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南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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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州州府道宮,水府星官居所。

    水府捧著一杯熱茶,坐在桌案之前,看著嫋嫋熱氣升騰,指尖叩擊著杯身。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了。”安常站在水府星官身前,拱手說道。

    “嗬,有意思。”水府咧嘴一笑,喝了一口茶,望著屋外的飛雪,問道:“玄陵,你怎麽看?”

    晏玄陵站在屋內一側角落之中,聞言走上前來,拱手說道:“弟子覺得,杜家此事大有深意。眾所周知杜家守著一處仙道秘境,三百年來不曾有外人踏入其中,如今卻說要開啟仙道秘境,還邀請我等前去,或許是借刀殺人之計。”

    安常聽後,忍不住問道:“師兄,我五道教勢力遍及中天,那杜家一個沒落家族,真的敢拿我們當刀使?”

    晏玄陵眉頭緊鎖,解釋道:“杜家的勢力自然不如五道教,但我聽說那杜家的大公子杜子卿最善陰謀詭計,況且先前我等在江上見過一位上清弟子,師弟可還記得?”

    安常一怔,回想片刻,說道:“似乎是姓杜的,叫什麽來著?”

    “杜子黍。”晏玄陵雖是對著安常說話,目光卻是看著水府,“先前曾與紫微宮的天璿星官同行,在紫微大帝重列星官之位後,他已是天一星官的繼承人,而杜家的杜子卿,卻競選星官之位失敗。我擔心的,就是此事會牽扯到紫微宮和上清派。”

    “嗯,”水府星官點頭,說道:“自從上清一役後,少微已成為靈州道宮的話事人,杜家亦有人在上清,不免牽扯其中。至於紫微宮,不久前天璿星官來過道宮,若那個子黍真與她關係匪淺,想來紫微宮也會插手其中。”

    “這麽說來,杜家之事我們還是不要插手為好?”安常試探著問道。

    “不,既然上清和紫微都有意於此,五道教自然不能退縮。”水府星官放下了茶杯,站起來說道:“靈州境內弟子中,你二人已算優秀,不過此行牽涉到星官,我又身居道宮之職不便前去,隻好將此事報於總教,派一位星官前來。”

    安常鬆了口氣,“原來如此,不知是哪位師叔?”

    “師叔?”水府笑了笑,“嚴格來說,是師姑。”

    師叔男女皆可,但師姑隻能是女性,安常聽到此暗示,又想到五道教如今的那些一等星官,心裏已是了然。

    ******

    靈州,南離郡。

    一輛馬車緩緩駛入郡城,當中四人二男二女,兩兩相對而坐,皆是一言不發。

    “籲!”車夫進了郡城驛站之後,拉住韁繩,躍下馬來,走到車後,揭開簾幕,說道:“幾位客人,南離郡郡城已經到了。”

    四人當中,一位男子聞言,當即下了馬車,遞上銀票,說道:“好,有勞了。”

    車夫眼見報酬豐厚,連連道謝,又見其餘兩位女子緩緩走下,皆是國色天香之資,心裏更認定自己遇見了貴人,愈發恭敬起來,卻又有些奇怪那仍坐在車上的男子,一路以來一言不發,始終沉著臉,似乎是個啞巴。

    片刻之後,這最後一位乘客方才下車,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是陰天,陰冷灰暗,又是凜冬時節,更添上幾分陰鬱。

    等到車夫駕車離去之後,那穿著紫羅襦的女子方才說道:“師弟不必心急,如今師兄師姐都來了,諒那杜家也不敢怎樣。”

    子黍點頭,卻是看向另一位小袖羅衫的女子,問道:“五師姐,南離郡的郡望王氏,真的與杜家關係密切?”

    楊香兒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出驛站,看著南離郡郡城內的景象,答非所問般說道:“我曾經,就是在這裏長大。”

    宇文晏看向樂萱,以眼神示意著什麽。

    樂萱頓時笑道:“既然如此,來了南離郡城,師姐可要給我們請客。”

    楊香兒抿嘴一笑,收了一些感懷之情,“好啊,我還依稀記得,城中有一處山外樓,由南離王氏經營,我們便去那裏,如何?”

    樂萱回顧子黍與宇文晏一眼,笑盈盈地拍手說道:“看來師姐早有打算,我們嘛,自然是聽師姐的。”

    子黍還想說些什麽,宇文晏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便也默然下來。

    或許是年關將至,南離郡郡城之中顯得異常冷清,街道之上的店鋪大多關著門,路上也隻有一二行人,倒是楊香兒所說的山外樓還難得有一些人進出,看樣貌都是大富大貴之人。

    四人方一踏入山外樓,宇文晏便在衣袖中掐訣,低聲說道:“這裏有妖氣。”

    子黍心中一驚,暗暗運起新近修行的大洞真經,卻毫無所覺,又運起道一心法,隱隱在空中看到了一絲朦朧灰霧,極淡極淡的妖氣。

    這一絲妖氣,一般星師絕無發現的可能,宇文晏身為星官,又精通通靈之術,方才能夠察覺一二,至於樂萱看表情亦同子黍一般,沒有在第一時間發覺。

    “這裏藏著妖魔?”樂萱低聲問道。

    宇文晏搖了搖頭,“應該是曾經有妖來過。”

    楊香兒沉吟片刻,說道:“若是有危險,還是出去好了。”

    樂萱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笑著說道:“師姐你說什麽啊,我們在這裏能有什麽危險?何況來都來了,哪能這樣就走。”

    “嗯,我不善戰鬥,你們小心。”楊香兒說了一句,帶著眾人上了二樓,點了一桌酒席。

    四人來此,自然不是為了吃飯,按楊香兒原本的意思,是要看看南離王氏近幾年的近況如何,而這從山外樓的經營便能窺見一二。不過聽宇文晏說到此地有妖氣,又覺得不能久留,便要了一間包廂,專與三人商議對策。

    等那招待上齊了菜合上門走後,宇文晏又在四周走動,確定無人偷聽,方才坐回位置朝著楊香兒點了點頭,楊香兒這才看向子黍,說道:“九師弟,先前你問我南離王氏和杜家的關係,人多眼雜,一時不便說清,如今隔著一條街便是王氏大院,也該商討一二接下來的行動了。據我所知,杜家曾經和王氏有過聯姻,杜家的火德星君娶了王氏女子為妻,此後王氏便攀附杜家,直至成為南離郡第一世家,而杜家則在三百年前銷聲匿跡,淡出世俗,最近方才複出,在此期間,杜家的一切行動,都由王氏名義進行,甚至杜家弟子也在王氏掛名,明麵上自稱自己是王氏子弟。”

    子黍點頭讚同,心緒仍是有些雜亂,便問道:“按照五師姐的意思,我們應該怎麽做?”

    楊香兒卻是垂下了眼簾,說道:“我與王氏,十多年前有過恩怨,關心則亂,也不便為你出主意。”

    子黍愣了一下,眼見楊香兒坐在靠窗的一側,光落在她的側臉上,那精致的麵容如鐫刻在畫卷中一般,無聲而寂寞。

    原本西鬥星君蘇樺隻讓宇文晏與樂萱同他下山,楊香兒卻是自己主動提出隨行,原以為會是四人中的主導者,卻不料她的目的隻是見證,見證王氏或者杜家會有怎樣的下場。

    樂萱見氣氛有些沉悶,便開口說道:“這個杜家行事如此卑鄙,以師弟你的爹娘相逼,肯定不懷好意。依我看,我們還是不要正麵衝突為好,今夜便先由我暗中潛入王氏大院,看看他們到底有什麽陰謀詭計,怎麽樣?”

    “杜家如今還有一位火德星官,你一個人潛入,萬一被發現了怎麽辦?就算要去,也要我們同去。”不等子黍說話,宇文晏先是皺眉說道。

    “哼,”樂萱撇了撇嘴,“六師兄,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嗎?要是連我也無法潛入王氏,依我看,你也幫不上什麽忙。何況五師姐和九師弟身邊還要人,你去了怎麽辦?”

    宇文晏張了張嘴,又歎了口氣,子黍不是星官,楊香兒不善鬥法,若是遇見了什麽危險,確實需要他和樂萱來應付。

    子黍見此,也說道:“南離王氏既然能夠成為郡望,想來也有幾位星官坐鎮,我也覺得六師兄說得有道理,冒然潛入太過危險,七師姐的好意師弟心領了,隻是絕不能讓師姐冒這樣的危險。”

    樂萱以手扶額,反問道:“如今我們對王氏的情況了解不多,更不要說藏在後麵的杜家了,不靠這個辦法,怎麽弄清楚情況?”

    “或許可以……”宇文晏試著開口,隻是不等講出,便聽隔間傳來了爭執聲。

    “王大哥,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杜子雲隻問你一句話,幹還是不幹!”

    “咳咳,子雲兄,此事事關重大,若是隻我一人,自然……”

    “不管怎樣,我絕不會讓……那個老匹夫……他們也敢……”

    子黍聽到杜子雲這個名字,已經站了起來,隻是隔間的聲音又小了下去,以他的感知力隻能朦朧聽到幾句對話,正要靠近一些,卻又聽見隔間的門已經打開,隨著腳步聲,大概有五六人走下了樓梯。

    子黍正要打開門跟出去,宇文晏搶先一步攔在他的身前,說道:“師弟別急,切勿打草驚蛇。我這裏有方法可以一試。”

    “什麽方法?”

    “我養了一隻寒蟬,讓它跟出去。”宇文晏從袖間取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之後,當中緩緩飛出一隻寒蟬,震動翅膀,從窗口出去了。

    子黍跟著來到窗前,恰好見到了先前下樓的那群人,看上去是幾位公子哥,身披貂裘,腰佩玉墜,匆匆走過大街,往著王氏大院的方向走去。

    寒蟬飛下去之後,便成了個一個小黑點,遠遠跟在幾人身後,最後附在了當中一人的衣角上,其身體顏色竟然也漸漸與衣服相融,成為一片雪白,再看不出絲毫痕跡。

    “看來這山外樓也沒有白來。”道,“不過六師兄,一隻寒蟬,能夠知道什麽消息?”

    宇文晏搓了搓手,說道:“先前聽他們對話,似乎不是一夥人,到時候應該還要分道揚鑣,先讓寒蟬跟著就是。”

    “原來你是這個打算,哼,陰險。”樂萱領會了宇文晏的意思,又哼了一聲,撇了撇嘴。

    宇文晏一愣,隨即氣道:“陰險?你說我陰險?好,那我是卑鄙小人,行了吧。”

    說罷,兩手一抱,轉過了臉,一副誰也不理的樣子。

    楊香兒見此微微一笑,向道:“你看,六師弟生氣了。”

    聽楊香兒如此說,宇文晏臉色微微一紅。

    道:“他啊,就是小家子氣,師姐,我們走。”

    說著,便拉著楊香兒一同出了廂房,還不忘回頭朝子黍喊道:“九師弟,愣著幹什麽,快跟上來啊。”

    “哦,來了。”子黍點頭跟上,又看了一眼宇文晏,“六師兄你……”

    “哼,”宇文晏有些抹不開麵子,說道:“這一桌菜你們不吃,我可都吃了啊。”

    廂房外傳來一陣笑聲,子黍也尷尬地笑了笑,隨即跟了出去,於是隻留下宇文晏一人。

    宇文晏眼見人都走遠了,生了會悶氣,又坐回位置上,方才拿起筷子吃了兩口菜,忽然想起了什麽,“不對啊,你們都走了,這賬誰來付?”

    ******

    王氏大院院門前,一位少年與另外幾人揮手告別,在雪地前默默站了片刻,方才向著另一側街道走去。

    寒蟬附在他的一角,振了振翅膀,又安靜下來,而那少年也毫無所覺,一路皺著眉頭,心思很重的樣子。

    七拐八拐出了南離郡城,他竟是沒有走大路,而是沿著小徑走向了城外的山道。

    在山道中走了大概三四裏路後,忽然心裏一陣悸動,少年猛地回頭,隻見一株雪鬆抖動,落下了大堆積雪。

    “誰!”他變了臉色,同時伸手握住腰間佩劍,運起了真元。

    默默等待了片刻,隻見那雪鬆之下竄出一隻雪狐,朝他望了望,又轉身跑走。

    少年盯著雪狐看了片刻,確定不是妖獸,緩緩鬆了口氣,正要轉身繼續趕路,忽然間本能地往後一跳。

    “轟!”

    大片飛雪揚起,隻見原地有人一劍刺來,雖是偏了方向,卻掃動無邊飛雪,模糊了他的視線。

    少年運起真元,大喝一聲,隱隱看到飛雪中的一抹劍尖,在刻不容緩之際拔出佩劍,兵刃交擊,他借勢向後一退,落在數丈之外。

    那飛雪之中,隻見一名白衣蒙麵刺客一躍而起,高舉手中長劍,借著日光反射,兵刃的光芒直射向那少年,下一刻便是一劍劈下。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手中掐訣,往上一推,雷火迸發,熾烈耀眼。

    “哧啦!”

    雷霆火焰,交替閃爍,那刺客猛地抽身後退,卻已被灼傷,少年則是喘了口氣,揮手之間星辰閃耀,顯出一幅鬼宿星圖,當中迷霧朦朧,眾多星辰閃耀,如一團鬼霧。

    “去!”

    鬼宿四星構成的星圖當中,上百顆璀璨星辰飛射而出,密密麻麻,如火雨飄零,那刺客原地打了個滾,堪堪避過一片火雨,隻見地上積雪已被融化,現出大片焦土。

    少年還要挺劍刺去,忽然間覺得涼風鋪麵,轉身刹那,隻見竟還有另一名白衣刺客潛伏在身側,雙手持短刃撲來,已是不死不休之狀。

    勉強運起真元,少年隻來得及提劍格擋,擋住其中一柄短刃,另一柄卻是刹那間刺入左臂,不禁痛呼一聲,跌倒在地。

    刺客提起短刃,正要狠狠刺下,少年卻是雙手掐訣,又揮出一道古怪篆文,當中雷火光輝閃爍,一觸即發。

    “哧啦!”

    白色焰光閃過,大片鮮血飛濺,那刺客遭到重創,身前一片血肉模糊,扭曲掙紮了片刻,無力跌倒在少年身旁。

    少年此刻也是臉色蒼白,躺在雪地上喘氣,隻覺得左臂劇痛,再也無法動彈半分,然而側目一看,瞳孔頓時收縮起來。

    冰冷的箭頭,死死對著他,另一名刺客冷笑中鬆開了手,短箭飛射,其上還帶有冰寒之力,箭尖結了一層薄冰,射來的刹那卷起一片風暴,聲勢驚人。

    少年死死盯著箭尖,直至其抵達前額,卻在那一刹那停了下來,微微顫抖,仿佛靜止。

    那名刺客愣了一下,少年亦是呆呆地看著停滯在半空中的短箭,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那短箭的四周有著一層氣旋,風在卷動!

    刺客明顯感到了不對勁,轉身便要往遠處跑去,卻發現背後已是多出了一人。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