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懂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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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舅媽話裏聽出來她的無奈和傷感。

    宮頸癌啊,這樣的病無論誰得上都隻能是無奈的,現在的醫術拿這病完全沒辦法,到了晚期,就等同於死神來了,沒有一絲絲治愈的可能,人能做的就隻是等著病一點點一點點把人折磨致死,雖然可以放療化療,可不管醫生做了什麽,用了何種藥品和治療手段,患病的人結局都隻有一個,那就是死亡,晚期的宮頸癌,華佗在世也沒得治。

    人這一輩子,爭來鬥去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我舅媽當初的私心讓她一直和自己最愛的人過不去,可最後到臨死前,她才能明白自己不過是白白爭了一場。現如今,所有的過去都無法挽回了,就算覺得太對不住我,太難為自己的愛人,也隻不過是白感傷一遍,白白增添煩惱罷了。

    若是人能有先知的本領,知道自己以後會反悔,早早按照正確的方式來做,多好!可這隻是最自欺欺人的奢望罷了。

    現在的舅媽,可以說是已經悟到了人生最該珍惜的事有哪些,可已經來不及了,她的生命,已經接近了盡頭,再也沒時間去好好彌補曾經做的一切錯事了。

    她說得話雖然聽起來很平心靜氣,可她的話裏話外都對我舅舅的以後充滿了不舍,她想到要替我舅安排好她死後的一切日常生活,甚至想讓我舅還能再有個情感依托,可當她說再給我舅尋個老婆的時候,聲音卻是那麽的傷感和不甘心,自己最愛的人啊,誰又能心無波瀾把他拱手讓人?

    可現在她不這樣又能如何?

    一個肉體凡胎的人,如何同絕症去鬥。

    她現在的傷感,我真的不能特別真實和真切的感同身受,可就是她表現出來的這一點點,都讓我覺得心疼極了。

    我輕輕推開舅媽,讓她在床頭上靠穩當,和她說:“舅媽,你放心,你說得我都記下了,我會做好一切,你先安心養病,我一定按你說得做,我舅的後半生,你就安心交給我。

    是這,你先好好在醫院待著,我這就托人去找王成,我相信,一定會找到他的,找到他我就讓他立馬來看你”。

    我的話舅媽聽完點了點頭,“能找到最好,我很想他。可如果我死前還找不到他,你記著以後再見到他,一定告訴他,他媽媽是愛他的,一直沒有因為他偷錢離家的事恨過他,讓他以後,聽我的話改頭換麵,好好做人,還有就是,別為了錢,傷了親人的心”。

    她這最後一句,肯定是怕王成學以前的她。現如今的她,腦子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可又確實是晚了。

    我看著她蒼白的臉,說:“舅媽,這些話我不能帶給他。你要撐著親口說給他聽,一定要等到我找到他,你自己和他說,說你愛他,說你沒恨過他怨過他,說你希望他好好做人,你說的他一定會聽!

    舅媽,記住,一定要撐住見到王成,不留遺憾”。

    不管她曾經對我如何,她作為一個母親,不應該承受臨死不能見自己兒子一麵的痛苦。

    從她的話裏,可以明顯聽出來,她很愛王成。

    天底下,沒有一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那份愛特別的無私,那怕孩子給自己帶來無比巨大的傷害和痛苦,隻要孩子還能在自己身邊,就是一個做母親的心底最大的快樂。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這個世上最大的傷害就是生生把孩子讓人帶走,分隔兩地不得見麵,更不得知道孩子任何一點點消息,這是對她最大的誅殺。

    想到這裏,我就想起來政府一直以來無法禁止的拐賣兒童事件。那些拐賣小孩的人販子,可曾想過,這孩子若是自己家的,孩子丟了後,自己會是如何的痛苦不堪,如何的急不可耐,如何的抓狂,又是如何的心急如焚,恨不能自己插上翅膀把孩子帶回家。

    我在想,能做人販子的人,不論男女,他們都不配生育子女,不配擁有正常人幸福的天倫之樂,更不配死了有兒女送終。他們最好是出門遇車禍,在家遇煤氣泄漏,睡覺遇地震,反正怎麽死得慘怎麽讓他們去死,死了後,暴屍荒野,無處埋葬!

    國家一時逮捕不了他們,不代表這個世界的天理王法就能一直讓他們逍遙而讓他人痛苦,天理昭昭,如何害人的,終究是會如何還回去!

    我的話說完,舅媽堅定的點點頭:“我會強撐著等他來見我!我會等著他來”。

    這個病房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一會,我就得哭出來,舅媽強裝出來的堅定那麽脆弱,讓我不忍心去想和宮頸癌有關的一切,或許她今天還能說自己要等他回來,也許明天,也許後天,她就不在人世了。

    “舅媽,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說這句話時,我別開眼不看我舅媽,說完我沒等舅媽出聲,急忙拉開病房門來到了外麵。

    病房外有護士推著裝藥品的車子往走廊另一頭走,卻沒見到我舅和林屹的身影。

    他們想來一定是被醫生叫去了,林屹不抽煙,是不會和我舅一起,找個地方抽煙去的。

    我找到護士問了我舅媽的主治醫生是哪位,護士很熱心的指引我往右邊走,並告訴我,第三個門就是。

    我來到她們指引的醫生辦公室門前,門上裝著塊玻璃,隔著門就能看到我舅坐著聽醫生拿著片子說話,林屹站在他身後。

    我敲了敲門,醫生回應我,“進”。

    我剛進門,我舅就給醫生說:“這是我外甥女,剛好她來了,你說給她聽,我再讓她解釋給我聽,能省點時間”。

    醫生點點頭,拿出一疊檢查報告和腹部造影的片子,指給我看,“這裏就是病灶,目前就縣醫院給的活體檢測結果來看,患者的癌細胞還沒有轉移,不過從今天這個新造影上來看,病情不是特別樂觀,而且現有的活體檢測還是三個月之前的,我現在也不能斷定是否癌細胞有轉移或者擴散,但是患者目前的營養狀態特別差,已經有點無法支持癌細胞的消耗,我們現在要給她用一些抗癌藥物,再加一些營養液,先維持病人的生命體征在正常狀態,之後再考慮是否能放療或者化療。

    我們醫院對於這種病,引進了靶向藥,效果比普通的抗癌藥好很多,但是就是特別貴,要不要用聽從家屬的意見。

    你們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她三個月前的活體檢測已經是宮頸癌四期了,照一般病程的發展,癌細胞轉移和擴散都有可能已經發生,這種時候,給她用再好的藥,都不會有效果。是這,你們家屬商量好了要不要用,還有要不要治,我們再定治療的具體方案。

    我再多說一句,對於這種病,發展到現在這個階段,如果家裏條件一般的話,放棄吧”。

    醫生剛說完,我舅急切的說:“就是說,我媳婦沒救了,很快就會死?”

    他說完這句話,臉上的表情很頹喪,還帶著極度的痛苦。

    我摟住舅舅的頭,安慰他,“舅,咱不差錢,錢的事交給我,我們用最好的藥,我們想盡一切辦法,讓我舅媽”,話說到這裏,我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就算我把林家的錢全用上也沒用啊,這病,真的是太讓錢無處可用了。

    安慰我舅的話,我是實在說不下去了,隻好跟醫生說:“醫生,治療方案你來定,錢的問題不用考慮,什麽藥效果好用什麽藥,就算每天需要住進特護病房花個幾萬幾十萬也沒問題,你放開給治,我們隻想病人能再多挺一段時間,她還有心願未了”。

    醫生看看我,說:“那好,你們的情況我都了解了,等我們這裏的活體檢測結果出來,我就和別的專家一起會診,定最好的治療方案,那就先這樣。

    飲食上記得給患者吃點有營養的食物,有利於治療。再就是讓她好好休息,少一些思想負擔,就先這樣了,我這裏還有的忙”。

    “好,那你先忙,再見”,我扶著我舅起來,和醫生說話道別。

    到了外麵,我舅問我,“剛才你舅媽都和你說什麽了?”

    我舅這會的狀態很不好,整個人因為醫生說放棄而頹然無力,走路時腳下都很虛浮,我害怕他突然倒下,扶著他往病房走,回他說:“沒說什麽,隻是讓我幫她找王成,說想讓王成照顧她,王成長到這麽大,還沒伺候過我舅媽,舅媽就想讓兒子來伺候自己,再沒說別的”。

    我舅歎口氣,“哎,這王成就是個不爭氣的,好好的吸毒做什麽!長大了,膽子也肥了,一次從家裏偷走了五十萬,要不是他,他媽的病也不會被耽擱成這樣,連醫生都說要是家庭條件差,讓放棄,哎。

    對了,玄子,剛才醫生說什麽癌細胞轉移,還有什麽全身擴散,還有那個靶向藥,都是什麽意思?這些聽得我暈頭轉向的,根本不懂是什麽意思,你給舅舅解釋解釋”。

    這會我扶著我舅左邊,林屹走在我舅右邊,我還沒說話,林屹回他,“舅媽得的是宮頸癌,就是說,剛得病的時候,這個病就隻在宮頸的位置,轉移就是從宮頸轉到了其他身體器官,這樣就是成了宮頸和其他器官都帶著癌細胞,就好像一個球,從一個位置到了另一個位置,兩處都留下了坑,這麽說懂了吧”。

    我舅舅思索一會,“你這麽一說,我就明白了,我知道,球滾到哪,哪裏就會有個坑,那癌細胞就是那個球,它滾動了,就是轉移了”。

    “對,就是這意思。擴散的意思就是這個球從一個,變成了好多好多個,它跑遍了全身,哪哪都有,就是擴散”。

    舅舅點點頭,林屹接著說:“靶向藥就是直接作用到球內部的藥,從球裏麵起到作用,從根源上切斷球的所有食物來源,讓它不能繼續存活,就叫靶向藥,這種藥還不傷害人體的正常細胞,在抗癌藥裏,是最好的藥”。

    林屹的解釋通俗易懂,不虧是曾經的學霸,我用讚揚的眼光看看林屹,他回我淺淺一笑。

    我舅這時說:“那這樣說,我媳婦這病,豈不是用了靶向藥就可以徹底治好了?”

    我舅這話,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真相,靶向藥目前的研製並沒有達到最成熟的階段,大多都是在臨床實驗中檢驗效果,可以說,我們用了最大的代價,也隻是讓我舅媽做了科學研究過程中的小白鼠罷了,我如何告訴他,隻是實驗對象而已,根本治不好病的,他的頹喪和痛苦,讓我覺得,一旦我說舅媽根本沒救了,他就會立刻倒下。

    在我猶豫不知道該怎麽說時,林屹笑著回答我舅:“隻要我們用了最好的藥,治愈的幾率就會大大提高,說不準,還真能治愈”。

    哎,他的這個說不準實際上是百分百死亡,現在我根本不想打擊我舅的心,眼看著自己老婆死去,算是這世間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其實我很想告訴我舅真相,可告訴他又不忍看他頹喪傷心的模樣,林屹這麽說,雖然暫時安慰到了他,可終究,這也隻不過是最大的謊言而已!

    我真的是好糾結,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實情,這會的我,真想做一個什麽都不懂,傻傻的農村女人,不用為了這事該如何說去為難糾結,隻需要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然後陪著我舅就好,真的是這樣多好的。

    可偏偏我什麽都懂,我一個理科生,這方麵了解的本來就多,接觸過的所有生物學和醫學名詞我完全都懂,可說實話還是不說實話,真的是太難了。

    不說實話,給他虛假的希望,我隻害怕給他的希望越大,我舅媽死亡時,對他的打擊就越大,我很怕他承受不了打擊。

    說了實話,讓他知道自己老婆根本救不活,還沒有多久的時間可以活,那麽以後我舅媽還活著的每一天,就是我舅看著心愛的人一點一點死去的所有經過,他內心的痛苦會一天天增加,一旦超過他能承受的範圍,後果不堪設想。

    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做了,說也錯,不說也錯,從來沒這麽難選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