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那麽做。”
    星野步美的語調緩慢而沉悶。
    “那孩子實在太有魅力了。”
    仿佛是在誇讚的話，但程宇聽不到任何誇讚的感情在裏麵。
    星野步美繼續說著：“當時我交往的男人已經同意接納我，開始和我談論婚嫁的事情了，可是……可是我發現，他看愛的眼神裏帶了那點味道。”
    星野步美將雙手放到桌麵下，避開了程宇的視線，可任誰都能感覺到，那兩隻手的十根手指絞纏在一起。
    “那孩子當時還隻有八九歲，卻已經很有女人味了……
    “出落得太過美貌，到了令人生畏的地步。”
    星野步美臉上露出些許惶惑，似乎是回憶起了當時的感情，然後，她愣了一下。
    很隱秘地抬眼瞥了前方的程宇一眼，又深深低下去，繼續道：
    “那之後，我變得越來越焦躁不安，對男人的反應很惱火，對女兒也越來越嫉妒……無法控製自己。
    “所以那還在可能性中的家庭便輕易崩壞了。
    “後來，我因為一時衝動的盜竊行為被捕，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說到這，星野步美咬了咬牙，抬起頭直麵程宇：“我很清楚我是個什麽德性，要是發生同樣的情況，我一定會做出同樣的事情來……
    “那麽，既然我會傷害她，不就、隻能遠離她了嗎？”
    星野步美黯淡無光的雙目和程宇對視著，淚水漸漸湧出。
    程宇麵無表情，毫無動搖，隻是冷冷地看著她，看著星野愛的母親。
    “遠離？說得還真是輕巧。”程宇眉梢微抖，話語深處藏著怒意，“你，是將小愛拋棄了，才對吧？”
    星野步美聞言，如被靜止了般沒有反應，隻是眼淚流。
    “你被逮捕了，然後小愛就被送去了孤兒院裏，每日每日地……等你去接她。”程宇說，“但是你最終都沒有。”
    程宇盡可能用冷靜的口吻述說：“即使如此，小愛還是相信你，相信作為她生母的你，隻是因為某些事情耽擱了，或者因為某些原因來不了，甚至憂心你可能還被關在監獄裏……至少會寫一封信來安她的心吧——
    “她那麽想，於是也整天整夜地盯著孤兒院的信箱。”程宇冷淡地陳述，“最終她等到了信，不是你寄來的信，是一位自稱你的代理律師的信，告訴她，她的母親早就被釋放了，隻是那之後就不知所蹤了。”
    “……”程宇停了一下，稍微平複氣息，才繼續：
    “那時，小愛終於意識到，你把她丟了。”
    “不是的！！”
    星野步美再次叫了起來。
    她神色有些崩壞，雜著憤怒和難過的表情：“她可是我唯一的親生女兒啊！！我很愛她，很愛她的！！”
    說完，星野步美突然像泄了氣般，又一次雙手掩麵地深深低下頭去，聲音沙啞：“我有的啊……
    “我一直有想著遲早有一天要去見她，要去接她回家的啊……
    “我知道我這個母親實在當得不合格，可是我也在努力！
    “一直努力……
    “但……
    “愛她是那樣特別的孩子，如果我重新接近她的話，一定會——”
    “一定會傷害她？”程宇問。
    “……”
    星野步美不說話，隻是捂著臉，默認了。
    “……”
    “……”
    空氣靜寂而僵硬。
    在一陣倒茶、飲茶的聲音之後，程宇放下茶杯，說：“你根本沒有去努力。”
    “我有！！”星野步美尖叫，雙手一瞬間十指交叉砸至腰間，前傾著身子，咬牙切齒地瞪著程宇，“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我經曆了什麽，我有多麽痛苦！！”
    無論星野步美擺出怎樣的姿態，程宇都一臉冷淡地麵對她：“你沒有。
    “你從頭到尾都隻在把責任推卸到小愛身上。”
    聞言，星野步美原本嬌美的麵部越發猙獰。
    “把你本人的懦弱憋屈，把你對糟糕生活的無能狂怒，都發泄到了她身上。”
    程宇沒有絲毫停頓，繼續道：“當有一個男人覬覦你年幼的女兒時，你沒有去驅趕那個男人，也沒有回頭保護你的女兒——看看你做了什麽？
    “你反過來嫉妒你的親生女兒，甚至是——去厭惡她的存在。”
    星野步美的表情略微凝固。
    “你啊，從頭到尾都沒有去為了成為一個‘母親’而努力，
    “隻是心裏想、隻是口頭說，隻是——
    “自欺欺人。”
    程宇那冷淡的目光似乎變得銳利了，切割在星野步美身上，讓星野步美忍不住畏縮。
    “我直說了。”程宇操著像是帶有寒氣的聲音，“你沒有被稱為‘母親’的資格。”
    “不——才不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星野步美怒吼著，雙手猛地一拍身前的桌麵，奮力地要站起來。
    但卻因為坐得離桌子太近，被阻礙了動作難以發力，又摔著坐回了榻榻米上。
    這一摔仿佛摔散了她一時爆發的怒氣，神色變得茫然起來。
    “不……不是的……我明明有……”
    星野步美耷拉著腦袋，自顧自地喃喃自語。
    此時，程宇閉上了雙眼，又馬上睜開，冷淡的神色轉而變得嚴肅。
    “我原本對你還有些期待……真是讓人失望！”他挺身站起，居高臨下地望著星野步美，“我決定了，從今往後，都不允許你出現在小愛麵前，永遠！！”
    “——”星野步美壞掉般的嘟囔停住了，轉而不可思議地看向程宇。
    “你有什麽資格？”她問，“你有什麽資格？！！”她大聲追問。
    “你——你以為我不知道？”星野步美慢慢站起來，冷冷地盯著程宇，“你的心思就有那麽純粹嗎？！你不過跟那個男人一模一樣，跟所有男人一模一樣——覬覦著愛的美貌罷了！！！”
    程宇的臉毫無波動，注視著星野步美，星野步美也毫不退讓地與他對視。
    程宇先移開視線，低下頭。
    從右邊的口袋裏拿出一把L形器械，又從另一邊的口袋拿出一個圓筒形的裝置，開始組合……
    “你呢，和我基本是泛泛之交，從來沒有真的了解過我是怎樣一個人。”程宇一邊組合裝置，一邊淡淡地說著，“也是我們合不來，如果是啟明哥——他一定不會問我有什麽資格。”
    說完，裝置也組合完了，程宇右手緊握L形器械，伸手指向星野步美的腦袋。
    “額——你——”
    星野步美感覺到自己的舌頭變得極其不利索。
    剛剛她看著程宇掏出一把手槍時，還下意識認為那是一把玩具，但很快就感覺到不對勁了，加上這個氛圍……該不會……
    凝視著那黑洞洞的槍口，巨大的恐懼從星野步美心中升起——正當此時：
    “咻！”
    程宇扣下了扳機。
    消音的子彈呼嘯著劃過星野步美耳邊的空氣，穿透了她身後的榻榻米。
    星野步美回頭看了一眼榻榻米上直入地板的洞，登時癱在地上。
    她渾身顫栗，恐懼得不能自已。
    “你、你……放過我……求你……”
    程宇看了星野步美一眼，想了一秒，走過去到她身旁蹲下，一邊刻意晃著手中的槍一邊說：“別這麽害怕嘛~你這不是——”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還沒有出現在小愛麵前嗎？我不會傷害你的。”
    星野步美顫抖著連連點頭：“呃嗯……嗯……我不會的……”
    程宇輕籲一口氣：“嗬……那麽你應該對我有更多的理解了吧？就像啟明哥那樣，明白我認認真真說出來的話，絕對會執行到底。”
    “理、理解了……”星野步美臉上盡是無法遏製的惶恐，艱難地回答。
    “……”程宇打量了她一會兒，沒有再說話，而是重新起身，走回原來坐著的地方，打開他放身邊一同帶來的黑色皮包。
    “給你。”程宇掏出裏麵的東西，然後拋向星野步美，三塊比磚頭還要大些的東西“噗”的落在星野步美眼前。
    星野步美嚇得一抖，若不是身體酥軟無力就直接跳起來了，定睛看去時，卻是三捆一萬元麵值的紙幣。
    “看在啟明哥的份上，
    “你過好點吧。”
    程宇一臉無聊地說完以後，又把皮包也丟過去，然後離開了包廂。
    許久，星野步美一直盯著那些錢，等程宇確實走遠且自己身體緩過來後，她去把錢都攬在懷裏。
    然後她笑了一下。
    淒淒地笑。
    ……
    ……
    “伊藤叔，記得回頭去清理一下彈孔，要是被警察發現……我是無所謂，但你這邊會有點麻煩。”程宇從包廂出來，走到前台時，湊過去跟餐廳老板道。
    “你這臭小子，盡給我添麻煩！”被稱作“伊藤叔”的老板罵了一句，隨後認真地問，“你沒讓她受傷吧？”
    “沒有沒有。”程宇連忙回答。
    “你就不能溫和點嗎，竟然真的開槍？！”
    “呃……氣氛到了。”
    “唉……”伊藤叔歎了口氣，“畢竟是那孩子的遺孀……人也還是不壞的。”
    程宇不予置評，隻是說：“你想關照她我沒意見，要是能幫我監視就更好了。”
    “滾！”伊藤叔向著程宇連連擺手，趕他，“走走走，不歡迎你！”
    “小時候你都對我很親切……”
    “快滾！”
    “哦。”
    程宇麻溜地離開了，他知道對方是真的心情不好，畢竟從小看著長大的兩個孩子，現在隻剩一個了。
    出了餐廳，程宇發現天色尚可，還沒開始暗下去。
    想著來都來了，就再到處逛逛吧，反正現在開車回去也趕不上給星野愛準備晚飯或者一起吃晚餐。
    程宇一邊四處遊覽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邊還在思考星野愛母親的事情。
    他有聽說《我推的孩子》原著後麵出現了對星野愛母親描寫，可穿越過來前到底沒看過後麵的部分，所以不免還是有點期待。
    期待星野愛的母親或許有什麽苦衷，或許有什麽誤會，實際還是愛著星野愛的——那樣的話，就能進一步為星野愛解開被母親拋棄的心理陰影了——結果失望透頂！
    厭惡、虐待、拋棄，而且認為是自己不到十歲的親生女兒的過錯……
    那樣的人如果再次出現在星野愛麵前，隻會給星野愛帶來又一次的傷害而已。
    所以程宇不允許星野步美再次出現到星野愛麵前，為此甚至做了些過激的舉動。
    帶著審判意味。
    不過程宇很清楚，真正能對星野步美下審判的，隻有她拋棄的親生孩子——星野愛。
    但還不是時候，星野愛還沒準備好，因而程宇特意分隔了她們。
    等到星野愛內心真正變得強大，能夠確實地、毫無迷茫無所畏懼地去麵對拋棄自己的母親時——程宇才會去考慮讓她們見麵。
    準確地說，讓星野愛去見星野步美。
    自家小愛會原諒那個人嗎？
    很難說……但至少不會像今天的他那樣，說些殘酷的話吧？
    大概。
    算了，指不定到時自己考慮之後，依然不樂意她們見麵呢？
    程宇不再去想，拿出手機低頭給星野愛發消息，說他要很晚回去，不用等他，早點睡雲雲……
    【好的】
    對麵回得非常快，答應得也非常快。
    程宇見狀，心中苦笑了一下：“看來得立刻回去了，小愛八成要等我！”
    果然。
    明月朗照時，程宇回到公寓裏，星野愛正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