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言輕描淡寫的說完這句對比過於驚人的實話,  而後隨手將草紙展開，仔細再看了看過程。雖然證明過程中大量使用了極為晦澀的文言，表述方式也極為奇怪,  看起來不像數學研究，倒更像是駢體長賦，但以他的幾何功底來看,  整個過程應該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而且遠不止是“沒有問題”——貝言打量了一眼這絕對能進展覽的書法，忍不住長長歎氣,  發自肺腑的說了一句既是宣泄，也是自憐的話：
    “哎，人與人的差距，當真比人與狗還要大！”
    ·
    王治接過了那幾張草紙，同樣是仔仔細細上下看了一遍。
    但作為一個標標準準自高中之後就與數學分手的文科生,  王治很快就放下了紙張,  用平靜掩蓋自己完全看不懂的尷尬。
    “所以說,  可以確定這人的數學天賦咯？”
    “完全可以確定。”坐在對麵的貝言立刻點頭：“當然,  並不是說解出這道題目有什麽了不起，這道題也不算難……”
    沐晨正在喝水,  聽到這句話立即猛烈咳嗽起來。之前貝言傳閱這幾張草紙,  他也湊熱鬧看了一眼，那些文縐縐的證明過程是一個字看不懂,  掃來掃去也隻瞥見了草紙後麵畫的簡圖——簡簡單單的圖形上密密麻麻畫出了少說十七八輔助線,  縱橫交錯羅織密布,  看起來不像什麽示意圖,  倒像是什麽高深莫測的魔法陣……沐晨甚至都記不住那些輔助線的標記。
    貝言斜了他一眼，表情平靜。
    “——這道題雖然是競賽選拔的壓軸題，但在絕對難度上是有限的。”他淡淡道：“總的來說,  隻要是能保送北清數學係的學生，花點時間應該都能做出來。但關鍵不在這個。關鍵在於，這道題目中大量使用了《幾何原本》中的定理，證明思路卻是全新的，與華夏古代的數學體係迥然不同……換句話說，這位姓祖的官吏僅僅用了不到一周的時間，就基本掌握了《幾何原本》中大部分的內容。如果再考慮到這個時代的幾何學基礎，那他的學習能力……”
    長桌附近的幾個現代人都沉默了。大家未必懂什麽數學，但卻相當明白這一套操作意味著什麽。簡單來說，全國能上王者的手遊玩家或許不少，但要誰能拿著一個觸摸屏失靈的爛手機、頂著天翼速完成這個成就，那恐怕……
    沐晨默然片刻，終於喃喃說道：
    “所以，他真是祖衝之的——？”
    “現在不能確定。”貝言聳了聳肩：“畢竟數學天賦這東西應該不能遺傳……但無論他祖宗有沒有上過初中數學課本，這種人物都是絕對不能白白放過。真要讓他留在中古時代，那簡直是最大的浪費，甚至是對曆史的犯罪。”
    沐晨眨了眨眼。作為從小讀科學家傳記長大的現代人，他當然明白這種數理天才對人類曆史發展無與倫比的推動作用；甚至說得直白粗俗一點，他們在中古時代所遇到的一切人物，綁在一起也不如這位祖姓的小官有價值……正因如此，他稍微動一動腦筋，很快便得出了結論：
    “這樣的人才，必須招攬過來吧？否則太暴殄天物了！”沐晨脫口道：“他不是匠造監的一個小官麽？我們可以立刻給齊王寫信，讓他把人調過來，調到城外培訓邊軍的營地，轉移到我們手下。”
    貝言沒有說話，卻是微微側身望向王治，儼然是要尋求曆史顧問的幫助。中古時代與現代風氣迥異，大小官吏中仍然存留有士人的遺風。這個年代招攬賢才，可不止是加待遇挖牆腳這麽簡單。真要一不小心觸動了什麽“忠臣不事二主”、“狐死必首丘陵”的buff，他們才是隻能幹瞪眼……
    果然，王治思考片刻，輕輕搖了搖頭。
    “太招搖了。”他簡潔道：“齊王現在已經是實際上的皇帝，而匠造監不過是工部下屬不入流的小部門；如果貿然下令調動，你想想跨了多少個級別？這樣反常的事情，立刻就會驚動朝中大佬的注意，搞不好反而會把水攪渾。”
    他頓了一頓，又含蓄點出了關鍵：
    “——再說了，真讓我們那位盟友察覺到咱們招攬的心思，可未必是一件好事。”
    眾人微微一默，隨即領悟。數十日的相處下來，齊王的特點已經完全表露——這人顯然是個野心勃勃、極為難惹的人物，隻不過被穿越者以絕對暴力壓製，暫時隻能臣服而已。真要讓他窺伺到了穿越團隊對數學天才的偏愛，那搞不好就會出什麽變故。
    當然，那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祖先生在穿越團隊的名單排位上遠遠高於齊王，真要為他與北朝撕破臉也未嚐不可……但現在嘛，似乎沒有這個必要。
    王治敲了敲桌子，直接拋出了自己的建議：
    “其實沒有必要這麽複雜。”他淡淡道：“匠造監隻是給皇帝設計機械搞玩具的小作坊，在而今這樣敏感動蕩的局勢裏，那基本就是被朝堂大佬們徹底無視的雞肋……所以也沒有必要大張旗鼓，咱們隻要私下和那位祖先生勾兌好，算準時機把本人與家屬往這邊一接，事情就算妥當。齊王就是再有心計，總不能上門搶人。”
    “再說了，這位祖先生願意把《幾何原本》和解答的草稿送過來，那說明他對我們還是有好感的嘛！隻要利用好這個機會，招攬的工作應該不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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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商議已定之後，便開始執行王治王顧問那個私下勾搭的計劃。他們挑了一批新修訂的《幾何原本》（增加了後人對幾何學的部分研究，以及相當多的注釋），悄無聲息的把老版全部更換了下來。這些書本與原先並無什麽差異，隻是扉頁均以雞舌香熏過。這種香料氣味並不明顯，隻有反複揣摩閱讀，才能在書頁中嗅到淡淡的氣味。
    三國時曹操聽聞諸葛亮的賢名，曾經贈以雞舌香，暗示求賢若渴、虛位以待的意願。隻要祖先生仔細閱讀這本新書，想必便能體察其中的微妙的用意。
    《幾何原本》更換完畢之後，他們原本還打算在別院與城外營地放置攝像頭，想看看祖先生到底是怎麽取走書籍的，但嚐試之後卻這隻能無奈放棄。原因無他——自貝言準時償付第一次利息之後，那種不可思議的暴利所帶來的衝擊立刻便席卷了整個京城，並立刻引爆了上下官吏的所有熱情。所謂的血賺暴利，放在紙麵上口口相傳是一回事，真把亮閃閃銅錢一筆一筆盡數交付，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說白了，大家平日裏當官做宰上下其手，那撈歸撈貪歸貪，可從來沒想過能有這樣的手筆！
    這種錢都不賺，那就算是人，也決計不是個正常人！
    於是僅僅一日之間，債券所製造的騷動便蔓延了朝廷上下。自侍中、禦史以下，百官無不躁動。有門路有手腕的便四處托人，帶著仆人禮物將齊王府的大門堵得車水馬龍結結實實；沒門路的就隻能派出下人盯住齊王府在城外的別院，窺伺動靜相機決斷。於是素來僻靜悠閑的別之院外便立刻變得人潮洶湧，隨時都能在遠處的山坡上看到十七八個腦袋。就是底下的仆人外出采買，也可能被草叢中蹦出來的某個眼線截住，而後好說歹說塞上一袋的銅錢或是絲綢，再千方百計打聽王府內一切內幕。
    沐晨等人被刺探攪得不勝其煩，驅逐數次都不能管用。最後貝言一氣之下，幹脆在長安招來了數百個流落市麵無家可歸的仆婦，讓這些人搭設涼亭販賣茶水，一壺二十個錢概不還價。北朝錢貴物輕，一百個錢便夠長安城中的小門小戶舒舒服服過上一年。結果這樣離譜的價格，茶水居然都是頃刻而光一掃無餘。貝言將賣水的收益盡數賞賜給這些孤苦伶仃的婦人，私下隻能吐槽：
    “算了，就當是底層婦女救濟工程了！”
    這麽輪換著“救濟”了兩日。王治又從天水閣返回，帶來了齊王府的消息。簡單來說，在這麽久嚐試之後，終於有聰明人懂得另辟蹊徑了。
    “有人給齊王上了奏疏。”王治向他們傳達：“說是深感聖王憫農之心，下屬官吏自當一體效法；但自己官卑職小不能著力，思之再三，願意將莊園中的農具水車全數借出，獻給朝廷救急。”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2-04-09  22:30:11~2022-04-10  22:18: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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