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神複蘇(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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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氏神為什麽出神殿?”

    趙玉瑭跟在一個黑袍女人身後,稍稍落後她兩步走著,對她的說辭感到奇怪。

    她今早一睡醒就發現這個女人守在自己床頭,說是氏神有事外出,走前吩咐她帶自己去個地方。

    黑袍女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說,“到了你就知道了。”

    趙玉瑭皺下眉,想要再問幾句,但黑袍女人已經把她領到了一處偏殿,推開房間的門。

    “進去吧。”

    趙玉瑭剛邁過門檻,頸側就被人重重擊中,她眼前一黑頓時眉了意識。

    等再有意識時,耳邊響著的是一片竊竊私語。

    “等她醒了再動手?”

    “不用,夷族人已經到了,把她直接丟給他們,咱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趙玉瑭意識清醒著,但身體不能動彈,她能感受到自己被搬上了一輛馬車,緊接著一股濃重的香辛料味道傳來,應該是那群鄰國的夷族人。

    夷族人用夷語交談了幾句,隨後便把趙玉瑭丟到了地上。

    趙玉瑭這時已經能睜開眼睛,她看到了一柄閃爍著寒光的彎刀朝自己落下。

    “公主?公主?”

    趙玉瑭仿佛被人從深海裏拽出來,重重地喘息一聲,身上汗津津的,她眼神有些迷蒙,好半晌才重新聚焦,看到了麵前年老的黑袍女人。

    黑袍女人盯著她看了會兒,眉頭皺得緊緊的,“公主是做噩夢了?”

    趙玉瑭“嗯”了聲,抬頭看向神龕中央的那座神像,兩百多年前的神殿裏,這座神像就一直存在,好似從未便過。

    她控製不住地想,在兩百年前的那個時空裏,自己就那麽地死了,秦蕪會是什麽反應?

    黑袍女人見她精神不佳,身上的白袍皺巴巴地全是折痕,有些看不慣,便帶著她去之前去過的那個溫泉洗漱換衣。

    趙玉瑭在路上問,“神殿裏除了我還進過其他人嗎?”

    或許是趙玉瑭一直都很聽話,黑袍女人也不介意回答她幾個問題,語氣還算和緩,“上一次舉辦喜祭還是三百年前,人祭剛被送進去就被轟出來了。”

    要不是現在這個氏神還在沉睡中,她肯定也是不能在神殿裏久待的。

    “除了人祭呢?沒有別人進過神殿了嗎?”

    黑袍女人皺了皺眉,“是有一個小丫頭……你問這個做什麽?”

    趙玉瑭搖搖頭,“隻是好奇。”

    她想確定一下自己的穿越時空確實是真實存在的,她確實曾經在兩百多年前的神殿待過幾天。

    趙玉瑭回想起自己被殺時候的場景,那幾個夷族人臉上烙著囚印,應該是在大秦的牢獄裏待過一段時間,她懷疑這幾個夷族人的出現跟大秦皇帝有關,不然他們怎麽能輕易籠絡神殿的人將她擄走?

    這一切都是皇帝設下的陰謀。

    他想用自己的死來逼秦蕪動手。

    或許兩百年前那場神罰就是因為這個。

    “給你半個時辰,快點洗完換好衣服出來。”

    黑袍女人照例在外麵守著,給趙玉瑭拿來新的寬袖白袍放到一邊。

    趙玉瑭換衣服的時候發現了秦蕪給她的那根木簽,她將木簽放在岸上,身體緩緩沒進水裏,發尾在水麵上輕晃,她垂下眼睫思忖了會兒,決定直接去問秦蕪當年都發生了什麽。

    今天已經是取血的第六天,她已經快沒有時間了。

    回到神殿取了血,黑袍女人在念誦祭詞結束後就盡數退了出去。

    趙玉瑭走進神龕,輕輕喚了一聲,“氏神。”

    秦蕪其實不太想出來,他在混沌境裏坐了一天一夜,一直在想前天晚上的那一幕。看書菈

    他有點不確定地想,她那天晚上說的話還算數嗎?

    唔,就是說是他妻子的那一句。

    趙玉瑭摸了摸神像,“氏神?”

    秦蕪不得不出來了,他不自覺地蹙著眉,唇角也微抿著,樣子有些凶,語氣倒是平常,“怎麽了?”

    趙玉瑭笑笑,“突然想起件事,就想問問氏神。”

    秦蕪知道她好奇心一向很重,問題很多,這會兒他心情不壞,便點了點頭,“問吧。”

    “我在書上看到,兩百多年前有一次神罰,當時連同皇帝和國師都命喪火海,氏神能告訴我原因嗎?”

    兩百多年前……

    秦蕪臉色瞬間冷凝,他最不願意提起的往事就是兩百多年前。

    趙玉瑭走近了些,衣擺輕輕地晃著,有一下沒一下地蹭上秦蕪的袍角,她微微仰起臉,聲音很輕,好似落在秦蕪心尖上,讓他無論如何也忽視不了。

    “不能說嗎?”

    秦蕪沉默良久,忽然伸手攥住了趙玉瑭的手腕,層疊的袖口落下來遮住了兩人相握的手,他力道有些重,是下意識的,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把那段不願憶起的往事說出來。

    “兩百多年前……我留了一個女娃娃在身邊,”秦蕪低著眉眼,眸光落到趙玉瑭身上時很淺地勾了下唇,“你與她很像。”

    “我那時很寵她,她是唯一一個留在我身邊的凡人,大秦皇帝想要逼我同意出兵攻打鄰國的事情,便趁我不在擄走了她,她——”

    秦蕪停頓了下,短短幾個字說得異常艱難,但聲線始終是平穩的,臉色是冷凝的,隻有眸底流露出幾分掩不住的隱痛。

    “她命喪夷族人之手。”

    其實秦蕪隻來晚了那麽一步,他到時那小小的女娃已經渾身是血,走得悄無聲息。

    大秦皇帝在旁邊煽風點火,以為秦蕪一定會為了給那女娃報仇而同意出兵,出手血洗鄰國。

    但事實是秦蕪一眼就看穿他的陰謀,在強烈的憤怒下血洗了皇宮,大秦嫡係的子孫全都命喪火海。

    或許正是因為這次神罰傷及無辜,秦蕪力量消弭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之後更是虛弱到中了陰招,險些成為假神的養分。

    秦蕪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那麽久以前的事,畢竟他力量消弭後很多記憶也就隨之遠去了,可此時此刻他才發現,那些隱痛長久地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裏,從未消失過。

    趙玉瑭回握住他的手,她剛剛就發現了,自己沒有辦法在秦蕪麵前說出自己就是兩百多年前那個玉玉的事實,她沒有辦法告訴他,自己其實還活著。

    她抿了抿唇,想要說些其他的來安慰秦蕪,但眼前突然一黑,她在一陣頭昏目眩中幾乎站不穩。

    秦蕪皺了下眉,牽著她的手腕將人抱進懷裏,指腹輕輕從她眼角滑過,“再忍忍。”

    他這話明顯就是知道趙玉瑭為什麽會這樣,趙玉瑭緩了一會兒,問,“是因為我是人祭嗎?”

    連續六天的取血早就將趙玉瑭身上作為普通人的一麵給磨去了,從進入神殿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大秦的公主,而是等待獻祭的祭品。

    秦蕪“嗯”了聲作為回應,她是他的人祭,在和他建立起聯係之後,她身上的生機會源源不斷地供給到他身上,直到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趙玉瑭在他懷裏虛弱地閉著眼睛,“明天取血結束……我是不是就死了?”

    她身形本就纖瘦柔弱,倚靠在秦蕪懷裏時幾乎沒什麽重量,好似下一秒就會乘風歸去,秦蕪抱著她的手無意識地緊了緊,保證似的說,“你會留在混沌境。”

    想起混沌境裏肆虐的火海和魑魅魍魎,秦蕪又補充道,“混沌境已經變好看了許多,你可以一直留在混沌境裏。”

    趙玉瑭搖頭,拽住了秦蕪的一截衣袖,“可我不想一直待在混沌境裏,我想像普通人那樣活著。”

    她眼神沉靜,說這話時定定地看著秦蕪的眼睛,秦蕪知道她隻是表麵看起來柔弱,骨子裏其實是很堅決的一個姑娘,但此時,浮現在他眼前的是兩百多年前玉玉浸在血泊裏的場景。

    凡人是極其脆弱的,會病會死,秦蕪以前對此毫不在意,但經曆過玉玉的死,他絕對無法忍受第二個重要的人離他而去。

    留在混沌境裏,她便可以一直“活”,一直“存在”。

    於是秦蕪偏了偏臉躲開趙玉瑭望過來的視線,語氣堅決不容置喙,“留在混沌境裏你也可以像普通人那樣活。”

    趙玉瑭有那麽幾秒沒有說話,在秦蕪忍不住想要問她在想些什麽時,她垂下了眼,“我記得第一次見氏神的時候,氏神比現在好說話得多。”

    秦蕪猛地鬆開她,眼神充滿了不可置信,眸底藏著幾抹隱痛,“你想要那個好說話的氏神?”

    他早該承認的,真正討她歡心的應該是那個戴著偽善麵具的假神,凡人都喜歡和善的神,喜歡神對他們有求必應。

    因為趙玉瑭的一句話,秦蕪心裏掀起一陣驚濤駭浪,他怒極的時候反而不會掛著一副冷麵,眸尾下撇,唇角緊抿,讓人看了心軟。

    趙玉瑭靜靜地看著他,她本該是最懂秦蕪情緒,最會心疼他的人,然而此刻臉上卻一絲一毫的情緒都沒有。

    “我隻是想要一個會尊重我選擇的氏神。”

    她站起來,輕輕撫平袖口褶皺,“我不會進混沌境的,於我而言,這種‘生還不如死。”

    混沌境裏隻有秦蕪,受秦蕪掌控,這對趙玉瑭來說跟進了監牢沒有區別,她厭惡這種不受掌控的感覺。

    秦蕪氣極,在混沌境裏一通發泄才算冷靜下來。

    沒關係,他這麽告訴自己,趙玉瑭不願意也沒關係,等她來了混沌境,他會想些辦法哄她高興的。

    無論如何,秦蕪也接受不了另一個玉玉離開自己。

    “都準備好了?”

    天還未亮,國師一大早便來了神殿布置祭壇,他們努力了那麽久的目標馬上就要實現,絕對不能功虧一簣。

    “公主,”國師走到趙玉瑭麵前,此時的她已經被綁在祭壇中央,周遭擺放了一圈還沒有點燃的香燭。

    他微微一笑,“功業若成,公主便是大秦的功臣,皇上會把你的名字寫進族譜的。”

    似乎他們覺得這就算是對趙玉瑭最大的恩典了。

    國師遙望著神龕裏的那座神像,歎息著說,“國師一脈從出現的那一刻起,就是為了大秦,就是為了成為在人間傳播神諭的使者,可結果呢?結果就是我師祖那一輩數十人葬身火海,何其不公!”

    他轉過頭來看著趙玉瑭,神情近乎癲狂,“為了避免滅門的事情再次發生,我們費盡心血為大秦造了一個新神!如今時機已到,新神即將蘇醒,屆時,大秦一統天下的偉業指日可待!”

    趙玉瑭聽著皺起了眉,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新神”這個詞。

    所以,在國師的眼裏,即將被喚醒的不是秦蕪,而是那個他們逆天創造出的新神嗎?

    趙玉瑭想到了秦蕪聽自己提到“好說話的氏神”時怒極也傷極的眼神,一瞬間明白了他的隱痛從何處來。

    他自降生起便以“氏神”的名義維護所有秦氏人,但他的子民卻以莫須有的罪名摸黑他,甚至想要創造出一個新神來代替他,抹殺他存在的意義,就連她也說希望見到一個好說話的氏神。

    可他從來都不是人們心中那個幻想出來的氏神,他就是他,獨一無二的秦蕪。

    國師拿著一柄薄刃來給趙玉瑭取血,在即將碰到皮膚的那一刻,早就不知不覺間將繩索解開的趙玉瑭猛地暴起,用簪子尖利的尾端抵著國師喉嚨。

    她聲音平穩,清冷,“國師最好還是別亂動。”

    國師被她這突然一下給驚住了,很快穩住自己,“你逃不出去的,這裏有守衛層層把守。”

    “所以還要請國師幫忙。”

    她淡淡道,“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抵在他喉嚨間的簪子紋絲不動,這讓國師意識到眼前這位公主確實沒有他以為的那樣無害,她說的話也不是在開玩笑。

    他謹慎地問,“什麽交易?”

    “你放我走,我給你我的血。”

    國師一聽便笑了,這位公主可真是蠢,他要是拿了她的血完成祭祀,她就算逃出大秦也躲不過一個死字,氏神會跟她索命的。

    他當即便同意了,“可以。”

    “給我準備馬車,叫人送到你那裏。”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