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血族(23)

字數:7034   加入書籤

A+A-




    那個白血病患者的情況比趙玉瑭預估得還要糟糕很多,等手術結束已經是三小時後,她累得筋疲力盡,一出手術室就險些腿軟得坐在地上。

    “哎呦,這裏可不能坐,趕緊把手術服換下來好好歇會兒。”

    同事拉了趙玉瑭一把,又向護士要了兩顆糖塞她嘴裏,歎息著說,“你頭一回經曆這麽高強度的手術吧?能撐下來已經很不錯了,我剛實習那會兒根本沒能堅持到手術結束。”

    幾人相互扶持著去了換衣間,等趙玉瑭含著快化沒的糖果坐在凳子上喘息時,才猛然想起來自己跟季椿約好要見麵的事情。

    她看了眼時間,距離自己跟季椿見麵已經過去快四個小時了,他應該已經離開了吧。

    硬糖在齒間斷成細碎的顆粒,趙玉瑭回想起幾小時跟季椿見麵的那一幕,七年沒見,他好像又長高了很多,本就寬闊的肩膀更加結實有力,臉倒是仍然很漂亮,隻是添了些屬於成年人的性感味道,他年少那會兒冷臉給人的感覺最多是不好相處,現在卻能讓人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這種氣勢顯然是後天養成的,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已經今非昔比。

    過得好就行。

    趙玉瑭慢吞吞地想,季椿看起來還挺正常的,應該沒有被他那做事極端的親生父親影響到,希望小孩沒有長偏。

    最後一點糖塊也化沒了,僵硬發軟的雙腿也恢複過來,趙玉瑭站起來活動了下手腳,慢吞吞地往診室走。

    今天她還得值班,導師說到時候給她們訂夜宵,希望不要再是燒烤大排擋了,吃完之後腸胃難受得很,明明大家都是醫生,但在飲食上居然也不怎麽上心,估計是工作壓力太大了需要發泄。

    她邊走邊胡思亂想著,走到三樓中央的導診台時聽到裏麵坐著的兩個年輕護士在聊天,聊天內容裏隱約出現“……好帥”“在等人……”等字眼。

    她心髒急跳一下,原本拖拖拉拉的腳步忽然就快速起來,幾乎是小跑著推開了血液科休息室的門。

    不大的房間裏擺放著兩張單人床和一個辦公桌,桌麵上堆著幾本厚厚的書,身材修長高大的年輕男人微低著頭,骨節分明的手指撚著一頁紙,正在看書裏密密麻麻的筆記,聽到開門的聲音後順勢抬頭,露出一張幹淨漂亮的臉,五官線條淩厲利落,猶如刀刻,狹長眸尾微微撇出一道褶痕。

    這是一張無可挑剔的,讓人望而生畏的臉,他應當久居高位,應當高不可攀,隻能允許別人仰望。

    可這樣一個人,在看到趙玉瑭時和年少時候毫無差別,唇角微微勾起,眸子便跟著彎出了柔軟的弧度,黏黏糊糊叫了一聲“玉玉”。

    語調、表情皆一如往昔,好像兩人從未分別過,好像中間隔著的那七年並不存在。

    看到他露出這樣熟悉的神情,趙玉瑭緊跟著笑了,不自覺繃起來的脊背也放鬆下來。

    她走進房間,順手將房門關上,語調自然又熟稔,“等我很久了嗎?抱歉,這次跟的手術時間有點長。”

    “沒等很久,我也是剛來。”

    她逐漸靠近,秀美雅致的眉眼比幾年前更具韻味,典型的東方美人相,這讓她看上去很具有親和力,是讓人能輕易心生好感的模樣。

    醫生這個職業倒很適合她,那些病人有福了。

    季椿的目光一刻不離她,他的目光無比專注,並不帶有絲毫冒犯人的探究打量,而是一種純粹的注視,像是要將這張臉深深地刻進腦海。

    “手術成功了嗎?”

    趙玉瑭已經走到他跟前,在辦公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來,手術強度太大,其實她這會兒仍然有點頭暈眼花,並不太舒服。

    她手指插進白大褂的衣兜裏,摸到了幾顆軟糖,但沒立即拿出來,“還算成功,暫時把病情穩定住了。”

    季椿輕輕“嗯”了一聲,像是通過她平靜的表麵看到了那個筋疲力盡的她,他忽然伸出手,柔軟的指腹抹去了趙玉瑭額頭上的汗珠,將她黏在額上的幾縷發絲攏進後麵,又輕輕用手背蹭了蹭她。

    “很累嗎?”

    這樣親昵的動作季椿做起來一點也不扭捏遲疑,就像兩人本就是可以做出這些舉動的關係,趙玉瑭也沒有閃躲,隻是罕見地有點發怔。

    他的手好涼,比幾年前那時候還要涼上很多。

    “還好,”趙玉瑭隨口回道,又牽住了他還沒收回去的手,指尖搭在他腕部的血管上摩挲了會兒,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你體溫怎麽這麽低?”

    她的手隻是正常溫度,但一股灼燒般的熱度卻從兩人交握的地方往上躥,季椿感覺被她碰到的地方有些疼,本能驅使著他鬆手,但他一動不動,任由趙玉瑭攥著。

    他語調隨意,“一直就這樣,正常的。”

    趙玉瑭想也不想地反駁,“你在家的那幾年可沒有這樣,現在的體溫太低了點。”

    就知道他那親生父親不會好好對他,季椿如今這樣還不知道經過了什麽呢。

    季椿低笑一聲,沒有跟她爭辯,順著她的話乖巧應聲,“嗯,那可能是因為我長大了,不礙事的,隻是體溫低一點,什麽都不影響。”

    趙玉瑭半信半疑,但因為她到現在也不了解季椿的特殊體質究竟是何情況,所以也不好妄下論斷,萬一他們吸血的家夥體溫就是這樣呢。

    “嗯,還是注意點好,你來醫院做什麽,是哪裏不舒服?”

    兩人一站一坐,離得不遠不近,季椿垂眼時便隻能看到趙玉瑭毛茸茸的發頂和一小截白皙的下巴,他有點不滿足這樣,腳尖輕輕往前挪了挪,碰到了椅子腿。

    他漫不經心地為她解惑,“不是我生病,我是來看一位長輩。”

    他口中的長輩自然是親生父親那邊的人,趙玉瑭對此了解甚少,便不多過問,隻要不是季椿生病就行。

    她點點頭,剛想說什麽,就見季椿往前挪了一步,從站立的姿勢換成了半蹲,高度差不多和她齊平,他不用再俯視盯著她的腦袋,得以完完全全地看到她的臉。

    趙玉瑭下意識閃躲了一下,偏開頭去。

    她臉上一點妝都沒有,因為剛從手術室裏出來臉色累得發白,這個時候實在算不上多好看。

    “玉玉不想看到我嗎?”

    季椿故作委屈的嗓音響了起來,他下巴擱在椅子扶手上,高挺的鼻梁幾乎快蹭到她袖子,保持著這樣一個挺別扭的姿勢盯著她看,盡管這時她留給他的隻剩下一半側臉。趙玉瑭明知道他是故意撒嬌,還是無奈地把臉轉了過來,“你離我這麽近幹嘛?”

    被這麽近距離盯著看,她也是會不自在的。

    季椿眨眨眼,“這也算近嗎?”

    可他還想更近啊。

    趙玉瑭沒有聽出他的話外之音,小幅度地揚了下唇。

    七年不見,乍一重逢兩人間的相處方式似乎也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這是否也意味著季椿其實一直沒有變過呢?

    趙玉瑭希望他不要變,當年那個季椿已經是她百般規勸訓誡後的成果,要是再讓別人養歪了,她真的會很生氣。

    不過這些年來係統一直沒有發出過警告,這就意識到季椿並沒有做太過分的事情吧?

    趙玉瑭這麽想的,手指就被季椿撈了過去,一下一下互蹭著指節,像小孩子玩鬧一般。

    季椿語調悠悠,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不相幹的事,“我本來沒打算這麽早跟你見麵的,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完,那些人很麻煩,很惡心,我不想讓你見到他們。”

    “那些人是哪些人?”

    季椿撇撇嘴,“我那個父親的人,體質跟我一樣,他們從小時候就喝人血,這麽多年從沒斷過,根本就不認為自己是普通人類,做事毫無顧忌,我擔心他們會發現你,傷害你。”

    這也是他這麽多年從未聯係過她的原因。

    他被親生父親帶回去後才發現其實他們這個群體也是一個龐大的組織,一個盤根錯結的大家族,這些人就像小時候的他一樣,傲慢,目中無人,認為自己是比人類更高等的存在,也更冷血,利用權勢做些無法無天的惡事。

    如果季椿一出生就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他無疑是會成長為這些人差不多的模樣,甚至在冷血和傲慢上更勝一籌,可偏偏他沒有,他姓趙,在趙家長大,受趙玉瑭訓誡,早就將那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刮幹淨了一半。

    所以在這樣一個家族裏,季椿厭惡又憎恨,對他來說,這些不是他的親人和同類,而是逼迫他離開趙玉瑭的仇人,是他必須要掙開的枷鎖。

    而季椿為了掙開這道枷鎖足足努力了七年,不久前才算有了重大突破,現在正是緊要的時候。

    趙玉瑭望著季椿的眼睛,他的眸子細看就會發現眼底沉著一層薄薄的暗紅,使瞳孔呈現出剔透的色澤,她並不懷疑季椿的話,雖然還不清楚他都在做什麽,但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努力朝她靠近。

    她扯唇輕笑,重重地揉了兩下季椿打理好的頭發,使得兩縷發絲落到了額前,給他增添了幾分少年稚氣。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們現在已經見麵了,要裝作不認識分開嗎?”

    季椿趕緊搖頭,“不要。”

    他之前認為現在不是見麵的最佳時機,為了不讓自己失控,按捺住想要見她的心思,連趙玉瑭的個人信息都沒查,這才有了這次的誤打誤撞。

    但既然已經見到了,再讓他放手是不可能的。

    季椿小聲說,“我們可以偷偷見麵。”

    隻要他把人藏得好就不會有其他問題。

    趙玉瑭被他逗笑,這會兒心正軟著,便也配合地說,“嗯,那我們就偷偷見麵。”

    既然是偷偷見麵,那也不用先告訴趙安林了,省得他等得心焦。

    趙玉瑭看了眼時間,“你是不是該走了?”

    他看起來就是一副事業有成,日理萬機的模樣。

    提起這個季椿臉色就很臭,要不是為了把那男人的權力架空,省得他再對趙玉瑭不利,他才懶得接下這龐大的家族生意,天天上班煩得不行。

    他悶悶地“嗯”了聲,但保持著半蹲的姿勢一動不動,明顯是賴著還不想走,這時他外套口袋裏的手機開始響,鈴聲很急,狀似催促。

    “快走吧,不是說能偷偷見麵,下次再見吧。”

    季椿不情不願地站起來,摁掉電話後便拿過趙玉瑭的手機添加自己的聯係方式,“你要聯係我就打這個號碼,很安全,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好。”

    趙玉瑭往外走了幾步,“我送你吧,雖然不能送太遠。”

    但總比沒有好。

    季椿跟趙玉瑭在走廊裏並肩走了幾步,隨後趙玉瑭停下來,朝他小幅度地揮了揮手告別。

    他深吸口氣,體內久不發作的嗜血欲忽然回湧,這一刻他幾乎邁不開腿,瘋狂地想要回頭,用自己的尖牙狠狠刺破趙玉瑭的肌膚,汲取她的鮮血,舔舐她的傷口。

    無論內心翻湧著多瘋狂的想法,季椿表麵上都做得毫無破綻,他冷靜地邁著步子,一步步遠離身後的人,等進了電梯才倉惶虛弱地彎下腰來。

    幹淨反光的電梯壁映出季椿的臉,他膚色蒼白嚇人,眼珠已經氤氳出濃重的鮮紅,尖牙不受控製地外露,此時一旦有人進來,他便會在嗜血欲的驅使下毫不猶豫地咬住對方。

    但季椿最終也隻是死死咬住了下唇,喘息急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給自己戴上了口罩和墨鏡。

    上個月才打完藥劑,僅僅隻是見了趙玉瑭一麵就已經讓他瀕臨失控,真不知道是他無用,還是趙玉瑭對他的影響已經到了難以想象的程度。

    季椿高仰著頭,明明身體像被灼燒一般,五感也因為藥劑的副作用而變得遲鈍,難受至極,他卻彎著唇角笑開了。

    凡是趙玉瑭帶給他的東西,無論是好是壞,是甜是痛,他都來者不拒,甘之如飴。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