控之中。
    “大致而言,用這一類操作洗上七八遍,那區區一萬錢便可以大吹泡沫拚命暴漲,少說弄出個七八百萬的金融衍生品,不成問題。”貝言用筆敲了敲白紙上的緊密交織的線條,那是各種金融衍生品之間借貸債務之間的複雜關係,當然現在看起來更像毛線團:“不要覺得這是個數字遊戲。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可以用這些衍生品搞抵押搞擴張搞交換,少說也能用杠杆撬動數十倍的金額——當然這要看當地市場的潛力,但我覺得,從豪商身上弄出十幾倍的資金,應該是不困難的。畢竟這些都有過多次實踐……”
    沐晨張大嘴看著白紙上密密麻麻的金融術語,滿腦子裏除了懵逼還是懵逼。他張著嘴反複思索片刻,終於挑了個自己勉強能想明白的內容:
    “可是,可是,可是你這些東西的基礎,不就是哪一點債券麽……”
    ——迄今為止,他們的債券已經斬獲十五六萬的收益,簡直算戰果輝煌出人意料。但與這動輒撬動數十萬近百萬的金融魔術來講,那簡直是太可憐了……
    王治點了點頭:
    “那當然。”
    “那,那,那——”沐晨轉著眼珠思考半響,低低道:“這會不會……出什麽問題呀?”
    雖說暴雷大家心理都有準備,但你這個雷——是不是大了一點?
    “當然會出問題。”貝言聳了聳肩:“金融哪裏有不出問題的?投資有風險嘛,沒有關係——至少在這個時代沒有關係。畢竟還沒有監管法呢……當然,出了問題之後,我們也可以有兩種應對措施。”
    沐晨精神一振,心想不愧是金融,撈了這麽多錢之後居然還能堵上窟窿?
    “哪兩種?”
    “這取決於你。”貝言淡淡道:“如果你想把這個遊戲繼續玩下去呢,就可以增發更多債券,圈攏更多的資金,把問題暫時壓下去。當然,對外可以換個學術一點的名字,比如什麽注入流動性,量化寬鬆之類的。”
    他沉思了片刻,終於搖搖頭:
    “當然,如果你不想再玩了,那就直接抽資金掀桌子吧,可以宣稱是刺破泡沫經濟,出清不良資產,讓市場這隻看不見的手來調配資源……”
    ·
    麵對貝言預備周全的兩個方案,沐晨到底沒有做出選擇。這並不是因為他聽不懂那什麽“貨幣主義”、“流動性”,而是杜衡突然衝了過來,緊張的叉手稟告,說蕭絢無緣無故開始發燒了!
    蕭絢的身體事關重大,幾人不敢耽擱,立馬就往別院臥房趕去。結果打開房門清風一掃,一溜小跑跟在貝言身後的沐晨直接就皺了皺眉,心想怎麽老大一股子香氣?
    不過香氣歸香氣,該走的程序還是不能落下。貝言與沐晨守在門口,向亮則摸出口罩手套仔細帶好,大步走進屋內,一把拉開了臥房窗邊的床幔。
    結果彎腰仔細端詳幾眼之後,向亮便轉身退了出來,眼神之間頗為古怪。
    貝言皺眉望了望裏麵,可惜是隔著一層紗簾,實在看不清楚。
    “他沒事吧?”
    “……沒事。”向亮沉默之後緩緩開口,語氣卻似乎也有些古怪。
    他頓了一頓,終於低聲發問:
    “——對了。你們剛剛有沒有聽清,杜衡說的那個發燒——到底是平舌,還是翹舌?”
    這一問天馬行空不可捉摸,渾然在常人理喻之外,沐晨始料未及,直接呆住了:
    “啥?”
    話音未落,他就聽到臥房深處吱呀作響,而後傳來了一聲頗為纏綿、柔軟、帶著不可明說的情緒的——
    呻、吟?
    作者有話要說:  小肥章,嘿嘿。
    感謝在2022-04-02  23:20:42~2022-04-04  23:30: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月光之下  20瓶;瑩火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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