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二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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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庭湖上。
水麵微波輕蕩,萬裏煙波浩渺,遠處是水榭樓台,隨著水光的散射而呈現出七彩光輝,近處舟人棹歌,白鷺飛舞,有的直上雲霄,有的躍入水中,彼此嬉戲,一派祥和。抬頭望天,天是淡藍色的,帶著一點蒼白的昏沉,似有陰雲在逐漸靠攏,可另一邊仍是豔陽高照,那翻騰的灰雲不知是在靠攏,還是在漸漸散去,湖上的風有些冷了。
湘庭湖上,有不少島嶼,一片蔥綠之色,而有的則是沙渚,看去了無生機。小舟從中穿過,如入亂林之中,不辯東西南北,隻覺被群島環繞,再找不到出路。
子黍孤身一人,乘著小舟,就這般在湖中飄蕩,看著那些島嶼,隻覺得清幽冷寂,心緒也顯得空落了許多。
所謂流水閣,便是湘庭湖西邊的一處水閣,本是泛舟遊玩之地,因其景色清幽,久而久之便有了修道之人駐足,最終成了如今的流水閣。湘水流經此地而注入湘庭湖中,後人在此鋪設水道,前後百裏沿途設景,遊人自上遊泛舟,一夜時間可到湘庭湖,而後可在流水閣下船離去,或者繼續泛舟遊湖,因這百裏水道最適合在夜晚泛舟,也被人稱為“一夜星河”。
不過如今的子黍卻沒有這般雅興去流水閣中泛舟,隻想一人在湘庭湖上漂泊,觸目所見皆是青碧之色,卻是異常陌生而寒冷,若是在此中修道,或許真有轉瞬千年之感,仿佛已是遠離塵囂,登臨仙界,一處無情無欲亦無念的仙界。
“嘎!”
一隻江鷗飛撲下來,在他身旁掠過,濺起一片水珠,點點滴滴,在半空中飄飛,以子黍此時的修為,足以看清那些水珠的軌跡,卻並未起身避開,而是一動不動,任由那些水珠全灑在了自己身上。
江鷗撲騰著飛開了,子黍抬頭看它,卻見它飛舞了片刻,又轉了個圈,落到了另一條小舟之上,那舟上是一名女子,正遙遙望著他。
子黍呆呆地看著那女子,過了片刻,才試探著問了一聲,“雪前輩?”
天雪應了一聲,伸手在水中拂了一下,卻是撈出幾條小魚,喂給了那舟旁的白鷗。
此時的天雪,也和他一樣神情低落,愁眉不展,望著那水裏倒影,良久沒有說話。
“嘎!嘎!”
那白鷗倒是異常活躍,吃了魚後顯得歡快無比,又撲棱著飛到了半空中,在天上繞圈子。
天雪輕歎一聲,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不待他回答,天雪又說道:“你我幾番相遇,也算有緣,可願隨我去一處地方?”
子黍點了點頭,道:“好。”
小舟輕蕩,緩緩靠近了天雪,兩舟並排而行,卻不知要前往何方。
天雪也沒有和他說要去什麽地方,反而自嘲地笑了下,道:“都過去千年了,還是和當初一樣沒用……”
子黍愣了一下,才知道她是在說自己。
“千年前謙君帶我來此,也是天下大亂的時候。”天雪又說了一句,之後便是默然。
小舟輕輕飄蕩,眼前的山水還是一般,可不知為何子黍覺得身上的金色書頁顫抖了一下,他伸手按住胸口,茫然地看向四周,卻看不出有何異樣。
天雪不再說話,他也沒有追問,隻是按著心口看看四周。
小舟停在了一處島嶼上,天雪下了舟,子黍跟著走上兩步,忽然間覺得幽篁劍也微微顫動起來,仿佛有了什麽感應。
登上島後,隻見四周霧氣彌漫,視線不及十米,仿佛一下子起了大霧,他心中有些忐忑不安,連忙跟緊了天雪,走出幾步,卻見島上有一塊石碑,石碑上刻著三個字——芷蘭島。
看了一會石碑,感覺沒什麽異樣,轉過去之後,卻見石碑後方還刻著一首詞,是一首虞美人:
紅樓手挽玲瓏袖,玉臂人空瘦。含情巧笑咽無聲,說盡後來心緒、語難成。
朝開暮謝誰堪久,隻道衣如舊。為君容色也傾城,惆悵不知何處、點孤燈。
看著這首詞,仿佛佳人遺世、孤芳自賞,子黍不禁又看向天雪,暗想著這島上莫非住著她的一位友人?至於說這詞是她所寫,子黍卻是不信,她向來不是自艾自憐的人。
天雪也在看這塊石碑,看了一會,道:“走吧,隨我去見見那兩位。”
“兩位?”子黍暗中猜測,悄悄打量天雪的神情,卻看不出一點端倪,也不知要見的到底是誰。
往島上走了一會,卻是步入了一片竹林之中,幽篁劍顫抖起來,仿佛是回到了家鄉,子黍看著四周的竹林,也頗有一種重入幽篁仙境的感覺,不過此地的竹子卻不同於幽篁仙境中的幽篁竹,顯得要細小一些,其上還有著點點暗紅色的斑痕。
竹林深處,有著一間竹屋,竹屋之中陳設精美,卻空無一人,仿佛屋主人剛剛離去。
天雪帶著子黍走入屋中,倒了一杯茶水,遞給了他,道:“等一下吧。”
子黍怔怔地接過茶杯,隻覺得這杯茶芳香四溢,清香甘甜無比,聞之便令人心曠神怡,不由得喝了一小口。
這一小口飲下去,隻覺得通體舒泰,飄飄然有登仙之感,不由得驚歎道:“好香啊,前輩,這是什麽茶?”
天雪道:“不過是普通的茶水罷了,對了,裏麵放了一滴仙靈玉露。”
“仙靈玉露?”子黍尚不知這是何物,卻聽得竹屋外傳來一陣輕笑聲。
“小雪,今日怎這般早便回來了?竟還帶來了一位客人。”
子黍聽到聲音,忙轉身看去,隻見屋外站著兩位容貌相似的女子,仿佛孿生姊妹,一人穿火紅長裙,另一人則是水藍留仙裙,皆是傾城之容,玉顏光潤,若有朝霞,令人不敢多看。
天雪道:“他也算是有緣人,我便帶他來了。”
“有緣人?”那兩位女子看向子黍,又對視了一眼,皆是一笑,道:“那便坐下來談吧,瑤姬姐姐不出來麽?”
子黍懷中的幽篁劍輕輕一顫,主動飛到了半空中,幻化出了巫靈的身影,凝視著兩人,片刻之後輕歎道:“你們身上有仙後的力量。”
兩位女子道:“仙後令我等死而複生,便是為了守護這一地生靈。我等在世時便久仰姐姐大名,不料今日竟是有緣相見。”
巫靈道:“我雖幽居巫山之內,對這天下事也略有耳聞,你們便是皇英吧?”
兩女子相視一眼,那紅裙女子屈膝道:“姐姐祁皇。”
藍裙女子也跟著道:“妹妹祁英。”
子黍站在一旁,已經是看傻了,直到這一刻他才隱隱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走入了仙境,瀟湘仙境!
巫靈的虛影在半空中開始黯淡下去,隻聽她說道:“我真身在萬裏之外,彼此不便聯係。長話短說,他既然有緣到此,你們也該照拂一二。”
二女道:“姐姐所言甚是,不過此事關係不小,我等也需考量一番才是。”
巫靈道:“這是自然,當初仙後將《原道經》心法寫在這金色書頁上傳授於我,後來幾經輾轉,又到了他的身上,想來冥冥中自有天意。我的力量尚未徹底恢複,不便多談,剩下的事,便由你們來說吧。”
說到此處,那道虛影已是徹底消散下去,幽篁劍也失去了力量,重新落到子黍手中。
子黍呆呆地握著那幽篁劍,又抬頭看看兩位女子,“你們……也是仙靈?”
祁皇道:“是,也不是。舜君死後,我們也隨之而死,本該化為枯骨長存湖底,不過有幸得到了仙後垂簾,以仙術救活我們姐妹,令我們守護這一方天地。”
祁英接著道:“這湘庭湖下,本也有一處魔界的入口。當初我們守在此處,而舜君孤身前去封印九嶷之淵,最終因此而死。我們本該與他同去,不過這樣一來,無人維護封印,過不了千年那些魔靈便會重入人間,因而仙後救活我們,令我們長期維護封印,防備魔靈入侵。”
子黍此時已是有些明白過來,對於仙靈來說,人妖之爭不過是小打小鬧,真正的對手還是那些魔界的魔靈,不過這些和他又有何關係,為何要和他談這些?
看出了他的疑惑,天雪道:“所謂的人、妖之爭,其實是上古仙魔之爭的延續,她們所做之事,其實也和我們一樣。”
子黍聽後問道:“那我能做什麽?”
祁皇淡淡一笑,道:“原也沒指望你能做什麽。想來你也知道,我們同瑤姬一般,不能離開仙境,隻能在這湘庭湖四周活動,每日查看封印的情況。久而久之,也有些力不從心,偶爾遇見了還看得過去的年輕人,便加以指點一二,算是為未來做準備吧。”
祁英亦道:“不錯,舜君的封印越來越薄弱,單靠我們恐怕維持不了多久。一旦魔靈現世,人間隻怕會生靈塗炭。你既然是小雪帶來的,想來也不願見此情景,又得了仙後的傳承,或許未來能有一番成就。我們不指望你能力挽狂瀾,隻願屆時能多救一些百姓,那我們也就安心了。”
拯救天下蒼生什麽的,子黍確實無能為力,可若真的到了魔靈橫行世間的地步,想來他也是不會屈服於魔靈的,這般想來,祁皇和祁英的囑托本就是分內之事,又有什麽不能答應的?
“兩位前輩所托,本就是晚輩分內之事,”子黍這般想著,斟酌道:“不過在下還有一事不明,那仙後又是何人?在下好似從未見過。”
祁皇和祁英相視一笑,祁皇道:“她並非人族,乃是先天所生的仙靈,在上古時便是仙界的開創者之一,我們都稱她為仙後,你所修的《原道經》心法,最初便是由她所創。”
先前雖然從巫靈的話中猜測出了一二實情,可聽到祁皇和祁英的話語,子黍還是感到萬分震驚,趕忙掏出懷中的金色書頁,不禁追問道:“這真的是仙後所創的修煉心法?”
祁皇點頭道:“正是此書,這《原道經》乃是仙後探索天地能量的心得。她一心推演能量的融合轉化,將其中的心得記錄下來,便成了這本《原道經》。不過仙後傳給瑤姬的,卻隻是第一篇和第二篇的一些片段,那時仙後自己也尚未創出完善的心法,所以經書內容大多引自風祖的修行心得,也就是如今世上所傳的《道一真經》。”
子黍聽到此處,才明白當初小薇為何會將這《原道經》誤認做《道一真經》,原來是有此淵源。不過聽了祁皇的話,雖是解了一部分疑惑,卻又有了更大的疑惑。為此他不得不問道:“前輩,恕在下冒昧,這位風祖又是何人?”
祁英抿嘴一笑,道:“她是我們人族的祖母,姓風,名華胥,乃是上古華胥氏的首領,也是上古仙界的締造者之一。”
子黍聽後驚訝地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這位風祖距離曆史太過久遠,以至於他在那些神話傳說中都幾乎未曾聽聞。
祁皇接著道:“仙後當初聽了風祖的修行之法大有啟發,自創了《原道經》用以融合萬法。後來仙魔之戰中,我們得以擊敗魔靈,便是靠仙後傳授給帝君的《原道經》。”
子黍聽到此處,心中一動,道:“莫非那仙後就是九天玄女娘娘?”
祁皇一怔,道:“人間的傳說裏,她確實是被這般稱呼的。”
子黍不禁道:“相傳這位玄女娘娘傳授帝君兵書擊敗魔靈,相助帝君一統天下,人們為了感激她,將皇州的九個郡以九天之名命名,又在西方禹州設玄女山供奉,可謂是功德無量……等一下,兩位前輩的意思是,那卷兵法,其實不是兵法?”
祁皇道:“所謂兵法,不過掩飾之詞罷了。仙後後來與風祖決裂,《原道經》也被收回了仙界,當世不得傳承修煉,隻得謊稱兵法撫慰人心。”
子黍怔怔道:“可是……可是我修煉這心法,好像也沒什麽特殊的,莫非對抗魔靈有什麽奇效?”
祁英笑道:“你這算是什麽修煉?仙後傳給瑤姬時,不過是草創,第一篇大多引述自《道一真經》,隻不過是闡發了一些能量轉化的觀點,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原道經》。至於第二篇,乃是《原道經》的修行總綱,當時還不夠完善,瑤姬所得也不過是小半篇。真正能夠發揮其威力的第三篇,才是仙後當初傳給帝君的‘兵法’,隻可惜這‘兵法’後來被她收回了仙界,人間卻是無人能夠修習了。”
“原來如此……”子黍聽後有些釋然,也有些失落,原來自己所學的本就殘缺不全,倒不是這《原道經》本身隻有這點威力,可是聽了祁英的話,又忍不住問道:“聽兩位前輩的意思,莫非這裏有完整的《原道經》心法?”
祁皇道:“我們與你談這些,自然是有意授你此經,不過仙後當初收回此經,便決意不再傳授於人,因此我們也隻有第二篇的心法總綱而已。雖是如此,你修習此總綱之後,也足以應付妖族的妖術了。”
天雪也道:“修習此法之後,確實有抵禦妖術之能,不過法不輕傳,若真讓人人都修習此經,隻怕我們妖族也就此滅絕了。”
她身處魔淵千年,自然知曉金色書頁所載內容,又得識瀟湘二妃,顯然也修習了《原道經》,這才能以天妖之資抗衡星君與妖王。
祁皇聽了,點頭道:“不錯,法不輕傳,我等也要給你一番考驗,你若是能通過,我們自然會將此經第二篇完整傳授於你。”
子黍隻得苦笑道:“但願兩位前輩的考驗不要太難。”
修習了這麽久的原道經,才知道自己所修殘缺不全,子黍自然想將之補全,發揮出其真正的威力來。不過仙靈的考驗,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夠通過的。
祁英道:“遠來是客,又何必急於考驗,來,先坐下來,我給你們沏杯茶。”
說完帶著子黍和天雪進了屋,斟了幾杯帶有仙靈玉露的茶,子黍先前喝了一口便覺得清香無比,此時自然不會拒絕,接過之後便是一飲而盡,絲毫沒有細品之心。
祁英也不在意,含笑又給他添上幾杯,道:“先前那陰德星君來找我們,請我們去對抗妖主,他又怎知我等身不由已,根本不能離開仙境之地?若是真在這湖上動起手來,隻怕打破了封印,屆時魔靈入侵,那麻煩才大了呢。”
子黍問道:“聽前輩的意思,我們還是暫避鋒芒為上?”
祁英給他添了一杯茶,道:“也不必一口一個前輩了,你叫我英姐,叫她皇姐便是。中天底蘊深厚,恐怕連那位大帝自己也不清楚,妖魔作亂隻是一時,又何必擔憂?”
子黍苦笑道:“前……英姐說得也是,不過等到那時,已經有不知多少百姓死於妖魔之手了。妖魔入侵,如燃眉之急,又豈能久等。”
祁皇微微頷首,道:“舜君生前也是這般,一心隻為天下蒼生。我們雖不能離開湘庭湖,卻也絕不會讓妖魔在此肆虐。”
子黍道:“說來實在慚愧,在下並無拯救天下蒼生之心,不過是耳聞目見,心有不忍罷了。拿我和舜君比,那是萬萬不敢的。”
祁皇淡淡一笑,“有此心,行此事,這便足夠了。這竹屋雖不大,卻還有幾處空餘的房間,你便在此休息一晚,我們明日再做考驗。”
子黍點頭答應下來。
天雪也向他道:“我是妖族之身,又失信於妖,聽聞兩族打算議和,卻是不便再出麵了。”
子黍明白她的意思,拱手道:“雪前輩放心,若是兩族能夠罷兵,那是再好不過。我雖人微言輕,也一定據理力爭。”
天雪點了點頭,又幽幽一歎,道:“你有此心便夠了,過剛易折,也別傷了自己。”
子黍心中一暖,點頭稱是,當晚便在這竹屋之中靜修了一晚,以待明日的考驗。 (www.101novel.com)