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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祀天府外,離裳久久佇立,心神不寧,不知到底該不該進去。
祀天府理事大妖見了離裳這副模樣,也頗覺得驚奇,不知何事能讓素來行事果決的離裳郡主這般徘徊不定,便問道:“離裳郡主,您來祀天府是有何事?”
“我……”離裳剛剛開了口,神色又是一變,蹙眉轉過身去,一副委屈幽怨的神情,單單望著祀天府大門之內,卻是一言不發。
祀天府理事見了,想到先前在太極殿大會上的所見所聞,試探著問道:“是擔心那甲龍大妖嗎?他現在還和南國群妖在一起,要是郡主您需要,下官可以進去通報一聲。”
離裳忙道:“不要!”
祀天府理事呆了下,隻見離裳又歎了口氣,神色有些苦惱,道:“你……你先進去看看,看看怎麽樣了。”
祀天府理事點頭稱是,轉身走入府中。
“等一下!”離裳忽然喊住了他,理事轉過身來,隻見她有些扭捏地說道:“別,別說是我讓你去的,你就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理事苦笑了一聲,也猜不透這位郡主的心思,點頭稱是,進入了府中。
離裳留在府外,又來回走了兩步,忽然聽到一陣喧嘩聲,回頭看去,卻是東方極乘著輦車到了。
“哎呀,這不是離裳郡主嗎?怎麽在這兒呢?”小黑子見了,故作驚訝地問道。
離裳皺了皺眉,沒有理會他。
小黑子見此嘿嘿笑了兩聲,隨著眾護衛進了祀天府中,車輦內,東方極忽然伸手掀開簾子,陰冷地看了一眼離裳。
離裳也知曉東方極在聖國內的風評,冷哼一聲便側過目光。
東方極冷笑道:“倒是巧了,郡主怎麽也在這兒?是想看孤捉拿刺客嗎?”
離裳譏笑道:“殿下不是素來喜歡刺客嗎?還是說隻喜歡女刺客?”
東方極知道她是在諷刺自己強搶女妖之事,嘿嘿一笑,道:“郡主說話真是風趣,可比什麽女刺客有趣多了。若是郡主想來行刺孤,孤可是大大歡迎啊。”
離裳眼裏一寒,冷笑道:“就怕殿下沒這個膽子!”
說罷,再也不想看見東方極,直接跨過大門,進了祀天府中。
東方極哼了一聲,側頭對小黑子道:“這郡主倒是夠辣,你趕緊想想有什麽辦法能把她弄來。”
“呃,這個……”小黑子瞪大了眼睛,一時間也是冷汗直冒。先前東方極玩弄女妖,不過是找些小妖族的女子,雖然有點姿色,但畢竟地位不高,也沒因此鬧出過什麽事來。可這離裳郡主卻是不一樣,作為甲龍妖王的獨生愛女,妖王自小就寶貝得不得了,如今更是上報東方君臨,讓她接任族靈府府主一職,恐怕隻待她突破天妖,便會將王位傳給她,真要想和對付普通女妖一樣將她抓到東宮太子府邸之中,恐怕整個甲龍王族都會造反,那麻煩可就大了去了。
東方極見小黑子這般表情,大為不滿,罵道:“廢物!對付南國的妖王都不見你怕,她一個小小郡主,就嚇成這副德性!”
小黑子苦著臉道:“殿下,這……這話不能這麽說啊。得罪了南國,好歹還有陛下撐腰。可要是抓了這郡主,甲龍族造起反來,殿下您或許沒事,可小的這腦袋可就一定有事啦。”
東方極哈哈大笑起來,拍著小黑子的腦袋笑罵道:“你這狗太監,倒是打得好算盤!管她是不是什麽郡主,既然敢派人行刺,就是和我作對,早晚要找個機會把她抓來,讓她看看本太子敢不敢!”
小黑子諂笑道:“敢,敢,當然敢!”
東方極哼了一聲,道:“走,去抓刺客。”
小黑子生怕他再提此事,忙吆喝著讓左右侍衛衝入祀天府內,片刻後已是將鴻臚寺團團圍住,而後衝入內設的禮賓院中,直抵接待南國賓客的居所。
南國一眾妖王都在院中,眼見突然間衝入許多聖國侍衛,都是神色一變,隱隱有了殺氣。
這些聖國侍衛,雖然是妖族精銳,畢竟也隻是小妖,麵對妖王的氣勢,暗中都捏了一把汗,雖然圍住了禮賓院,卻不敢進去搜查。
“聖國這是怎麽回事?”青鸞妖王見此,神色冷了下來,“這就是接待貴客的方式嗎?還是說想將我等扣押於聖國?”
太子車輦緩緩放下,東方極走了出來,見眾妖王都看著自己,皆是暗含殺意,也不禁心中一凜,哈哈笑道:“別緊張,諸位別緊張。孤今日來此,不過是捉拿一名刺客,絕無怠慢諸位之心。”
青鸞皺眉道:“刺客之事,我們自會處理,還用不著太子殿下操心吧?”
東方極搖頭道:“此言差矣。這刺客想要殺孤,孤怎能不過問呢?何況據下人稟報,這刺客還是人族所扮,乃是為竊聽聖國機密而來,那更不能放過,自然要抓走拷問一番才行。”
小黑子幫腔道:“就是,這刺客乃人族所扮,潛入聖國,當然要抓起來,怎麽能讓你們來處理呢?!”
青鸞冷笑一聲,道:“這刺客我們南國要走了,太極殿上眾目睽睽,妖皆共睹,莫非殿下要出爾反爾,還是視你們的聖主如無物?”
東方極原本以為,說出那刺客的人族身份之後,南國群妖定會嘩然,然後便會乖乖交出刺客,卻不料青鸞態度如此強硬,臉色一變,威脅道:“妖王您可要考慮好了,無情的傷,現在隻有我們聖國能救。”
青鸞淡淡道:“殿下未免高估了你們聖國,若是沒有別的事,還是請回吧。”
東方極聽後一時氣得要死,可也是驚疑不定,看著南國群妖有恃無恐的樣子,反倒心裏打鼓,“你們若是能交出刺客,兩國聯盟之事,自然也好商量。”
“不必了,”妖無情推開了房門,和子黍攜手走出,根本不看東方極一眼,隻向青鸞說道:“這三年來,辛苦前輩了。我們退兵。”
東方極見妖無情竟然牽著一名人類的手,一時間呆住了。
小黑子倒是反映極快,想到子黍就是那人族刺客,頓時跳腳道:“你你你!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勾結人族!”
青翎忽然身子一動,隻見一道清光閃過,然後是啪啪兩聲,片刻間小黑子已被抽了兩個巴掌,兩邊臉頰高高腫起,驚恐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我們少主做事,還輪不到你這狗腿子說話!”青翎抓起了小黑子的衣領,隨手丟到了東方極的麵前。
小黑子當即哭訴道:“殿下,她,這打狗還得看主人啊!”
東方極陰冷地看了一眼青翎,又看向妖無情,森然道:“無情你這是何意?兩國聯姻,你現在可是太子妃!竟然不知羞恥,和這人族勾勾搭搭!”
“嗬,太子妃,”天袂嗤笑道:“想得倒挺美。所謂聯姻,可有誰答應了?再說據傳聞來看,太子殿下您勾勾搭搭的女妖,恐怕也不少吧?”
東方極怒道:“本太子便是三妻四妾又怎樣?!可她既然和人族通奸,還來勾搭本太子,便是不守婦道!”
子黍覺得妖無情抓著自己的手猛然攥緊,臉色也是煞白,顯然是被氣得不輕,忙道:“你可別亂說,她是清白的!”
東方極氣急反笑,“哈哈哈!清白?清白的話,你們之前在房裏做什麽?!”
妖無情氣得渾身顫抖,看著東方極,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我便是喜歡他,早已把終身都給了他,和你又有何幹係?!”
子黍聽了大吃一驚,忙道:“你別亂說!”
妖無情看著他,眼裏已是含著氣憤的淚光,冷笑道:“怎麽?這便怕了?”
子黍見她情緒激動,暗歎了口氣,道:“我是怕傳出去了,對你影響不好。”
妖無情忽然抱緊了他,道:“我不在乎。”
說罷,竟是當眾吻住了他,狠狠地親吻了起來。
一時間,有如五雷轟頂,子黍隻覺得腦子一片空白,忽然不知身在何方,直到一陣刺痛傳來,才知道她竟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眼裏的淚珠也緩緩滑落下來。
“你你你你……”東方極見妖無情竟然當著自己麵與奸夫親熱,一時間氣得怒極攻心,伸出一隻顫抖的食指指著她,卻是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什麽你,回去吧你!”羽炫神色複雜地看了妖無情和子黍一眼,忽然狠狠推了一把東方極。
東方極身子踉蹌地後退兩步,忽然哇地一聲,竟是吐出了一口鮮血,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羽炫推的。
小黑子見此,頓時殺豬一般慘叫起來,“來人啊!來人啊!謀殺太子啦!謀殺太子啦!”
這一陣喊,祀天府內眾多妖族都圍了過來,見了此景無不錯愕,祀天府理事也是尷尬地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
角落處,離裳也在看著,見子黍和妖無情擁抱親吻,忽然悲從中來,一把掩住了嘴,緩緩蹲下身子,仿佛要縮進角落的陰影裏,就此如影子般消失。
“住嘴!”緩過氣來的東方極竟是狠狠踢了小黑子一腳,道:“我們走!”
小黑子愣住了,沒想到東方極這都能忍下來,呆了半晌才從地上爬起來。
東方極爬上車輦,臨了冷冷說了一句,“你們南國好自為之,我聖國恕不奉陪!”
小黑子回過神來,喊道:“起駕,起駕!”
眾侍從也覺得臉上無光,匆匆駕起車輦離開。
妖無情見東方極走了,這才推開子黍,舔了舔嘴角的血跡。
“嘶!”子黍捂著嘴,含糊不清地說道:“你……你親就算了,幹嘛,幹嘛還咬我。”
妖無情抿嘴一笑,道:“好讓你終生不忘啊。”
子黍一怔,看看左右眾妖古怪的神色,難得臉色一紅。
妖無情接著對青翎說道:“已經沒有必要留在聖國了。青姨,你安排一下,我們這便走。”
青翎點頭稱是,見祀天府理事還在發愣,便過去說了告辭之事。六王府中,府主身為妖王,都是掛名而已,實際處理事務的便是這些理事,聽了青翎的話,也隻得苦笑著答應下來。
眾妖王來去自如,也無需準備,見青翎知會了一聲理事,便隨著妖無情出了祀天府。
子黍如今的身份,在聖國自然也是無地自容,隻好隨南國群妖同去,堪堪快要出府時,那名祀天府理事忽然走上前來,低聲道:“方便的話,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子黍不知這理事有何話能對自己說的,不禁看向妖無情。
妖無情道:“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子黍見此,也隻好答應下來,隨著這名理事重新進入祀天府中。
見到子黍走遠了,青翎才有些擔憂地走上前來,低聲問道:“少主,真的要就此退兵嗎?為了此事,您可是謀劃了三年啊。”
妖無情苦笑一聲,道:“計劃總趕不上變化。我已經答應他,不再進攻中天了。何況聖國用心不純,與之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青翎歎了口氣,道:“我等自然是聽少主的,隻是少主您為了他做這樣的犧牲,恐怕國內會有些非議……”
妖無情抿了抿嘴,忽然道:“青姨,你覺得南國是聽我的,還是聽妖主的?”
“這……”青翎一怔,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妖無情淡淡一笑,道:“我雖然答應了他不會進犯中天,不過那也隻是我而已,他未免把我想得太重要了。”
青翎這才明白妖無情的用意,“原來如此,屬下明白了。”
妖無情接著道:“我既然答應他不再插手此事,南國的軍隊便隻好托付給青姨你了。”
青翎道:“這是自然,屬下定不負少主期望。”
妖無情微微歎了口氣,神色憂鬱,好似另有隱情,不過在眾妖麵前,仍是點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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祀天府內,子黍跟著那名理事,正有些奇怪,不知這理事到底想說什麽,卻見對方帶著他來到一處庭院內,指了指水閣中的一位女子,道:“郡主還想見你一麵。”
水閣之中,離裳一身紅裝,臨水眺望,眼底似有千種情緒,萬般柔情,可落在他身上時,隻剩下了無言的凝視。
子黍怔怔地看了一會,這才走上前去,好似一個犯錯的孩子,低著頭一言不發。
離裳淺淺一笑,神情淒婉,道:“你這便要走了麽?”
子黍動了動嘴唇,最終隻得說道:“對不起……”
離裳上前一步,睜大眼睛看著他,子黍無意間觸碰到了她的目光,隻覺得更是心虛,慌亂中又往後退了兩步。
離裳見此自嘲地笑笑,轉過身來,望著那生滿了春草的池塘,聽著柳樹上禽鳥的鳴叫,正是暮春三月時節,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說不出的熱鬧繁華,也說不出的冷落寂寥。
此情此景,隻覺那無限春光,也早注定了要頹敗荼蘼,在一片醉人的融融春意裏,好似萬物都在複蘇,又好似萬物都在漸漸凋零,花開與花落,不過刹那之間,自古美人如花,也逃不過這命定的凋零。
這一刻,子黍看著離裳,隻覺得她的容貌雖是未變,可心卻已是不複往昔,仿佛刹那之間,那個無憂無慮,頤指氣使的離裳已是消散一空,隻留下一副美麗的軀殼,和一顆古井無波的心。
而造成這一切的,卻是他自己。
站在離裳身後,他想出口安慰,卻又不知如何安慰,看著她的身影,仿佛漸漸和這水閣樓台融為一體,就好像十年百年,永生永世,都不會變。
如此默默站了片刻,離裳回過身來,看著他,竟是有些訝然,“你怎麽還沒走?”
子黍聽著她平靜中帶點詫異的語氣,驀然間心中一痛,道:“你……不說點什麽?”
離裳抿了抿嘴,轉身望著水閣外的春色,靜靜眺望了一會,才道:“這春光真好。”
子黍一怔,看著她的背影,回想往昔,才知他無意間已是傷透了離裳的心。可是,他又能做什麽呢?他不能背棄了人族的身份,就此陪她留在甲龍一族;她也不能背棄自己的族群,隨著他遠走天涯。彼此各有立場,就注定了要離別。
“離裳,”整理好思緒,子黍盡量平靜地說道:“我這就走了。你以後多多保重,不要再輕信我這樣的人了。”
“混蛋!”她笑罵了一句,仰麵看天,道:“一個你,已經夠我受的了。”
子黍無聲苦笑,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出水閣。
離裳忽然轉過身來,喊道:“等一下。”
子黍停住腳步,回頭看去,隻見她臉上猶有兩道淚痕,雙眼微紅,仍故作平靜,遞給了他一枚鑰匙,道:“這是水牢的鑰匙。”
子黍默默接過,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隻見粉麵琳琅如淚注,不覺有些擔憂。
離裳卻是用心囑咐道:“你若回了人族,也要千萬小心。人心詭譎,陰謀算計之處極多,萬一落入仇敵之手,可沒人會像我這般輕饒了你。”
子黍道:“可也沒人會像你這般聰明,你若要抓我,我就隻好乖乖束手就擒了。”
“貧嘴!”離裳推了他一下,抿嘴一笑,又轉過身去,道:“好了,你走吧。”
子黍點點頭,才想到她看不見,最後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轉身出了水閣。
走出水閣之後,隻聽得閣樓中傳來了一段低吟,卻是離裳的聲音。
“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玲。”
曲聲輕柔婉轉,如飛絮亂舞,隨風而過,不知所蹤。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