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會，我跟坐在旁邊的林屹說到，“我們今天去薑老家裏吧，就要回西安去了，去和老師拜別”。

    “好啊，你決定就好了，我陪著”。

    “我想想，該給薑老帶些什麽禮物”。

    “梁老喜歡下棋，就送他和圍棋有關的書吧。剛好我這裏有一個孤本，我自己一直沒參悟透徹，不如就送給薑老，說不準還能讓他給全弄明白了”。

    “你這個主意不錯，不過孤本哎，你以後都不要看了嗎？”

    “沒事，想看了多到薑老處走動走動就可以。我去拿，你收拾收拾，我們一會就出發”。

    林屹起身進了書房，我到房裏找出來應季的外套穿上，出來就給薑老家裏打電話。

    平時周六薑老都是在學校裏的，今天也不例外，電話接通我說要過去，師娘很開心的說給我做好吃的等著我來，她負責把老師叫回家。

    12年時間，大學生涯結識的老師到現在還跟我保持來往的就剩下了薑老。

    這個本不是我專業課老師的老者，是我受益一生的良師益友。

    大二的時候，係裏讓挑一門選修課，我就選了文學，但是我沒時間上課，成了曠課最多的那一個，一個學期快結束，我都沒進過他上課的教室。

    快到學期末了，一個周六我剛好有時間去上課，薑老看著我這個生麵孔好一會，指著我讓我背上節課的教得詩，我哪裏知道上節課教了什麽，捏諾半天也沒敢說話，教室裏的學生都帶著看熱鬧的表情看著我，薑老站在講台上看不出情緒，氣氛特別的尷尬。

    後來薑老笑著說，“小姑娘，叫什麽名字？”

    我如實說了，薑老才說到，“以後得按時來，今天點你起來，是看你是生麵孔，以後可得按時上課啊，坐下吧，好好聽講”。

    薑老說得話我自然是想同意的，可我的生活作息和賺錢規律是不允許我按時上課的，好多專業課覺著沒難度的我都會翹課去賺錢，更別說，古詩詞這種選修課了，上不上都無所謂。

    我專業課的成績一直沒拉下，就算找我毛病，輔導員也拿我沒辦法。

    我們輔導員對於我的情況那是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我愛怎麽上課或者幹脆不上課，他已經是知道當不知道，就差直接跟我說，隻要保持成績，愛幹嘛幹嘛了。

    可薑老不這樣，我不按時去，他是來來回回找了我好多回，有好幾次都是帶著教導主任直接找到宿舍來了。

    薑老找的次數多了，我被迫無奈，隻好把家裏的實際情況跟薑老說了一遍。當他得知我為了能免費上學放棄了清華，還要半工半讀養一家人時，臉上的表情既有惋惜又有憐惜，隻淡淡地說了句，“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能堅持住現在，你的將來肯定不會活在人下”。

    從那時起，我去不去上課他就不再過問了，隻跟我說，閑下來就去找他，他教我下圍棋。

    說是教我圍棋，他教我更多的卻是以圍棋為主引申出的人生處事的要義。

    跟著他學圍棋，我把自己心裏的焦躁不安，煩悶苦惱都漸漸地排遣了出去，時常會覺得我過得挺輕鬆自在。

    跟他學圍棋後，我才明白，人生沒那麽多的絕境和磨難，隻要人不把自己的境遇和磨難太當回事，沒有什麽事是過不去的。

    可以說，薑老教給我的是其他任何一個老師教不出來的，他教給我的東西，更注重心理方麵和為人處世方麵，其他的老師隻關注我是否成績好，他更關注我是否心理健康。

    還別說，我那時候雖然沒有特別不對的表現，可家庭帶來的壓力一直都讓我喘不過氣來，或多或少會覺得我過得比同齡人慘多了。

    與薑老學圍棋時間久了，我真的就把心裏那些負麵的東西全忘在了腦後，最貧窮最難熬的時間我都是開心地度過的。

    薑老讓我懂得，人的心情比任何東西都重要，隻有心情好，心理健康，不管山重水複也好，柳暗花明也罷，都該開開心心過好每一天。

    到現在，我的不在乎金錢，跟薑老有著很大的關係。別人錢多我錢少，這一直都不是什麽有意思到可以影響我心情的事情。

    我更看重人的素養，德才皆備，才能消受得起大筆的錢財，德不夠，錢再多，遲早也是拱手他人。

    從家裏收拾好出門，到薑老住得教室樓旁邊的超市裏給老師買了些牛奶和水果，薑老喜歡喝全脂純牛奶，愛吃蘋果，挑他喜歡的牌子買了牛奶，買了他最愛吃的紅富士，提著禮品和林屹來到老師家裏。

    開門時，師娘滿臉笑容迎接我進門，薑老就站在她身後，不停地說，“玄子你來就來，買東西幹嘛，以後來這裏就當回自己家”。

    我笑著說，“您就當是女兒串門帶了點生活必需品”。

    師娘很開心地笑起來，“就屬你嘴甜，趕緊去沙發上坐會”。

    “坐什麽啊，玄子來了剛好陪我下圍棋。你不知道，老師這幾天手可癢了，學校裏那些老東西，沒一個和我玩的”，薑老說著話就朝著書房走，示意我和林屹都進去，師娘在後麵說，“誰讓你下一盤贏一盤，他們又都好麵子，一直不贏誰還和你玩”。

    師娘說得確實是實話，我還在學校那會，老師的圍棋已經是全校稱道的了，多數老師想贏他一子兩子都難，更別說取得最後的勝利了。再加上這麽多年的潛心鑽研，學校裏肯定沒有人的圍棋技藝能出其右。

    在書房裏，我和老師連下兩盤，兩局都是我輸了，第二局結束，薑老盯著我的眼睛說，“心飛了，是不是要離開上海了？”

    薑老的話說得我心裏一驚，老師現在居然從下棋都能揣摩出人的心情了！

    “你下棋時，好幾次都隻看前麵，不顧後路，還有幾次，更是自斷後路，這可是以前不會出現的，心不在這裏了啊。說說吧，什麽時候走”。

    “到底是老師。我這個月末就得回西安去了，回去後打算在那邊打拚”。

    薑老問我，“那你把上海就這麽放棄了？聽說你現在工作很好，幹嘛非回西安去？”

    “想家了，這段時間，老是想吃家鄉飯，喝家鄉水，更想照顧好我的家人，回西安能更好的讓親人安心”。

    “不是全部的實話，算了，不問了。你到了該成家的年齡了，隻要合適就好好在西安過日子吧。隻是老師這邊，想下棋都沒人嘍”。

    老師這句話讓我覺得心酸，到底相處了這麽多年，我和老師的感情已經特別深，現如今要離開了，他的一句話，往日的一幕幕都湧上心頭，心裏的酸澀難受鋪天蓋地的朝著我襲來，難受極了！

    過了好一會，我才慢慢平複了下來，輕聲和老師說，“想下棋時候，我們在電腦上下，隻要我不忙的時候，一定讓您圍棋玩到盡興”。

    “好好，有你這句話就好。

    這時間過得可真快啊，一晃神，我認識你也十幾年了。

    玄子啊，我這會突然想起以前你上課的模樣。

    那時候整個教室就你穿得最樸素，臉色也不太健康，第一次看見你時，我對你一點印象都沒有，你是我班裏唯一一個上我的文學選修課還不走神的人，聚精會神的模樣很吸引我的目光。可我從來沒見過你，還以為你是外校的學生來聽課玩的，叫你起來才知道，原來是學校裏破格錄取的高材生。

    見你的第一麵，讓我覺得，你心裏埋著太多的心事，雖然上課不走神，可明顯能看出來，你不對勁。後來找了你多次，你才跟我說，自己家裏沒了父親，母親又病著，你放棄了清華來到這裏隻是為了能少出一份學費，不管有沒有課，你都得惦記著替家裏賺錢，活著的壓力很大。

    說實話，你的事情讓我很震驚。一個女孩子，撐著一個家的所有希望和生活的壓力，居然可以進入這麽好的學校，還讓弟弟全資上大學，說實話，玄子，你真的很了不起！”

    聽到這裏，我靦腆的對著薑老笑了笑，原來在他心裏，對我的讚譽竟這麽高。

    薑老頓了頓又接著說，“從認識你開始，我一直都對你充滿了好奇，一直想弄清楚，到底是什麽樣的精神，可以支撐著你抗住所有壓力不對生活的苦難低頭。

    最開始，我教你學圍棋，隻是想和你能多聊聊，借此來了解你。和你聊天的時間久了，慢慢地我就明白，你之所以如此頑強，是因為你的父輩教給你做人的至理。

    你活得如此堅強居然隻是因為父親說過，人之所以為人，就要不懼艱難，就要有絕處尋生的意誌和心境，就算再苦，就算再累，挺一挺，或許就可以像長在山崖上的鬆樹，屹立不倒。

    這隻是簡單的一句話，可你卻把它當做了自己的人生信條，15歲，尚且懵懂的年紀，撐著一個大家庭的生計，學習成績還那麽出色，這背後肯定經曆了不為人知的辛酸苦累。

    說實話，老師一直都很看好你，有著這樣的品質，生活裏還能有什麽事可以難倒你？

    玄子啊，我們認識已經整整11年了，我都已經習慣了你閑下來就來找我下棋，每次你來，我都會特別開心。

    可人生終究有別離，你要回西安去了，老師以後手癢癢想和你下盤棋都很難能和你麵對麵了啊。還真是舍不得呢。

    想想，我家的飯你也吃了好多年了，以後我們老兩口吃不完的菜沒人給我們吃成空盤了”，說到這裏，薑老沒再說話，眼睛看向了窗戶。

    薑老的話讓我真的沒辦法去接，網絡再發達，交通再便利，分隔兩地終究沒有處在一個城市裏好。

    我隻好說到，“老師，我回去後多和您聯係，相見我你隻管說，我一定搭最快的航班來看您，還和您下圍棋，聊人生”。

    “好，還下圍棋，聊人生。不說了，再陪我玩玩，這次你得好好收起心思來玩，別讓我又看出你心不在這”，老師說著把棋盤上的白子一顆顆收起來，我和林屹兩人快速拾起黑子，把剩下的白子全給薑老放好。

    跟老師玩，肯定是我執黑先行，可今天這次，每一子都落得無比沉重。曾經我剛開始學下棋就是在薑老家的客廳裏，師娘見我來總是很開心地招待我，茶水點心從來沒怠慢過，時間久了，我在老師家裏有了自己的大碗，連吃飯都像在自己家裏一般暢快，薑老和師娘看我吃飽總會帶著慈祥的笑容，有時候我自己都會生出錯覺，薑老的家就是我家。

    如今要離開了，老師待我的深情厚誼成了我心底最難割舍的一部分，離開了，就真想見很難了啊。

    我拿著黑子，每一顆都落地緩慢，每一顆都仿佛有著千斤重，好像就壓在我心頭一般，要落下去就注定會在心上砸一個巨坑。

    老師的這份情，和師娘待我的心，我無以為報啊！

    以後的生活裏，我要為自己的未來奮鬥，可現如今的感情，讓我難以割舍，難以放下。

    11年，和老師處得如同一家人，要離別了，這個不是家的家如何好好安置？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讓老師覺得舒心暢快，也讓自己可以安心？

    腦子裏一時得不出答案，這個問題確實是個大難題，越是翻來覆去的想，就越覺得腦子亂紛紛地難受，黑子拿在手裏捏來捏去，看看棋盤上，半天才堪堪落下十餘子，抬頭看看老師，他眼裏沒有催促，帶著慢慢的不舍，看我看著他，薑老笑著說，“多看看棋盤，收回心思，先把這盤棋下好，人生如棋啊”。

    這局棋，整整玩了一個半小時，終了時，薑老說到，“人生如棋，棋也如人生。不管是哪個，人要做的就是統觀全局，不管情也好，愛也罷，到了時間，就好像那沒氣的棋子，該舍就舍了吧”。

    老師的一句話，說得我心裏悶悶的痛。

    舍？舍字簡單，可怎麽能輕易說舍就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