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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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南國群妖離去,東方極憤憤地站起身來,喊道:“父皇!難道你就看著這些外人作威作福嗎?!”

    東方君臨神色恢複了淡然,道:“我們理虧於人,況且遠來是客,何必去起爭執。”

    東方極錯愕地看著東方君臨,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父皇城府極深,素來喜怒不形於色,如此眾目睽睽之下,自然是不會說真心話的。

    麒麟聖王倒是點頭附和道:“聖主寬宏大量,實乃我聖國之福。”

    東方君臨嗬嗬一笑,道:“南國群妖雖然離去,不過我聖國進軍之事,不可荒廢。那紫微小兒不知何故,身負重傷,勉強與本尊一戰,如今恐怕已是縮在關內,嘔血不止了吧?這次本尊下令撤軍,雖是造成了一些損失,不過我聖國主力尚在,倒也無礙,如今中天氣勢雖盛,卻已是軍紀渙散,諸位知恥而後勇,自當將之殲滅。”

    麒麟聖王亦是說道:“不錯,中天雖有六十萬星師,然而其中有二十萬卻是雜牌軍,不堪一擊。我軍沿途盡棄輜重,誘敵深入,如今中天軍隊已是深入我聖國境內,自以為我聖國再無可抗之兵,軍紀渙散,無以複加。甲龍、荒狼兩族又為撤軍之事付出極多,人族自以為大勝,毫無防備,而我軍又已全麵掌握了關內情報,如今盡出聖國之兵,隻要擊潰關外之軍,東門關趁勢可破,一旦破了東門關,關內再無險可守,神州唾手可得!”

    荒狼妖王桀桀笑了兩聲,道:“墨嶺一戰,我軍佯裝大敗,雖是死傷慘重,卻也知曉了禹州、皇州軍隊的弱點,若是再戰,所謂的環水大陣,自有破法。”

    雪豹妖王看了眼荒狼妖王,道:“我族謹遵聖主吩咐撤軍,如今主力尚保存完整,隻要聖主下令,三日之內,必能擊破靈州之軍。”

    騰蛇、毒蛤兩大王族在此次戰役之中也是主力保存完好,此時紛紛出言要求出站。

    離裳見此,暗中冷笑,道:“我甲龍一族先前抵擋皇州、神州二十萬大軍,損失不小,此次反攻,恐怕是有心無力了。”

    東方君臨歎了口氣,做出一副惋惜的樣子,道:“甲龍一族為我聖國鞠躬盡瘁,本尊自然是看在眼裏的。離裳郡主先前為取得關內情報不惜以身犯險,對我聖國自然絕無二心,可惜識妖不明,竟讓奸人混入,這才鬧出今日之事。否則有南國相助,接下去這一戰,便是就此平滅中天,也不無可能。”

    離裳不再言語,表明甲龍一族不會參戰之後,她的心思便落到了子黍身上。看他與那妖無情的樣子,顯然早已相識,可他不是人族麽?又怎會與南國的少主扯上關係?如今他被南國群妖帶走,南國群妖應該不會為難他吧?

    東方君臨與麒麟聖王還在商議出兵之事,荒狼妖王則負責安排調度,太極殿中的氣氛漸漸恢複正常,眾多妖族的族長都參與了進來,一時間觥籌交錯,好不熱鬧。隻是這些,離裳卻都無心再去留意了。

    ******

    鴻臚寺,禮賓院中。

    青翎和天袂將妖無情扶入屋中,南國群妖守在屋外,青鸞正要進去,腳步停了一下,轉身看向子黍,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子黍苦笑搖頭,散掉了維持獸皮披風的真元,顯露出他的本來麵貌。

    “嗯?是你?”白虎妖王瞳孔一縮,竟是認出了子黍。

    子黍點了點頭,道:“不錯,是我。”

    當初,南國妖主顏玉將他和小薇一同從魔淵之中帶出,四大妖王也曾攜手相助,見過子黍一麵,對他還留有一些印象。

    天狐妖王見此皺眉,問道:“你不是上清子弟嗎?怎麽會在這裏?”

    子黍道:“大帝派我到甲龍族當臥底。”

    南國群妖聽了都是一愣,青鸞問道:“如此重要的事,你不加掩飾,又是為何?想取信於我等?”

    子黍搖了搖頭,道:“我已經是棄子了,大帝安排在妖族的臥底不止我一個,甚至不止我知道的那幾個。”

    眾妖王麵麵相覷,青蟒妖王歎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道:“看來我等的謀劃,那位中天大帝都了如指掌,這一戰又該如何打下去?恐怕溪穀山那一役,也是你們人族早就設計好的吧?”

    子黍仍是搖頭,道:“不一定,兵貴神速,隻要行動夠快,就算有了情報也應對不過來。中天打聖國是這樣,聖國若要反攻,也一定如此。在聖國境內傳訊不便,聖山大會的消息傳到大帝手中,至少需要三天,隻要聖國在三天內動手,中天軍隊就根本來不及防備。”

    陵魚妖王敲了敲拐杖,道:“我問你,你是幫人族,還是幫我們?”

    子黍默然片刻,道:“誰入侵,我打誰。”

    羽蛇妖王聽後哈哈大笑,“小子,就憑你?一個小小星官,也敢在這裏大言不慚!”

    子黍注視著羽蛇妖王,那對蛇瞳看去恐怖異常,他卻是毫不畏懼,高聲道:“為一己私欲,令萬民受罪,不義之戰,我寧死不從!”

    羽炫見他敢頂撞自己的老祖,當即握起了拳頭,怒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子黍看向他,亦是分毫不讓,眼裏並無絲毫畏懼之情,沉默剛毅,竟是令羽炫不敢動手。

    陵魚妖王又敲了敲拐杖,道:“在你們看來,是不義之戰,可在我們妖族,卻是天經地義。人族長期居於中天富饒之地,物阜民豐,自然無憂無慮。可我南國處於苦寒之地,疫癘橫行,民不聊生,曆年死於天災者不可勝數,而曠野廝殺,物競天擇,更尤為殘酷。人族何德居此中天?我妖族又何故久處大荒?所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妖族若能統領中天,族內子民繁衍昌盛,代代相傳,我等便是開萬世不朽之基業,便為聖賢亦無不可,如何不義?”

    這番話一說,南國群妖皆是點頭稱是,心悅誠服,看著子黍的眼神也多了許多輕蔑。

    “天下大勢,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陵傫開口說道:“你最好還是看清大勢,不要因愚忠失了性命,非但不值,後人也不會視你為楷模,徒然一死,又有何意義?”

    子黍道:“誰愛民,誰便得天下。古之先王以王道得天下,如今妖族欲以霸道得天下,尚這般沾沾自喜,豈不荒謬?妖族入侵中天之後,所殺之人,不知凡幾,若以殺人而統領中天,則人族不滅,反抗不絕,諸位縱然今日繞過了我,他日屠殺人族之時,又豈會容我獨活?我又有何麵目獨活?!若妖族不欲殺盡人族,以苛政待之,暴亂四起,必二世而亡,又怎會有千秋萬世!”

    陵魚妖王哼了一聲,道:“依你這小子的說法,我們便不戰了麽?上古之時,人族驅逐我妖族,用的還不是一樣的方法,何故人族便能千秋萬世?!我等要統領中天,自然不免殺人,就算當了一世罪人吧,死後再讓後人善待人族,久而久之,妖族為中天之主的觀念便能深入人心,人人皆甘心為妖族奴仆,我們妖族自然也可如畜養牲畜一般畜養人族。屆時人與豬狗無異,又豈會有豬狗造反而得天下之理?”

    子黍道:“首先,人與豬狗雞鴨不同,好用智而不好用力,若妖族真敢以牲畜待之,則如家有鼠患,養之有害,殺之無力,滅之不絕。其次,人族得以千秋萬代,一世用兵,萬世養民。中天修道之人,皆熟讀《道德經》之言,‘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故千餘年來,多是妖族進攻中天者居多,中天進犯妖族者為少。正因為能養民,可知民不好戰,而所謂安居樂業,首先得安其居!”

    “呦,看不出來嘛,小家夥說話倒是一套一套的,”青蟒妖王輕笑一聲,湊到了他的身旁,吐氣如蘭,道:“看樣子,修的是人道吧?你們這些人道修煉者,不是與我們妖族誓不兩立麽?怎麽今天卻也幫起了我們妖族?”

    子黍隻覺得她說話時有一股芳香甜膩的氣味襲來,身子都酥酥麻麻的,思緒也遲緩了些,本能地退開了一步,呼吸了些新鮮空氣,才明白過來那是蛇毒。按理來說,青蟒妖王屬於蟒蛇一族,本身並無毒性,這蛇毒恐怕是其長期身處妖穀劇毒之地沾染而來,饒是如此,也讓他一陣頭暈目眩。

    “青蟒,他和少主關係匪淺,不要傷了他。”青鸞見此,淡淡地說了一句。

    青蟒對這位妖王中的老前輩也是不敢造次,撇了撇嘴,道:“不過是覺得這小家夥可愛,說說話罷了,怎會傷到他呢?是吧,小家夥?”

    子黍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回過了神來,道:“前輩自重。還有,我沒有什麽天道人道的觀念,人族妖族,我盡量一視同仁。”

    天道與人道,便是修道者對於天下大道的兩種理解。修天道的人一心問道,萬事不關心,甚至能夠做到太上忘情,無愛無恨,修為往往比修人道的要高出許多,如徹悟的明堂星君便是如此。不過真正達到這種境地的人大多是天生如此,少數則是後來頓悟。而絕大多數修煉天道者,都不過是刻意為之,斬斷情根,甚至滅絕人性。一旦刻意,便失去了道家自然而然的本旨,與天道背道而馳,往往不能成道,反而走火入魔。至於人道,自然是講究循序漸進,心懷蒼生,以人為尊,與妖族也是勢不兩立,恨不得滅之而後快。總而言之,修天道者需要的心性萬中無一,能有所成者少之又少,是以中天星君大多秉持人道思想,信奉道德之言,會以天下蒼生為己任而去抵禦妖魔,拯救百姓。

    南國眾妖王原先見他氣勢洶洶,寧願身死也絕不屈服的樣子,都以為他是中天那些信奉道德,滿口仁義的人道修煉者中極為少見的真君子,卻不料他會說什麽一視同仁的話,都不由得呆了呆。

    青鸞見此,主動問道:“依你之言,我妖族又該如何自處?”

    子黍道:“自然是先罷兵回歸南國,安居樂業,族群自然興旺發達,何必侵犯中天?”

    青鸞道:“初衷是好的,不過你是不是有些想當然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我妖族之中,大多族人可都是不是吃素的,縱然吃素,亦有植物修煉成妖,同樣是殺生,又有何區別?你一意隻想保人族,卻不關心其他族群的死活,這樣也算一視同仁?”

    子黍被她的話問住了,一時間沉默下來。

    青鸞歎了口氣,道:“今日你來此,識破仙丹之謀,顯然也是擔憂少主安危,我們不會為難你,你這便走吧。物競天擇,天性使然,以後若是在戰場上相遇了,各為其主,便不會手下留情了。”

    子黍聽到天性使然這四個字忽然心中一動,直視著青鸞,道:“既然狩獵進食是天性,那殺人可是天性?”

    青鸞聽後一怔,一時間回答不上來。

    子黍接著道:“若妖族以殺人為生,不殺人則不得活,那麽今日所論,皆為廢話,你我兩族也唯有死鬥。可人族不必非殺妖族不可,妖族亦不必非殺人族不可,既然有握手言和的可能,又怎能說這是天性?所謂的人、妖兩族之間的戰爭,說到底仍是放不下心中的私怨。”

    這個意思,他去勸四瀆、六甲等星官不要屠殺妖族的時候也隱隱有表露過,不過四瀆、六甲這些星官又怎聽得進去?

    不料青鸞妖王卻是頗為理性,聽後竟是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依你之言,又該如何?”

    這般反問又讓子黍呆了一下,一時間尚未想好對策。

    青鸞道:“我等又豈無言和之心?無情少主這一身傷勢,便是昔日溪穀山上議和而來,人族既然不認同我們妖族,我們妖族難道便唯有任其宰割?與其等到那個時候,還不如先下手為強,也省得整日提心吊膽。”

    子黍道:“其實,是有可能言和的。別的族群我不知道,但人、妖兩族是能言和的。隻要人、妖兩族言和,便止了天下最大的紛爭,剩下的物競天擇之理,卻是天道的事,用不著我們操心了。南國環境險惡,但隻要動手改造,一樣能成為一片樂土。妖族既然能學人族的古禮,為何不能學人族的農耕、建造之術?南國完全可以實現自給自足,又怎會與中天勢同水火?”

    陵魚妖王又敲了下拐杖,道:“莫非我們妖族便要永遠偏居一隅之地?永遠低人一等?”

    子黍道:“國之強弱,不在地域大小,而在其民。上古之時,有君王能以七十裏之地而得天下,如今南國方圓六千裏,孕育億萬生民,若能罷兵養民,又怎不若中天?”

    羽蛇妖王哼了一聲,道:“說是這般說,中天的地域、人口、資源都是我們南國兩倍以上,豈是輕易能超越的?”

    子黍反問道:“然則興兵攻打中天,便能輕易超越?如今南國想與聖國聯盟,縱然真的入主中天,天下不能有二主,勢必還要一決生死。縱然能勝,南國以西還有澤國,中天以北尚有北國,北國勢力更是僅次於中天。何況,北國與澤國皆為人族國度,北國有太微天帝,澤國有天市上帝,這兩大國豈能讓妖族成為中天主宰?恐怕都是打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主意,等到聖國和南國之中哪一個獲勝,再由北國或者澤國出兵將之擊潰,坐享漁翁之利。若是南國和聖國商議先平滅北國和澤國再爭奪中天主導權,北國和澤國又豈會坐等滅亡?一旦看出妖族有此意圖,這兩個國家必會結盟共抗妖族,而彼時與中天大戰過後的妖族,又有多少兵力應付這兩個國家的進攻?”

    天狐妖王聽後長歎一聲,搖了搖頭,“罷了罷了!這聯盟之事,不提也罷。千餘年來,我們與澤國幾乎從未發生過大規模的衝突,皆是彼此避讓,而北國遠在中天以北,更是無緣接觸,以至於我們都以為,隻有中天這一個敵人。如今聽小友你這般分析天下大勢,當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諸位試想,縱然我們聯合聖國勝了中天,接下去又該怎樣?又會怎樣?”

    聽天狐妖王這般詢問,眾妖王皆是默然,倒是白虎妖王哈哈大笑了起來,“哈哈,‘肉食者鄙’,看來我等也不過如此。千餘年來,諸位一心隻想與中天複仇,可如今看來,中天存在,我等方能存在,若是中天亡了,四國紛爭,天下還不知要在誰的手中,縱然勝了,我等仍是妖王,不過管轄的地域更大罷了,可一旦敗了,便是身死魂滅,豈不是吃虧之極?”

    白虎、青蟒兩大妖王素來隻願在自己領地稱王,並無稱霸天下的野心,眾妖王心中也是知曉的。何況,澤國和北國是兩個盲區,南國素來不將其視為敵國,可一旦中天覆滅,澤國和北國必然會出兵,想要一統天下,前路之上還有不知多少大敵,而自己卻是時刻有殺身之禍,一時間眾妖王心中多少都有了些怯意。

    青鸞歎了口氣,看著子黍,眼裏也有了讚賞之色,道:“當真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先前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諸王無一心服者;如今分析得失成敗,興衰利弊,卻是令諸王心悅誠服,無一反對。不過,此次聯盟,乃是妖主與少主一力主導,而妖主又將南國事務一並交予少主處理,你若不能說服少主,一切都是空談。”

    子黍知曉妖無情素來倔強,而且她既然叫這個名字,在談及南國利益時便不會感情用事。不過四大妖族乃是妖廷核心,如今四大妖族皆被他說服,再說服她又有何難?就是不知在門口浪費了這麽多時間,她的傷勢又怎樣了。

    一念及此,子黍當即說道:“我先進去看看她怎麽樣了。”

    仙鶴妖王道:“我也來看看。”

    子黍見仙鶴妖王手上還有仙丹,這是巫靈所需之物,看來還需設法弄到手,不過此時也不便開口,便隨之一同進入了屋中。

    青鸞向餘下眾妖道:“還請諸位稍待片刻。”

    說罷,自己也進入屋中,合上了門。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