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緘默一秒，但也並不驚訝。對星野愛來說，神愛世人，世人亦愛神，大概是她認為的一名偶像最完美理想的狀態，偶像某種意義上就是宗教。
    不過星野愛也不是一開始當偶像就這樣，甚至乎，她現在也沒這麽明確的想法，隻是在做而已。
    她剛上初中就被齊藤一戶忽悠來當偶像了，程宇聽過幾乎全部的故事。
    星野愛一開始當偶像的想法並不堅定，剛當了三個月就不想幹了，因為被B小町的“夥伴”們欺負得厲害。
    全是因為看了粉絲們給她寫的信，信中充滿了對偶像·愛的愛意和支持，使她備受鼓舞，想要更多地回應粉絲們，才迸發出巨大的熱情把偶像繼續當下去。
    要知道，當時十歲出頭的星野愛，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沒有其他親人，亦沒有別的愛她的人，偶像工作會成為她的全部世界。
    偶像吸引了粉絲，粉絲留住了偶像，往複循環，往複糾纏。
    如果齊藤一戶給她的“謊言的愛也可能成真”沒問題的話，大概也會成為一段佳話吧？
    可惜，神不愛世人，世人亦不曾真正愛神。
    “所以啊，就是你這種想法，讓我覺得愛著你這樣的孩子，很不錯。但是呢……”程宇溫柔地笑著，說著星野愛不太明了的話，“星野愛這個人是偶像，沒錯，偶像……卻並不就是星野愛。”
    “當然。”星野愛偏了偏腦袋，淒淒地微笑，“畢竟是、謊言……”
    “勇者鬥惡龍的故事，大概聽說過吧？到什麽程度呢？”程宇問道，問題有點突兀。
    星野愛愣了一下，不確定地說：“操縱勇者去打敗惡龍，然後拯救公主的……遊戲？您並沒有帶我玩過這個……”
    《勇者鬥惡龍》是國民級遊戲，她雖然沒玩過，但還是有所耳聞的。
    “這樣嗎，我也沒玩過，下次有空帶你試試看。”程宇摸著下巴飛速說了這麽一句，然後回歸正題，“一個心中無所畏懼，拿起劍盾去挑戰惡龍的人，是毫無爭議的勇者，可以這麽說嗎？”
    星野愛不太懂程宇為什麽忽然提到這樣的話題，但猶豫後還是順著說：“可以。”
    “一個心中害怕不已，丟下劍盾逃跑的人，絕對不是勇者，甚至可以稱為懦夫，沒問題吧？”程宇繼續提問。
    星野愛這次猶豫得更久了些，最後點頭：“嗯，沒問題。”
    “……”程宇深而緩地呼吸了兩下，眼睛認真地注視著星野愛，而淡淡地開口，“那麽……一個心中害怕不已，卻拿起了劍和盾牌，前去挑戰惡龍並拯救公主的人——他是勇者嗎？”
    “……”
    星野愛一時間沒能回答上來，考慮到最後，似乎得出了答案，但也隻是和程宇對視著，不說。
    “我覺得是的。”程宇見狀笑了起來，用沉穩又確定的聲音說，“前去挑戰惡龍並拯救公主的人，當然值得被稱讚一句‘勇者’。否則，若是一個心中無所畏懼，卻丟下劍盾逃跑的人，又該如何稱呼呢？”
    星野愛咬著唇，無言以對。
    她隻是在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上有所缺失，學曆也差點，但不代表她是個笨蛋。
    相反，星野愛的腦筋並不差。她聽得出來程宇是拿勇者比作她，一個心中沒有愛卻努力愛著眾人的人、和一個心中恐懼卻前去挑戰惡龍的人，程宇要說這都是值得讚譽的。
    “哈~啊……”星野愛吐出無可奈何的可愛歎息聲，“大叔……我好像，又被你說服了。”
    “是那樣嗎？”程宇看著星野愛美眸中仍然閃耀的一對黑色六芒星，神色沒有太多波動，“一個前去了挑戰惡龍拯救公主的人，對於大家來說，他當然值得被當作‘勇者’歌頌……但是，對於他自己而言，他應該被當作‘勇者’歌頌嗎——尤其他心中其實非常害怕的情況下。”
    星野愛聽了，表情有些木。
    “我認為主客觀的統一是非常重要的。”程宇說道，“應該分兩種情況，一種是：他是被迫的。他非常害怕，但是被逼迫著去挑戰惡龍了……對於別人而言，還是可以讚頌他是‘勇者’，對於他自己，卻不太行了。
    “另一種是：他就是那樣想的。他就是想要去挑戰惡龍拯救公主，於是勝過了自己的恐懼……無論是對於別人還是他自己，他都是當之無悔的‘勇者’，甚至於——我覺得，這樣的勇者，比那心中本就無所畏懼的勇者，更加稱得上是一位勇者！”
    程宇說完，頓了頓，才再意味深長地對星野愛說：“那麽小愛，你是哪一種情況呢？”
    “……我、我、”星野愛雙眼的黑星搖曳，她感覺舌頭又開始不聽指揮了，“我是……”
    “無論哪一種情況，你都值得被大家所愛，因為你有確實地努力去愛。”程宇又打斷她了，或許也是刻意的，“正如一個人，他隻要去了挑戰惡龍拯救公主，就值得被大家當作‘勇者’歌頌了。”
    “第二種。”程宇剛說完，就聽到星野愛這麽說，接得非常迅速。
    隻見她微笑著，臉上有淚珠撲簌撲簌地滾落，眸中星辰的墨色隨著淚珠的滾落不斷變淺：“我希望是第二種，我會讓它變成第二種的。”
    程宇看著那樣的星野愛，反而收斂起笑容。心底生出“啊，又把女兒弄哭了”的感慨，雖然星野愛每次的哭泣蘊含的東西並不相同，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有哪些地方能做得更好。
    星野愛回答是第二種，又說希望是第二種、會變成第二種，實際意思就是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但會努力成為第二種。
    可是，實際上，程宇的想法……
    程宇又輕輕將星野愛抱在懷裏，低聲說：“你記著，無論哪一種情況，你都值得被大家所愛。但是呢……我並沒有鼓勵你去成為任何一種，或者成為別的什麽。聽起來好像我有在鼓勵你，實際上我隻是單純地告訴你事實應該是這樣的，絕沒有別的意思——這就是我為什麽在一開始就說：我其實不是很願意談論你值得大家愛著的地方。”
    “唔……嗬、嗬嗬~”
    程宇聽到懷裏的星野愛發出了嬌嫩的笑聲，又似乎沒再流淚了，便放開她。
    轉而搭著她的雙肩，說：“還有一件事，把以上的情況全部推翻……記住了，就是不被所有人愛，我也會愛著你的。”
    星野愛下意識地將右手捂上心口，點了點頭：“嗯，我知道的！”
    程宇打量了她一會兒，又歎了口氣，伸出一根手指說：“我不讚同的事情，如果你一定要去做，我也會支持你的。因為那是你在追求你想要的未來，但相對的……我有個請求。”
    “……請求？”
    星野愛直起了身子，認真聽著，程宇很少對她提什麽請求，要是好好完成，一定會讓他高興吧？
    程宇看著星野愛說：“愛大家，愛所有人，我會支持你的，不過……
    “能把你自己也加進‘大家’和‘所有人’裏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