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 互相治愈(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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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慶山應了句,格外的言簡意賅,也格外地乖順。

    兩人又走了一段,皆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半晌,慶山咳了咳,“你……你要治腿……”

    他似乎極不習慣發出疑問,以至於聲線依舊平緩,帶著些許不大適應的上揚,問完,又咳了咳。

    陳老有些意外,倏地低頭笑了笑,將偶爾被風吹到小路中間的斷枝重新踢到草叢裏,低低應了聲,“嗯……也拖了這些年了。再拖下去,怕是連我都治不好了。姑娘總擱在心上擔心著也不是個事兒……借此機會治了,便治了吧……你覺得呢?”

    慶山低低應了句,“嗯……需要幫忙就說。”

    “好……暫時也沒有什麽要緊事,隻是一些尋常藥材,姑娘都安排妥當了。”陳老一邊走,一邊叮囑道,“燕京城這種地方,明槍不多,暗箭卻難防,阿楚容色出眾,保不齊就有那麽幾個還記得他模樣的人。你在這裏還是要多費心,不可懈怠……我這裏無妨的,你不用擔心。”

    一個寡言含蓄,一個溫柔直接。

    對慶山來說,上官楚買了自己的命,效忠是職責所在,而陳老治好了自己的身體,那是職責之外的義氣所在。忠義忠義,先忠而後論義,這一點慶山自然明白。他頷首稱好。

    說完,又是安靜沉默的同行。

    隻是和之前不同,陳老明顯地覺察到今日這位年輕人很是欲言又止,這在之前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他轉首看向慶山,笑問,“想說什麽?直說便是。”

    “你……”慶山張了張嘴,“你、不想見陳家人嗎?”

    第二次發問,明顯比之前那次熟練許多,平緩的聲線帶了明顯的上揚。隻是情緒明顯低落,還帶著幾分擔心,想了想,又道,“如若,如若你不想見,我便讓他們永遠不會出現在你麵前。”自然、又帶著幾分若有似無的戾氣。

    讓人渾身一寒的戾氣。

    陳老心下一驚,麵上卻半分不顯,隻依舊樂嗬嗬地擺擺手,“這話可不能同姑娘去說,不然她又要說我心裏頭梗著未曾真正放下了。”

    說著,雙手搭在身後眯著眼仰麵看天,幾分悵然,“無妨的,你看,這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的人,咱們上一趟街都要與許許多多的人擦肩而過,陳家……陳家的人也不過就是這千千萬萬中的幾個與我擦肩的次數相對更多一些的人,我雖沒有主動想見的想法,但真的見到了……也無妨。”

    話音落,慶山搖頭,“不。你在說謊。你不想見他們。”

    陳老腳步一頓,下意識掉頭去看慶山。

    他看慶山,需要仰著頭,太陽無遮無攔地打下來,明晃晃的光線裏,慶山的臉低著,隱沒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隻是那聲線古井無波,帶著些許不夠“人情世故”的直接,重複道,“你在說謊。”

    簡單的人,總更容易看到謊言。

    陳老輕輕歎了口氣,沒有再往前走,隻走到路邊的一張小石凳上坐了,對著慶山招招手,“過來坐。”

    慶山依言過去,規規矩矩坐著,目不斜視,脊背筆直,雙手擱在膝上,像個訓練有素的將士,亦或……一個刻板木訥的牽線木偶。

    “慶山。”陳老低著頭,彎著腰,低聲喚他,“你的經曆,也委實不同於尋常人。其實……我一直想問問你,隻是,又覺得開口總是唐突。今日便借此機會吧……你……可有父兄親族?”

    “……有吧。”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還小,不記得許多事。我隻記得家裏孩子多,養不活。我天生不愛笑,總喜歡一個人發呆,大約是不喜歡我,於是,他把我賣了。”

    陳老搓了搓手上幹掉的泥巴,啞著聲音半晌才問道,“恨、恨嗎?”

    “恨過。”相比於對方的小心翼翼,慶山素來都是直白到有一說一的,“我接了第一個單子,終於可以從那個地方出來以後,我就去找了他們。隻是……整個村子已經沒了,大約是天災。”

    陳老點點頭,每年總會有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整個兒消失在時光的洪流裏,甚至可能沒有人知道他們存在過。相比之下,像瀛州這樣年年洪澇、年年撥款的還是幸運的。

    “也許還活著,也許已經死了。我當時還小,本就記不大清他們的模樣,何況這些年過去了,即便他們站在我麵前也認不出來,便隻當他們死了吧。”慶山的目光落在陳老手中帶著泥的小鏟子上,他到底沒有告訴陳老,當年他是去殺人的。

    恨意在暗無天日的訓練裏達到了頂點,急需一個宣泄爆發的突破口,鮮血和死亡成了那個時候的自己最好的發泄方式。

    這些過去他從未說過,同上官楚也沒有說過,陳老是第一個,也許也是唯一的一個。說完之後也沒有覺得更輕鬆、或者更沉重一些。

    “我也恨過。”陳老愈發地低了頭,手中鏟子無意識撥弄著腳下的草地,笑笑,笑意森涼,“甚至……在遇到姬老夫人之前,我甚至想著,毒醫不分家,我醫術那麽好,若是我改成研究毒藥,是不是就能治出這天下間無人能解的毒藥,是不是……是不是就能……”

    “那段時間,我就像是被一隻被關在小籠子的猛獸,暴躁、鬱卒,覺得全天下的人隻有自己最慘,隻有自己一無所有、滿身是傷,隻有自己一腔抱負無處施展。”

    這些話,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那段時間的自己,成了如今的自己想起來都害怕的樣子,像是被惡魔附身了一般,也是這些年午夜夢回之際令自己輾轉反側的夢魘。他不敢說,不敢對無鹽說,不敢對老夫人說,不敢對任何一個站在太陽底下都明朗好看的人說。

    沒想到,這會兒倒是輕易說出了口。

    他低著頭笑笑,興許是……覺得找到了同類吧。大家都有過那麽一段陰暗晦澀的過往,彼此之間便能多多少少互相理解一些吧,陳老如此想著。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