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這樣一如既往的笑容！】
    妮諾已經快瘋了，心中充滿絕望。
    “妮諾醬要休息一下麽？”
    妮諾聽到了愛的詢問，聲音可愛，語氣平淡又平靜，仿佛隻是平常時漫不經心的一句話。
    可是！現在是什麽情況啊？！
    自己把自己醜惡的一麵完全掏出，傾瀉了自己都覺得恐怖的攻擊性言辭——
    難道你就一點觸動都沒有嗎？！
    難道你就一點悲傷都沒有嗎？！
    難道你就一點……憤怒……也沒有嗎……
    妮諾從上往下俯視著愛，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讓那一如既往甜美的微笑、產生任何程度的扭曲，哪怕一毫米也不行。
    眼前的人就是如此輕視自己，就是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盡管她站著，而愛坐著。
    妮諾卻有種愛矗立在高山之上，眺望著遠方，自己則在山穀底下，無論怎麽大聲呼喚，對方都聽不到看不到，聽到也不在意，看到也不在意……如此的感覺。
    自己真是蠢笨，真是個自娛自樂的小醜啊……
    愛不就一直這樣？
    是完美又無懈可擊的偶像大人！
    妮諾感到無法忍受，徑直地往門外去了。
    “呯！”
    重重地關上了門。
    妮諾穿過走廊，來到空曠的大廳裏。
    她左右看了看，深吸一口氣，又一路走出大門，到了院子裏，才忽然大聲叫道：
    “愛——！！！”
    妮諾將深吸後憋著的空氣一次性吼了出來，但不知道是嗓子問題，還是自我克製了，她的聲音並不是很大。
    隻是充滿著激烈的情緒。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啊啊啊！！愛！！！！”
    她啞著喉嚨嘶喊，天上籠罩的烏雲，和院子四周漆黑的樹影與高牆，將聲波吸收了，不反彈也不往外傳出。
    “明明相處了這麽多年，為什麽能那樣滿不在乎呢……”
    妮諾呢喃著，雙手捂上臉頰，一抽一抽地嗚咽起來。
    “咕……嗚啊啊……愛……就不能、就不能更多地在意我嗎……我可是……嗬嗚……嗚嗚……”
    烏雲逐漸散去，眾多星星探出頭來，明亮的星光透入黑暗的院子裏，落到妮諾纖細的手上，白嫩的臉蛋上，以及晶瑩流淌的淚水上。
    “你就這麽喜歡我女兒？有點太沉重了吧？”
    突然，一道沉穩低沉、帶著磁性的男性嗓音響起，從高處往下，掃過整個院子，包括妮諾在內。
    妮諾嘴唇微張，整個人如同生鏽的機器一般，一卡一頓地放下雙手、轉頭、抬頭，再抬高眉毛，移動眼珠，看向左邊牆壁的上方。
    程宇不知何時到了上麵，還拿了一張凳子上去端坐著，穿著白色T恤和黑色長褲，正低頭認真看著手裏的手機……正巧，月亮從烏雲後轉出來，將乳白色的月光傾瀉在了他身上。
    “……”妮諾呆若木雞，不知道該說什麽，不知道能說什麽。
    似乎是刷的內容告一段落了，程宇將手機收起來，然後轉過來看向下方的妮諾：“小愛一直覺得你十分討厭她，而我覺得你應該是挺喜歡她的……看來我倆都錯了，你應該是超級無敵喜歡她才對。”
    “你……你……”妮諾不知所措，她慌張地左右看了看，然後轉身就要逃走。
    “等等。”程宇連忙道，“不想知道小愛實際是怎麽看你的嗎？不想知道小愛更多的心思嗎？”
    妮諾的腳步停住。
    程宇輕笑起來，繼續道：“而我也很好奇，我女兒在你心裏到底是什麽形象……我想我們之間應該還是有的聊的。”
    “不要……”妮諾佇立原地，低聲道。
    “不願意？”要不是程宇，還真聽不清那麽低的聲量。
    “不要在那女兒女兒地叫啊！！！”妮諾猛地轉過身來，對程宇怒吼。
    緊接著，妮諾咬牙切齒地說：“愛一次都沒說過你是她的父親！說到底，她根本就一點也不認可你吧！！”
    “……”
    多少有點紮心，害程宇沉默了一瞬。
    不過，程宇從不會因為別人的言語破防，當下道：“隨你怎麽想，我都是把小愛當作親生女兒看待。”
    “不過是自說自話……”妮諾不善的目光盯著他。
    “難道你就沒有嗎？”程宇眼神若有深意地注視妮諾，“說什麽、都是我家小愛的錯，說什麽、小愛一點也不在意你……未免也太自說自話了吧？”
    “難道不是嗎？”妮諾不假思索地反駁，“跳舞時也好、唱歌時也好、綜藝時也好，任何時候都好，都無比的可愛，無比的引人注目，那樣究極無敵的偶像大人心裏，我這樣的小角色有什麽好在意的？”
    “你也是被吸引的人之一吧？！”妮諾抬手指著程宇，聲音中蘊著難以察覺的哭腔，“愛是那麽完美，那麽特別，注定被無數人簇擁著，看不見我……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程宇表情沒有太多波動，隻是平和地說：“聽起來你完全把小愛當作偶像信奉著……嗯，我不是說職業意義上的偶像，而是神聖意義上的偶像。”
    程宇點點頭，一副明了的樣子，又接著說：“小愛確實很優秀，但她終究是凡人，你想象中那種程度的神聖，並不存在。”
    “嗤~嗬！”妮諾聞言，嗤笑了一聲，誇張地翹起譏諷的嘴角，“還敢自詡愛的父親，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你也不過是被愛的魅力，迷得團團轉的普通人罷了！！”
    “是嗎？恐怕不對吧，例如……”程宇若有所思，想了想後說：“小愛私下裏曾跟我說，很想和B小町裏的各個夥伴打好關係。她也是和一般人一樣，很想要朋友的，你覺得呢？”
    妮諾嘲諷的神情不變，說：“愛是完美的偶像，無論任何人她都會想著去愛，也無論任何人都會愛上她……這一切，有什麽好奇怪的呢？！”
    程宇沉吟了一下，又說：“小愛也不是那麽完美吧？時不時會犯一些小錯誤，比如把塑料袋看成小貓，比如記不住別人的名字，比如會把糖和鹽弄混，等等。”
    “嗬嗬哈哈哈哈……”妮諾臉上淚痕未幹，卻充滿嘲弄地笑了起來，“這不正是愛完美的證明嗎？會犯些小迷糊，才更讓粉絲們憐愛，連犯這些錯誤，都比普通人更顯魅力……而且，愛她，從來就沒有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犯過錯誤，從來都是完美完成。愛是真的……無懈可擊的究極偶像。”
    程宇一時無語，凝視著妮諾那濕潤又充斥著堅定意誌的雙眼，妮諾也毫不客氣地和他對視。
    “根本不對吧？你真的打心底認為小愛是完美無敵的偶像麽？就算你嘴上這麽說，實際上你卻是知道的……”程宇淡淡的目光注視著妮諾，注視著這位聲稱將星野愛當作神聖信仰的少女，道：
    “你其實知道，阿庫亞和露比，那兩個小家夥是誰的孩子。”
    “！！！”
    妮諾如遭雷擊，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怎麽可能知道我……”
    程宇道：“我說了，我把小愛當親生女兒，自然也會關注她身邊的一切。你和小愛也算關係密切了，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難道覺得能在我眼皮底下瞞住什麽嗎？”
    在《我推的孩子》原著中，有刺殺了星野愛的直接凶手，可更有幕後的凶手。
    幕後的凶手一直被認為是雙子的親生父親——但程宇不能確定事實就是那樣，至少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所看的那部分漫畫，不能準確地判斷真凶是否就是雙子的父親。
    所以，程宇一直密切關注原著的直接凶手和疑似幕後凶手這兩個人，也做了許多調查。
    這不調查不要緊，一調查，發現這位與星野愛同為B小町偶像的妮諾，竟然與那個在原著中刺殺了星野愛的直接凶手有著十分親密的關係……
    那個凶手很清楚雙子是誰的孩子，妮諾自然也知道。
    “哈……”妮諾發出了像歎息又像嘲笑的聲音，說，“那又怎樣？”
    她仰著頭，盯著程宇，露出一張越發癡狂潮紅的臉：“那又怎樣？！
    “啊？！
    “愛可是無敵的偶像啊！愛可是究極的偶像啊！做些超乎常人的事情，豈不是反而很正常嗎？！！
    “嘻嘻嘻……不對嗎？還是稀少的雙胞胎呢！還都長得那麽可愛——愛果然是特別的啊~~~！！”
    程宇想要麵無表情地看著下方的少女，還是忍不住輕皺了眉。
    即使是星野愛本人都自覺偶像失格的行為，而這個人……
    有點離譜。
    離譜程度都快趕上自己親愛的女兒了。
    恐怕原本準備的說辭對她也沒什麽用，得換套說法了。
    明顯的歎了一口氣，程宇朝妮諾道：“有件事我要感謝你，你男朋友知道了雙子的存在後，一直很狂躁吧？是你一直在安撫他，讓他不至於走極端危害到小愛，謝謝你。”
    聽了程宇的話，妮諾一瞬間毛骨悚然：“你……你……竟然連這都知道！”
    其實不隻程宇知道，連齊藤一戶都有了解到一點。但齊藤一戶隻是知道妮諾交了個男朋友，以及……
    那個男朋友作為偶像宅，明明女朋友就是偶像，卻並沒有推自己女朋友，而是去推星野愛，成為了偶像·愛的狂熱粉絲。
    齊藤一戶並不知道她男朋友對愛抱有何等程度的憎恨，也不知道那個男朋友已經殺掉了星野愛久愛海的前世，一名叫雨宮五郎的婦產科醫生。
    是的，原著中殺掉了醫生且刺殺了星野愛的直接凶手，正是妮諾的現任男友。
    “我平時對你們太過和藹可親，以致於你們忘了我是誰了！”程宇為了提高自己的說服力，擺出了絕對不會在星野愛麵前擺出的高傲態度，“我在兩年之內，從零開始，創建了Amethyst集團，現在它的估值在4000億以上！而全國的偶像產業總值，甚至不到2000億！我可以毫不客氣地說，你們的那些把戲，在我這個大人物眼裏，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沒有什麽能瞞得住我！！”    此刻妮諾就完全被鎮住了，她終於清晰地認識到程宇是怎樣一個難以高攀的大人物了，對程宇有點不尋常的調查能力也徹底接受了。
    某種意義上就和《小王子》裏的大人一樣，光看著雕刻上的美輪美奐的花紋不會覺得有什麽，可一說這個雕刻價值十億法郎，那就都會叫“好美”“好厲害”了。
    程宇感到無趣，但仍然打起精神，接著這個勢頭說：“那個家夥在網上的發言，一會兒說小愛背叛惡心什麽的，一會兒又強力地維護小愛，將所有附和他話的人罵得體無完膚，跟個精神分裂似的，又是你男朋友，想不注意都難。”
    妮諾額頭上滲出冷汗，她不確定程宇是否還知道自己男朋友犯過大錯，在一年多前失手殺掉了一名醫生，如果知道的話，自己男朋友不就……
    “我知道更多的東西，但我都不太在意。”程宇緊接著就說出了意有所指的話，不知道真實意思，但讓妮諾禁不住稍微安心。
    程宇凝視著妮諾變得緊張的臉，道：“我更在意你，雖然你隻是在安撫你男朋友，可也是有意識地在保護小愛，所以……小愛說想要和你好好的成為朋友，我並不反對，還挺支持的。”
    其實，程宇關於妮諾如何對待她男朋友的事，一半都是猜的，但此時妮諾的反應印證了程宇的推測。
    “……”妮諾沉默許久，最終像是緩過來一些後，才開口說，“愛是會愛所有人的偶像，我隻是那所有人的中渺小的一個，那樣算什麽朋友呢？我知道，愛並不是故意不把我放在心上，她隻是看不到罷了……愛就是這麽特別，沒有必要了……”
    程宇平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道：“你是真的想要這樣把小愛放在高高的位置，作為神聖的偶像去膜拜嗎？我知道部分人興趣比較特別，例如有的人喜歡被虐待，喜歡被辱罵，我很包容，隻會覺得是些有趣的愛好罷了。
    “但你是這樣嗎？你喜歡將某個人當做神聖來崇拜嗎？不！當你那麽說時，我看不到你眼中有任何歡喜，反而盡是痛苦……小女孩，其實，你很想和我女兒普通地成為朋友吧？”
    “……！！！”
    妮諾雙手攥緊了拳頭，用力地咬著牙齒。
    “你——！”她從牙縫中擠出聲音，拳頭握得手指發白，“不要在那裏胡亂地揣測別人的心啊！！！”
    妮諾剛剛有些恐懼的神色褪去了，轉而是憤怒爬滿臉龐：“你根本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懂！！！”
    程宇冷淡地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我什麽都懂，我洞若觀火。”
    語氣十分傲慢，仿佛一切了如指掌，程宇刻意為之。
    “你不是我女兒，你硬要抱著那扭曲的想法不放，我也懶得慢慢說服你。”程宇道，“你無論如何都要將我女兒看做天生神聖一般，可以啊！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小愛其實比你心中所想的，天生的神聖，還要更加神聖得多！”
    聞言，妮諾的瞳孔頓時放大，拳頭都顫抖起來。
    程宇用十分平靜的聲音，沉穩而無波瀾地說著：“你不接受小愛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可是，你難道沒想過嗎？正因為她本質上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才更顯特別！
    “有出色的天賦不算什麽，天生的偶像資質，不算什麽。
    “小愛實質上不過是個長得好看點的平凡少女，卻依舊做到了那些擁有天生偶像資質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她比天生的神聖更加神聖！正因為她是凡人，卻確確實實地做到了天生神聖才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她才是無敵的偶像！
    “所以她才會是你心目中完美究極的偶像大人！
    “而否認小愛作為普通小女孩本質的你——”
    程宇抬起右手，冷冷指向妮諾，道：
    “才是什麽都不懂的人。”
    狂熱是吧？魔怔是吧？一定要把自己女兒推向非人的位置是吧？
    那好，比你更狂熱，比你更魔怔，如何應對？！
    程宇注視著妮諾，妮諾仿佛被他的目光燙到般，不自覺地退後了半步。
    拳頭鬆開，牙齒也不再用力交錯。
    “嗬——那樣的說法，那樣的說法……愛其實……難道……我……如果是那樣……”妮諾低頭，左右搖擺，眼瞳顫抖不止，說出來的話都有些淩亂。
    “喂！冷靜點！”
    程宇氣沉丹田，帶著力量叫了她一聲，她猛地再次抬頭看向程宇，稍微回過神來。
    程宇和妮諾對視，眼神深邃：“你來這之前是和我女兒吵架了吧？小愛她就是會這樣犯錯的小女孩，希望你多多擔待。”
    妮諾艱難地張了張嘴，但終究沒能像前麵一樣說出反駁的話。
    程宇搖搖頭，說：“時間也不早了，回去睡吧，孩子。”
    程宇此時的語氣溫和了許多，真切地像個和藹的長輩：“偶像嘛，睡眠還是很重要的。你也不用太在意今晚我和你的對話……我也說得有點太重了。”
    “……”妮諾不說話。
    程宇又和她對視了幾秒，道：“回去吧，隻需要記著一點，小愛她還是在意你的。”
    妮諾臉上一瞬間露出了難受的表情，但視線左右移動一番後，低下頭，回身往別墅裏去了。
    程宇望著那位少女偶像消失在別墅門口，輕笑了一下。
    又仰頭賞了一會兒月亮，便從牆上跳了下去。
    “應該能對小愛有點幫助吧，別搞出反效果才好。”
    落到院子的泥土地裏，程宇在心中思考了一會兒後，開始慢慢度著步子，拎著凳子，也走向了別墅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